文壇上叫北坡的那個人,是我的朋友,也是老鄉(xiāng),而且很老鄉(xiāng)。行政區(qū)劃還有“公社”那個名詞時,我們同是楊明公社楊明大隊(duì)人,說著同樣的楊明方言,吃著同一條叫楊明河的水,我家住小河南岸的南臺,他家住小河北面的北坡,隔河而居。后來他到楊明中學(xué)任教,就不僅是隔河而居,而是隔河相望,要是我在家門口,他在校門口,不僅看得見,還能喊著說話。
之所以說他是我的朋友,而不說是文友,是因?yàn)槲覀冸m然都愛好文學(xué),也都搞點(diǎn)創(chuàng)作,但在一起時,只是很隨便地說些家長里短,從不切磋文藝。當(dāng)然,對方有新作時也看的,但只是像朋友新添了輛自行車或收音機(jī)似的,既為朋友高興,也很隨便地指指劃劃,想說什么說什么,從不主動挑起鼓吹或批評的重?fù)?dān),也從不假模假式地要求對方指點(diǎn),輕輕松松,自自由由,所以我們從始至終都是朋友,而不是文友。
不僅是朋友,而且還是那種淡如水的朋友,沒有事從不給對方寫信或打電話問候。即使幾年聽不到對方的消息,也仿佛從來沒有遠(yuǎn)離過,見了面仍像昨天剛剛見過一樣,看一眼對方便一切了然了,不驚異,不生分,不客套,從不想對方是不是變了。一輩子了,我們從未一起去館子里嘬一頓,或喝幾盅,從沒有。我們都煩吃吃喝喝,也討厭酒。要是來家里,碰上吃飯,就加一雙筷子,就是家常便飯,連加個菜的習(xí)慣都沒有,像自己家里人一樣,從未想過是否怠慢。我想,這才是真朋友吧。
3月下旬,我女兒在QQ上留言,說他女兒在她那里出書,還說聽他女兒說,她爸病了,正在銀川住院,問我是不是需要她代我去看望,我立即要了他的電話,打過去問是咋回事,回說是咳嗽,可能是感冒引起的,是兒女們大驚小怪,因?yàn)殂y川有套房子,就過來住幾天。我聽了便以為和我一樣,是普通感冒,也被兒子拉著住了一回院,就沒當(dāng)回事,還在電話上說笑了一陣,互道了珍重。過些天,看到屈文焜先生的博客里有一篇《〈北坡堂存稿〉序》,是文焜為他的書寫的序,我皺了下眉,心想怎么用這么個書名,不大吉利,但看寫序的日期,是2月中旬,是我倆通話前的一個多月,便又釋然了。而且,我大他好幾歲,我還沒準(zhǔn)備去見老先人,他就更不會,想當(dāng)然地覺得不會有事。
又過了一個多月,心里記著他該早好了吧,便給他女兒QQ里留言,問她爸是否好了。沒有回音,我以為是忙,不常上網(wǎng),也沒當(dāng)回事。又過些天,我再問,還讓她有時間了教她爸也學(xué)上網(wǎng),我們就可以時常見個信了。我退休后來北京給小兒子帶孩子,數(shù)年未回銀川,還真有些想老朋友們。可仍然沒有回音,我還沒當(dāng)回事。又過些天,在QQ空間里看到位姓郭的朋友感嘆,說西海固一位文星殞落,文中還轉(zhuǎn)了《〈北坡堂存稿〉序》,我的心便狂跳起來,立即打電話過去,已經(jīng)聽清對方接電話的是位女性,還語無倫次地問“你是成福嗎?”當(dāng)然不是。他已經(jīng)在一個星期前歸于大地了!
我想給他愛人捎幾句話安慰一下,但一開口,竟然失聲,便趕緊關(guān)了電話。卻已經(jīng)驚動了我家里的人,急忙趕過來問咋了,我已經(jīng)說不出話,只搖手又撥拉讓他們不要問。
以前,我覺得我倆就像隔河相望的兩棵樹,肢體接觸和語言交流并不多,但彼此卻了然,隔條小河站立著,一起成長,一起經(jīng)受風(fēng)雨,一起沐浴陽光,無論喜,無論憂,只要對方在,就一切安然,可突然的,一眼望去,對岸空了。一陣孤獨(dú)感襲來,我的心也仿佛空了。
成福不是修行者,大約不會跳出三界外,那么現(xiàn)在,他在何處?凡間六道中,最好的去處是天堂,但我不知道他是否領(lǐng)到門票;阿修羅道是不會的,因?yàn)樗捌獠⒉换鸨?地獄里斷然不會去,因?yàn)樗呛萌?餓鬼、畜生道大約也不會,他生前并不吝嗇,也沒有欠人錢要變牛馬去做工還債;最大的可能是仍舊轉(zhuǎn)生成人,即俗話說的“二十年后又一條好漢”,但姓張姓王?即使他先前最親的親人,大約也認(rèn)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