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
2016年3月,陳向宏家人終于將位于上海市閔行區(qū)江航路的那幢房子賣掉還了債。此時,距陳向宏被害已一年有余。陳向宏和妻子伊士煥來自外省鄉(xiāng)村或小鎮(zhèn),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上海打拼,他們的夢想是成為有住房、有戶籍,扎根在滬上的“新上海人”,因此承受了空前的壓力。2014年8月,他們買下的數(shù)百萬元的愛巢終于進入裝修階段,兩人多年的夢想就要圓滿。可僅僅四個月后,這套裝修已進入尾聲的新房,卻成了埋葬兩人愛情和人生的墳?zāi)埂?/p>
異鄉(xiāng)情侶“新上海人”之夢,多少奮斗與苦澀
2012年9月7日,在一次室內(nèi)設(shè)計展上,陳向宏結(jié)識了沙畫表演師伊士煥。陳向宏出生于1982年,老家在湖北應(yīng)城市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上,2008年從上海大學(xué)畢業(yè)后,應(yīng)聘進上海一家國際設(shè)計公司規(guī)劃部工作,成了一名設(shè)計師,月薪近兩萬。伊士煥是江蘇沛縣人,比陳向宏小6歲,從上海浦東新區(qū)職院畢業(yè)后,到上海一家私教培訓(xùn)中心教沙畫,每月有三四千元收入。她自感學(xué)歷不夠,還自費報了本科班。
陳向宏父母種地,一對姐妹輟學(xué),集全家之力供他讀書。他留在上海,但沒有戶籍,沒有房,初戀女友的家人因嫌他是“鳳凰男”,致使他和初戀女友分手。父母知道他不容易,從不要他寄錢回家。
失戀一年后,陳向宏遇到伊士煥。伊士煥父親在煤礦當工人,母親沒有工作,弟弟妹妹還在讀書。伊士煥做沙畫老師的收入,除吃飯租房外,所剩無幾。兩人都想成為“新上海人”,互相選擇了對方。
伊士煥搬到了陳向宏的出租房里,兩人都拼命工作,陳向宏常常半夜還在畫設(shè)計圖,伊士煥做了幾份兼職,忙得沒時間做飯,兩人就常用盒飯對付。
2013年9月,伊士煥和陳向宏經(jīng)過左挑右選,看中了上海閔行區(qū)一套80平米左右的商品房。工作以來,陳向宏攢了40萬元,還差40萬才夠付首付。伊士煥讓陳向宏找父母要錢,陳向宏說:“我父母苦了一輩子,哪里還有錢!”伊士煥有點生氣地說:“你姐姐、妹妹都已經(jīng)出嫁,只有你還未結(jié)婚,父母多幫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标愊蚝晔冀K不答應(yīng)找父母要錢。為此,兩人一度陷入冷戰(zhàn)。
這期間,陳向宏還收到一條問候的短信,正巧被伊士煥看到,得知是前女友發(fā)的,伊士煥不依不饒,陳向宏當她的面,把前女友的手機號刪去。他打電話向父母訴說了自己買房的難處,父母借遍親友給了他10萬,兩個已出嫁的姐妹各借給他5萬。再加上伊士煥家中的支持,兩人最終湊齊了首付,并約定房產(chǎn)證上寫上兩人的名字。
2014年正月初六,陳向宏在湖北農(nóng)村老家與伊士煥成婚。伊士煥提前住進縣城一家賓館,本指望婚禮當天陳家會派婚車,結(jié)果來接她的卻是在農(nóng)村拉客的小面包車。原來,陳向宏知道父母已山窮水盡,叮囑父母不要搞那種面子上的排場。伊士煥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結(jié)婚如此簡陋,她氣得沒化妝,穿著便裝就坐上了面包車,一路顛簸著到了婆家。給親友敬酒時,伊士煥也一直不露笑容。
新婚之夜,在婆家簡陋的磚瓦屋里,陳向宏哄新娘:“等以后條件好了,我在上海給你補辦一個婚禮。”在這樣的柔情時分,伊士煥也給了自己一個臺階:“等我們把債還清了,我要坐婚車,穿婚紗,拍婚禮錄像?!标愊蚝暾f:“都聽你的。”伊士煥終于笑了,她說:“結(jié)婚我都依你了,能省的都省了。等新房子到手,裝修可不能省,那是我們的愛巢,我要一點一滴親手打造?!标愊蚝甏饝?yīng)了。
2014年8月,伊士煥和陳向宏把婚房交給一家公司裝修。為了節(jié)約錢,他們半邊裝修,半邊住宿。陳向宏工作忙,每天早出晚歸,伊士煥就不再出去教沙畫,專門留在家中監(jiān)督房子裝修。裝修費預(yù)計要20萬元左右,可夫妻倆付完首付后已拿不出錢了。陳向宏想說服伊士煥分階段裝修,哪怕用一年裝好也可以。但伊士煥卻不同意,她要一氣呵成地裝修好。陳向宏只得又找同事借錢,并打了欠條。
沒有婚車和婚紗的婚禮,筑起一套昂貴的愛巢
在和陳向宏討論裝修方案時,伊士煥提出用沙畫作為室內(nèi)裝飾,如在臥室采用有荷花有鴛鴦的沙畫,營造出一種仙境、幸福而又和諧的感覺。在陳向宏上班時,她專門給他發(fā)短信:“從繁雜的外界進入這個家庭的最初感覺,可以說玄關(guān)設(shè)計是我們整體設(shè)計思想的濃縮,它在房間裝飾中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能使客人一進門就有眼前一亮的感覺……”陳向宏其實一直希望裝修力求簡化,但他還是同意了伊士煥的方案,讓她按自己的想法裝。
可在后來的裝修中,伊士煥不斷增加裝修成本,買材料時總是選最貴的,借的錢不夠用,陳向宏壓力很大,一度失眠。他提醒伊士煥要節(jié)省開支,伊士煥跑市場本來就很累,她對陳向宏說:“你要把煙戒了,咱們也能節(jié)省開支啊!”陳向宏只好向她保證說不再抽煙,希望伊士煥也能適可而止。
一個星期后,裝修工人給陳向宏遞煙時,陳向宏怕被伊士煥看見,躲到陽臺上抽。哪知伊士煥沖上陽臺,一把奪過煙扔在地上:“不抽煙你就會死嗎?”由于聲音太大,裝修工人都停下手中的活,看著陳向宏。陳向宏吼道:“裝個房子你把我逼瘋了,我到處借錢,連煙都只能躲著抽,還想讓我怎么樣!”伊士煥哭著沖出門外。陳向宏追上去,攔住她。伊士煥傷心地說:“戀愛時,我當你很大氣?,F(xiàn)在你卻像變了個人一樣,時刻提醒我省錢,連婚禮都省了。如果裝點自己的家都不能做主,我們的日子還有什么質(zhì)量?還不如把房子賣了,回老家生孩子算了!”陳向宏聽罷,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9月初的一天晚上,夫妻倆因為酒柜的形狀,又一次爆發(fā)爭吵。伊士煥追求設(shè)計感,可那樣會增加幾百元成本,陳向宏認為不要花這冤枉錢。兩人吵得不可開交時,伊士煥抓起水果刀扔向陳向宏,他及時躲開后,反擰住她的雙手喊道:“你不可理喻!”伊士煥的手被陳向宏掐出了血。竭力掙脫后,她打110報警,警察趕到將陳向宏批評了一頓。
幾天后,伊士煥上衛(wèi)生間時,發(fā)現(xiàn)下身流血,到醫(yī)院檢查才知道已經(jīng)懷孕并流產(chǎn)。她打電話向婆婆和小姑子哭訴,她們在電話里責備了陳向宏,說等房子裝修好之后,他們再好好要個孩子。
伊士煥非常傷心,陳向宏也很自責,向伊士煥保證會好好對她,每天按時下班,回家后給她做飯。雖兩人竭力克制著,卻還是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摩擦。一次,陳向宏說自己要還貸款、還債,伊士煥說:“誰家房子不是男人買的?我們家還幫你出了錢!”
陳向宏郁悶道:“你家的錢我會盡快還上,別再念叨了。在上海這么貴的房子,有幾個男人愿意寫女方的名字?寫上你名字的意義,你難道不懂嗎?”這些為房子和金錢而起的爭執(zhí),重創(chuàng)了兩人的感情。裝修進行了4個多月,怨恨也一步步積累。
12月12日,裝修工開始裝門。案發(fā)后,據(jù)伊士煥交代:當晚8點,陳向宏下班回家,見門吸的位置裝得不對,他責備她為什么不好好看著一點。
伊士煥覺得自己吃力不討好,兩人發(fā)生爭吵,伊士煥情緒激動地大喊大叫,他用手抓著她,朝客廳的衣柜鏡子狠狠一推,伊士煥摔在地上,哭著從地上爬起來,從房間里拿了一把黑色刀柄的刀說:“今天,咱們之間做個了結(jié)?!?/p>
陳向宏也不躲,任由伊士煥撲上來。伊士煥拿刀朝他亂揮,一刀捅到了他的大腿,但她沒有看到血,當時陳向宏穿的衣服太厚了。之后,她又連捅了陳向宏幾刀。
陳向宏疼痛不已,從伊士煥手中奪過刀,伊怕他拿刀追打自己,跑到門外后把大門關(guān)上,隔著門哭喊道:“你為什么這樣對我?”可里面卻沒有回音。她以為陳向宏去了臥室,于是在大門外走道里拿了一個廢棄的木電腦桌砸鎖,沒有砸開。接著,她跑到對門敲門,向一對老夫妻借了手機,打了門口貼的開鎖公司電話,開鎖公司的人來后,才把鎖打開。她走進客廳后,看見陳向宏坐在地上,背對著她趴在客廳的床上,地上流了很多血。她害怕極了,過去搖他、叫他,卻沒有回應(yīng)。她又摸他的鼻子,才發(fā)現(xiàn)他已沒了呼吸。她恐懼、傷心地哭著,把陳向宏從床邊抱起來平放到地上,接著打110自首。此時,已經(jīng)是13日凌晨0點48分。
“新上海人”夢斷午夜,有了新房卻遺失了美好
案發(fā)后,經(jīng)法醫(yī)檢驗:陳向宏系被他人用銳器刺戳背部、左上肢及左下肢等處,刺破左股動脈及股靜脈,致失血性休克而死亡。伊士煥還來不及和丈夫享受“浪漫愛巢”,就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捕。
雙方家人聞聽噩耗,悲傷不已,陳向宏單位領(lǐng)導(dǎo)、同事也很震驚。在接受警方詢問時,他們認為陳向宏工作能力強,人很穩(wěn)重,但感覺他買房、裝修后經(jīng)濟拮據(jù),壓力很大,婚后穿衣服特別隨便,而且身上還常常有抓痕。他不僅找部門同事借過錢,還向上司借過3萬元,打過借條。
看守所中的伊士煥充滿悔恨和痛苦,她表示愿意賣掉房子,賠償丈夫的家人。上海市李國機律師事務(wù)所副主任、滬上著名刑辯律師鄔華良和律師陳路擔任伊士煥的辯護人,他們認為:被告人與被害人之間感情本來很好,頻繁爭吵是從買了新房并開始裝修后開始的,案發(fā)時被害人推倒伊士煥是本案的導(dǎo)火索。案發(fā)后,伊士煥在案發(fā)地自己打電話報警,并滯留現(xiàn)場等待警方趕到,具有自首情節(jié)。同時,伊士煥愿意賣掉房子,賠償被害人家屬,故請求對她從輕判處15年有期徒刑。
2015年9月,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犯故意傷害罪判處伊士煥無期徒刑,她本想向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但最終還是放棄了上訴。
2016年3月,陳向宏的家人終于將那幢沒裝修完工的愛巢賣掉,償還了多年的債務(wù)。可他們的兒子,卻再也回不來了。
在黃浦江岸的夜色中,有多少希望扎根在滬上的“新上海人”,他們懷著燦爛的夢想,在努力拼搏和奮斗著,如今他們是擁有了快樂和幸福,還是內(nèi)心隱藏著難以言說的苦楚?
[小編發(fā)言]
改革開放三十年,一波波鳳凰男女,向以北上廣為代表的大都市集結(jié),是他們成就了這些大都市,也成就了自己,并因此形成了潮流。
以鳳凰男加鳳凰女形成的家庭組合,與大都市的原住民相比,本就存在著天然的差距,難以輕易地跨越。如“新上海人”在住房、戶籍、子女教育等方面沒法與土生土長的上海人相比。高價房、巨額房貸等,讓想在大都市安家的鳳凰男女們必然經(jīng)歷一個負重前行的“過渡期”,他們理應(yīng)認清自己的經(jīng)濟實力,一點一點去拉近與原住民的差距,用積極心態(tài)去跨越鴻溝,才能真正地扎根進大都市。
大都市的生活還不僅僅是買房、還貸那么簡單,衣、食、行也處處關(guān)系著生活的品質(zhì)。一日三餐的衛(wèi)生和營養(yǎng),一年四季穿著的得體與體面,出行的成本,接受再教育的成本,以及婚后的生育計劃等,這些都需要細致地安排。控制自己對物質(zhì)的欲望,少一些虛榮的攀比,合理地規(guī)劃未來,是在大都市生存明智的選擇。鳳凰男女家庭組合,還要做好同甘共苦的準備。遠離家鄉(xiāng)和親人,在城市舉目無親,也得不到更多的援助,唯有互相珍視撫慰,兩人同心,才能經(jīng)營好來之不易的婚姻。本案中的夫妻在生活中如能多一些理解和溝通,又怎么會讓精心裝修的“愛巢”成為埋葬他們?nèi)松摹皦災(zāi)埂保?/p>
在此,我們還有必要討論:用全部的青春換一套沉重的房子,折斷青春飛行的翅膀,到底值不值?我們是苦上20年、30年,換一個老有所住的中晚年;還是先租房,趁年輕時過有幸福感、有質(zhì)量的婚姻生活?抑或是放棄“新移民”的夢想,逃離北上廣,回老家或小城鎮(zhèn)去安放快樂的人生?歡迎登陸知音網(wǎng)、知音頭條APP或關(guān)注知音微信公眾號參與討論。
(因涉及隱私,伊士煥和律師為真名,其他化名)
編輯/羅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