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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北筆記(短篇小說)

2016-06-17 20:31邢慶杰
北京文學 2016年6期
關鍵詞:棒子棺材小林

四個故事都和死人有關。首篇剺頭者吳疤瘌是殺人者,二篇養(yǎng)魚專業(yè)戶肖強患癌癥而死,三篇劉皮得急病走了,四篇老鐵匠孟烈是假死者,他的假死把大活人村里的紅白事總管楊大白話生生嚇死了。這些事都發(fā)生在魯北。似乎真的,似乎又不像。人的一生,真的身如飄絮命如懸絲嗎?

剺頭者

整個沙河鎮(zhèn),有不知道縣太爺叫什么名字的,但提起“剺頭的吳疤瘌”,卻是婦孺皆知。

沙河鎮(zhèn)位于黃河中下游平原的魯北地區(qū),是個千年古鎮(zhèn)?!皠橆^”這個乞討行業(yè),在很多地方已經(jīng)銷聲匿跡了,好多人都不知道“剺頭”是什么意思了。但在沙河古鎮(zhèn),因為有吳疤瘌的存在,剺頭仍未失傳。

說白了,剺頭就是惡討。剺頭者右手持一把牛耳尖刀,在各個店鋪、攤位之間轉悠。待相中什么,便伸出左手討要,若主家不給,剺頭者右手的尖刀就會放在額頭上,輕輕一劃,頓時血流如注。這一下主家可就倒了大霉,不但要給出剺頭者事先相中的東西,還要賠上一筆醫(yī)藥費,好言好語地送走。否則,一個鮮血淋淋的人站在店鋪或攤位前,晦氣不說,生意也沒法做。所以,一般的生意人,是不會讓剺頭者真正見血的,那樣對誰都沒好處。

人們對剺頭者是又恨又怕,但毫無辦法。這就是個乞討的行當,自古以來,無論改什么朝換什么代,也沒聽說過不允許乞討的。

但吳疤瘌卻不太討人嫌,他從不要貴重的東西,幾個包子,兩棵蔥,或殘羹剩飯,填飽肚子就行。但總是有些奸猾的小生意人,想一毛不拔,這就惹惱了吳疤瘌,不但當即剺頭見血,而且事后天天去那里乞討,直到主家告饒為止。

吳疤瘌剺頭,總在額頭右上角這個地方下刀,這個地方新傷舊傷不下幾十次了,形成了一個拇指粗細的明疤,約有一寸多長。如果多日不曾剺頭,這個疤痕便越來越亮,越來越鼓。熟悉吳疤瘌的人都知道,這時候千萬別招惹他,他傷口越亮,就越是癢得難受的時候, 稍有不順便會下刀。而逢這種狀態(tài)下,吳疤瘌也總是找些平日里不太厚道的奸猾之人乞討,往往會得到比平時豐厚的饋贈。

沙河鎮(zhèn)忽然多了幾個穿黑色皂衣的官差,整天在菜市場附近轉悠,把在路邊擺攤的小販全集中到商鋪較多的一條街上來了。

自從有了官差,沙河鎮(zhèn)的街上變化很大。首先是街面整齊了,賣東西的按官差們畫的白灰線,齊刷刷排成一溜兒。不像以前,大家都爭著往前出攤,爭來爭去就出到了路中間,耽誤走路不說,攤主們還經(jīng)常因為這事兒鬧矛盾。因此,鎮(zhèn)上的人都說,這些官差來得真是時候,是為我們做好事來了。

官差們倒不管吳疤瘌剺頭的事兒,閑下來時,還逗他幾句,尋尋開心。

但不久,官差們忽然在街頭貼下一張布告,要求十天之內,所有沿街商鋪的招牌要全部換成新的,而且要統(tǒng)一顏色和尺寸。招牌上的字,一律請鎮(zhèn)東頭的書法家高大書題寫。布告下還有警告,如有違抗者,一律封門。膽子小的,當即就拆了招牌,按布告上的要求做了新的牌匾掛上。也有膽子大的,對布告不予理睬。但十天剛過,所有沒有按要求做新牌匾的商戶,全被強行封門,貼上了蓋著大印的封條。官差中,為首的是一個瘦長臉,態(tài)度十分蠻橫,哪一個稍有怨言,輕則鞭打,重則押走關進牢房。這樣一折騰,無人再敢不從。不久,鎮(zhèn)街上的商鋪招牌全部換成了黑底紅字,字體是清一色的隸書,卻寫得有形無神,多有描過的痕跡。后來,有人打探到消息,這寫字的高大書,是瘦長臉的岳父。

不久,鎮(zhèn)街上又有了新的變化,以前的露天攤位全部搭成了簡易的商鋪房,每間有五尺多寬,都或租或賣給這里的商戶。但有些做小買賣的,像賣豆腐的、賣豆腐皮的、賣花生瓜子的、賣針頭線腦的,本小利薄,根本買不起。租吧,每月掙不了幾個錢,除去租金就所剩無幾了。這些人,就只好挑著擔子或推著獨輪車邊走邊叫賣。正當時間,他們不敢在繁華的大街上露面,就揀些小巷子、城邊子轉悠。但在這些冷清的地方,并賣不出多少東西,他們就在中午或傍晚,乘官差們吃飯喝酒的當口,大著膽子跑到鎮(zhèn)街上來,找個人多的地方停下來,痛痛快快地銷出一些貨物。有時會被官差抓住,少不了把人和貨物全部扣下,交足了罰金才會罷休。

吳嫂是賣豆腐的,她丈夫早年病死,給她留下了一筆不大不小的債務和兩個不到十歲的兒女,日子著實艱難。她每天起早貪黑,做5斤黃豆打的豆腐,勉強能賣完,用以一家三口的生計。再從牙縫里省出一點兒,慢慢還著丈夫留下的債務。但自從鎮(zhèn)上有了官差,她的日子就是雪上加霜了。她既買不起商鋪,也租不起,只能走街串巷地叫賣,中午或晚上,她也和那些小生意人一起,偷著到鎮(zhèn)街上去賣一會兒。

吳疤瘌因和吳嫂的丈夫同姓,經(jīng)常半開玩笑地喊她“本家嫂子”,知她不容易,從不曾向她乞討。

這天中午,吳嫂眼瞅著幾個官差進了城邊的一家狗肉館,就將她的豆腐車推到了鎮(zhèn)街上。她整整一個上午沒賣出一塊豆腐,幾十斤豆腐都在獨輪車的木槽里一動未動。

她剛放下豆腐車,就有幾個??蛧蟻碣I。但就在這時,幾個官差忽然就趕了回來。小販們一邊喊著“快跑”,挑擔的挑擔,推車的推車,剎那間跑得干干凈凈。吳嫂沒來得及跑,被幾個官差圍住了,有兩個推著她的豆腐車就走,吳嫂上前去奪,被瘦長臉一腳踹翻在地,然后轉身就走。吳嫂爬起來,追上去,跪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幾位大人,俺們一家三口,就指望這點兒豆腐呢,你們給沒收了,我們就得餓死呀!

幾個官差不為所動,推著豆腐車,繞過吳嫂想走。這時,吳疤瘌正趕到這里,他趕緊攔在幾個官差面前,賠著笑臉說,幾位爺,這位大嫂守寡多年,拉扯著兩個孩子,確實不容易,你們放她一馬吧!

瘦長臉罵道,臭要飯的,你算哪根蔥!飛起一腳,將吳疤瘌踹了個仰面朝天!

吳疤瘌站起來,忽然用刀在自己的額頭重重地剺了一下,鮮血頓時順著面頰流了下來,半張臉都是紅的了,顯得十分猙獰可怖。幾個官差卻不害怕,那個瘦長臉冷笑著說,剺自己算什么本事,你若有種,就將我剺了!

吳疤瘌怒目圓睜,舉起剺頭刀想上前拼命,被吳嫂在后面死死抱住,吳嫂哭著說,別犯傻呀大兄弟,為了這點兒豆腐,不值!

幾個官差乘機圍上來,奪了吳疤瘌的剺頭刀子,扔在了地上,然后將他按倒在地,一頓狂踢亂踹。吳嫂哭喊著上前阻攔,卻哪里攔得住,直到吳疤瘌一動不動了,幾個人才推著豆腐車子揚長而去。

吳疤瘌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吳嫂家的炕上,兩個孩子一左一右趴在他身旁,兩雙亮晶晶的小眼睛正怯生生地看著他。吳嫂看他醒了,就把熬好的豆腐湯端過來喂他。他本想接過來自己喝,一動,卻渾身劇痛,只好由著吳嫂來喂。

半月后的一天,吳疤瘌康復了,喝了半個月的豆腐湯,他的臉色紅潤了,竟似胖了一些。吳嫂出門去賣豆腐了,兩個孩子在家挑黃豆,為明天磨豆腐做著準備。吳疤瘌摸摸兩個孩子的腦袋,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

當天深夜,吳嫂聽到屋里有動靜,就下了炕,掌燈繞著屋里看了一圈,沒看到人影,卻發(fā)現(xiàn)窗臺上放著一個布包,打開一看,里面全是錢,多得足夠她們母子三個用一輩子的。吳嫂嚇壞了,趕緊將錢塞進了炕洞里。

第二天一早,鎮(zhèn)上就傳遍了,昨夜,幾個官差全被割了喉,他們收了幾個月的官稅也不知去向。

人們都懷疑是剺頭的吳疤瘌干的,來辦案的公差也這么推斷,但他們找遍了整個小鎮(zhèn),也沒見到吳疤瘌的身影。后又到吳嫂家去尋線索,發(fā)現(xiàn)吳嫂一家三口也不知去向。

這樁案子就成了懸案。

邂逅

周小林是魯北齊河縣人,在一個村辦企業(yè)當業(yè)務員,常年天南海北地出差。

2013年深秋的一個早晨,他從廣州坐飛機回山東,在去機場的公交車上,他看到坐在旁邊的一個中年男人很面熟,仔細一瞅,竟是他們村的養(yǎng)魚專業(yè)戶肖強。他們從小一起上的小學、中學,天天泡在一起,只是成家后大家各忙各的,聯(lián)系就少了些。

肖強也認出了周小林,他鄉(xiāng)遇故知,兩個人都很高興。到了機場,時間還早,兩人就找了個飯館,點了兩個菜,邊喝啤酒邊聊天消磨時間。兩人好久沒在一起喝酒了,都說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共同感嘆小時候的美好時光。

周小林的航班要早一個多小時,兩人拉著呱,很快就到時間了,兩人只好分手,相約回家后一塊兒痛痛快快地喝一場。

周小林下了飛機,乘坐了兩個小時的客車,然后又打了半個小時的出租,回到家時,已經(jīng)下午三點多了。

剛到村口,有一支送葬的隊伍從村里緩緩蠕動出來,哭聲、嗩吶聲響成一片。

近了,周小林發(fā)現(xiàn)扶靈的孝子竟是肖強十六歲的兒子肖幫,他吃了一驚,以為看錯了,仔細一看靈位上的遺照,正是剛剛和他分手幾個小時的肖強。

他認定,肯定是弄錯了,肖強現(xiàn)在還沒有到家,怎么會死了呢?他攔住送葬的隊伍,大聲喊:停下!停下!

隊伍停了下來,連嗩吶聲也不響了。

村里的紅白事總管鄭利走過來,急咧咧地問,你想干什么?

周小林問,棺材里裝的是誰?

鄭利說,當然是肖強了,還能是誰?

周小林急道,肖強沒死呀!上午我還在廣州白云機場見過他,我們還一起喝了四瓶啤酒呢。

鄭利一把將他推到一邊說,好了好了,開玩笑也得分個場合,肖強都在病床上躺了兩個多月了,哪里去得了廣州?

這時,肖強的妻子也過來對周小林說,周哥,肖強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我給你賠不是了,你可不能在他入土的時候鬧事呀!

村支書也過來喝斥他說,你胡說啥哩!肖強一直病著呢,大家都去看過他哩,昨天我親眼看著入的殮,難不成,他的魂飛到了廣州?

周小林一看這情況,知道有異,只好躲在了一邊。

回到家,周小林把自己在廣州遇到肖強的事情給妻子和兒子學說了一遍。妻子笑他,你是不是大清早就喝暈了,見了鬼了?這肖強得了腸癌,住了好長時間的院,后來醫(yī)院不給治了,就回家等死,在家里又熬了兩個多月,我還去看過他哩。

倒是兒子表示理解,鄭重地說,爸,這可能是一種靈魂的穿越,肖強叔臨死前要見他的好朋友一面,就去廣州找你了。

這天晚上,周小林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他堅信自己見到的是肖強。這個世上,有和肖強的模樣長得一樣的,但別人不可能知道他們共同經(jīng)歷的那些往事。

半夜,他悄悄地爬起來,拿了一把鐵锨、一根撬棍、一支手電筒,摸黑來到了肖強的墳上。剛起的新墳,土質松軟,他一會兒就挖到了棺材。他用撬棍撬開棺材蓋子,然后用手電往里一照,棺材果然是空的。他正想把棺材蓋上,忽然覺得背后有一股勁兒在推他,一下把他推到了棺材里,棺材蓋子啪的一聲就合上了,把他關在黑暗中。他用雙手拼命推棺材蓋子,卻一點兒也推不動,他手腳并用,棺材蓋子仍然一動不動。他絕望了,感覺到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越來越困難。終于,他失去了知覺。

周小林一覺醒來,竟是在自家的床上,他松了一口氣,心想,幸虧是一個噩夢。他揉了揉眼,見日頭已經(jīng)照進屋內。

妻子風風火火地從外面進來,進門就喊,你還睡呢,肖強的墳昨天晚上被人挖了,棺材蓋子也起開了,咦,怪了,里面啥都沒有!

周小林的頭“嗡”地響了一下,后脊梁上掠過一陣涼風。

白夜行

我是一個行走于鄉(xiāng)村的木匠,因為長得黑,在家里排行六,村里人都叫我黑六子。我講的,是親身經(jīng)歷。當然,村里人說我愛瞎編,說的話不可信。你信不信?隨你。

1978年冬天,我去北鄉(xiāng)的十里廟給人打家具。那家人是給閨女打嫁妝,請了三個木匠。這一年的年頭好,結婚的特別多。那幾天,我還應承了給自己村陳五的女兒打嫁妝,所以,就手上加了把勁,本來六天的活計,到第五天的傍晚,就完工了。陳五家催得很急,那天剛剛捎來口信,催我回去。我就想,和東家算完賬,趕回家去吃飯,到第二天一早,就可以給陳五家干活了。但是東家對我做的活兒非常滿意,非要留下我喝兩盅。我掐指一算日子,那一天正好是十五,天又晴得好,吃完飯借著月光往回趕,也不會耽誤事兒,就應下了。

這天晚上,東家給我炒了四個菜,酒是65度的古貝春原燒。我和東家,加上另外兩個師傅,四個人喝了整整3斤,把他們三個都整暈了,趴桌上睡著了。我還算清醒,吃了東家女人烙的菜餅,背上裝我那套家把什的帆布包,提著錛,就出了門。

那天的月光,亮得有些邪門!和白天沒有什么區(qū)別。十里廟離我們村15里地,全是在莊稼地里橫七豎八的溝叉子里走,半路還有些亂墳崗子、野草瘋長的堿荒地什么的。我記得去時的道,就憑著記憶按原路返回。去的時候,要路過一片墳地,墳地旁邊的一棵大楊樹上掛著一面“招魂幡”,樹下是一丘新墳。我記得很清楚,那幡是丈二的白幡,直垂到離地3尺的地方。又走了有一袋煙的工夫,我就看到了那個壓著墳頭紙的新墳和雪白的“招魂幡”。雖說晚上看到這些東西有些瘮?shù)没?,但路沒走錯,我心里就有了底兒,就邊走邊唱起了歌兒,為自己壯膽。

唱了一會兒歌,我覺得應該到馬莊了。馬莊離我們村還有7里地,但有一條筆直的土公路直通我們村,沒這么偏僻??墒?,我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兒,怎么周圍的路這么熟呢?后來,我一下子毛骨悚然了!我看到了那棵熟悉的大柳樹,還有樹上垂下的“招魂幡”,以及樹下那丘壓著墳頭紙的新墳。

天哪!我怎么又轉回來了?我沒記得自己拐彎呀?難道,我遇上了“鬼打墻”?

我站住腳,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沒錯,我確實又轉回來了。我并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什么“鬼打墻”,可能是我剛才光唱歌了,忘了看路。當下,我看清楚了回去的路,又大步往回走。那路極為崎嶇不平,不斷地上坡下坡,左轉右轉……走了大概一袋煙的工夫,忽然,我的頭皮一陣發(fā)麻,頭發(fā)全都豎起來了……我又看到了那丘新墳和那面“招魂幡”。

這一次我真的害怕了。剛才我一直仔細地按著去時的路走,一步也沒有走錯,怎么就回來了呢?天底下真的有鬼?我真的遇上了傳說中的“鬼打墻”?我一下癱坐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了。

周圍一直很靜,連一聲兒鳥叫也沒有。我不知道自個兒在地上坐了多久,環(huán)顧周圍,也沒有一個人影子或鬼影子。莊稼早就收了,周圍都空蕩蕩的,在月光下泛著慘白慘白的光。我感覺到了冷,剛才忙著趕路,加上驚嚇,貼身的衣服全被汗水濕透了。現(xiàn)在汗下去了,貼身的衣服變得冰涼。我用力裹了裹棉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突然間嚇了一跳!

我的對面站著一個人,是一個男人,瘦瘦的,中等個兒,因他站的位置是對著月光的,模樣很清楚,是個絲瓜臉,細長眼睛,高鼻梁,臉上冷冰冰的沒有表情。我顫著聲兒問,你是誰?

那人反問,你是誰?

我趕緊說,我是五合莊的黑六子,到十里廟打家具,回來時迷了路。

那人說,迷了路?這么亮的天會迷路?

我說,我可能碰上了“鬼打墻”。

那人仍然面無表情,冷冷地說,哪有什么“鬼打墻”?你是迷路了。

我一見遇到的是個“人”,頓時松了口氣,便客氣地問,老哥,你是哪個村的?能不能給俺指指路?

那人說,我是魏寨子的,叫劉皮。

我一聽魏寨子的就更放心了,我和那個村子的魏老貴等很多人一塊兒修過堤挖過河。我順便問了幾個人,劉皮說都認識,說的情況也全都對路。

我便求劉皮給我?guī)?,他態(tài)度仍然很冷淡,但答應得卻很爽快。

當下,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著。走著走著,我發(fā)覺他走路輕飄飄的,像是貼著地皮在飛,和正常的人不太一樣。我的心又提了起來,就緊走幾步,想看看他有沒有影子,傳說,鬼是沒有影子的。可就在這時,一大朵烏云飄過來,遮住了月光,天登時黑了下來。我正害怕,面前冒出了一道光亮,馬上什么也看不見了。耳邊聽見劉皮說,往前就是馬莊了,一直走就到五合村了,這個你拿上,照個亮兒。我手里被塞進一個冷冰冰的東西,一端發(fā)著光亮,我拿到臉前一看,是個電棒子(手電筒)。我拿電棒子往前照了照,可不,前面就是寬寬的大道了。我想,萍水相逢,就拿了人家的東西,不太仁義,就把錛交到劉皮手里說,你拿上這個,有個什么情況也好防身,趕明兒,我去還電棒子,再捎回來。劉皮遲疑了一下,一把接過錛,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我已經(jīng)全身虛脫,躺到炕上就睡著了,一宿連個夢也沒做。

第二天上午,我在陳五家邊干活兒,邊把頭天晚上的經(jīng)歷學說了一遍。陳五還有陳五請的另外一個木匠聽得哈哈大笑。陳五的女人說,你是喝暈了吧?四個人三斤原燒酒,不暈才怪呢。直到我拿來了劉皮借給我的電棒子,他們才半信半疑。那年月,電棒子還是個稀罕玩意兒,一個村寨,沒有幾家有這洋貨的。午飯后,趁休息的工夫,我借了陳五的洋車子,拿上電棒子,直奔魏寨子。

我很順利地找到了劉皮的家??礃幼樱瑒⑵さ墓饩氨任乙矎姴涣硕嗌?,院墻上的麥秸泥都剝落了,有幾個大大小小的缺口,透過缺口能看到空空的院子。門樓也破舊得快要塌下來了,門只有一扇,另一扇歪在門框上。這種光景的人家,居然置得起電棒子。

我將洋車子支在門口,邊往院里走邊大聲問,家里有人嗎?誰在家里?

隨著一聲“來了來了”,一個女人左手拿著納了半截的鞋底,右手拿著針錐子走了出來。

我就問,這是劉皮大哥的家嗎?

女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才說,是呀?你——認識他?

我趕緊把手里的電棒子遞給她說,昨天晚上借他的電棒子,我來還……

我還沒把話說完,就見女人的臉色頓時變白了,白得像一張紙,她急急地問,你是什么時候見到的劉皮?

我說,是昨天晚上。

接著我就把昨天晚上遇到劉皮的事兒簡單說了一遍。

女人沒好氣地說,昨天晚上你喝醉了吧?告訴你,劉皮生急病走了,昨天剛過了“頭七”。

我一聽又急又怕,那、那昨天晚上我看到的是鬼?

女人怒斥道,胡說!這世上哪里有鬼?是你自個兒喝醉了!

我說,那這電棒子是咋回事?

女人說,這電棒子,是他生前最喜歡的東西,家里也沒別的值錢的家當,就拿這給他陪了葬,你——你不會是從墳里盜出來的吧?

我一聽,當時就蒙了!這一連串的事情太過古怪,也太玄乎,再待下去就有可能被訛上。我抄起車子,緊跑幾步,飛身上車,逃命一般離開了魏寨子。

出了村大約有二里地了,我將車子把穩(wěn),回頭看了一下,并沒有人追出來,就放了心,放慢了車速。

又走了一程,就覺得道兒有些熟悉。抬頭一看,一面雪白的“招魂幡”,就掛在面前的大楊樹上,樹下的新墳邊上,有一墓碑,上寫:劉皮之墓。墓碑頂上,安放著那把跟了我多年的木匠家什——錛。

詐尸

三里莊的老鐵匠孟烈走了。沒病沒災的,前一天還在村口放羊,第二天就沒起來床,兒子孟原給他送中午飯時才發(fā)現(xiàn),人已經(jīng)僵硬了。

孟原趕緊跑到村里的紅白事總管楊大白話家里,跪在地上,哭道,楊叔,我爹無常了。

楊大白話愣了一下,嘆了口氣說,唉!牛一樣壯的人,我還以為,我得走他前頭呢!

魯北一帶的風俗,靈棚都是扎在正屋的門口,靈床位于靈棚正中,亡者頭朝南躺著,臉上蓋一張燒紙。靈床下面,往往塞滿東西,不留一點兒空隙,以防貓狗從下面鉆過去。尤其是貓,只要它在靈床下一過,亡者就容易詐尸。

給孟烈辦喪事的第一天,幫忙的年輕人圖省事,就近把豎在墻上的秫秸塞到了靈床下。當晚,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把外面的柴火全淋濕了。第二天一早,廚房用大鍋蒸饅頭時,找不到干柴,幫廚的人順手就把靈床下的秫秸全抱走了。當時,誰也沒在意這個事兒,楊大白話也沒制止。

當天上午十點光景,孟烈的外甥來吊唁,正拜祭呢,猛聽見一聲貓叫,一只花貓從靈床底下躥了出來。接著,靈床上的孟烈“呼”地一下坐了起來,嚇得他外甥“媽呀”一聲就癱在了地上。

楊大白話趕緊上去雙手將孟烈按倒在靈床上,邊按邊喊,老孟!你走就好好走!別嚇唬孩子!

沒想到,他一松手,孟烈又坐了起來,眼睛好像微微睜開了一條縫兒,直視著楊大白話。駭?shù)美蠗盥曇舳甲冋{兒了,他顫抖著大喊,快快快——快搬幾塊坯來!農(nóng)村到處都有土坯,幾個年輕的壯漢風一般出了院子,搬來了幾塊土坯。楊大白話把頭扭向一邊,不敢看孟烈,用兩只哆哆嗦嗦的手把孟烈又按倒在靈床上,幾個漢子把幾塊坯都摞在他的胸口上,孟烈這才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一動也不動了。過了個把小時,楊大白話才讓人把孟烈胸口的坯搬下來。

因為孟烈是驟然間去世的,沒有拖累過子女一天,子女們都非常傷心,哭聲持續(xù)了半天都沒停。到了中午,前來吊唁的人漸漸稀了,楊大白話正準備安排大家吃飯,忽然響起一聲女人尖利的驚叫,不像是人聲兒,楊大白話嚇了一跳,正四下里踅摸聲音的來源,忽然覺得后脊背一陣發(fā)涼,頭發(fā)都豎起來了。

孟烈不知什么時候又坐了起來,而且睜開了雙眼,直視著他。

楊大白話抹了一把頭發(fā),就罵,你個老不死的,死了也不讓人消停!有啥話說吧,說完了就好好走!

孟烈?guī)е抟粽f,你們哭得我難受,有小鬼用鞭子抽我,抽得我骨頭都快斷了,我聽到你們哭就走不動,等我走遠了再哭吧。

說完,緩緩地倒了下去,合上了雙眼。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院子里鴉雀無聲。

楊大白話從驚悚中緩過神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過孟烈的右手,把了把他的脈,確實沒有心跳。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把孟原叫過來囑咐道,下午閉喪吧,讓親朋好友明天上午來吊唁,也給你的兄弟姐妹們說,讓他們忍著點,明天再哭。

按照風俗,第三天下午四點入殮,四點半“起靈”,送去墓地下葬。入殮時,人們都提著一顆心,但孟烈的尸體沒有任何異常。

到了四點半,在響器班子的吹打聲和孝子孝女們的哭聲中,楊大白話大喊一聲:釘棺了!起靈了!

早有四個木匠站到了棺材的四個角上,左手各拿著一枚長長的鋼釘,右手都握著一把釘錘。這也是當?shù)氐娘L俗,起靈前,用四根鋼釘把棺材釘死,主要是預防在路上滾了棺,尸體掉出來。

四個木匠剛把鋼釘放在棺材蓋子上,只聽“嘎吧”一聲,棺材蓋子的前頭翹了起來,嚇得四個木匠都后退了一步。緊接著,棺材蓋子被掀開了,孟烈從里面坐了起來。

詐尸了!詐尸了……

抬棺材的、吊唁的、架孝的、打幡的、抱牌位的、拉席的、吹嗩吶的、敲鼓的……各色人等,都驚叫著四散而逃!

孟烈罵道,誰他娘的詐尸了!是閻王爺他弄錯了,又把我送回來了!

只有楊大白話和孟原沒有逃,但楊總管已經(jīng)癱在了地上。

孟烈對孟原說,還愣著干什么!快給你爹弄吃的,餓死我了!

說完,孟烈一翻身就出了棺材,他踢了楊大白話一腳,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嚇死了。

孟烈的棺材和壽衣,都用在了楊大白話的身上。

作者簡介

邢慶杰,男,國家一級作家,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21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已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北京文學》《文藝報》《小說界》等報刊發(fā)表小說作品200余萬字,被《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小說精選》等雜志轉載近百次,入選《2008年中國短篇小說經(jīng)典》《中國當代文學經(jīng)典必讀·2014短篇小說卷》等100多種海內外選本。曾獲“山東省第二屆泰山文藝獎·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山東省第六屆微電影大賽“最佳編劇獎”等30多個文學獎項。已出版小說專著《白貔記》《屠蛇記》等21部。中國作協(xié)會員,山東省作協(xié)全委委員,德州市作協(xié)主席,《魯北文學》主編。

責任編輯 白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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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子王
棒子王
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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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比貨
拯救妝容的“小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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