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城
站在那口四周垮塌邊線模糊日漸萎縮的池塘邊,望著那一汪泛著墨綠色漂浮著雜物靜滯落寞的水面,多年來的日子一下子全濃縮在一起,大伯的身影在眼前浮動著。
池塘的歷史我未曾探究過,從我出生到我離家外出讀書,我見證的池塘也就十五六年光景。大伯卻終老一生與池塘毗鄰而居。昔日的池塘就是大伯的生命,大伯在世時為之激情紛爭過。池塘是大伯的化身,垂暮枯癟渾濁百無聊賴的池塘里有大伯的影子。大伯并沒有走遠,經(jīng)常溜達在池塘邊上的大伯就面對面地站在我面前,不經(jīng)意地招呼著我,城子,回來了。
大伯一身精瘦膚色灰白筋絡分明,多少年如一日,看不出他身上有哪塊肉是多余的,這顯得他的身材高直。外形肅瘦清秀的大伯卻有十足的中氣,嗓門粗聲音大且渾厚。也不知他哪來那么大底氣,與人說話多是理直氣壯意猶未盡,多大的干部到他面前也不見得他悶聲過畏縮過。大伯精力充沛,全身上下有股使不完的勁,一副風風火火步履匆匆的樣子,離老遠就能聽得出他的腳步聲說話聲。大伯天性不是個安份守閑的人,閑時喜歡在莊內(nèi)外走動,遇上看不順眼的事情,好嘰里咕嚕地發(fā)幾句牢騷,甚至罵罵咧咧地數(shù)落著一些人和事,有時好與在場的大隊的生產(chǎn)隊的干部據(jù)理力爭地理論上幾句,遇上平時跟他不痛快的人難免責問一番,斗上幾句嘴。爭辯中的大伯,激情迸發(fā),似打了雞血,兩眼圓瞪面目瘆人,腦門旁脖子上青筋暴起,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舊事自然不免會再次從大伯嘴里嘣出來。大伯是個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敢騎在我頭上拉屎”是他常掛在嘴邊上的話。在我看來,大伯天性好勇,如不竭的斗士,骨子里難得消停,似乎非得要大張旗鼓地弄出些動靜,來證實一下自己的存在才過癮。
大伯衣著從不講究,甚至有些拖沓,且明顯地與季節(jié)不合。不但一年四季能簡則簡穿得單薄,在春暖夏熱時節(jié)來臨前,總是過早地脫單身上的衣物,透露出瘦骨嶙峋一般的身體。大伯從不戴帽子,一頭黑亮亮硬赳赳的頭發(fā),似乎也得以解放似的站立起來。與經(jīng)常穿著自家女人制作的布鞋的莊戶人家男人不同,大伯寬瘦的大腳上長年穿著一雙草黃色的舊式解放鞋,或是穿著帶子嵌在腳丫里的那種塑料拖鞋,再或是什么也不穿打著赤腳。這既與大伯生性有些簡樸有關(guān),更與大嬸與生俱來的笨拙有關(guān)。自打大嬸踏進大伯家門就難得做過縫縫補補的簡單女紅,更不消說擺布起千針萬線納鞋底、十層百層糊鞋骨這樣費力氣勞精神的細巧活了。大伯穿鞋子大抵不穿襪子,這也印證了大伯常赤腳走路的緣故,光腳穿上那磨去一層帆布只落下膠皮底的老式解放鞋的滋味,想必有了一定年紀的人都體驗過。天氣越來越暖熱雨水也越來越多的春夏節(jié)氣,寧可光腳走路是莊稼人家的家常便飯。只是小時候的我看到大伯光著腳在地里走,不免要倒吸一口涼氣,面路上土疙瘩煤碴子雞屎鴨屎羊屎豆子隨處可見,臟不啦嘰的,光腳怎能踩得下去?看到他打著赤腳牽著耕牛去幫人家犁地耙田,愈發(fā)瘆得心里發(fā)慌,那一壟一壟的土疙瘩塊子不磣腳么?尤其當他赤腳光腿地跨進水田里,更是忍不住要暴起一身雞皮疙瘩,頭腦里總幻想著他的腳要是被田里的玻璃瓦瓷劃破了怎么辦,踩上水蛇怎么辦,腳丫里鉆進地蛆水蜈蚣螞蝗怎么辦。現(xiàn)在想想,大伯當年的那份堅韌與無畏不過是莊稼人正常生計習性而已。
大伯是個閑不住的人,更是個活絡之人,這與其他幾個父輩不大一樣。大伯會一身赤腳上樹捉鳥掏蛋的功夫,更喜好那些逮魚摸蝦的事。大伯水性好,除一年四季隔三差五就近在池塘里下水摸魚外,大伯常在大夏天頂著個小木盆,赤著上身穿個褲頭,在村西邊的大草河里貼著岸邊在草叢里摸來摸去,踩著水用腳尖在水底探來探去,扎著猛子鉆到水底下抓來抓去。閑時也帶著鐵籈子在水田旁小河小溝里,連摸帶網(wǎng)嘩啦嘩啦地捕魚。數(shù)九天里穿著不知從哪找來的皮衩服套在身上,鉆在冰冷的池塘里摸來摸去。有時也見他提著根竹竿,一頭纏上納鞋底的尼龍線,線頭上穿著根用手扭彎的大頭針或用火燒彎的縫衣針,耐性十足地蹲在池塘邊小河邊溝渠里垂釣。這些折騰的回報是,大伯家門口的大木盆塑料桶以及一些壇壇罐罐里,時不時地存養(yǎng)著些雜魚草蝦田螺河蚌泥鰍,甚至還有龍蝦青蛙什么的,偶爾有些長魚或甲魚硬通貨。碰巧見得大伯在家門口津津樂道一臉的眉飛色舞,走來過去的人經(jīng)不住要對他羨慕三分忌妒一二分。只因經(jīng)常下水,到了中年大伯便患上了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年紀再長些手指也有點變形,不能伸屈如常。
大伯一生養(yǎng)育了四個孩子,前三個凈是丫頭,大伯似乎也樂意凈生下這些丫頭,逢人總說以后有得酒喝了。給丫頭們起的名字也是五顏六色花枝招展,分別叫什么霞啊桃啊紅啊的。但大伯骨子里還是想非要討得個兒子傳宗接代的。莊上人說,大伯見不得生了兒子的人家有左鄰右舍提著包紅糖拎著把馓子前去賀喜的,每每此時他多是悶不作聲扭頭走開。盡管已是超計劃生育了,大隊干部也早就盯上了他家,但大伯的超生游擊戰(zhàn)一向打得很好,加之他愛較真歡鉆牛角類難以對付的名聲在外,遠處的大隊干部也好、近處的生產(chǎn)隊干部也罷,都受過被他弄得下不了臺的苦頭吃乎他不怕天不怕地的犟脾氣,加上生下三個女兒后家境越發(fā)窘困,祖父分家析產(chǎn)時留給伯父一家的兩間泥巴墻草屋多年沒有修繕,家中也委實沒有什么可值得拉出去質(zhì)押的。倒是我那個頭矮胖、扁擔大的一字識不得、比大伯還小上七八歲的大嬸從此沒少挨她的罵、受盡他折騰,在東躲西藏一番后終于生了個兒子。兒子落地不久,倒也沒有費多大事,大伯便被生產(chǎn)隊長、民兵營長上門堵住,強行拉去鄉(xiāng)里的衛(wèi)生所結(jié)扎了事,不像莊上其他超生的人家又要上房扒屋又要破門拖糧非得弄出多大動靜后方才屈服就范。不過,為了這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大伯起初也不得不讓大嬸把有些跛足的伢子外婆強行接來,幫著照著年幼的伢子們。在當時還面寬水深的池塘邊上生活確實不夠安全,沒人照看,跌跌撞撞的伢子們稍不留神就會滿地亂竄亂爬到池塘邊上。
大伯肚里喝過幾天墨水,也能斷些文識些字,特別是農(nóng)村分田到戶后,為了養(yǎng)家糊口,他額外地租養(yǎng)了生產(chǎn)隊的耕牛幫莊內(nèi)外的農(nóng)戶耕田犁地,那些服務內(nèi)容、帳目數(shù)據(jù)記載得一清二楚。據(jù)父親講,排行老大的大伯雖然沒有上過完小,但在解放前夕也斷斷續(xù)續(xù)地去過年把學堂,當年的私塾先生也教他識得些字。我也見過大伯與其他讀書人一樣,冬日里有時坐在太陽底下翻翻《今古傳奇》大版書,屋內(nèi)雜亂的床頭上也見到過《李自成》、《隋唐演義》書籍的影子。喝過點墨水的大伯喜歡舞文弄墨,有這雅興的具體表現(xiàn)就是他喜歡就著一本殘舊的老皇歷寫對聯(lián)。每每此時,平日里脾氣急躁的大伯就像換了個人,一臉的虔誠和用心,仿佛寫好這些個對聯(lián)真的就能給他和全家?guī)砗眠\。每年春節(jié),除了必要買些掛浪外,大伯家基本不到集市上買那些他人手寫或模板印制的對聯(lián),堂屋鍋屋門板上、豬圈雞舍墻邊、鍋臺灶臺旁、水缸肚上、五斗櫥上等,但凡有紅紙黑字的,基本都是大伯的杰作,就連后來買了自行車,也張貼上書寫著“日行千里”紅紙條。大伯自恃能寫得一手還算拿得出手的毛筆字,每到大年三十,待中午喝過兩三盅除夕酒飯桌打掃干凈后,便煞有介事地擺開場子備好用需,皇歷本、紅紙、墨汁、毛筆、漿糊,還有刷漿糊用的涮鍋把子或絲瓜嚢子什么的,這就是大伯年三十晚上干起“總把新桃換舊符”活計的全部工具,當然大伯離不了拉虎頭虎氣的兒子在一旁打下手。大伯的家什像滾雪球一樣越添置越多,要張貼的地方也多,這一忙往往到掌燈時分才算完。大伯自己動手寫對聯(lián),在我讀高中時有時也拉我去他家一并寫對聯(lián),臨走順便讓我拿幾幅回來。跟他兒子大年子一樣,我也只得硬著頭皮跟他一起琢磨寫對聯(lián)這事。大伯評頭論足地說我什么字寫得好、什么字寫得不好,告誡我怎么裁紅紙、怎么疊四方格、怎么布排字,說話間總不住地拿眼光去瞄他那些已寫下的對聯(lián)。老實說,當年大伯字寫得一般,有些個字寫得過于拘謹小氣,不像他霸氣的脾性,用大嬸話來說寫得像雞爪子。但我也感激大伯,在大伯的影響下漸漸對寫毛筆字有了興趣,也學會寫得幾個毛筆字,有時過春節(jié)家中沒能及時備下對聯(lián),門上也會有我臨時涂鴉的對聯(lián)。我與大伯的情感更多是在這個場合下建立起來的。
大伯要辦養(yǎng)雞場,準確地說,是要為大春霞的女婿以及他們一家在莊上落下腳作鋪墊。大伯喜歡把兒女們團在身邊,盡管他對女婿們比較刻薄尖酸,常吆五喝六地吩咐他們做這事那事,不如意時也會數(shù)落甚至大聲呵斥過女兒女婿。大春霞經(jīng)親戚介紹,嫁在窮鄉(xiāng)僻壤的全縣最西南角上,一年回不了兩趟家,一年也收入不了幾個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不像其他兩個女婿嫁在附近,看得見夠得著招得來,日子雖說不溫不火但都過得去漸漸地也過得滋潤。大伯費盡心思幫大女兒女婿買了鎮(zhèn)上的定量戶口,又把西廂房讓出來給大女兒一家三口住,還想方設(shè)法在生產(chǎn)隊為他們謀得口糧田、拾邊地、承包制種田等方面的便利。為了方便運進雞崽子雞飼料運出種雞雞蛋等養(yǎng)殖需要,大伯興沖沖地跑上住在前面的本家二叔、四叔門上商議借道擴路打通出口的事,這對把房前屋后邊角地當著命疙瘩一般的莊戶人家自然是無法接受的,為此大伯與兩個本家兄弟之間生了隙。不得已,他三天兩頭跑村組干部家,要村干部出面做工作,一再強調(diào)這做的是為國家納稅引領(lǐng)村民發(fā)家致富的大事,要發(fā)家要致富當然得先鋪路修路。有干部質(zhì)疑他的資金能力技術(shù)水準,卻當場被他那帶有濃郁對質(zhì)味道的挑釁和搶白弄得無話可說,幾個回合下來村組干部已是百般頭疼,最后還是生產(chǎn)隊作了妥協(xié)并附帶犧牲大伯自家的一點旱田,在建養(yǎng)雞場的后方單鋪了一條煤碴路,解決了養(yǎng)雞場運輸出路問題。辦起了養(yǎng)雞場,大伯算是莊上除機米加工廠外第二個辦實業(yè)的能人,也委實讓莊戶人家高看幾眼抬舉幾分。
大伯嗜酒,有菜沒菜總好喝上幾口,酒也沒有什么好酒,多是以鄉(xiāng)里糧油廠零散外賣的大麥酒為主,那酒度數(shù)頗高味兒特沖,當然在現(xiàn)在算是難得的純糧酒。除了他那個與他一樣好兩口的大舅來訪或女婿們上門不得已要陪他喝兩口外,莊上大概沒什么人愿意陪他喝酒,也沒見得他主動邀請過莊上什么人去他門上一起喝酒的。記得從外地調(diào)到村小做校長的朱德志,因為學校沒辦食堂、校長又離家路途遙遠,按照鄉(xiāng)里慣例由生產(chǎn)隊安排莊上有伢子在村小讀書的人家輪流供飯。輪到大伯家兩次都沒能招待好,不僅校長懶得再上大伯家門上去蹭飯,就連生產(chǎn)隊也索性從此取消了往他家派飯的資格。文弱書生的校長先生怕的不僅是丑酒薄菜,更吃乎大伯把酒對飲的狂熱。不過,大伯對能考上大學的我似乎另眼相待,記得去外地讀大學前,有一次大伯走在路上態(tài)度堅決地預約了我,中午又再次讓堂弟大年子登門相帶請我去他家喝酒,大伯的那次盛意款待與熱情洋溢令我至今難忘。我讀大學放寒假時,莊戶人家已大多習慣提前備下年貨,大伯更是常約我上他門上對飲幾盅。記得有一年談得投機喝得盡興,伯侄二人不知不覺分了一瓶綠洋河??赡苁情L期飲酒緣故,喝的酒也不太地道,說不上是酒精中毒還是食物中毒,上了年紀的大伯除了臉色暗黑色斑增多,還多了搖鈴手的毛病,當他做起端酒盅提筷子寫毛筆字這些動作時,手指頭越發(fā)巍巍顫顫地抖個不停。這情形一直讓我替他擔憂不已。
大伯生性要強好勝,一旦他認準的事,往往九頭牛也拉不回,這一點遠遠超越其他兄弟幾個。家前屋后的土地連帶那一方池塘都漸漸變成他的勢力范圍,他常用拉繩子筑籬笆插樹枝的方式推行他的圈地運動,那一方領(lǐng)地誰也侵犯不得。就連屋旁的那方池塘事實上有一小部分處于冷姓鄰居家的屋后,雖說都是集體資產(chǎn)說不上有什么管轄權(quán),但照理也有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便利,但大伯卻有些倚強,拿整個池塘權(quán)當是自家的后花園,不僅無所顧忌地在池塘里捕捉魚兒,還充分利用資源優(yōu)勢在池塘里大量放養(yǎng)起鴨鵝來,甚至把池塘當著牛汪塘任憑他那寶貝疙瘩似的大水牛在池塘里恣意趟水打滾惹得牛虻橫飛,一度時間弄得池塘里亂糟糟的。鄰居投訴于生產(chǎn)隊長后,大伯打著哈哈臉上訕訕地陪著笑,自此也收斂了不少。大伯天性喜歡動物,除家前屋外正?;蛉︷B(yǎng)或散放養(yǎng)著不少雞鴨鵝豬牛羊外,屋頂上還養(yǎng)了許多鴿子。為了保護他的這些領(lǐng)土子民們,大伯前前后后養(yǎng)過十多條狗,先是小土狗后是大狼狗,兇猛的狗兒時不時地從一旁竄出來,冷不丁嚇人一跳。即便是成日用鐵鏈子拴在池塘邊的垂柳樹上,也弄得莊上人不敢靠前,有什么事只得隔著遠遠地叫喊趙大爺趙大爹,甚至有些怨恨地直呼其名,急急草草地把事情說了。那些忠實于大伯的看家狗們,時常深更半夜地遇著什么就突然嚎叫起來,被攪了好夢的左鄰右舍自然對大伯心生不快,到了白日不免要向大伯提出意見來,大伯卻是一臉不置可否的神態(tài)。
大伯是個精明人,也愛沾點小便宜,大概窮怕了,但凡得著人家或路上撿著一絲有用的東西,都會隨手帶回家,用處大的便存放在廂房里,用處不大的就隨手扔在屋外的大場上。而大伯對于明擺著吃虧的事一般是不會做的。大集體時期生產(chǎn)隊的耕牛交由他放養(yǎng),他跟在會計員后面,對大人小孩刀割手拔交給隊里來過秤的牛草料前查后看左挑右揀,生怕他的牛兒吃不足,又生怕吃壞了他的牛肚子,交上來的牛草料大多不能打足斤兩記帳,而他也做過暗示大嬸或女兒提前在草簍子底下放點土疙瘩碎磚頭之類冒充斤兩的事。
大伯遠沒到七十不幸患上了肝癌,我總認為這緣于大伯年輕時過早過多地吃辛受苦加上生性暴火氣大好勇斗狠且從不服輸落下了肝上毛病。大伯一直自恃自己身體結(jié)實硬朗,也是干農(nóng)活的好把式,卻不知自己的生性和習慣里已過早地埋下了隱患。這是大伯的宿命。大伯先在莊上養(yǎng)病,舍下家前屋后的那些繁重活一心伴在池塘邊上靜養(yǎng)。后來可能是病重了,且要三天兩頭地去縣醫(yī)院手術(shù)化療,為方便治病也便于兒女們照顧,便搬到鎮(zhèn)子上兒子買的獨家獨院的商品房里去住。我想,一輩子操心勞碌的大伯,遠離了那些農(nóng)事稼穡,內(nèi)心總算能安定些了吧。我去鎮(zhèn)上堂弟家探望時,大伯身體越發(fā)消瘦,因長期呆在屋內(nèi)臉色蒼白動作呆滯。大伯神態(tài)不再激昂,思維已然遲緩,說話不再象以前那般硬氣,基本沒有張長李短的品頭論足。但大伯始終不提起自己的病情,不說自己的治療情況,看見我也只是輕聲說了聲,城子,你來了,就象以前在老屋家門口招呼我那樣,而后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我聊起家里兒女子孫的事。尤其是到后來,連杜冷丁都用上了,他依然不吐露自己的病情與苦痛,只是握著我的手,底氣不足地說自己準備什么時候再去手術(shù),什么時候再去化療。而那時,我已知道,一切手術(shù)都不可能了,所有的化療都將無濟于事,大伯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而我除了心酸悲痛之外,所能做的也只有在一旁多陪伴他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