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幼惠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興!”常言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膝在漫長的歷史河流中必須承載的太多,可它們也有心甘情愿屈膝的時候。當你看到你這一世由何處而來,這一脈又將往何處而去時;當你看到與你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羈絆時;當你知道你血液中傳承的是什么時,我相信,你愿意俯首屈膝將這一刻銘記。
曾經(jīng)有一條名叫綏安溪的河流,一位將軍駐足河畔,仰天白駒一隙世事變幻,過往已在云卷云舒中消散,但心中那份豪情與壯志卻不曾改變,他俯身掬起一縷清漳水,嘆曰:此水如上黨之清漳。過往崢嶸的歲月讓他對而今的狀況滿懷信心,知天命之年的他用他那堅實的臂膀和渾厚的聲響告訴隨他而來的三千六百府兵,蠻獠與瘴癘并不可怕,他們有皇天和后土庇佑,他們生來便是為了“靖寇患于炎荒,奠皇恩于絕域”而存的。
由此,溪旁那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西林便成為他們深深扎根的地方,他們躬耕教化,他們踐行諾言,他們橫槊賦詩,他們大嘆江河錦繡歲月如梭。綏安溪溪水就此淌進軍將們的血脈。因此水清甜如舊,清濁交匯如昔,將軍用生命賦予其“漳江”之名,從此西林這個村落承載了漳州府千年的變遷,在時間的洪荒中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記。也許你現(xiàn)在無法清晰地看見,當你閉上雙眼、敞開心扉,身邊縈繞涌動的氣息會慢慢告訴你這古老的村落所經(jīng)歷的千年的滄桑。
陳政將軍入閩之時,同郡的張龍、張虎兩兄弟隨同征戰(zhàn),游騎將軍張虎派屯中營,而后肇基于此,后世奉其為閩南張氏始祖,其后裔世襲將軍之職。后傳至第十九世裔孫張論,論定居西林,西林成為張氏祖籍地,論乃云霄西林張氏第一世祖。
張氏家廟始建于明正德四年(1509年),址在竹塔村山后自然村,清同治三年(1864年)因倭寇肆虐被毀重建,遷至西林村,坐西北向東南,抬梁穿斗式懸山頂結構,總面積達1436平方米。四方白墻之中,廟宇傲然挺立,游龍走鳳之間,文武風范盡顯,一派氣宇軒昂之姿。家廟內(nèi)一進大廳堂,敞開大天井,照壁墻外分二級大埕。一進門,眼前便是一大埕,在大埕的東北面墻下載種著寓意“丁、財、貴”的石榴樹、發(fā)財樹和桂花樹。日正當空,金光鋪灑,耀眼的金黃似要將這時間洪流中的點滴汲取,用那豐碩的果實、翠碧的枝葉、彌漫黃花生生世世展示著張家的光輝歲月。
在第二級大埕處有兩棵百年龍眼樹,微風輕掃,細語呢喃,枝上修成正果的累累碩果,恰似那衍播各地在各自領域中開疆拓土實現(xiàn)宏愿的張家后裔。第二級大埕的左手邊便是張氏家廟廟門,門前有對倒掛蓮花,此物并非隨意可飾,非得有同一人考取文武兩科進士后方可。輕推門扉,映入眼簾的是“文武世家”匾額,匾額與門前書有文武世家的燈籠相照應,近在咫尺的物件昭告著古遠的榮耀,這份榮耀從此便與張氏家人同在。與此殊榮相應的還有那門前的石鼓。自古以來,石鼓矗立在門前,任階前的光陰如何流轉,它都堅定如初,它守護的是來自遠方的血脈,守護的是香火的傳承。這好似張氏子孫,任時光匆匆,始終堅守,始終不渝。
張氏家廟主堂孝思堂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廳堂中龕祀張氏第一世祖參議公及以下五世靈位,上橫掛“孝思堂”匾額,兩側有一對聯(lián):孝熙嚴祖春秋祀,思慕敬宗福佑孫。左右墻壁上懸掛著歷代子孫進士及第及文武官職的牌匾。西林張氏至第四世皆為一脈單傳,從第五世起支派漸盛,繁衍至今已有七百多年的歷史。當你抬頭仰望之時,那歷朝歷代在時間脈絡上跳動的舉人、進士、軍將、專家和各行各業(yè)的杰出人才,都在這鐘靈毓秀之地譜寫出屬于張氏的鏗鏘樂章。
張氏族譜上有記載的張氏子孫便有四十八萬多人,廣布各地乃至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散播各地的西林張姓人家遇到張姓人家總會認起親來,而西林張氏認親有其獨特之處,非西林張氏無法答出原由。張氏家廟與其他家廟極不同之處在于祖廟大門設于左側而非正面,因此地為“螃蟹地”之故,此其一;家廟房間有定數(shù),樓頭有十二間房,樓尾有十三間房,此其二;西林五通廟共有臺階數(shù)九級,此此三。一旦相認,上賓之禮隨至而來,老鄉(xiāng)相見,兩眼含淚執(zhí)手情依依。此時,你若在現(xiàn)場,一定能感受這血脈相親的神奇魅力。
宋末至清代末葉,全縣西林張氏聚居地建造了五十多座祠堂。張氏家廟而今每年依舊舉行春、冬兩次祭奠活動。春祭為農(nóng)歷二月初一,冬祭為農(nóng)歷十一月初一。云霄各地、詔安、廣東及臺灣的張氏裔孫會在二祭時會聚一起紛紛前往家廟祭祖,屆時會備上五桌祭品、豬頭五牲和韭菜飯十九碗,這些祭品將他們的忠貞 供上,讓他們的葉落歸根。張氏裔孫衍播各地,像時光射線一樣,在廣闊的土地上四散開來,每一次扎根的土地都成為他們眷念的家園,從此他們就把鄉(xiāng)愁埋下,奉上一生的虔誠。遠居海外的西林張氏裔孫近兩千人于一九九七年尋根而至,他們也就此將根扎下,從此有了通向家鄉(xiāng)的船票,而鄉(xiāng)愁,也不再那么的遙不可及。
既來之,則安之。當踏上這一片黃土,扎根這一片南疆之時,他們也許會眷戀,也許會流淚,但他們把最真最美的希望留在了這片熱土上,他們也對這土地有著深沉的摯愛之情。這是一場另類的邂逅,這樣的邂逅也成全了此后的鄉(xiāng)愁,有所寄托,全身心賦予。這樣的鄉(xiāng)愁,是一個個心靈的生根發(fā)芽,是八十七個姓氏的血脈相承,是歷史的有意潛藏。也許有人看到了造化的無情弄人,也許有人看到了滿目的瘡痍,可我跳動的脈搏、奔騰的血液告訴我,我是屬于這片疆土的,我是這血脈衍播深深扎根的后裔。
兵將的雄風依舊威武,河山明媚如初妖嬈。那些輕浮的早已云消霧散,那些不變的將會與世長存。抬頭仰望,逆光而上,清風徐徐而來,定格的黑白剪影中,分明可見那于屋檐上欲騰飛入霄漢的游龍,它的身上承載著皇恩,同時也銘刻著使命。
遠古洪荒,人們用堅毅和勇敢開辟了新天地;鴻蒙初開,人們亦用堅毅和勇敢開疆拓土,一路躬耕。晴川歷歷,芳草萋萋,雕梁畫棟、彩瓷陶塑,說的盡的,道不完的,都融入這從固始而來的血脈之中,燦放如花,如一季又一季永不結束的盛夏,從不曾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