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白
前期回顧:
倔強少女舒顏決心找回父親的遺物,卻發(fā)現(xiàn)撿到手機的人是商界大名鼎鼎的羲和會所的少爺寧澤川,也是父親曾力挽狂瀾救治的寶貝病人。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又為何會無緣無故地討厭自己?
舒顏并不是個擅于察言觀色的人,而她之所以能如夠看得出這個叫澤川的男生討厭她。大約,是他將“討厭她”這種情緒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
一進(jìn)這間裝飾仿古的屋子,他就指了指靠近拱窗的位置示意她坐。
舒顏走過去坐下,將將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自面前劃過的白色衣袂。
她有點傻眼地看著澤川在距離她四個椅子外的石臺上坐下,恭玉熟練地往他腿上搭了一張?zhí)鹤?,然后靠著他坐下。舒顏打量了下自己和他們的距離,不由懷疑,隔了這樣遠(yuǎn),他真能聽得到自己說什么?
清清嗓子,她伸長脖子下意識地提高了音量:“那個……”
本來專心撫著毯子上的褶皺的那人瞥眼掃向她,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擺明是對她過于大聲的不滿。見狀,舒顏一噎,張著嘴就不知道該不該說下去了。
恭玉豎起手指放在唇前噓了聲:“那么大聲嚇唬誰呢,你過來說?!?/p>
“好。”說著,她就要站起來。
澤川轉(zhuǎn)過頭瞪著恭玉:“我不喜歡跟人靠這么近?!?/p>
舒顏聽得清清楚楚,尷尬地站在原地,就見恭玉一臉震驚地比劃著他與澤川的親密距離道:“難道我在你心里一直不是個人?”
澤川沒說話,冷冷地保持瞪他的姿勢。
恭玉笑嘻嘻地道:“開個玩笑,別生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舒顏坐那么遠(yuǎn),是不好講話,你聽不了太大的聲音,不是也說不了太大的聲音嗎,我這是關(guān)心你?!?/p>
澤川緊繃著臉,回過頭看向舒顏,指著靠近石臺的一張矮凳:“你坐那里?!?/p>
“哦……”
矮凳真是矮,她坐上去,再看他們,就要仰起頭了。
澤川也發(fā)現(xiàn)了這點,他本是隨便一指,也沒注意到自己指的是個什么樣的凳子,她坐上去,剛好和石臺一樣高,一個俯看,一個仰頭。她的額發(fā)向兩邊散去,露出的圓臉上掛滿尷尬和局促。
恭玉探頭看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跟小狗似的?!?/p>
舒顏本來就不自在,被他這么一揶揄更尷尬,隨手抓了石臺旁邊茶幾上不知什么時候放上的茶杯就往嘴里送,然后就噗的一聲全吐了出來,半天才能說出話來:“這是什么啊,這么苦!”
“這是我的藥?!庇腥溯p飄飄地提醒她。
舒顏手上的動作頓住了,臉唰的一下就紅透了:“啊,對不起,我以為是水……”
澤川沒理她,垂下眼盯著她手里的杯子,臉上的寒意越來越重。
舒顏看了看澤川,又看了看她手里端著的杯子,試探著開口:“不過我只喝了一口,杯子里還有一些,夠你喝嗎?”
看著澤川一副既無語又火大的樣子,恭玉一邊笑一邊從石頭上走下來,直接走到房間另一角的吧臺,一會兒功夫就端了兩杯水過來,一杯放在茶幾上,一杯遞到她手里,一本正經(jīng)地道:“藥再煮就好了,只是你手里頭這個杯子,是我們少爺很喜歡的宋白瓷做的,就這么一個,寶貝得很?!?/p>
舒顏接過水杯一口喝了個干凈,舌根的苦意仍然未散,麻痹了整個口腔。她舔舔嘴唇,就著恭玉的話客套道:“哦,這個杯子確實很好看,上面還雕著花兒?!?/p>
話音剛落,澤川嗖地看向她,目光里又多了幾分冷。
舒顏只覺得背脊忽然發(fā)涼,不由抖了抖。
恭玉再也忍不住,捂著肚子笑倒在石臺上,覺得這沒眼力見兒的姑娘實在太有趣了。
“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所以這個杯子只能扔了。”恭玉指了指澤川,言簡意賅地替他下了決定。
舒顏張著嘴就呆住了,這分明就是一個潔癖癥患者嘛。她覺得今天真是一個做什么錯什么的日子,抱歉地對澤川道:“對不起,我會賠你一個杯子的?!?/p>
“都說就這么一個了,你買不到的。舒顏,你完蛋了,恐怕只能押了你自己給我們家寧大少爺了。”
女孩的臉色如他所想那般白了又紅,恭玉抱著胳膊幸災(zāi)樂禍,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恭玉,”澤川終于忍無可忍,“你去廚房,讓他們再煮一份藥來?!?/p>
房間內(nèi)少了恭玉的笑鬧聲,靜得有些壓抑。舒顏心中打著鼓,那樣珍貴的杯子,她到底要怎么賠?
“杯子不用你賠。”
澤川突然出聲,舒顏抬頭看他,大眼似不信般眨了眨。他沒什么表情的面龐實在讓她看不出究竟,她只有貿(mào)貿(mào)然先道謝:“謝謝你……也很感謝你撿到我爸爸的手機。是這樣的,我只請了兩堂課的假,還要趕回去上課,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現(xiàn)在可不可以拿回手機了?”
面無表情的少年沒有聲響。
她趕緊加了句:“我會給你酬謝的?!?/p>
面無表情的少年還是沒有動靜。
舒顏在等他說話,可他在沉默。最后,在她快要被尷尬折磨得落荒而逃時,他終于有了動靜,端起面前的水杯轉(zhuǎn)了轉(zhuǎn),湊到嘴邊呷了一口,沒有抬頭,淡淡地飄出句:“為什么沒有哭?”
“???”舒顏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弄得一愣一愣的,大腦一時卡了殼。
澤川放下水杯,用他那雙黑得發(fā)亮的瞳仁看著她,一字一句地問:“這個手機,對你,真的很重要?”
她想也沒想,就點頭答:“肯定呀,很貴重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說到“貴重”兩個字時,他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厭惡之意。
有人輕輕叩響了門,便見木制滑門被推開,穿著白褂黑褲的侍應(yīng)生站在門口道:“寧少爺,江先生來了,聽說您在這里,要您過去一趟?!?/p>
寧少爺如尊佛像,沒有應(yīng)聲也沒有動,仿佛侍應(yīng)生從未出現(xiàn)過,他本來就冷冷的臉色像是更冷了一些。
等了有好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侍應(yīng)生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舒顏這時才知道,原來他不是針對她,看來除了恭玉,他對其他人都是這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啊。這個人,還真是一臺行走的尷尬制造機。
舒顏大咧咧地干笑兩聲,試圖打破這尷尬的氣氛:“啊……原來你姓寧啊,我以為你姓澤名川呢?!?/p>
聞言,他瞥向她,有些不高興的樣子,轉(zhuǎn)頭一掀毯子,步下石臺。侍應(yīng)生關(guān)上滑門的剎那,舒顏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
“原來還會發(fā)脾氣呀?!?/p>
舒顏被他斥了一聲,并不覺得什么,反正他雷聲大雨點小——大概是生病的關(guān)系,他的聲線很低很柔,連呵斥都像被風(fēng)吹了一下,不痛不癢,反而有些像嬌嗔,讓舒顏覺得很想笑。
只是,笑歸笑,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看見被寧澤川掀落在地上的毯子,舒顏一拍大腿:“啊,他還沒給我手機!”她小跑著過去開門,伸頭望出去,木制的回廊上已經(jīng)看不到半個人影了。
她不死心,沿著回廊往前追出去好一段路,仍是看不到寧澤川的影子,這才悻悻地回到方才的房間,正巧遇上從里面跑出來的恭玉。
他看到舒顏就松了口氣的樣子:“小川呢?”
“和侍應(yīng)生走了,說什么江先生要他過去一趟。”舒顏如實相告,看恭玉聽完就要走,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去他那兒?能帶我過去嗎,我還沒拿回手機呢。”
恭玉言簡意賅:“他去說正事的,你就別湊熱鬧了。”回頭指了指房間,“我從廚房拿了些點心,只有在羲和才能吃到,你邊吃邊等,要不了多久的?!?/p>
目送著恭玉疾步消失在蜿折的回廊間,舒顏訕訕地回房,拈了盤子里綠色桃花狀的點心嘗了嘗,瞇著眼贊賞地點點頭。然后,她解下書包,從里面拿出一張紙巾,小心翼翼地將揀了幾塊點心包在紙巾里,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書包里——她的媽媽就愛吃這一類的小點心,她覺著這里的點心好吃,媽媽也一定會喜歡的。
舒顏無聊地四下張望,看見還躺在地上的毯子,便走過去拾起來,鋪到石臺上。
鋪了鋪,又撫了撫褶皺的地方,舒顏突然一怔,掀開毯子一角,手摸上光滑的石臺。
“咦,熱的?!”
這石臺居然是溫?zé)岬?,她把臉貼上去,又慢慢將半個身子躺上去,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開心地笑了。
石臺溫度不高也不低,在這初夏的時節(jié)也不會覺著過熱,反而特別舒適。羲和會所瀕山臨水,是以有些陰涼,躺在這個石臺子上,溫度正好。
她突然想到,有一年夏天,媽媽出差未歸,年紀(jì)尚小的她實在是沒人帶,工作纏身的爸爸不得不帶上她去北京參加一個研討會。中午主辦方提供休息的地方有空調(diào),十人住的大通鋪,空調(diào)溫度開得很低,爸爸怕她冷,要來兩床棉被,一床墊著,一床蓋著父女倆,一冷一熱一中和,竟成了最舒適的溫度,她偎在爸爸懷里,從沒有睡得那樣香過。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在多年后的此刻,終于久別重逢。
她閉上眼,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等寧澤川和恭玉回來,打開門,看到的就是女孩貓兒似的蜷縮在石臺上,毯子一半搭在身上,另一半被她抱在懷里,她似乎夢到了什么好的事情,嘴角向上彎起,微張的嘴藏不住尖尖的小虎牙。
寧澤川一時沒有了動作,女孩毫無防備的睡顏讓他莫名氣結(ji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而夾雜在其中的,更有他不得不承認(rèn)的羨慕。
羨慕她的沒心沒肺,仿佛沒有煩惱能影響她。
恭玉好笑道:“她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寧澤川沉著嗓子說:“藥里有味朱砂?!?/p>
恭玉了然:“難怪了。”
寧澤川的身體剛好沒多久,不能用西藥,只能用中藥慢慢調(diào)理著,朱砂除了解毒,還有安神的用效,一直添在方子里。舒顏雖然吐出來大半,卻也咽下去不少,怪不得這樣好睡。
“走了?!睂帩纱ㄞD(zhuǎn)過身。
恭玉遲疑道:“不用叫醒她嗎?她可是一直在等你?!?/p>
“我來過,是她錯過了?!?/p>
恭玉又看了眼石臺上睡得酣暢的舒顏,嘖了聲,輕輕帶上了滑門。
第二章 一朵花盛開的時間
{“你不愿意種花,你說:‘我不愿意看見它一點點凋落。是的,為了避免結(jié)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笨墒?,我用心錯過了每一朵花盛開的時間,卻偏偏遇見了你。}
1
舒顏醒過來是兩個小時后的事了,拱窗外的景色早就籠在一片黃昏之中。找了侍應(yīng)生來問,得到的卻是“寧少爺早就走了”這樣的回答,舒顏當(dāng)時就懵了?;厝サ穆飞希谛睦锇褜帩纱R了千萬遍。
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大半,走在沒有燈的樓道里,她還倒霉地被絆了一跤,而她也把這一跤算在了寧澤川頭上。她氣呼呼地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單看他的模樣,哪會想到竟是個如此惡劣的人。
不守信用!
推開門,房間和外面一樣黑,她邊脫鞋邊沖唯一亮著的廚房喊了聲:“媽,我回來了。”
為了節(jié)省電費,母女倆一向是人在哪里就開哪里的燈,晚上她在房間里做功課時,母親就坐在她不遠(yuǎn)處做手工。
走到廚房才發(fā)現(xiàn)母親并不在,菜板上放著切好的菜,舒顏猜想,母親應(yīng)該是正在做飯時遇到什么急事出去了。于是,舒顏挽起袖子,打開煤氣,接著做起飯來,翻炒的姿勢熟練地不像一個才十六歲的少女——父母工作忙,舒顏自小就經(jīng)常是一個人在家,她剛比灶臺高一點點的時候,就學(xué)著做飯燒菜,一葷一素的菜很快就端上了桌。
舒顏托坐在桌前等了一會兒,窗外是愈深的夜,菜早就涼了,舒顏拿了手電筒,打算去附近找一找母親。
一直尋到村口,舒顏心中不免擔(dān)心起母親來,怕她出了什么意外。正想著要不要打電話報警時,一輛黑色轎車在不遠(yuǎn)處的路對面停下,從里面走下來一個人,舒顏并未將那人同母親聯(lián)想在一塊兒。
直到那人過了馬路,走到她跟前時,她才認(rèn)出是自己找了半天的母親,心中的大石頭總算放了下去,拽著母親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媽!你去哪兒了?怎么出去都不給我留個字條?!?/p>
母親將她攬在懷里,抱歉道:“對不起啊,顏顏,出去的時候……太急了點,就忘記給你留字條了。”
“下次別這樣了,我會害怕,不想你也……出什么意外?!?/p>
黑色轎車后座的車窗緩緩落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目送著母女倆消失在沒有路燈的羊腸小道里,細(xì)不可聞地嘆了嘆。
晚飯后,舒顏特意拿出從羲和會所打包回來的點心給施蔓麗。如她所料的那般,母親很喜歡,直說像老家的味道。
母親的老家距離她從小生活的那個城市有三小時車程,舒顏去過兩次。
一次在她剛出生的時候,沒記憶,聽說外婆看在她的面子上,準(zhǔn)許父母進(jìn)屋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趕走了他們。
一次是她七歲時,要上小學(xué)前的那個暑假,外婆把她爹媽趕走,留她在那里玩了一個月。她那會兒是正調(diào)皮的時候,整天只顧著上樹抓鳥下河摸魚的勾當(dāng),這些精致的點心外婆是給她買了不少,都被她掰碎了喂雞鴨。
她如今倒有些后悔自己暴殄天物——她下午偷偷在羲和會所的單子上瞄過,這些點心的價格讓她吞了好幾口口水。
晚上下樓打水,舒顏又借了房東家的電話。
“喂。”
這次電話接得倒是快,只是那邊沉默了有一會才低低應(yīng)了聲:“嗯?”
帶著鼻音的聲音有些模糊,似乎是剛自睡眠中被吵醒的樣子。
舒顏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是舒顏,下午你先走了,手機的事你是不是忘了……手機對我真的很重要,如果你沒空,可以把手機放在什么地方,我過去取?!?/p>
“哦?!睂Ψ降瓚?yīng)了聲,逐漸均勻的呼吸聲像睡著了般。
舒顏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再多的一句話,她覺得寧澤川肯定是不想還她了,不然下午的時候他也不會就直接走了,置氣般對著話筒大聲道:“你是不是不想給了?”
“你憑什么要?”對方的聲音清晰起來,大概是徹底被吵醒了。
舒顏無語道:“那是我爸的手機,我憑什么不能要?”
話筒里傳來兩聲讓舒顏很不舒服的嘲笑,舒顏都能想象到寧澤川那張冷淡的臉上鄙夷的模樣。她正想說話,寧澤川又道:“等你買了新手機再聯(lián)系我?!?/p>
“啊?”舒顏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聽著寧澤川有掛電話的跡象,立馬喊道,“什、什么新手機?”
寧澤川不耐煩道:“你不是說要給我一模一樣的手機作為酬謝嗎,我不當(dāng)好人,沒有惠我施什么恩?”
“?。俊?/p>
啪,寧澤川這一次直接摔了電話。
舒顏握著話筒懵然回想了番,臉色就唰地一下白了。
好像……自己第一次打電話給他時確實說了這樣的話。
她當(dāng)時是急了,怕對方掛了電話,才脫口而出,可一個手機的價錢,哪是她能買得起的。
她傻了好半天,才放下話筒,心里想著事,連水都忘了拎,一臉懵然地走回家。
母親洗完了澡坐在房間里做手工,是從附近玩具廠里領(lǐng)來的玩具,母親的工作就是剪掉玩具上多出來的線頭,一個清好線頭的玩具能掙兩分錢。舒顏在腦子里粗略算了一下,天文的數(shù)字讓她頭痛地打消了和母親一起做手工的念頭。
2
“要這么貴?!”
舒顏趴在櫥窗前,看著手機下面的標(biāo)價瞠目結(jié)舌,然后沮喪地垂下脖子。
早知道就不要夸下那樣的??诹?。
依依不舍地又看了眼手機,舒顏就對柜臺后面嗑瓜子的老板說:“阿姨,您這兒是不是招小時工幫忙?”
老板瞥了眼比柜臺高不了多少的女孩:“走走走,我們這兒不招童工?!?/p>
“我成年了。”舒顏往柜臺上一趴,做出一副誠懇老實的模樣。
老板被她嚇了一跳:“你這小孩干嗎呢,快起開,上一邊兒玩去,我還要做生意呢?!?/p>
“老板……”
“舒顏?”
正想抱住老板伸過來驅(qū)趕她的手,身后卻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
舒顏僵了僵,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半個身子都趴在柜臺上,慢慢滑了下來,理了理衣角,轉(zhuǎn)身笑了笑:“歐子宸。”
歐子宸皺眉,看了眼她沾了瓜子皮的襯衫,道:“你這是在干嗎呢?”
舒顏往櫥窗前擋了擋,搖搖頭:“沒干嗎呀?!?/p>
歐子宸根本不信她的話,他早就看見她了,從她趴在櫥窗前盯著里面的手機開始。他好不容易借口尿急從父母那邊脫身,就看見她趴在人家柜臺上糾糾纏纏。
無視舒顏欲蓋彌彰的行為,歐子宸往前走了幾步,仗著個兒高的優(yōu)勢朝櫥窗里一看,問:“你要買手機?”
“我沒……”
“你爸不是有個手機嗎?”
舒顏抿著嘴不說話了,那模樣歐子宸再熟悉不過了,便從口袋里掏出錢包,往舒顏懷里一扔:“拿去,過年收的壓歲錢,沒多少了,不夠的我再……”
“我不……”
“歐子宸!”
舒顏抓著錢包正要回扔過去,院長夫人就氣勢洶洶地闖了過來,目光在倆人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落在舒顏手里的錢包上,轉(zhuǎn)身一巴掌打在歐子宸頭上。
歐子宸摸著腦袋喊:“媽,你干嗎?”
院長夫人揪著他的耳朵罵:“你這個不孝子!以前拿東西,現(xiàn)在直接把家里的錢往外搬!我真是白養(yǎng)了你!”
“媽!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呢!這是舒顏她該拿的!我們家欠她的!”
聞言,院長夫人緊張地看了舒顏一眼,跺了跺腳,又轉(zhuǎn)頭氣急敗壞地道:“你!你給我閉嘴!”
舒顏抓著錢包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眼前這一幕同記憶里許多次相似的場景重疊。
她十三歲才搬來家屬大院,地方口音重,普通話說得不標(biāo)準(zhǔn),家屬院里那幫從小玩到大的孩子拉幫結(jié)派地嘲笑她,學(xué)她講話,只有歐子宸愿意同她玩,誰欺負(fù)她了,他立馬站到她面前作兇狠狀。歐子宸是院長的兒子,那群小孩不敢得罪他。歐子宸長得人高馬大,卻是個熱衷管閑事的人,尤其愛管她的閑事,她家里條件不好,歐子宸就常把自己家的東西往她家拿。院長夫人發(fā)現(xiàn)這事后,抹不開臉說她什么,就罵歐子宸爛好心腸實敗家,平時救濟(jì)個小貓小狗就算了,現(xiàn)在都升級到人了。鬧得最嚴(yán)重的一次,院長夫人拿著掃把追著歐子宸滿院子地跑。歐子宸邊跑還邊吼:“媽!我是幫扶弱小,你應(yīng)該支持我,家里藏著的麥乳精也貢獻(xiàn)出來吧?!?/p>
家屬大院的人都跑出來看著熱鬧,看著這對母子笑得前俯后仰。
那次院長夫人本是做做樣子,沒狠下心真去打她寶貝兒子,但歐子宸卻在逃跑的過程里被院子里的垃圾車給撞了,在醫(yī)院躺了三個月。
后來,舒顏她媽帶著她去看歐子宸,院長夫人將她們攔在了病房外邊,對她媽說:“蔓麗啊,子宸太頑劣,我教不好自己的兒子,是我無能,可你們家舒顏從小就懂事,以后多少離子宸遠(yuǎn)一點。”
歐子宸對她的好,會讓他很不好。這一點舒顏明白,可是饒是她再刻意去躲開,他總有辦法找上門來,就像現(xiàn)在。
“阿姨,子宸……”
她叫了聲,母子二人正吵得不可開交,誰都沒注意到她。舒顏摸摸鼻子,把錢包往柜臺上一放,跟柜臺后面看熱鬧的老板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3
寧澤川看到舒顏用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時,距離發(fā)件日期已經(jīng)過了半個月。
“我是舒顏,我一定會拿新手機來和你換,只是時間會有些久,估計要兩個月。你不要把手機弄壞了,也不要弄丟,我會給你額外的保管費的!萬分感謝?。∨?,對了,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找我,比如心情好準(zhǔn)備還我手機……就打這個號碼,告訴他找舒顏就可以。”
寧澤川只看了眼,就把手機往床下一丟,拉過被子蓋住了頭。
手機在灰色的地毯上滾出一段距離,碰到包著軟布的門框時停了下來。
正被推開的門邊站著一個衣著高貴的美婦人,被忽然丟過來的手機嚇了一跳,怔了一會兒就皺眉道:“寧澤川,你這又是在亂發(fā)什么脾氣?家庭教師已經(jīng)去找你爸請辭了,你難道又想和從前一樣被你爸送去外面?”
床上被子堆起的包包沒有動。
美婦人恨鐵不成鋼地低低斥了聲:“我怎么就生了你。”
床上的包包終于有了動靜,寧澤川掀開被子,輕輕沖美婦人笑了笑,露出森白的牙齒:“你怎么會生了我?那要問你是向哪個庸醫(yī)開了沒有效果的藥?!?/p>
美婦人的臉上一紅,或許是因為愧疚,又或許是因為生氣,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后,當(dāng)臉色平靜下來后,她以一種勝利的口吻對寧澤川道:“這次入學(xué)考試如果你過不了,我會跟你爸爸提議,把你送到舟山,寧家不養(yǎng)閑人?!?/p>
美婦人笑了笑,笑起來的樣子和寧澤川有些相似,帶著一針見血的嘲弄。
退出房間時,美婦人看見地上的手機,彎下身撿起來順手丟進(jìn)了臨近的垃圾桶里。
灰色調(diào)的房間里靜悄悄的,寧澤川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回去,在嘴角凝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恭玉側(cè)身從門外走進(jìn)來,看著寧澤川面色凝重地停了片刻,往床上一坐,臉上已經(jīng)掛了玩世不恭的笑:“舟山怎么了,舟山好啊,我和你一塊兒去,過閑云野鶴的舒服日子去?!?/p>
“恭玉!”寧澤川不快地打斷了他,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絕不能讓任何人低看了我?!?/p>
“你……”
順了順?biāo)脕y七八糟的頭發(fā),寧澤川邊下床邊說道:“我要出去趟?!?/p>
“去哪兒?”
光裸纖瘦的腳板踏在地毯上,在床尾折了個彎,轉(zhuǎn)向垃圾桶待的角落,彎身撿起躺在里面命運多舛的手機,輕輕應(yīng)了聲:“去找人麻煩?!?/p>
4
位于郊區(qū)的紅磚廠占了十來畝的荒地,紅磚堆砌成一堆堆半人高的立方體有規(guī)律地排開,往前一點是燒磚的磚窯,工人們兩人一組,推著摞得比自己還高的裝滿紅磚的小車從窯洞里走出來,各個都被窯內(nèi)的高溫炙烤出一身汗。
寧澤川擰著眉站在磚廠破舊的鐵門邊,雖用黑色手帕擋在鼻間,可磚廠濃郁的化學(xué)味道還是讓他感到呼吸不適。
恭玉捏著鼻子難以置信地問道:“那丫頭真在這兒?”
寧澤川沒有說話,黝黑的眼睛仔細(xì)地掃向窯洞里走出的每一個人。
剛才在車上,寧澤川報了個手機號讓他查,他在手機上搗鼓了半天,得到的反饋是,這個號碼是一家私人紅磚廠的老板所有。
寧澤川的臉色瞬間就不太好看了,快到時才告訴恭玉舒顏是用這個號碼給他發(fā)短信的。
恭玉不是很能相信,那小丫頭會在這里……打工?
突然,寧澤川臉色一變,拿下手帕往其中一個窯洞大步走去。恭玉趕忙跟了過去,就看見寧澤川提著一個全身紅色灰塵的人扔了過來。
恭玉想都沒想,一把接住,低頭同那雙圓圓的杏眼撞在一起,愣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道:“舒顏?”
她竟然真的在這里?!還弄成這一副模樣。
舒顏也認(rèn)出了恭玉,來不及向他道謝,就掙扎著站起來,抹了一把臉,轉(zhuǎn)身就沖寧澤川叫道:“你你你你干嗎呢?很痛的,知道不!”
她灰頭土臉滿身汗?jié)n的樣子落在寧澤川眼里,心中那股無名之火突然像澆上了油,燒得更旺了。
恭玉湊上前:“舒顏,你怎么會在這里?”
舒顏轉(zhuǎn)頭看他:“我來這里打工啊。”
“你缺錢?”恭玉挑眉。
舒顏往沉著臉的寧澤川那兒看了眼:“缺啊,我要買手機,換回我爸那個?!?/p>
恭玉這下總算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敢情是寧澤川借著手機為難人家小姑娘了,用手肘撞了撞罪魁禍?zhǔn)?,將他拉到一邊,低聲道:“隨便逗弄一下,讓她多跑幾次放幾次鴿子,給她點教訓(xùn)就行了,現(xiàn)在這樣,她萬一出事就不好辦了?!?/p>
寧澤川看了眼低頭用腳尖畫著黃泥地的女孩,吐出三個字:“博同情。”
恭玉也望著舒顏,摸著下巴中肯地道:“我覺得吧,她沒那個智商?!?/p>
聞言,寧澤川沉默了。
剛才他知道手機號碼屬于私人磚廠老板后氣急攻心了,現(xiàn)在冷靜下來想一想,她在短信中確實沒有透露過自己在打工、在哪兒打工。是他心情不好,想找她一頓麻煩,才牽扯出她在磚廠打工這一事。
沉默了一會兒,寧澤川幾步走向舒顏,往她懷里塞過來一個東西。舒顏手忙腳亂地接住,低頭一看竟是她弄丟的手機。
“回家去?!彼林ぷ訉λ愿赖?。
舒顏握著手機愣了一會兒,又想了一會兒,然后把手機往口袋里一塞,像是怕他會反悔伸手去搶一樣,一只手還緊緊蓋在口袋上面,認(rèn)真地看著他道:“謝謝你,手機我先收下了。不過,我們之前說好的還是要算數(shù)的,我會給你一部一樣的新手機,還有保管費。”
語罷,她便又往磚窯走去。
下期預(yù)告:
寧澤川身上總有一種矛盾的氣質(zhì),看似冷若冰霜,實則內(nèi)心溫暖柔軟。
為了拿回手機,舒顏去了羲和打工,本以為寧澤川對她的討厭以深入骨髓,卻不想在她被人刁難的時候,寧澤川竟然選擇了幫她?
小話題:
《余生》中寧澤川因為一時不快而捉弄舒顏,讓舒顏拿一個新手機贖回舊手機。即使這樣,舒顏還是倔強地答應(yīng)了。你有過被人捉弄的經(jīng)歷嗎?是讓你記恨許久,還是一笑而過?跟我們分享你的故事,加話題#余生不再為你難過#,并且 @夏七夕工作室,就有機會得到我們的樣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