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夏是個倔強的姑娘。關于倔強,你從她的外表是絕對看不出來的。選她當這篇小說的主人公,意味著我變成了好姑娘 一個拿著筆等候差遣的仆人,我的筆只能追隨她短篇小說 唐果的心。我寫的——是她愿意讓我寫的。說她指使我,說她是一個年輕的“教唆犯”也不為過。
她高興時,我的筆就跳躍起來,輕快且靈
活。她憂傷時,鋼筆就歪斜著身子,暗暗使勁,
把紙刻畫得“沙沙”響。
小夏說:“你聽,蠶在啃噬桑葉?!毙∠脑?jīng)有個叫不出口的綽號,讓她苦惱了
好一陣子?!?/p>
夏洪覺得,自己的名字取得不咋地。一個女
孩子家家的,為什么不叫“夏紅”而叫“夏洪”呢?
讀小學的時候,同學之間流行取外號。開始他們只是叫她“泄洪”。但是,“泄洪”不能完全顯現(xiàn)出他們小腦瓜里的聰明才智,他們把“泄洪”變成了“泄痢?!?。一個藥物的名稱,又怎能給一向高傲的夏洪造成致命的打擊,改稱“拉痢”吧。
“拉痢”是一個調(diào)皮的男生帶頭叫起來的。夏洪氣憤、難過,有時她偷偷地哭。在他們坐在臺階上,看到夏洪走過時,集體呼喊“拉痢”的時候掉眼淚。
男生見她如他們期望的那樣掉下眼淚,便越發(fā)叫得起勁了。
放學的路上,夏洪遇到幾個男生,他們追著
她叫“拉痢,拉??!”夏洪氣得一把鼻涕一把眼
淚地回到家。
母親問她緣故,她便把男同學給她取外號的
事情告訴了母親。作為尚不那么懂事的女孩子,
她還沒有忘記埋怨母親:為什么要給她取一個這么難聽的名字?
母親替她擦干眼淚。母親是溫柔的,像天下所有的母親那般溫柔。夏洪的母親不但溫柔,還懂得講道理。
“如果同學想給你取外號,什么名字他們都能取得出來。你知道嗎?幫你取外號的人是喜歡你的人,他們無非想引起你的注意。為了進一步引起你的關注,他們便不停地叫著。在你們這個年紀,男生以欺負自己喜歡的女生為榮。他們叫你‘拉痢,你就聽成‘拉麗好了。‘拉麗,多好聽的印度女孩的名字呀!”
2
寫寫我的身材?(小夏與我商討)昨天心情不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氐剿奚嵴甄R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年輕??纯创蠼稚仙眢w臃腫的中年婦女,再看看自己,心情就變好了。
夏洪參加工作了,在一家百貨公司的辦公室當文員。
在夏洪心里,工作不但意味著可以養(yǎng)活自己,還意味著再也沒有人那么幼稚,胡亂給人取外號了。
公司里年紀比她小的,叫她夏姐,年紀比她大的,叫她小夏。剛?cè)牍荆兴∠牡娜苏冀^大多數(shù)。不同聲調(diào)、不同音質(zhì)的“小夏”,從男男女女、不同年紀的同事的嘴里吐出,讓她既覺新鮮,又感到興奮。
超市收銀員年紀偏小,他們當中有幾位叫她“夏姐”。可她不喜歡當姐,二十歲的年紀,她更喜歡當“小夏”。
小夏的小腿纖細,肌肉結(jié)實,但她把腿裹得緊緊的。同事不解,為什么這位可愛的小姑娘如此保守?
小夏少穿裙子,她穿裙子一般要等到冬天。一條彈力棉的打底褲,外套一條毛呢質(zhì)地的格子裙。
小夏穿裙子挺漂亮的,同事對小夏夏天不穿裙子感到費解。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小夏,這么熱的天,你的身材又這般好,為什么不穿裙子?”無論誰問,小夏只是微笑,并不作答。
3
生活就是這樣的,從早到晚,在一個圓圈上運動,偶爾在這個點上花費的時間多些,偶爾花費在那個點的時間多些。一年來,小夏踩著圈子前行,她越來越熟悉圈子,也越來越離不開圈子。
從溫暖的家里出來,一個人住簡陋的宿舍,小夏不大習慣。但人長大了,都得從家里出來,去經(jīng)營自己的家。
家里有一張寬大的床,所以小夏也買了一張一米五寬的大床放在宿舍。不足十平方的屋子,放上一張大床,再放一個簡易衣柜,屋子里基本上沒什么空閑了。垃圾桶必須得有,小桌子得有一張,不然鏡子和裝脂粉的瓶瓶罐罐便沒處擺放了。
小桌子是松木做的,濃烈的松木味在她的屋里呆了好久才肯離去。
她到家居店買了一束仿真百合花和一個小花瓶,擺在小桌子上。對于這個小小的房間,小夏頗為滿意,它也能承擔起應對單身小姑娘簡單生活的重擔了。
小夏睡新床覺得新奇,在床上翻來滾去,總想找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她百般折騰,終于決定睡在大床的外邊??刹荒芡覀?cè)翻身,一翻身,胳膊和腿就在床外吊著了,或者翻得再猛點,就整個兒掉在地下。折騰到頭暈腦脹時,她才罵自己笨,為什么不把枕頭向里挪挪。一夜沒睡好覺,早上起來照鏡子,她看到一雙“熊貓眼”,像在夢中猛烈地哭過似的。
小鎮(zhèn)有那么多好吃的早點,小夏每每糾結(jié),今天吃什么?
是去吃單位對面菜市場里炸得脆脆的油條加豆?jié){呢,還是去吃宿舍附近、想起來就讓她流口水的酸牛肉早點,還是去吃上班路上左邊那家開了二十年的緬味丸子餌絲,還是去吃丸子餌絲前面那家清湯牛肉米線?小城可供選擇的早點何止這些。有時候她會想得更遠些,去吃 886倉庫前面的紅燒牛肉米線。
為選擇吃哪種早點而糾結(jié)是幸福的,好在小夏不是一個特別糾結(jié)的姑娘。
一旦想好了,就直奔目標而去。
她騎著女式自行車,從小區(qū)出來,拐上了種滿三角梅的大道。
小城主管環(huán)境的人是多么奇怪呀,他們喜歡種樹、種花。喜歡種樹、種花也罷了,為什么每條街道的兩邊都只種一種樹、一種花呢?
比方說,小夏拐上的這條大道,隔離帶種著不同顏色的三角梅,在道路兩邊,仍然種著不同顏色的三角梅。
拐個彎是另一條街,街道兩邊又種了密密匝匝的芒果樹。芒果樹種得密,它們長大了,就一棵擠著一棵。開花的時候,地上落滿黃色的小碎花,一朵接一朵,一朵疊一朵,像鋪了一層金黃的地毯,走道的人不忍踩臟了地毯,往往側(cè)著身子,從圍墻邊走過。他們側(cè)著身子,打著噴嚏,因為芒果花的香味調(diào)皮,老用頭發(fā)絲攪擾他們的鼻子。
與芒果樹街交叉的另一條街,街道兩邊又種滿了高大的棕櫚樹。棕櫚樹長得快,不出五年,就高過小城大多數(shù)屋頂了。好在有人經(jīng)常剝棕櫚樹的葉子,不至于讓棕櫚樹闊大的葉子擠在一起,為了爭搶空氣和雨水大打出手。
別以為棕櫚樹高高大大的,就可供人依靠。棕櫚樹是空心的,有一次小夏親眼看到有人砍棕櫚樹,才不過幾刀,棕櫚樹便被砍倒了。棕櫚樹的根盤踞在泥土深處很是嚇人,像一條條巨型的蛆,在地上翻滾、蠕動。小夏每次從挖掘棕櫚樹的現(xiàn)場經(jīng)過,她都是跑著的,她怕那一條條大蛆爬上她的腳背,爬上她的身體,然后像白蛇一樣繞在她的身上。
三角梅開得正盛,晃著小夏的眼睛,騎在自行車上的小夏緩慢地踩動腳踏板,有點暈眩。讓小夏暈眩的不僅僅是漫天的花海,還有那剛掙脫山峰繩軛的太陽。太陽臉上,紅霞尚未褪盡,氣息尚未喘勻,便來直射行人的眼睛。見到太陽如常升起,所有見到它的人都知道,今天又是一個晴朗朗的好天氣。
小夏來到單位的時間是八點差十五分。她把單車停在車篷靠里的位置,車篷里已經(jīng)停有兩輛自行車了。公司里騎自行車的人已然不多了,女式自行車全公司只有一輛,同事上、下班的交通工具以電動摩托車和汽車為主。
他們騎山地車,是那些開了一段時間車的人想煅煉身體,把家里生銹的自行車翻出來,又騎上了。
在她自行車的前面停了一輛??怂剐∞I車,車后蓋沒關,那是銷售部陳姐的車。要不要順手給她關上,或者打個電話問問是怎么回事?她靠近后備箱,仔細察看車內(nèi),看到車箱里放著一個箱子,箱了沒有蓋上,箱子上搭著一個黑色塑料袋,一條女式內(nèi)褲就搭在塑料袋上。小夏明白了,為什么陳姐要開著后備箱,原來她想曬干她濕嗒嗒的內(nèi)褲。
陳姐真是個有意思的人,這樣的招數(shù)真虧她想得出來。
超市的門面寬敞,可進辦公大樓的大門僅容一張小車通過,要從門面右邊的小巷進入。那是個隱蔽的所在,辦事的人要找大樓里的人,可得費一點勁。老有人圍著大樓轉(zhuǎn),就是進不到他們的大樓里,讓找的人和等的人都很著急。
小夏的辦公室是上樓左手邊的最當頭那間,辦公室全是女人,數(shù)小夏最年輕。
小夏打開辦公室的門,一股濁氣向她襲來。她趕緊將門敞開,把窗簾拉到最大,窗戶全部打開,請屋外的空氣進來替換屋內(nèi)的。
接下來就是擦洗。屋里凡是能擦拭到的地方她都不會放過。窗臺、柱子、桌子的里里外外、凳子的每個根腳。凡是她能夠著的地方她就得擦拭一遍。
剛把窗臺擦亮同事就陸續(xù)地進來了。最先進來的是李姐,她負責公司的合同管理,接著進入辦公室的是楊姐,她負責公司的接待,最后進來的是吳姐,她是文書,負責公司的文件管理和收發(fā)。
看到小夏,她們一點都不意外。吳姐去洗手處拿拖把,幫著小夏拖地。李姐和楊姐是帶著早點進來的,她們拉開辦公桌的抽屜,從抽屜里拿出碗,把裝有早餐的塑料袋套在碗上就開始吃早點了。
她們吃得可真香啊,細密的汗從她們的額上淌下來,她們從包里拿出紙巾來,擦臉,擦額頭,擦嘴,最后才擦手。
她們各自處理著手中的工作,但嘴也不會閑著。
楊姐說她兒子太臭美,出門不但要換衣服,而且還要洗頭、洗澡。在鏡子前照了又照,比小姑娘還講究。說家里誰也不像他那樣,不知這小屁孩跟誰學的。
李姐說她丈夫在外地工作,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家了。
楊姐就提醒李姐,“你怎么不進行突擊檢查,是不是有第三者了?!崩罱愫纹淝逍?,“這種事是不好突擊檢查的,要查了沒有問題還好,要是有問題可咋辦,是繼續(xù)過呢,還是不繼續(xù)過呢?!?/p>
李姐和她丈夫從高中起就談戀愛,一直談到讀完大學。工作后結(jié)婚生子,一條多么順暢的戀愛之路啊。照說這樣的感情夠牢固的了,但看看他們現(xiàn)在,不經(jīng)常在一起不說,連用電話聯(lián)絡感情都不大愿意了。
她以后是不想這樣的。這樣的婚姻得來有什么用呢?還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有孩子還得拖著個孩子。丈夫野在外面不回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自己帶的是個野孩子呢。
吳姐說,她父母家的母狗下仔,那小狗,個頂個的漂亮。她問楊姐:“你想養(yǎng)狗不,想養(yǎng)的話我下次回家抱一個回來?!睏罱阏f:“太忙了,養(yǎng)不了。”吳姐就說:“你們這些沒良心的,連養(yǎng)個狗都不愿意。你們可不知道吶,養(yǎng)狗可有意思吶?!?/p>
她把小夏也囊括了進去。小夏一個單身女孩,中午在哪吃飯都沒有著落,哪還顧得了狗?
大家閑話的時候,她只能聽著,她沒有什么新鮮事與大家分享,但聽著她們這樣長、哪樣短的說著,時間過得倒也快。
小夏間或跑到樓下通知超市小妹一些事情。
超市小妹上班時一律不準帶手機,她們的手機都被收集在一個柜子里,下班了各自去認領。你會說家里有急事咋辦,家里有急事打座機唄。
或者去其它辦公室送些物件,小夏和其他三位同事不用,她們只需坐在那里,最多是從辦公桌走到文件柜又折回去。跑腿打雜的事情自然由新來的小夏承包了,這里辦公室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新來的和老同事都默默地遵守著。
4
小夏有意見了?!澳愀陕锢蠈戇@些瑣事呢,我也看過不少小說,哪有你這樣寫的呢?!蔽揖蛦査?,你的生活本身很精彩嗎?她說不是的。你有當?shù)谌邌幔克f沒有。你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她生氣了,你說哪里話,我是那樣的人嗎?
小夏,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不然我干嘛寫你。小夏說,那你換個人寫寫,寫伍容容吧,她挺有意思的。我說,好,你也不要走遠,你和容容關系那么親近,寫她,我的筆怎能繞得過你去?
伍容容比夏洪小兩歲,G城財校畢業(yè)后被招進公司當出納。
公司有兩個出納,一個負責收,一個負責支。負責支的是一個老員工,她做出納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伍容容剛進公司,當然負責收了,負責收款的出納不但每天下午要到樓下超市收款,還要負責去銀行提款和存款。好在去銀行有駕駛員隨行,不然風險可大了去了。
伍容容家也是外地的,所以跟小夏一樣,住在公司的單身宿舍里。如今,有單身宿舍可住的公司已經(jīng)不多了。她的一些同學工作以后得自己租房子,她來公司工作的原因之一就是公司有員工宿舍,不但可以省下一筆錢,父母也可以放心。
她倆住在同一幢宿舍樓里,小夏住二樓,伍容容住三樓。八九平米的單身宿舍是沒有衛(wèi)生間的,衛(wèi)生間在每層樓的拐角。老房子了,公共衛(wèi)生間和浴室都不怎么干凈。
小夏是長頭發(fā),有流海遮住前額。五官都是小巧的,搭配在圓臉上,雖不能讓你驚艷,但卻讓你覺得舒服。她不是那種事無巨細、都能向外說的人,她說出來的,是她覺得可以說出來的,她不愿意說的,無論你如何好奇,她也不會向你吐露半個字。
伍容容剪著短發(fā),鬢角兩邊的頭發(fā)向上飛起來,嘴唇和眼角也向上飛起來,鼻子圓圓的,一看就曉得她是個爽直活潑的姑娘。
事實也是如此,她全然沒有心機,肚子里藏不住事,講起話來就唧唧喳喳的,好似有雀鳥在你耳邊叫著。這雀鳥的聲音吵鬧,竟又十分悅耳,讓你不忍去制止。
伍容容給這幢辦公樓帶來了活力和笑聲。她在哪里說話,你都能聽見,她在哪里笑,你也能聽見。即便她剛從衛(wèi)生間出來,你也能聽到她在衛(wèi)生間外面哼著歌。
伍容容騎踏板摩托車來公司上班,把帽子隨手掛在摩托車的倒后鏡上。有一天突然下起大雨,門衛(wèi)的大叔喊,“哪個的摩托車,上面有個帽子,被雨淋著了”。話音剛落,就看見伍容容跌跌滾滾地從三樓辦公室沖下來。一把抓過摩托車上的帽子戴在頭上,又沖回辦公室。老出納胡姐說:“你像一陣風,又沒有人提著刀追你,你干嘛跑那么快,看吧,喘不過氣來了吧?!蔽槿萑菡f,“這帽子可貴了,不能讓它被雨淋濕了?!彼贻p,一會兒就面不紅、氣不喘地扎她的賬去了。
有一次伍容容去另一個單位辦事,在那個單位的樓道里她看到一個女孩,穿著長裙,露出的小腿的一截白生生的,背影很像小夏。伍容容真以為是她,伍容容叫:“夏姐。”可沒人理她。
另一次,小夏去某幢大樓送材料,看到一個姑娘,短發(fā),小個子,著短衣短褲,她以為是伍容容,但她沒叫。小時候祖母告訴過她,既不能隨便叫看起似乎是熟識的人,認錯了羞人呢,也不能隨意答應某個似是而非的叫聲,不然也許是鬼在叫,你一答應,鬼就把你的魂收走了。
小夏想,難道每幢樓里都有一個像伍容容一樣的女孩子嗎?許多天以后,伍容容告訴小夏,她也差點認錯了人,小夏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同一幢樓上班,又住在同一幢樓里,年紀相差不大,父母都不在本地,自然她們要比旁人熟絡得快些。她們的熟絡很大的功勞得歸于伍容容。小夏是那種不主動、也不會無緣無故拒絕他人善意的人。
下班在樓梯碰上,伍容容問:“夏姐,晚飯你打算到哪里去吃?”
小夏今天似乎不太高興,臉陰沉著,走路時眼睛只看樓梯,根本聽不到伍容容跟她說話。伍容容就使起她的大嗓門來?!跋慕悖l(fā)什么呆吶。我在跟你說話吶?!毙∠倪@才反應過來。
“還沒有想好,走著看?!毙∠睦^續(xù)下樓。伍容容先來到院壩,一只腳彎曲,一只腳支著身子等她。
“你對這里比我熟悉多了,要不我用摩托車拉著你,你帶我去找東西吃吧?!?/p>
小夏今天不高興,在辦公室她們又說到裙子。比試著誰身上的裙子更好看,多少錢買的,什么牌子。她們又問小夏,“你為什么不穿裙子?!?/p>
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小夏開始思考伍容容的提議,去還是不去?如果去,要帶她去哪里?
還是去吧,一個人吃飯挺無聊的,有時候數(shù)著顆粒,有時候明明是自己喜歡吃的菜,卻怎么樣也嚼不出味來。
不能磨磨蹭蹭怠慢熱心的女孩子,小夏加快了腳步,快速地來到伍容容身邊。
小夏坐在摩托車的后座上,開始沒扶住,摩托車啟動的時候她的身體向后一仰,差點從摩托車上掉下來。伍容容就在前座笑說:“夏組,我給你講一件跟摩托車有關的事情。好笑死了。”
“我有個表姐,她的妹妹在縣城開了個服裝店,某天表姐沒上班,她就幫她妹妹守鋪子。有一個外地男人騎著摩托車來找她問路,問電信局怎么走,剛好表姐在郵政局工作,電信局就在他們單位隔壁。表姐很熱心,要給他帶路。于是她坐上他的摩托車。摩托車剛一啟動,表姐就從摩托車上掉了下來。表姐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又坐上后座,結(jié)果摩托車一啟動,她又從摩托車上掉了下來。路邊的人都笑他們,把我表姐窘得呀,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哈哈哈!三番兩次的,問路的陌生男人提醒她,‘你扶住我,如果不好意思扶我就反過手去抓緊貨物架。表姐這次不敢大意了,她用右手牢牢的抓住貨物架,身體朝一側(cè)扭著,那種姿勢才別扭呢。但有什么辦法呢,為了不讓自己從車上掉下來鬧出更大的笑話,我表姐只好用那么別扭的姿勢去到電信局。以上講的這些,還不大好笑。好笑的是,那個男人居然成了表姐的第一個男朋友。她把他帶去我家,表姐把他們結(jié)識的過程講給在座的人聽,在座的人都笑瘋了。更可氣是,那個男人是個騙子,他家里有老婆孩子,還裝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跟表姐有模有樣的談起戀愛來。”
“夏姐,你抓好了。別像我的笨表姐一樣,從摩托車上掉下來,她算是運氣超好的,不然不傷筋動骨才怪。雖然她兩次從摩托車上掉下來身體沒事,可那場戀愛讓她傷透了心,哎!”
伍容容急性子,摩托車才拐出小巷子,就一陣風似的向前奔去。小夏緊緊地抱著伍容容的腰,伍容容的腰結(jié)實而圓。不像有的人,腰細細的,抱緊了就怕給抱折了。
伍容容的頭發(fā)被風吹得全部后倒。小夏比伍容容高出半個頭,伍容容在前面未能替她遮風,小夏的流海被吹得翻上頭頂,長發(fā)被風吹得向兩側(cè)飄飛。那是一道從馬路上快速移過的風景,惹得騎摩托的小伙子頻頻回首,還向她們吹起口哨。
她倆把摩托車停在一家快餐店對面。小夏說:“這家的快餐很便宜,而且又好吃,我一個人的時候經(jīng)常來這里吃飯?!?/p>
快餐店里擠滿了人,像不要錢似的。有端著盤子等著打飯的,有拿著盛好飯的盤子去打菜的,有打好飯菜先偷嘗一口再去排隊算賬的。
飯由服務員打,你說要五毛的,她就給你打一勺——五毛的,你說要一塊的,她就給你打兩勺——一塊的,你說要一塊五的,她就給你打三勺——一塊五的,肚子再大也沒有超過四勺的。
菜是自助型的,一大盆一大盆的擺在那里,想吃什么打什么,想吃多少打多少。不要以為你能占了老板的便宜,他們會根據(jù)你的菜的多少來計算價錢,如果是盛在袋子里,他們就稱重計價。
伍容容說:“他們家真是日進斗金呀,看起來比我們超市還厲害?!?/p>
小夏回:“看你說的,他們收的是小錢,看著熱鬧,一天的收入怎可與超市比,虧你還是學財務的,這點眼力都沒有?!?/p>
她們找一張靠墻的桌子,面對面地坐下?!斑@里的米真好吃,你看看,這白生生、香噴噴的米飯,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米飯了。”
“可不嘛,這里的人得老天爺厚待。我們家的米也不咋好吃,糙得很,而且少有香味。單單為了吃這里的米飯,我都不想離開這里了?!?/p>
伍容容有不同意見。“你就是小女兒心思,哪能為了一小碗米飯而放棄更好的生活條件呢。比如你嫁人了,那個你愛的人讓你過去跟他一起生活,你去,還是不去?”
“那自然是要去的?!?/p>
“這不是嘛,世事沒有絕對?!?/p>
5
小夏到這里兩年多,難道她沒有談戀愛嗎?對此我比你還要好奇。
“小夏,你談戀了嗎?”“沒有?!薄坝心泻⒆幼纺銌幔氵@么一個好姑娘,漂亮姑娘?”“沒有?!薄澳敲矗阌邢矚g過誰嗎?難
道你就沒有遇到過你喜歡的男孩子?”小夏猶豫了半天,才說,“也沒有?!蔽也幌嘈?,繼續(xù)追問。“那,你寫吧?!蔽曳路鸾拥搅耸ブ肌?/p>
小夏和她的同事都被瑣事纏身,到年底寫總結(jié)的時候,卻什么也寫不出來。她們總不能說,我今年接待了多少單位的多少位客人吧,也不能說我們今年弄污了多少張白紙,更不能說,我們打掃領導辦公室多少次,絕不能說的是因為工作,她們受了多少責罵和委屈。
她們都是忙碌的,嘴卻從不愿意閑著。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比家人、朋友、親戚在一起的時間要多得多。如果每個人都只顧著埋頭拉車,也不抬頭看路,也不找同伴打打岔,會把這些女人悶壞的。
她們總能找到事情說,在網(wǎng)絡不發(fā)達之前,她們說鄰里,說子女,說老公,或者說死人,說吃的、穿的、用的、玩的。網(wǎng)絡發(fā)達、信息傳遞便捷之后,她們說電視劇,說明星,說網(wǎng)絡上的時事新聞。這樣的變化,對這些圍著工作、家庭、孩子、丈夫轉(zhuǎn)的女人來說,無疑是一種進步。小夏仍然是辦公室里說話最少的那位,與她剛進來時的表現(xiàn)相比,同事們已經(jīng)感到相當滿意了。
小夏正準備起身去復印機上拿打印好的文件,就看見一個剪著短發(fā)的腦袋伸進門里,很快又不見了。隔一會兒那個腦袋又伸進來,身子卻總也不見。小夏說,“小朋友,有事嗎?進來說吧。”
那個扭捏的人終于把腳也跨進來了。他直起身子,原來不是小孩子,是一個高高大大、羞羞怯怯的男孩子。男孩子站在小夏的辦公桌前,對小夏說:“我是稅務局的宇航,來你們單位送一份稽查通知書。”
小夏她們?nèi)滩蛔⌒ζ饋?,楊姐招呼他在沙發(fā)上坐下。李姐連忙從座位上起身,給他倒來一杯茶水。
她們清楚,對于他們這樣的單位,稅務局的人都是爺們,是不能得罪的。
戴大蓋帽的人到他們辦公室都是耀武揚威的,他們講話不用嘴,而是用鼻子,他們看人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下巴。想想他們那副模樣,小夏每每覺得既討厭、又可笑。
辦公室突然來了這樣一位,她們還是第一次遇到。
對宇航,除了一如既往地禮遇之外,又增添了幾分親切。李姐說:“宇航,來送通知就送通知嘛,干嘛如此害羞?”宇航坐了幾分鐘,又喝了半杯茶,終于把羞怯丟棄了。
他說話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似的。“我看你們辦公室都是女人,不好冒然打擾?!?/p>
吳姐說:“我們超市是開門迎客,對于客人,我們歡迎都不來及呢?”
她說的不是真心話,對來超市購物的客人,她們自是歡迎的,因為超市的收入跟她們的薪水息息相關。對于工商、稅務等部門的人,他們能避則避,不能避迎頭碰上就碰上了。自然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漂亮話得先放出去,不然人家真以為自家單位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呢。
之前說,小夏是個順眉順眼的姑娘,誰看到眼里都會覺得舒服。自然,一個年輕小伙子多看幾眼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她們都圍著茶幾坐下,以示對宇航的重視。
宇航側(cè)身,指著小夏問身邊的大姐:“這位姑娘是……”
“小夏,我們辦公室最年輕的小姑娘,也是我們公司最漂亮的小姑娘?!闭f得小夏不自在起來。
她注視著被四個女人包圍的宇航,慶幸在他臉上沒有看到得意,沒有看到張狂,也沒有看到拘束。
宇航長得漂亮。哦,不對,用“漂亮”形容不大合適,用“干凈”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仿佛是要把他的五官一樣一樣的看過來似的。她看他,像是用手指一遍一遍地撫摸他。此時的小夏仿佛變成了盲人。照說如此看人很不禮貌,但小夏忘了。
宇航的目光像鐳射燈似的,從四個人臉上掃一遍,掃到小夏的身上,就迎接到小夏新奇的、探尋似的目光,再掃一遍,小夏還是那樣注視著他。如此幾遍下來,宇航懷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哪里不夠妥帖?他在沙發(fā)上理了理衣服、正了正身形。
宇航回答她們的問題,一時半會脫不開身,直到一位副經(jīng)理過來取合同。
宇航下樓,小夏把他送到大門口。
接下來的日子小夏是在煎熬中度過的。因為她得了病,患了單相思。她想念宇航,想見他,而他卻毫不知情。
病菌是小夏自己從宇航身上一只只采集過來的,解藥掌握在宇航手里。
你會說,她如此想念,為什么不去找他?
小夏不會如此冒失,如果是換了伍容容,伍容容就會找上門去,哪怕不知道他的家庭住址,她也會去他的辦公室找他。
先不說小夏的處事原則,小夏身上的隱痛就足以讓她卻步了。
她吃飯不香,躺在床上老想他,著了魔似的。有時候她實在惱怒自己的輕薄,這么輕而易舉地就喜歡上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孩子。她惱怒自己的時候就用枕頭捂住頭,直到把臉憋得通紅,直到自己呼吸困難。
有病得治,不然怎么辦,病久了會成精神病的。特別是小夏這樣的好姑娘,精神上出了毛病多可惜,像一朵花被雨打風吹了般。
有人說治相思病的藥是長了腳的,某一天它會自己走到你的面前。小夏偏不信,她把自己關在宿舍,越發(fā)不愿意出來見人。這樣折磨人的日子什么時候到頭啊?如果時光倒折,宇航來辦公室的那會兒她就該去其他辦公室呆著。時光當然不會倒折,所以小夏一直受著相思的折磨。
小夏和伍容容去鍋貼店吃鍋貼,她們正吃得香呢,有人叫小夏:“小夏,你們也出來吃鍋貼嗎?他們家的鍋貼味道真是不錯,我們也經(jīng)常來吃?!?/p>
小夏正用筷子夾著一個鍋貼,聽到有人叫便抬起頭來。她看到朝思暮想的宇航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走上臺階。小夏的鍋貼被驚得掉進碗里,看到宇航和他的女朋友,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她難受極了。
如果不回應又會顯得特別沒有禮貌。“我和同事一起來吃鍋貼,是挺好吃的?!?/p>
宇航和他的女朋友從小夏身邊走過,走進里屋。伍容容不識趣,捅了捅小夏的手臂?!笆裁磿r候認識的?可惜他有女朋友了,不然你們倆挺般配的?!?/p>
“不算認識,他只是因公事到我們辦公室坐過一會兒?!?/p>
小夏如何還吃得下去,她停下筷子,看著伍容容狼吞虎咽。伍容容讓她快吃,她說吃飽了。
從鍋貼店出來,伍容容意猶未盡?!跋慕隳阏f,這個地方取地名真夠奇怪的。三棵樹、五棵樹、五岔路……還有頭腦比他們更簡單的人嗎?難道他們就想不出一個更有文化意味的地名嗎?”
小夏心情不好,懶得搭話。于是伍容容繼續(xù)自言自語?!安贿^想想也是,一說三棵樹,你就知道那里栽著三棵樹,一說五棵樹,你就知道那里栽著五棵樹,五岔路當然是五條路通向不同的地方了。這幾個地名的所指,連笨蛋都不會搞錯?”
她們并肩向前走,伍容容在旁嘰嘰喳喳,小夏仍然沒有心情搭話。她剛受到過猛烈的打擊,不會那么快痊愈。
伍容容又說到她們此刻抬眼即見的公墓?!澳且慌排耪R的公墓,看上去怪嚇人。以后我買房子,一定不能買那個方向的。在公墓附近蓋房子,怎么看都像是在跟死人爭地盤。萬一哪天你睡到半夜,鬼來敲你的門,說你霸占了他的地方,請你挪開可怎么得了?”
說得伍容容自己都害怕起來,起了身雞皮疙瘩。她雙手交叉抱著自己的身體,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碰撞在一起,“咯咯咯”地響。
從鍋貼店到宿舍,一路上伍容容只是說,小夏只是“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嗯”的是什么,她好像變成了一臺只會“嗯”,而不知道發(fā)出其他聲音的機器。
小夏讓她去她的宿舍坐一會兒,她不去。
伍容容要跟去她的宿舍玩,她也拒絕。小夏說她想看書,她看書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邊上。
小夏進門,關門,踢掉高跟鞋,掀開被子,一連串的動作完成之后,她就趴在被子里“嗚嗚”地哭了。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她才停止了哭泣。她似乎在給自己將近一個月的煎熬畫句號,那么多句號打在了被子上,只有小夏自己知道。
6
好姑娘,附近有個溫泉,去泡泡吧,讓溫泉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帶得遠遠的。
伍容容的宿舍門沒有關,小夏徑直走進里屋?!叭萑?,附近有一處溫泉,你還沒有去過吧,我們現(xiàn)在去?那溫泉泡得人可舒爽了?!笨捱^的小夏眼睛腫起來,粗心的姑娘沒有注意到。她正百般無聊呢,正想著如何打發(fā)吃飯到睡覺之間這段時光。
溫泉離小城有十公里左右,她們坐公共汽車去,每人一塊錢。
三月的天氣,一切都從蕭瑟變?yōu)槭[蘢。鳳尾竹隨處可見,東一叢西一簇,裝點著剛剛轉(zhuǎn)綠的原野。經(jīng)過一個輪回,鳳尾竹變得更綠了,為著春天的來到,它們高興得左搖右擺,像是個抑制不住喜悅的孩子。田野還沒來得及種上莊稼,野草、野花肆意生長著。
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小夏的郁結(jié)在悄悄地打開。雖然公車汽車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左搖右晃,車外的景色也在她們眼里左搖右晃。一晃,晃出去一片,再一晃,一幅新的景色又晃入她們的眼簾。像看西洋景,像有人躲在地底下,快速地更換圖片。
不知不覺地,汽車鉆進一大片竹林。伍容容擔心,車倒是鉆進竹林去了,這么茂密的竹林,它要怎樣才能順利地鉆出來呢?伍容容正憂慮
著,汽車就喘著粗氣鉆出竹林了。
第一家溫泉掛著彩旗,看得出剛裝修過。伍容容走上前去,問賣票的傣族婦女。“大池多少一張票?”傣族婦女說:“十元。”伍容容說,“不貴,我們先進澡池看看?!?/p>
一個像廁所的空心磚房前面坐一個小姑娘,好像是收票的。但看那簡陋的房屋外觀,怎么樣也不像浴池。小夏問:“這里是泡溫泉的地嗎?”小姑娘答:“就是這里了?!?/p>
小夏說:“那我們先進去看看再說吧?!?/p>
她們走下小坡,進浴室的門很矮,感覺小夏進去都要低著頭似的??邕M門就看到水池了,水池不大,是用混凝土澆灌的。水沒有流淌著,一點都看不出“泉”的樣子來。
在伍容容的印象中,“泉”就是她小時候在山上看到的,“咕咚咕咚”不停往外噴水的所在。泉水噴得不但歡快,而且永不枯竭。泉水噴得太多,水潭裝不下,就往山下流去,這時的泉水就不能再叫泉水了,而變成了快樂的小溪。
一小塘死氣沉沉、憋屈得滿頭大汗的水,哪里有半點泉水的樣子?伍容容頗覺失望?!霸瓉頊厝沁@般模樣啊?!?/p>
一個傣族婦女坐在池子邊,用石頭專注地搓著身上的污垢,也不抬頭看看剛進來的姑娘。水池里泡著她的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款式,只見綠色的、紅色的布飄浮在水面。伍容容沉不住氣了,“這個地方我不喜歡,咱們換個地吧?!?/p>
離開彩旗飄揚的溫泉池,她們來到另一個破敗的院子。
說它破敗是因為它用白瓷磚粘貼過的大門門框已經(jīng)變成了黃色,院子里的墻面也是用瓷磚貼過的,那瓷磚黃的黃、灰的灰,辨不清瓷磚本來的面目。門窗歪斜,幾間屋子的門向外敞開著,一股霉味從屋里飄出來,直往她們的鼻子里鉆。收票的是一個老頭,很老了,見有人進來,也不多說一句話。
“十塊錢一個?!?/p>
既來之則安之,剛才那個溫泉是沒法泡了,如果她們再嫌棄這里,豈不是要當一回白跑的小英雄?小夏開導伍容容:“說不定不錯呢,我們
進去看看吧。經(jīng)常有城里的人來這里泡溫泉,大概差不到哪里去?!睂Υ耍槿萑莅胄虐胍?。
她們下了兩級臺階,向右轉(zhuǎn)一個彎,再向左轉(zhuǎn)一個彎,她們便聽到了水聲。不像泉水剛從地里噴出來時那種歡樂的“咕咚咕咚”,像河水“嘩嘩嘩”地向前流,義無反顧地向前流著。
鵝卵石鋪就的道路,她們不過走出五六步,便看到水池了。仿佛一條河在太陽的斜照之下閃著銀光,小小的波浪不停地翻卷,像一條條小魚在河里嬉戲、騰躍。
伍容容開心了?!半m然不能叫溫泉,但叫‘溫河也不錯。”
池塘里空無一人。小夏看了看池塘的四周,池塘是露天的,只有她們進來的那個方向有一片寬闊的、用鵝卵石鋪成的平地,平地上空是玻璃屋頂,其它三面都是用藍色的天空作屋頂。平臺上有一排黃色的凳子,樣子跟火車站的一模一樣,靠墻立著一排木柜子,油漆全部脫落,灰色的肌肉裸露。柜子有鎖絆,但均不見鎖,有些柜子的門干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夏準備在凳子上稍事休息,哪知她一挨近凳子,凳子就歪斜了,嚇得小夏跳了起來。
浴池的臺階上擺放著鵝卵石,鵝卵石讓小夏感到十分恐懼。
伍容容已經(jīng)在脫衣服了,在河里泡大的小姑娘,看到冒著熱氣、“嘩嘩”向前流淌的小河,哪能抵擋得住它的誘惑。很快,她就脫得只剩一條內(nèi)褲了,她還想繼續(xù)脫下去,小夏制止了她?!叭萑輨e脫了,池子看起來干凈,一眼都能望到底,但畢竟是公共浴池,不定里面有什么細菌呢?!?/p>
剛滿二十歲的伍容容,身材小巧,皮膚黝黑。農(nóng)村姑娘結(jié)實,屁股自然上翹,兩個乳房直挺挺的,大小也適中,她愛運動,腰部不見一點贅肉。
小夏遲遲沒有脫衣服,伍容容急了?!跋慕?,你快下來,看這水,多清吶。”
她用手鳧著水,嘴也沒閑著?!跋慕惴判暮美?,水不停地從四面八方噴出來,一定非常干凈。”伍容容站在池子中央,水剛淹過她的肩膀,她的頭露在外面,臉上和頭發(fā)上都掛著水珠。
她“咯咯咯”地笑,小姑娘的快樂無法掩飾,就像“嘩嘩”向前流淌的水的歡樂無法掩飾。
“想不到外面那么糟糕的一個地方,里面卻有這么好的一塘水?!?/p>
小夏比伍容容高半個頭,身段自然也是極好的,她已經(jīng)把上衣脫了,脫褲子的時候有點猶豫。
“快呀,快呀,快下來呀?!蔽槿萑萦衷诖咚?。
她橫下一條心,快速地把褲子脫下來,搭在鐵絲上。
她們都是第一次看見彼此的身體,伍容容叫起來:“夏姐,你身材才好呢,皮膚白白嫩嫩的,可惜的是,你的小腿上怎么有一條長長的疤呀。太煞風景了,難怪你夏天從來不穿裙子?!?/p>
小夏不接伍容容的話,她邁開步子走向浴池。
她想起第一次泡溫泉的情景,那是另一個溫泉,在小城的另一方向。
冬天了,吳姐說冬天泡溫泉能讓人感覺到幸福,要帶小夏去嘗試嘗試。
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池塘,也滿是清清亮亮的水。
池塘臺階上擺放著很多鵝卵石,她看到池塘底部還有不少鵝卵石。鵝卵石被溫泉水泡著,就像土豆被煮著,而擺放在臺階上的鵝卵石則像已經(jīng)煮熟的土豆,拿出來放在一邊涼著,涼透了才好入口。
她問吳姐,“鵝卵石有什么用呢,擱在臺階上?難道是調(diào)皮的孩子從水池撿上來放在這里的?”同事說:“不是,是用來洗澡的?!?/p>
用鵝卵石洗澡?小夏還是第一次聽說?!斑@么粗糙的鵝卵石用來擦拭身體,身體可怎么受得了?”而且可以想見,前一個女人擦完,擺在臺階上,等下一個女人撿起來,擦拭自己的身體,
且一直這樣延續(xù)下去。
看小夏不相信這是洗澡的工具,吳姐就把鵝卵石拿在手里示范給小夏看。她拿起鵝卵石,先在水里使勁地搓,搓去吸附在鵝卵石表面那層油滑的青苔,然后把一只腳搭在臺階上,一只腳浸泡在水里。她在用石頭擦拭自己的身體,“卟卟”有聲,像屠夫在刮著豬毛,聽得小夏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直立起來。
小夏可不敢如法炮制,吳姐就說,“你來泡溫泉,如果沒有用石頭擦拭過身體,哪能叫泡過溫泉呢?”
陸續(xù)有人進入池塘,陸續(xù)有人撿拾臺階上的石頭擦拭身體。想必,真找不到比石頭更好的洗澡工具了。
小夏撿了個最小的、摸起來特別光滑的石頭,學同事的樣子在水池里使勁搓,搓掉吸附在石子上那一層滑膩膩的青苔。
她先在腳底嘗試,癢酥酥的,沒有刺痛的感覺。她又拿石頭到腳背上試,不試不知道,一試嚇一跳,原來她的身體是那么的臟??雌饋戆尊哪_,經(jīng)石頭一擦拭,便堆積起一層灰色的骯臟。
她學同事的樣子,慢慢地、悠閑地擦完身體的每個部位。
從浴室出來,她倍覺輕松,也許是由于用石頭擦掉了身上那一層厚厚的骯臟的緣故吧。
經(jīng)石頭擦拭過的身體,其他部位都沒什么變化,只是從腳背順脛骨直到膝蓋,起了一溜黑色的疤。小夏以為這個疤會很快消失,她的腿又能恢復往日的白皙了。幾天以后,黑色的疤蛻掉了,但黑色下面那層粉紅色卻一直賴在她的腿上不肯離去??粗约捍蜻^記號的雙腿,小夏傷心得只想用頭撞墻。為什么別人都沒事,只有她留下這么難看的疤痕呢?她沒有跟吳姐說起這事,她不想讓吳姐覺得愧疚。
可怎么見人,雙腿可怎么見人?
人怎能不見?何況她還要養(yǎng)活自己,唯一的辦法只能把腿遮嚴實了。
小夏已經(jīng)快從宇航的事件中走出來了,她的心情又因小腿的疤痕跌至谷底?!叭萑輨e說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傷心呢?!?/p>
她們泡在水里,相隔不過兩步遠。伍容容安慰小夏:“夏姐,你別擔心,你的疤顏色不深,是能夠去掉的。聽說熊油去疤效果特別好,等我回家去找一瓶,你試試。”
“是真的嗎,真的有靈丹妙藥?那樣的話,我要感激死你了。呵呵!”
聽說困擾她一年多的傷疤可以去掉,小夏開心得笑起來。
水池邊有一棵芭蕉樹,伍容容調(diào)皮地問:“夏姐,你說那棵芭蕉樹是男的還是女的?是男的她也太不害臊了,天天站在這里看女人洗澡。是女的吧,她干嘛要站著呢,干嘛不和我們一起泡澡呢?”
小夏也笑,她難得說俏皮話。今天的一波三折,讓她成熟了許多。
“大概是個女守衛(wèi)哦,她在這里守護著洗澡的女人們,一旦有風吹草動,她就搖動葉子。容容,你看,我說的是真的,它在使勁地搖著葉片呢。”
她們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過了兩個小時。容容仍不愿意從水池起來,小夏說,“容容,你再不起來我們該趕不上末班車了。”容容像脫衣服那般,快速地穿好了衣服,全然不顧身上的水滴水淌。
7
小夏終于忍不住了?!澳悴挥脤懳伊税??你看滿大街的女孩子,哪個都值得你去寫,在我的身上,你已經(jīng)浪費不少筆墨了。”
又一年夏天,小夏穿著短裙,露出潔白修長的雙腿。公司的人但凡見著的,都夸她:“天,小夏,你穿裙子真是漂亮,你看那腿,你看那身材,嘖嘖嘖。”
原諒我!小夏,我未能把你寫得更好。只有默默地祝福你,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