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北風(fēng)翼

這天上午，劉旭下社區(qū)采集信息，來到村委會門口，見村委會胡主任正指揮著十幾個人拆圍墻，就問：“胡主任，這是干嗎呢？您讓他們小心點兒，千萬別砸到了人！”

胡主任沖他招招手說：“過來我跟你說個事兒。”

胡主任指了指正在拆著的圍墻，說他們已經(jīng)研究過了，把圍墻拆掉，蓋成門面房。因為村里的拆遷已經(jīng)基本結(jié)束，馬上就要動工興建樓房小區(qū)，村委會前面的馬路就成了進(jìn)出小區(qū)的必經(jīng)之路，要開成店鋪肯定賺錢。他覺得劉旭幫村子和村民做了許多事，付出了很多卻沒從他們這里得到半點兒回報，他心里過意不去，這次想留出兩間來，低價租給劉旭，劉旭可以開店鋪賺錢，實在不成轉(zhuǎn)租出去，也穩(wěn)賺不賠。

劉旭忙著擺擺手說：“謝謝您的好意了。您饒了我吧。我這穿官衣的哪能干這事？”

胡主任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可真傻。你不干，那不是還有人干嗎？”劉旭一愣：“誰呀？”胡主任眨眨眼：“還用我說嗎？”劉旭馬上明白了，就說：“您等等，我這兩天給您回信兒?！?/p>

晚上，劉旭就來到甄曉玲家。

說也怪了，以前沒跟曉玲交朋友的時候，劉旭見到郝英，連說帶笑的，挺親熱?？涩F(xiàn)在倒有些不自在了。好在郝英對他很了解，也就沒說什么。更何況，郝英新買了一間店面，開起了超市，從早忙到晚。曉玲下了班也經(jīng)常到店里去幫忙，大家也難得見面。聽說劉旭要過來，她才特意在家里等著。

劉旭說明了來意。

甄曉玲轉(zhuǎn)著眼珠兒想了想說，還真是個機會。要是村里跟你要價不高，咱先租下來養(yǎng)著。等小區(qū)建成后，那店鋪就成了香餑餑，自己干也好，租出去也好，都能賺錢。

郝英一聽，拍手說好。早拿到手，早開張。她這邊的超市，已經(jīng)物色好了一個店長人選，那邊再開個連鎖，或者她過去經(jīng)營，或者派店長過去管。劉旭說，經(jīng)營的事，他不能介入。郝英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第二天上午，劉旭和胡主任說了郝英租房的事。郝英也很快趕過來簽了合同。

幾個月后，房子裝修好了，執(zhí)照也拿下來了，郝英正式開起了超市。超市的經(jīng)營情況比甄曉玲分析得還好。對面建設(shè)樓房的大批民工成了超市的常客。民工們雖然過得很節(jié)儉，但毛巾、肥皂、牙刷、刮胡刀、方便面、火腿腸、啤酒、香煙等有些生活必需品是要買的。幾天下來，竟然是賺的。

劉旭跟著高興，畢竟，他和曉玲都不小了，馬上就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了，他那份微薄的工資要拿出來辦婚事，還真有點拮據(jù)?，F(xiàn)在錢雖賺到了曉玲家的口袋里，那也能讓他心里稍稍安生一點兒。

但很快，就出了狀況。

那超市相鄰的兩間房子，被一個叫宋勇的外地人租了去，居然也開起了超市，起名叫“華美超市”。兩家超市挨在一起，明擺著就是對手啊。首先互相搶生意，一家賺的錢兩家分。郝英對此很生氣，先是打價格戰(zhàn)，所有商品一律降價出售，但對方也這樣。然后就是打人情戰(zhàn)。郝英雇女店員接待顧客，一時占了上風(fēng)，但很快又落于下風(fēng)了。很簡單，她的超市到晚上九點就要關(guān)門，可宋勇那兩口子，吃住就在超市里，甭管多晚，只要有人來敲門，隨時開門，隨時營業(yè)。

郝英沒招兒了，回去跟曉玲商量。曉玲想找劉旭討主意，郝英攔住了她，說這事兒不能讓劉旭知道，別給他添堵。

郝英跟曉玲都沒把這事兒告訴劉旭，但劉旭還是看了出來。他覺得是自己把郝英一家拉下了水，心里愧愧的。

這天下午，劉旭忽然接到所里的通知，讓他趕到華美超市，去配合工商局的同志工作。一說到配合工商局工作，劉旭自然就想到了打假。難道華美超市出售假冒偽劣商品？來不及多想，他就趕到了華美超市。工商局的執(zhí)法車已經(jīng)停在華美超市門口了，兩位工商局的同志正站在那里等他。旁邊有幾個看熱鬧的人，宋勇夫妻倆正躲在門里探頭往外看。

工商局的同志見他下來，就迎過來，說他們剛剛接到舉報：“華美超市里賣假冒偽劣食品。”他們對食品安全很重視，所以馬上就趕過來了，怕店主阻撓執(zhí)法，請求民警給予協(xié)助。

劉旭隨著兩名工商局的同志走進(jìn)超市。他們對宋勇說：“接到舉報，他的店里出售假冒偽劣的食品，要進(jìn)行檢查?！彼斡麻W到一旁，說道：“你們查吧。我這里都是正規(guī)廠家進(jìn)的貨，絕對不會有問題。看看，我店里都寫著呢，假一賠十。我是正經(jīng)生意人，要長期干下去，不能出售假冒偽劣的商品砸了我自己的牌子。”

工商局的同志說：“你這么想那就對了。真要是出售假冒偽劣的食品，是否被我們查到并不重要，萬一吃出個人命來，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啦?！?/p>

宋勇連連點著頭說：“我知道?！?/p>

工商局的同志在華美超市里仔細(xì)地檢查過了，并沒發(fā)現(xiàn)假冒偽劣食品。不光食品，連別的超市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假冒偽劣的日常用品也沒發(fā)現(xiàn)。他們就告辭出來。宋勇站到門口，大聲喊道：“工商局的同志，你們徹底檢查了我的超市，沒發(fā)現(xiàn)一件假冒偽劣商品吧？你們放心吧，我就是誠信經(jīng)營的，寧可不賺錢，也不會賺那昧心錢！”大家都聽清了他話里的意思。他并不是真要對工商局的同志說什么，而是說給看熱鬧的人聽的。也就是說，他打了一個極為聰明的行為廣告。

工商局的同志一走，大家也跟著散了。

劉旭正要走，宋勇忽然叫住了他：“劉警官，我跟你說句話?！眲⑿裢Ｗ×四_步，問：“啥話？”宋勇狡黠地笑笑：“劉警官，你說，會是誰舉報的我？”劉旭問他：“你得罪過什么人嗎？”宋勇說：“沒啊。來的都是客，都是我的上帝，我的衣食父母，我得罪不起，哪怕受了委屈，我都自己忍著?！眲⑿裣肓讼?，笑了笑說：“你既然沒得罪過別人，那就有可能得罪了同行。正所謂同行是冤家啊。這個招兒，那也不新鮮啦。”

宋勇或許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一時愣了愣，然后就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劉警官分析得有道理?！?/p>

劉旭說：“我過去說說他們。要競爭，那也得用正當(dāng)?shù)姆椒ǎ荒芨阈幼?。不過，這事兒，人家認(rèn)不認(rèn)可不好說。我也就是旁敲側(cè)擊地說一說。”

宋勇忙著點頭稱是：“是啊。人家要搞小動作，使陰招，自然不會承認(rèn)的。劉警官你有威望，過去說說也是好的。”

劉旭進(jìn)了旁邊的超市，把郝英叫到一旁，悄悄問她，是不是她讓人舉報的華美。郝英白了他一眼，生氣地說，她做事向來光明磊落，不會干那陰損的事。劉旭想想也是。當(dāng)年自己只是跟郝英半開玩笑地說讓她把閑錢拿去買房子，郝英賺到了錢，就毫不猶豫地分出一半給他。其實，他知道郝英對錢真不是看得很重，她的錢，都是光明正大賺來的。劉旭只好說，華美超市被人舉報了，自然會想到這邊，萬一有什么過火的話，也別太跟他計較。畢竟兩家是鄰居，說不定哪天誰就用到了誰，不要搞得太僵了。郝英說，你放心吧，我明白這個道理。

劉旭從店里出來，宋勇還在那邊沖他擺了擺手，想必宋勇是在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劉旭也沖他擺了擺手，然后上車走了。

劉旭本來以為就沒事兒了，誰知到了下午，他忽然接到所里的電話，讓他再到華美超市去一趟，說是工商的同志請求協(xié)助工作。劉旭心里“咚”的一下，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這事兒要麻煩！工商又來突擊檢查，肯定是又接到了舉報。甭說宋勇是個在社會上混久了的人，就是再老實，那也受不了這么折騰呀，肯定要急。他肯定要懷疑到郝英那里。可這事兒又真不是郝英干的。他可怎么辦？

趕過去，果然跟他預(yù)想的一樣。這回，宋勇可沒上午那么老實了。他手里拎著一根鐵棍，站在店門口，狠狠地盯著工商局的同志，說道：“沒有你們這么欺負(fù)人的，上午剛來了一趟，我什么都沒說，配合你們工作。你們倒好，下午又來了。那我問你，你們這么折騰我，我還有辦法做生意嗎？別人要是這么折騰你們，你們干不干？”

工商局的同志說：“我們也有規(guī)定，凡是舉報必須要到現(xiàn)場來調(diào)查。你就讓我們進(jìn)去看看，只要沒有假冒偽劣的商品，我們馬上就走?！?/p>

宋勇說：“說得輕巧。你們前腳走了，后腳又有人舉報，你們還查不查？你們?nèi)宕蔚夭?，非給我查倒閉了不可。我就不讓你們進(jìn)了。你們跟誰說，也說不過一個理字！”

工商局的同志見到劉旭，忙把眼前的情況說了。劉旭也早就想到這種局面，就說：“上午你們都查過了，那是突擊檢查，沒發(fā)現(xiàn)假冒偽劣商品，說明宋勇是誠信經(jīng)營的，應(yīng)該沒有問題。下午還有人打電話舉報，八成是成心搗亂，你們再來查，無論是誰，都會急的?！?/p>

工商局的同志強調(diào)：“他們也是接到舉報才來的，局里有規(guī)定，有舉報就要查?！眲⑿窬o跟著說：“那也應(yīng)該排除一種情況，就是無理舉報，那就沒必要查了。這么查來查去的，人家確實沒辦法做生意啦。要不就這樣，我給你們出個證明，證明你們確實來查過了，沒發(fā)現(xiàn)問題，對上面也好有個交代，行嗎？”工商局的同志點頭答應(yīng)了。劉旭到村委會里寫了一份證明，讓他們回派出所去蓋章，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他又跟工商局的同志要了那個舉報的電話號碼。

看熱鬧的人們也逐漸地散去了，劉旭正要走，宋勇過來了：“劉警官，你咋不叫人把我抓起來？”

劉旭笑了：“抓你干嗎？這是有人成心搗亂。上午舉報一回，他們查了，沒查到問題，那就說明你沒問題。下午再接到舉報，動動腦子分析一下，這么三番五次地查，你還怎么做生意呀？我給他們開份證明，證明他們來過了。你也是，有話好好說，別太激動。真要情緒失控了，動了手，那就算阻礙執(zhí)行公務(wù)，是違法的，你知道吧？再傷了人，那后果就更嚴(yán)重了。以后再遇到什么麻煩事兒，先別激動，給我打個電話說一下，我?guī)湍憬鉀Q?！?/p>

宋勇說：“謝謝劉警官。我現(xiàn)在遇到的這個麻煩事兒，還真得求助你幫我解決了。他這么折騰我，目的顯而易見，請你們幫我查出他是誰，我要告他?！?/p>

劉旭有些犯難：“從一個手機號碼查到人，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你這個事兒不大，也不夠查的。”

宋勇說：“劉警官，請你幫幫我，一定要查到這個人是誰。你要是覺得為難，我就到你們派出所去報案，走正常途徑。我不怕麻煩，就得去告他，讓他也煩煩心。”

劉旭點了點頭：“那你就去報案吧。這事兒還真得走正常途徑，我一個人沒辦法幫你辦?！?/p>

宋勇說：“好，我把店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就過去。謝謝你啊，劉警官?！?/p>

劉旭上了車，就給曉玲打了電話。他生氣地說：“曉玲，你別再折騰了。要競爭，兩家就公開競爭，那樣，誰輸誰贏，都沒的抱怨。你這倒好，老是背后使絆，讓人家心里憋著氣，我也不好辦啦?，F(xiàn)在人家報案，讓查誰舉報的，你說我怎么辦？”

曉玲說：“查就查唄，反正是無記名的卡。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

劉旭說：“不是怕不怕的事兒。我是說，這么明爭暗斗的，啥時是個頭兒？受傷害的，畢竟是你們兩家?！?/p>

曉玲大聲糾正道：“什么叫你們兩家？你還沒覺得跟我是一家嗎？咱們應(yīng)該齊心協(xié)力，把他打跑，那才有錢好賺?！?/p>

劉旭生氣地說：“這個錢，不賺也罷！”

這時，有人敲車窗。劉旭扭臉一看，是郝英，忙著掛斷電話，下了車，問道：“大媽，您有事兒??？”郝英說：“你該下班了吧？走，跟我回趟家。有件事情，我要跟你們談?wù)劇！?/p>

劉旭看看也到了下班的點兒，今天也不是他的班，就不回所了，開車帶上郝英，直奔新小區(qū)。

不一會兒，曉玲也下班回來了。她見到劉旭，不覺一愣：“你咋來了？”郝英從廚房里探出頭來說：“我讓他來的?！睍粤徇€在生氣，轉(zhuǎn)身進(jìn)了閨房。劉旭也不想說什么。郝英洗了洗手，從廚房里走出來，坐在沙發(fā)上，喊曉玲也過來坐。

三個人都坐下了，氣氛有些尷尬。郝英說：“我有個事兒，跟你們說一下。那兩間房子，我不租了。”劉旭和曉玲都一愣。曉玲搶先問道：“為啥？”郝英嘆了口氣說：“這兩間房子，把劉旭夾在了中間，為難啊。”

郝英說，這兩天，她看出來了，劉旭在處理這事的時候為難死了。就因為這家超市是他牽線租下的房子，別人未必不知道。趕上兩家超市發(fā)生競爭，他既不能對華美那邊怎么著，又不敢對郝英這邊怎么著，自己夾在中間，受夾板氣?，F(xiàn)在宋勇又以打官司為要挾，要劉旭查出舉報人，那是把劉旭堵到了死胡同里。郝英又想，在這里開超市，難免會發(fā)生磕磕絆絆，都得由劉旭來處理，他可怎么辦呢？還不把孩子愁死！這么一想，她就決定不賺這幾個錢了，把房子退掉，掐斷劉旭的煩惱源。

曉玲不甘心地問道：“錢都放咱手里了，咱不賺，是不是有點兒傻呀？”

郝英又白了她一眼：“當(dāng)初你去給劉旭送車的時候，他堅決不要，你回來跟我說啥了？你說，一個男人見錢不起意，說明他意志力強，才最可信賴。咱不能為了一點兒小錢，就把劉旭往那個份兒上逼呀。他干這行，真是一點兒私心都不能有?。　?/p>

劉旭站起身，給郝英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大媽。讓您忙了這么些日子，還搭錢搭力，我實在不落忍。您放心，您賠的錢，我都還給您。這車，我也還給您吧?！闭f著，他就掏出車鑰匙，放到茶幾上。

曉玲狠狠地瞪著他：“你什么意思？”

劉旭說：“不開車了，那不省點兒油錢嘛?！?/p>

曉玲把車鑰匙塞進(jìn)他手里：“然后你就嫌道兒遠(yuǎn)不來看我了？沒門兒！事兒都說完了，別待著了，走，幫我媽做飯去?！彼鴦⑿窬屯鶑N房里走，趁機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不知道是愛還是恨呢……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龍橋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