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辰
姐姐要去喬莊中學讀書。姐姐穿著新衣服,跑進跑出收拾行李。
送姐姐往常都是爸爸的事??墒前职窒挛缫_會,媽媽約了拖拉機犁地,任務明擺著是我和妹妹的。
睜開眼我們就在被窩里比24點游戲,下了床比賽踢毽子、拍皮球、抓么兒,我們比得難舍難分,比得停不下來。
妹妹自然比不過我。媽媽一得空,她就小羊羔似的貼上去,腦袋拱著媽媽的胸??吹萌藴喩砥痣u皮疙瘩,我最受不了她這招。妹妹卷著舌頭撒嬌的時候,我憤怒地站得遠遠的,雙手擰麻繩樣緊緊絞住。
“哎呀呀,你以為送姐姐是騎車玩啊。那么遠你認得家嗎?”媽媽刮了妹妹一個鼻子,笑著沖我擠眼睛。凡事媽媽一擠眼睛,我就有數了。
比車把高個頭尖兒的妹妹,腳離踏板起碼八丈遠。她剛學會從車杠下面伸過腿“騎三角”。和所有初學車的人一樣,她跟自行車處于熱戀階段,每天不蹬兩腳活像要生病。
我的車齡是妹妹的兩倍,雖然我坐在坐墊上也夠不到踏板,但我能嫻熟地跨過車杠,正兒八經地“騎大杠”。
喬莊誰不認識。從王園子到喬莊要過8座橋。妹妹還能說出那些橋的高低長短。媽媽的懷疑沒道理,不怪妹妹氣得跺腳。
問題是送完姐姐,還要把車騎回來。
“這個誰不會?”妹妹斜睨著我們,氣呼呼地蹲在地上。
“你騎得動嗎?”我和姐姐想到一塊去了。
妹妹一跳老高,“哼,我一口氣能騎到天安門?!?/p>
“遇到老拐子呢?”媽媽又刮了妹妹一個鼻子。
“笑話,我又不是三歲小毛娃!”
二年級的妹妹肯定不是小毛娃,盡管她在我們家是永遠的小毛娃。看看,她僵了一會兒,又來搖晃我的手:“好姐姐,讓我送嘛。你要答應,這些全給你?!?/p>
妹妹攤開手心,一把花花綠綠的水果糖。
“別爭了,老大上學老二送?!卑职纸K于發(fā)話了。在我們家,爸爸的話向來就是圣旨。我以勝利者的姿勢一蹦三跳奔向自行車。
妹妹氣呼呼地嘟起嘴巴,一聲不吭,鼻翼撲哧撲哧直抽。妹妹怕人笑,轉身埋到草垛里,偷偷拿衣袖擦掉淚??雌饋恚皇茄劬Ρ亲蛹t了。
姐姐摟住她,拿手梳著她稀稀拉拉的黃頭發(fā),編出一根細蟲樣的小辮,接著爸爸的話說,“老二上學老三送?,F(xiàn)在還沒輪到你,急什么嘛?!”
“到姐姐學校不能鬧笑話?!?/p>
“趕緊回頭,路上不要玩?!?/p>
“陌生人搭訕千萬別理,遇到壞人也別怕?!?/p>
……
我趕緊推車往外跑,誰要聽媽媽嘮叨。抓著親愛的自行車,渾身都是力氣。要不是姐姐反對,我現(xiàn)在就想跨上車杠騎。我對車子的迷戀程度一點也不亞于妹妹。說到底,我非要爭著送姐姐,還不是為了可以盡情地名正言順地騎車。
眼下爸爸對我最大的意見就是學習不好。
“你的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而是在小人書、踢毽子、抓么兒——你玩心太重!特別是騎車子,一天到晚就想著騎車子玩,妹妹都被你帶壞了?!?/p>
爸爸說這話的時候一拍桌子,眼珠子都要飛出來打人?,F(xiàn)在,我只能假裝對小人書、踢毽子、抓么兒特別是騎車子不感興趣??商熘牢业能嚢a有多大。
謝天謝地,妹妹沒上來搶,更沒嗚嗚哭鼻子。她到底是個乖妹妹,她知道送姐姐不作興哭。她要笑,笑著送姐姐,姐姐出門就會有好運。
所以最后一幕,妹妹貼在媽媽肚子上的臉一直在努力微笑,嘴巴咧得像朵喇叭花。只是那雙灰蒙蒙的眼睛活像要生出兩條鐵鉤子,緊緊鉤住自行車。
風清清雅雅,吹在我們臉上,撓拂著我們的心。綠汪汪的蘆葦灘和原野飛快地后退。一切都在后退,家、妹妹、作業(yè)本,所有的都在隨風而逝。世界只剩下我和姐姐,我們像兩條飛翔的魚。
我想我迷戀自行車就是因為它能帶著我以飛一般的速度前進。我在車上和地上的感覺完全兩樣。車速一快,我就忍不住玩脫把。
后座上的我,想到待會兒將一個人幸福地占有自行車,忍不住搖手晃腳,嘰嘰喳喳大聲說話。
“你坐坐好!”
姐姐安靜又小心地騎車。車出王園子,她回了下頭,看見跑出來一個打魚的,驚得車龍頭拐了三下才穩(wěn)住。換了我和妹妹,早就啪嗒摔倒了。
姐姐吸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回來你要小心,仔細看路口,千萬不能快?!?/p>
我的思緒早已騰空。天南海北,書上的電影上的,我無休止地跟姐姐說。姐姐跟我一路說說笑笑。騎到喬莊中學,好像只是一眨眼工夫。
怪不得是著名中學呢,校園是我們小學的五倍,教室多得數不過來,還有專門的食堂、禮堂、操場、宿舍。
“食堂今晚管飯嗎?”
“管?!?/p>
“禮堂真會放電影?”
“會!”
“跑道和電影上的一樣,還是紅色的,天哪,紅色的!”
我的一雙眼睛不夠用了,嘴巴舌頭統(tǒng)統(tǒng)不夠用。我管不住自己的手,一根一根燈桿摸過去,還去抱了抱籃球架、高低杠。撒了一圈歡,來到姐姐宿舍,三步并作兩步爬上鐵架床。我從沒坐過那么高的地方,當然我爬過的草垛和槐樹比這個還高呢,可那是在室外。
“哇,這小孩怎么連鞋往上爬?”問話的是一個眼鏡姐姐,她把眉頭擰成疙瘩,嘴角和舌頭翹起來,連聲“嘖嘖”。
“對不起,對不起,她是我妹妹?!?/p>
我趕緊跳下來,連腳蹬都沒踩,多虧我爬樹的基本功。姐姐嚇得一把接住我。姐姐的臉紅得發(fā)燙,她丟下我馬上去拿抹布擦腳鐙。
我知道自己闖禍了,這才想起媽媽的叮囑,把手背到后面,小心貼著姐姐。
眼鏡兒長裙一飄,拎著暖瓶出去打開水。我鉆到姐姐面前,沖她吐吐舌頭。姐姐皺起鼻子,以嘴形無聲地示意我:“沒關系!”
屋里只剩下我們倆。姐姐端出一盆清水,搓好毛巾,擰干了,遞到我面前,好像我是貴客,她認認真真地說:“擦擦臉?!?/p>
平常我們從不這樣客氣。我接過毛巾隨意在臉上擼了擼。姐姐搓了兩把,這才自己洗起來。
“我?guī)闳ヌ藥桑丶业穆泛荛L。”
我聽話地跟過去,我哪有心思去廁所呢。走在園子里,我一眼認出了芭蕉樹。天哪,世上真有長扇子的樹?我還以為扇子整齊的皺褶是機器壓出來的呢。
還有白玉蘭,那么美那么香,高高開滿枝頭,一朵勝過一朵,望得人脖子發(fā)酸。那邊青青的一溜樹我叫不出名,都修剪得像蘑菇。姐姐在這么美的校園讀書,該是多幸福啊。
“比王園子好多了!”我把褲腿拎得高高的,我一激動就喜歡拎褲腿。
姐姐笑著牽起我的手,放下我的褲子。我知道姐姐要我講文明。
“嘿嘿,”我貼著姐姐白白圓圓的大耳朵,“這里比十個王園子都強。山茶花,姐姐快看哪!”
姐姐生怕我掐,她把我的兩只手揪在她手上,這樣我就貼在姐姐懷里了。姐姐的懷熱乎乎的,汗?jié)竦那敖笸钢还善嫣氐南?,和媽媽的懷兩樣的香。仿佛花香,我湊上去拼命吸鼻子?/p>
姐姐嫌癢癢,她呵呵笑著推開我。可我就是粘在她身上,她怎么也推不走。
不好,遇上老師了。姐姐馬上站站好,右手牽著我的左手,我們一高一矮齊刷刷地望著老師。
“任老師好!”姐姐羞紅了臉喊,我也跟著喊。喊完,我忍不住拿手捂住嘴。
因為我知道任老師不是我的老師,下面她要問我是誰了。
“這是你妹妹?”果然,她欠下身子。
“我的大妹妹?!?/p>
“哦,你有幾個妹妹???”
“兩個,家里還有一個小妹妹?!?/p>
“哦,三朵金花啊?!比卫蠋燑c點頭,目光悠遠了,好像我們是那枝頭潔白的白玉蘭。
“三朵金花”、“三朵金花”……上廁所的路上,來來回回我都跳著唱這句。我先用《學習雷鋒好榜樣》的曲調唱,出來換成《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的曲調。
“別唱了。”姐姐輕輕地說。她貼著我,又來抓我的手,好像我是個會惹禍的小馬駒,不牽在手上不放心。
來來往往的同學真多啊。到處都是長大的好看的身影。我恨不得馬上變成其中之一,和姐姐在一起,我不回家了。
可我馬上算出來,我上五年級,姐姐讀初二,等我考進來,姐姐就上高中,奔她大學的前程去了。到時候——到時候送我的人就是妹妹。她一個人得送兩個姐姐,總算可以過把車癮了。
眼前飄來妹妹嘟嘴巴的樣子,心底幾分不安,好像我又欺負了她一回似的,只是一陣風吹過,我的心情馬上又好了。
林蔭大道真涼快啊,我忍不住在姐姐懷里蹦著走,一下比一下蹦得高。我一會兒蹦到姐姐的嘴巴高,一會兒蹦到姐姐的鼻子高,再蹦就要齊到姐姐黑葡萄似的眼睛了。
我只顧使勁往上蹦,不想姐姐低頭來跟我說什么,“嘭”的一聲,我和姐姐的額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啊——”我疼得眼冒金星,卻咧著嘴巴呵呵傻笑。
“疼嗎?啊呀,快讓姐姐看看?!苯憬汶p手抱住我的臉,嘴巴在我紅腫起來的額頭上直吹氣。這讓我想起媽媽,想起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姐姐總讓我騎在她肩上看戲。
那回后面的人嫌我擋住視線,跟姐姐吵起來。姐姐當時委屈極了,含著淚嚷嚷,“我妹妹要看嘛!是我妹妹要看!”
好像她妹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
果然,那個嘴巴長得像剪刀的女人推搡了姐姐一把,“你妹妹要看,我兒子就不要看啦?”姐姐當時站不住,一個趔趄摔下去……
“都怪我不好,姐姐,你疼嗎?”我伸手摸摸姐姐光潔的大額頭。那張銀盤樣的臉上,精雕細琢的眼睛鼻子嘴的全部注意都在我的額頭上??山憬愕念~頭也分明紅了一團。
我本想說句笑話,“我們的額頭都長角了?!?/p>
可姐姐突然拉起我急匆匆地回宿舍。因為姐姐發(fā)現(xiàn)起風了,風把樹葉子吹得哆哆嗦嗦直翻跟頭。
“不好,好像要下雨。”
姐姐眼里卻像要噴火,她的臉皺起來,她把我的手揪得緊緊的。姐姐跑得太快了。啪啪啪,校園里跑起來很多人。風一下比一下大。園子里花也東倒西歪。
一種我不熟悉的緊張席卷了姐姐,我想起一個不恰當的詞——大難臨頭。
姐姐拉著我沖進宿舍。我還沒望夠呢,到處都是床、茶缸、暖瓶、書。姐姐拿濕毛巾擦擦我紅腫的額頭,咂咂嘴說,“來不及了,你得趕緊回家。說不定只是刮刮風,可萬一下雨你怎么辦?”
姐姐低頭拽出一把傘,不過她馬上扔到床上,生氣地搖頭。
“不行,打傘騎車很危險。過橋你一定要早早下車,千萬不能顯本事。否則下回我就讓小妹妹送。”姐姐突然嚴肅起來,她的手指很疼地捏住我的雙肩。
我笑起來,“怎么會顯本事呢?”
姐姐真是說到我心里去了。我早就在想回去這一路要換幾種騎法。我可以在大路上玩脫把,可以坐上坐墊,兩只腳玩雜技“蹬——接”,還可以像妹妹那樣“騎三角”??傊?,只“騎大杠”,那多沒意思啊。
“你要聽話?!苯憬阃巴?,好像意識到分別來臨,她拉了拉我埋在脖子里的衣領,又一次靠近我。
“唉,姐姐下回領你逛校園,姐姐下回買糖給你吃。”姐姐摸出幾個硬幣,“本來要買的,都怪這鬼天?!?/p>
我的口袋里有一塊糖,本想路上騎渴了,分三次犒勞自己。
我摸出來,不等姐姐開口,我的手指比窗外的風還麻利,撕掉糖紙,咬下一小口,留下大半塞到姐姐嘴里。姐姐愣住了,她咬住糖的樣子像受到了侵犯,一臉驚悚地瞪大了眼睛。
跟著姐姐就毫無預兆地紅了眼睛鼻子,她低頭轉身去吸鼻涕。我在她身后嘿嘿笑。其實我的鼻子也發(fā)酸,我怕自己哭出來,連忙抓起車鑰匙往外跑。
“我得趕緊走了,姐,你在這兒吧?!?/p>
宿舍里沒有其他人,想著我走后姐姐一個人留在堆滿行李的空房里,我突然就舍不得姐姐了。鼻子強烈地發(fā)酸,像被人灌了一瓶醋,眼淚漲潮一樣往上沖。它們已經漫過了鼻梁,馬上進軍眼眶。
“再見,姐!”我可惡地抽泣起來。不過,我低頭去推車,我飛一般地騎上去。虧我技法嫻熟,在淚水蒙住視線和風呼呼狂舞的情況下,我跨上了車杠,頭也不回地騎出去。
上帝一定是為了考驗我。
不對,是懲罰我。
不對,就是考驗我。
我騎上車想。我不能想太多,我的力氣必須都使到腿上。
風變出許多手來撕扯我,雨點比眼淚更急。不,我要姐姐萬事順利——絕不能哭。我得把該死的眼淚吞下去。我一邊狠狠蹬車,一邊開展淚水攔截工程。
爸爸真英明啊,幸虧讓我送姐姐,要是讓妹妹趕上這事多糟糕。我是姐姐的大妹妹,我讀過高爾基筆下勇敢的“海燕”。
為了加速,我勾起頭弓起腰,作猛虎下山之勢,學習哪吒鬧海??傊l勇敢我就想誰。雨啪嗒啪嗒打下來的時候,車拐上了大路。
我不能玩脫把了,什么花樣也不能玩。抓著車龍頭,我像抓著救命稻草,兩條腿激烈地比賽。車被我蹬得像飛,由于速度太快,好幾次險些撞人。下坡的時候,車顛簸得厲害,發(fā)出卡啦卡啦的尖叫聲,像脫韁的野馬。
“小霞兒——等等——”
好一會兒,我才從風雨中分辨出這呼喊聲,它來自身后,比風和雨都急,是姐姐。她騎著別人的自行車,抓著車把的手團著一塊塑料紙。
姐姐用塑料紙緊緊包住我的頭,扎好。姐姐的手滾燙滾燙,姐姐撲在我臉上的呼吸也滾燙滾燙。我真想痛痛快快哭出來喊一聲姐姐,只是我死死忍著。我看見姐姐濕漉漉的臉上都是水,它們一行行往下淌。
“把頭包起來不會感冒,快走吧小霞兒,過橋要小心啊?!?/p>
我飛身而去,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穩(wěn)的樣子。我好像要用行動表示我是能干的,我要姐姐放心。
等車沖出去老遠我才想起身后的姐姐,姐姐孤零零地站在雨里一動不動。我大聲喊,“快回吧,我會好好的?!?/p>
姐姐揮揮手掉頭了。我們在雨里拼命往兩個相反的方向騎,我們越離越遠了??墒俏蚁嘈糯丝涛液徒憬憔拖駜蓚€誰也分不開的連體人,我們只會越來越近,越來越親。
不哭。妹妹貼在媽媽肚子上喇叭花樣的笑臉在給我打氣,我不要詛咒姐姐。我要好好把車騎回家,成功地完成任務,必須成功。否則姐姐會擔心的,否則下回我就不能送姐姐了。
一旦想贏我就強大起來。我迎著風雨,又蔑視著風雨。風把雨一次次吹進我的眼簾,雨水麻辣辣地刺激著眼球,一串串酸水咸澀而刺痛地涌出來。
這是雨水刺激,是化學反應,上帝知道它與哭泣、詛咒無關。
得了這個理由,我就拼命地想起姐姐捧著我的臉往我額上吹氣的模樣,想起姐姐香香軟軟的懷,我在她懷里蹦蹦跳跳,想起小時候騎著姐姐看戲——霎時間我陷在甜蜜的回憶和分離的痛苦里不能自拔,風雨不再是風雨,那撲打我、澆灌我、刺痛我的僅僅是離愁和傷心。
“姐姐——”
我像受了神的啟發(fā),一聲接一聲喊姐姐。呼喊讓我更有力氣,它讓我錯以為姐姐在前頭呢,我是奔著團圓去的。我像書里那樣詩意地想,我和姐姐今天分離,是為了明天不分離。我要永遠和姐姐妹妹爸爸媽媽在一起。家好像馱在我背上,長在我心上,融入我的血液。我在雨里勇猛無比。
前面是兩個村莊的搭界處,不再有帶煙囪的房子。大片大片的只是原野、河流,青色的麥地不時冒出一只土墳,它們和四野的寂靜一起聽著我的呼喊聲。
我聽見自己沒有哭腔,我聽見自己好像在歌唱,我聽見歌聲里有勇敢也有恐慌。
就在恐懼這個魔鬼攫住我之前,一輛大卡車呼嘯著停在我身邊。車上下來的居然是爸爸。他光著腦袋奔向我,我像是看到了太陽。我從車上直接滾到爸爸懷里,像一只果子從樹上落到地上。爸爸的大手真有勁,他一手摟住我,一手扶住車。我和自行車統(tǒng)統(tǒng)得救了。
車廂里暖烘烘的,散發(fā)著爸爸身上特有的讓人安心和強大的煙草氣息。爸爸拿一條干毛巾沒頭沒腦地擦著我。
“我就知道你在淋雨?!?/p>
爸爸把我的臉擦得很疼,我卻很享受。不知為什么,那些憋住的眼淚又試圖往鼻梁上沖。
“你怎么找到我的?”事實上我想說,“姐姐不知怎么樣了?”
我想起姐姐冒雨追上來的樣子,她系在我腦袋上的塑料紙現(xiàn)在團在我手心往下滴著水。
爸爸來不及回答我,他發(fā)動了車子,沒掉頭,車往姐姐的中學開去。
爸爸開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說:“我買了兩件雨衣,以后送姐姐帶著。還有一兜糖燒餅,先給姐姐送去,然后我們再回家?!?/p>
還有什么不好的呢。我咳嗽一聲,一汪眼淚甜蜜蜜地不容商量地掛到嘴角。我像妹妹那樣偷偷拿袖子擦掉,看起來,我喇叭花樣的臉在笑,只是眼睛鼻子被雨水打紅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