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門

他轉(zhuǎn)過身去，留給我他不算寬闊，但曾經(jīng)背負(fù)我在海邊的后背。我伸手去觸摸，那溫度讓我眷戀……我明白，蘇錦是一座海鳥停靠的孤島，注定不會只屬于某一只。而我也終將遷徙回去。

我不知道一個人孤單久了會不會上癮，但我知道兩個人在一起久了肯定會生厭，正如我跟蘇錦。我不懷疑世界末日來臨時他會緊抱著我，更不會懷疑我倆存活在孤島上會相依為命，但世界不會頃刻毀滅，而這座島照例是要度過淡季的。那么，我們呢？

聽得到東南季風(fēng)在窗邊呼嘯，聽得到他沉重的呼吸聲，聽得到我自己緩慢的心跳，這灌滿黑色的房間壓抑著腦神經(jīng)。我躺著，盯著天花板，眨著眼睛，試圖尋覓一個出口，為我們的感情，困在這座孤島的感情。

我轉(zhuǎn)身，然而看到的依然是他熟悉的肩背，不算寬大卻厚實的背。我伸手，卻無法觸及，曾經(jīng)背負(fù)著我在海邊狂奔的后背此刻遙不可及。雙人床，中間卻隔著一片海。

一、孤島

拖著行李箱從內(nèi)陸到海濱的小島，疲憊而新奇。是蘇錦到機場接的我。他在電話里告訴我“桑蘭，你來，我去接你。”他的聲音是南方人特有的軟糯，聽了很心安。于是，我不自主地邊點頭邊愉悅地答應(yīng)。

蘇錦是這座島上一家客棧的老板，網(wǎng)上訂了他的房間后有了聯(lián)系。越聊越發(fā)現(xiàn)，我們是那么投機。

出航站樓的那一刻，瞬間被海邊濕潤的空氣包圍，深深吸一口氣，渾身的細(xì)胞都開始活躍?！吧Ｌm，桑蘭，在這里了！”身著白襯衣，軍綠色大短褲的男子朝我招手，“嗨，蘇錦！”他靦腆地笑，輕輕地點頭?！拔?guī)湍隳眯欣??！?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1/19/banl201504banl20150414-1-l.jpg">

我跟在他身后，看他安頓好一切，坐上他的車，駛向那家不遠(yuǎn)的客棧。他搖下車窗，溫潤的海風(fēng)灌進車?yán)铮祦y了我的長發(fā)。“抱歉，風(fēng)有些大，需要關(guān)窗戶嗎？”“哈哈，不需要！”

他看我像孩子似的興奮，一臉寬容的微笑?！吧Ｌm，你看那邊是棕櫚樹，左邊的那幾棵樹是香蕉樹哦！都可以看到青綠色的小香蕉呢……”“真的??？吃了那么多香蕉，終于知道它們怎么結(jié)出來的了！”

一路上就這么興奮地像小朋友似的聊著，安頓好我，蘇錦說現(xiàn)在是這個島的淡季基本沒什么游客，他后面有的是閑工夫陪我溜達，讓我先好好休息。

清晨鳥叫聲吵醒了美夢，剛睜開眼睛，蘇錦敲門，“桑蘭，起床啦！吃完早餐我?guī)闳ズ＿呑咦摺辈坏人f完，我興奮地跳起來，鞋也不穿地奔去開門，“好呀！好呀！”

蘇錦先是一驚，繼而傻笑一下，轉(zhuǎn)過頭去，“桑蘭，你，你先洗漱換衣服……”我錯愕，低頭才意識到我穿的是夏季涼薄的睡裙“啊～”大叫著轉(zhuǎn)身逃竄，用力地關(guān)上門，只聽蘇錦夸張的笑聲在整個客?；厥?。

人跟人之間就是這么奇怪，有些人相伴十幾年都不會想要跟他談天說地，更別說歡聲笑語地一起游玩。而有些人則是相見恨晚，仿佛攢了十幾年的話只為向他傾訴。恰巧，蘇錦是屬于后者的。

于是，他這個幾乎從未離開過這座孤島的當(dāng)?shù)厝耍闪宋业乃饺藢?dǎo)游。他帶我歡快地游玩，我倆嬉笑一如孩童。

漫步在海邊，海風(fēng)輕輕撩撥著頭發(fā)，感受細(xì)沙在腳底溫柔地延伸開來，潮水裹挾著貝殼沖上岸，親吻著腳丫，我說真心羨慕生于斯長于斯的蘇錦。回頭沖拿著相機的蘇錦笑，他卻眉頭微蹙，“我只是一座孤島而已?！?/p>

二、海鳥

果真是淡季，蘇錦的客棧幾乎是空的，除了我以及另一個退休后四處旅居的老伯。自然，蘇錦整日無所事事，帶著我把整個島里里外外逛了個遍，去環(huán)島路騎自行車，去當(dāng)?shù)氐木瓢陕犆裰{，去洪厝吃海蠣煎……日子從未如此輕，輕得飄飄然似夢似幻。日子也從未如此重，重得連呼吸都困難。

我把這些告訴蘇錦，他笑著揉揉我的頭發(fā)，“你這是患得患失的節(jié)奏?。」媚?，這樣的日子只要你想可以繼續(xù)下去……”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突然嚴(yán)肅地注視著我，看著他的眼睛我突然有種暈眩的感覺。不自覺地靠近，蘇錦壞笑一下，“桑蘭，從見你從航站樓走出的那一刻我就淪陷了……”后來，他說的什么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而他的眉眼都帶著甜甜的笑。

當(dāng)他抱著我在海邊曬太陽的時候，總喜歡在我耳邊呢喃，“桑蘭，你是一只海鳥，闖入了這座孤島?！?/p>

蘇錦是對的。我確實是一只海鳥，從一個地方逃離至這座孤島，企圖忘掉過去。

蘇錦最常問的一句話就是“桑蘭，你在想什么呢？”我總是不知如何作答，總是笑笑，然后輕輕擁住他。我的過去蘇錦只能無可奈何，他可以指教余生，可以一起活在當(dāng)下，但唯獨過去。

我以為，同理，蘇錦的過去我無可奈何，但當(dāng)下跟未來都是可以參與其中的。然而，事與愿違的事情遍地都是。孤島跟海鳥的未來寫滿了未知。

所有的熱鬧與喧嘩終究要歸于平淡，而再熾熱的感情總歸要降溫的。道理都懂，但這個過程是那么的不美好，甚至帶著讓人難過的憂傷。淡季就要過去了。春天，海邊漸漸有了人群，有了煙花，以及說笑著的情侶。蘇錦忙了起來，他不再關(guān)心身邊的海鳥在想什么。

時間，時間總是最嚴(yán)酷的考驗。

三、斷舍離

整個春天蘇錦都在忙碌著，而我陪著他一起忙碌。繁忙而又充實，只是夜晚來臨時我們再也沒有了交談的心情，背對背，入睡。

我有時一個人在海邊流浪，對，就是流浪。沿著海岸線一直走啊走，走到雙腳麻木，走到整個人覺得疲乏。期望蘇錦會在岸邊等待我回歸，但期望總是落空。蘇錦此刻會做什么呢？不出意外的話他會跟經(jīng)常給客棧供應(yīng)海鮮的漁民一起大聲地閑聊，而手邊總是有空了的酒瓶。

每當(dāng)此時我總是有種被拋棄的失落感，我跟漁民似乎是分隔在兩個世界。事實上，這座孤島是完整的一個世界，而唯獨我 是外來者的身份，蘇錦并未幫助我改變這樣的現(xiàn)狀。每當(dāng)有當(dāng)?shù)厝藖碓L，蘇錦總是笑著告訴我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他要陪客人。

只好轉(zhuǎn)身離開，帶著一顆裝滿失落的心。

終于，初夏的一天，蘇錦在灰蒙蒙的清晨去機場接來了一個姑娘，另一只海鳥。蘇錦安頓好她，清晨興致勃勃地帶她去海邊，嘗遍了島上的各種美食。當(dāng)他倆在客棧小客廳不大的沙發(fā)上并排坐著暢聊到深夜，我失眠了。

在黑暗中眨著眼睛，聽著似曾相識的言語，以及似曾相識的歡笑聲，甚至連那個女孩的樣子都跟我有些相似。那么，我對蘇錦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只是成百上千來島上游玩的傻姑娘中的一個？

來島上的人越來越多，蘇錦越來越忙，而他繁忙的客棧似乎沒有容我插手的地方。他總是說“桑蘭，這兒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去海邊走走吧！”

仿佛海邊才是我的歸宿，仿佛我是屬于那片海的，蘇錦只是暫時收留我而已。而他這段時日收留了更多的姑娘。終于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我問蘇錦我跟別的姑娘是不是都一樣？蘇錦說我是太過患得患失。他說他不能向我保證什么，畢竟他的忠誠只是獻給愛情的。而愛情從來都不是只存在于某一個人身上。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去，留給我他不算寬闊，但曾經(jīng)背負(fù)我在海邊的后背。我伸手去觸摸，那溫度讓我眷戀。

我以為只要盡力去爭取，愛情是可以被留住的。于是，我習(xí)慣了早早起床跟蘇錦一起分擔(dān)客棧的種種。我愿意跟他一起早起去接從航站樓出來的各色人物，愿意跟供應(yīng)海鮮的漁民用不流利的當(dāng)?shù)卦捊涣?，愿意拿起酒瓶咽下并不喜歡的啤酒……事實上，愛情從來都不是能夠爭取來的。它自然而然地發(fā)生，又自然而然地結(jié)束。

只是，身處愛情之中的人總有一方是領(lǐng)悟力比較差的。而在我和蘇錦的愛情中，我是領(lǐng)悟力差的一方。就在我還全心全力挽救垂死掙扎的愛情時，蘇錦告訴我他愛上了另外一個姑娘。

我以為我會歇斯底里或者至少哭得地動山搖，但都沒有。我的淚腺突然之間不工作了，同樣不工作的還有大腦。無法思考。

蘇錦看著我，還是那雙眼睛，同樣的眉眼，在我面前卻再也沒有了曾經(jīng)的甜蜜。我了然，牽牽嘴角，雖然笑比哭更難看，但我還是笑了。

坐上返航的飛機，當(dāng)飛機穿過鉛色的厚重云層，九千米高空，眼睛邂逅了金色的陽光。原來，只要高度達到了，從陰云密布轉(zhuǎn)換萬丈光芒并不是不可能的。

困在灰色的小情緒里也只是自己境界不夠高而已。想到此嘴角不由上揚，盡管幅度帶著苦澀的味道。嘆口氣，微閉著眼睛，然而一個熟悉而今陌生的身影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釋然。蘇錦是一座海鳥?？康墓聧u，注定不會只屬于某一只。而我也將遷徙回去。

責(zé)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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