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琦
摘 要: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短篇獲獎作品《如果大雪封門》是徐則臣近幾年的新作,被組委會評為冷峻而又溫暖的作品,本文主要從小說中“鴿子”和“大雪”兩個意象入手,探討和發(fā)現(xiàn)這兩個神秘意象輕與重的轉(zhuǎn)換以及該意象背后所蘊含的主人公的情感變化和作者在小說中的情感寄寓。
關鍵詞:“鴿子” “大雪” 輕與重 意象
小說《如果大雪封門》以幾個年輕人在北京打工的生活為敘事內(nèi)容,以“我”的視角描繪了一系列北漂者的生活狀態(tài)和生命姿態(tài),既寫出了“我”置身其中,作為一個參與者強烈感知到的夢想的飄渺、現(xiàn)實的冰冷以及年輕人身在大都市的茫然與虛無,同時也用一個旁觀者的姿態(tài)嵌入了對底層群眾命運的關懷與悲憫。
米蘭·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寫道:“最沉重的負擔壓迫著我們,讓我們屈服于它,把我們壓到地上。于是,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成了最強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相反,當負擔完全缺失,人就會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也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眥1}也就是說輕讓我們自如地生活,而重讓我們活得有意義。
一、“鴿子”“大雪”——神秘意象的表達
小說貫穿著兩大意象:鴿子和大雪,且行文處處圍繞著這兩個意象展開敘述。鴿子無疑是物質(zhì)性的象征,吃燉鴿子是小說人物在異鄉(xiāng)寒冬里最大的物質(zhì)慰藉。小說開篇便極力描繪北京冬天的冷以及在寒冬中“我們”對于鴿子的渴求。
“大雪”這一象征著精神世界的理想意象是由養(yǎng)鴿人林慧聰強烈?guī)С龅摹4笱┘仁橇只勐斝牡讖娏液裰氐木窦耐泻蛨允乇本┑睦硐胫е?,也是影響改變“我”、行健和米籮的精神意象。高考失利的南方以南的青年人林慧聰,無疑是小說中精神信念最堅定和執(zhí)著的人,他因《大雪封門》這一偏題作文與大學無緣,也因“大雪”這一強烈厚重的意象而與北京結(jié)緣。而大雪鋪滿京城的純白世界又將小說帶入了高潮,同時也引向了結(jié)尾。
小說在表現(xiàn)物質(zhì)與精神“孰輕孰重”的問題時,是隨著主人公主觀感受和客觀條件的改變而表現(xiàn)得猶豫和徘徊,因而輕與重也是在不斷變化和交替的互相觀照下表達出來的。
二、“鴿子”——輕盈縹緲的神秘意象
鴿子雖然作為物質(zhì)載體,但卻呈現(xiàn)出一種虛無的輕盈之感。鴿子這一意象既象征著北漂者對于物質(zhì)的需求,同時也是小說的線索,是推動人物出場和敘事進行的重要元素。
寶來被打成傻子回了花街,北京的冬天透骨的寒冷?!拔摇焙托薪 ⒚谆j以貼小廣告為生,貧窮困苦都沒有讓我們頹廢,倒是“精神衰弱”這種“富貴病”讓“我”苦不堪言。這些都表現(xiàn)出精神之于“我”的“重”,以及“物質(zhì)”之于“我”的“輕”。但每當看到天空中盤旋的鴿群,我們又抵制不住“物質(zhì)”的誘惑,在那個拿著彈弓等待射殺鴿子的片刻,“物質(zhì)”又“重重”地壓來。然而當小說中的“我”開始同情并認同養(yǎng)鴿人林慧聰時,物質(zhì)的重又被壓制了,轉(zhuǎn)而變得很輕。以至于小說的最后米籮從他手里接過塑料袋,摸出根煙點上,說:“我找個地方把鴿子埋了”{2}。也仿佛是作為物質(zhì)載體的鴿子變得更加輕了,而精神上的理解和共鳴變重了。但最后到底是代表物質(zhì)世界的鴿子因為無處置放而要被埋葬,還是因為在大雪覆蓋的純白世界里讓主人公的精神世界得以片刻的回歸?作者并沒有給讀者以明確的解答,但愿帶有悲憫情懷的作者想要表達的是后者。
飛翔意象的輕。鴿子在天空中翱翔,這種景象本來就表達了一種“輕”。這種“輕”是縹緲的,是遙不可及的,而小說中鴿子一只一只地減少,更表露出這種輕飄的虛無。它似乎“輕”到?jīng)]有重量,沒有根系,就像小說中這些北漂的無根者,遠離家園,漂泊在外,存在的縹緲感如同天空飛過的鴿子。
而且小說在敘述的過程中鴿子是一直在丟失的,雖然在結(jié)尾的部分給了我們解答,但鴿子不斷丟失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無法言喻的不安,也許這種不安的感覺一直存在,潛藏在每一個異鄉(xiāng)漂泊人的體內(nèi),而鴿子的丟失卻強化了這種不安,甚至是提醒了這種不安。可這樣一種“輕”注定是漂泊不定的生活和虛無縹緲的人生,這無非是另一種痛苦,是米蘭·昆德拉所說的一種不能承受之輕。
三、“大雪”——神秘的意象下精神訴求的宿命
人的一生似乎總要完成一些事情,說不清為什么,但是它們就是潛藏在你的體內(nèi),升騰著,喧嘩著,不實現(xiàn)不滿足,不接近不舒服,糾纏著你,也束縛著你,同時它也激勵著你,追趕著你,推動著你。徐則臣筆下經(jīng)常有這樣一種無法繞過的執(zhí)念,比如林慧聰渴望的“大雪”,長篇小說《耶路撒冷》中,初陽平的耶路撒冷都是精神意志里面的極其重要的執(zhí)念,是一種夢想與追求,同時也是一種宿命般的絕對化的純凈世界的抵達。
林慧聰作文中的雪,焦急等待中的雪,推門眼前所見的雪,都是小說主人公精神依托的重中之重。但是當“大雪”的理想變成現(xiàn)實之后,林慧聰便離開了北京。為什么要離開呢?是理想實現(xiàn)了嗎?還是理想從未存在過?這所謂的生命里厚重的信念和精神依托重要嗎?還是一旦實現(xiàn)了,便變得微不足道了呢?
小說將這一群城市漂泊者置放在了本來就充斥著異鄉(xiāng)人的北京,而且是北京的西郊,甚至是北京西郊內(nèi)的七條巷子內(nèi)。小說在一個龐大的都市里面進行著,然而這種龐大卻是主人公自以為的“龐大”,他們實則是屈居于這龐大的細縫中。徐則臣的小說里沒有京城的繁榮與發(fā)達,描寫到的是一抬頭就能看見北京的屋頂,冒著濃煙燒暖氣的煙囪,放鴿子的廣場和景點以及遙不可及的聳立的高樓。其實,小說里的每一個人甚至到離開北京的那一刻都不曾真正了解這片土地,也可以說這片土地是不被北漂者所了解的。
“我知道西郊很大,我自以為跑過了很多街巷,但跟著他們倆,我才知道我所知道的西郊只是西郊極小的一部分。北京有多大,北京的西郊就有多大?!眥3}在散發(fā)著鋼筋水泥的巨大城市背景下的個體是如此的渺小和虛無。這些漂泊在外的人在這種巨大的反差下更加深刻地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悲哀與無助。
四、“小人物”集體哀思下隱秘的精神世界
70后乃至80后作家在描寫現(xiàn)代性時絲毫沒有回避時代帶給青年人的虛無感。批評家李敬澤說,放寬視野無疑是重要的,但是走馬觀花不能把自己走丟了。時尚也好,流行也好,那是都市中的光影變幻,是虛假“意義”,文學應該穿透這些,看看在時尚、流行之下,人心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這就是“文學理想”。文學不是在現(xiàn)象的冰面上滑行,而是要對現(xiàn)象發(fā)問。大雪覆蓋下的北京是平等純白的世界,是理想主義的世界。然后通往理想世界的道路又是怎樣的呢?對北京意象的盲目渴望,使“他就買了張火車站票到了北京,下車脫掉鞋,看見腳腫得像兩條難看的大面包”,從腫脹的雙腳開始,他理想中的北京意象也開始落空了。
作者在小說中貫徹了這種文學理想,他在現(xiàn)象之下關注人的內(nèi)心,關注個體的理想,無論是因為“神經(jīng)衰弱”頭疼而奔跑的“我”,還是等大雪封門的林慧聰,還是最后要把鴿子埋起來的米蘿,內(nèi)心深處都有一種隱秘的被喚醒的或是渴望被喚醒的柔情憐憫和理性,在巨大的現(xiàn)實面前既考問自己,也考問彼此。
該小說繼承了當代文學90年代后期新寫實小說的創(chuàng)造觀念。注重寫普通人(小人物)的日?,嵥樯睿@種生活中的煩惱、欲望表現(xiàn)他們生存的艱難和個人的孤獨、無助,并采用一種所謂“還原”生活的“客觀”的敘述方式。“徐則臣以一種精細綿密的語言和出人意表的想象,講述了一個夢想與現(xiàn)實、溫情與傷害、自由與限度互相糾結(jié)的故事,如同略顯哀傷的童話。對幾位來自南方鄉(xiāng)村的青年來說,大都市的生活恍若夢境,現(xiàn)實卻不免艱難,但他們一直生活得認真嚴肅,滿懷理想。小說在呈現(xiàn)事實的基礎上,有著強烈的升華沖動,就像雜亂參差的街景期待白雪的覆蓋,就像匍匐在地的身軀期待鴿子的翅膀?!被蛟S天空中鴿子飛翔的姿態(tài)很輕,但依舊留給人們心底重重的印記,大雪后的京城雖然只有剎那的純白,但足以根植于北漂者的心底,還原理想世界里片刻的純美和潔凈。
參考文獻:
[1] 徐則臣.如果大雪封門[J].收獲,2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