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欽

1

我喜歡喝茶。清香的綠茶。

枝椏散在清水中，舞蹈，舒展。在其中，我看到了呼吸。它們寂靜的，不在乎別的存在。綠，讓我清醒。于是，我一直喜歡著。但這種感覺，許多人不懂。

我是處女座。星座唯一恩賜我的，是內(nèi)斂狂放的心靈。你看到的我，靜默、微笑、注視，沒有深度的表情。我是一個安詳?shù)暮?，獨自面對靈魂。我在其中恣意享受孤單，而后怒放。我看到靈魂的另一個影子，時刻與我相隨。它有著不安的躁動，渴望去嘗試任何新鮮的事物。這個影子驅動著我，去不斷追求熱烈的愛，把涉及愛的一切咬在嘴里。

一直以來，我把味道作為判斷事物的準則，去追尋一切。那些有異味的皮膚和毛發(fā)，都會讓我嘔吐。茶味的香皂、茶味的洗發(fā)水、茶味的唇膏、茶味的筆、茶色的衣服和床。還有茶味的愛情，才是我期待的。那清新卻不媚俗的一切，讓我興奮。這導致我的潔癖越來越重，且沒有悔改之心。

一個叫舟的南方藝院大三女生，被稱為我。這個我，時而神經(jīng)質(zhì)，但不輕狂。

2

春末的陽光灼痛肌膚，有種皸裂的幻覺。清拽著我，在大街上走。我氣急敗壞地，朝那柳樹的陰影里鉆。南方L城的四月，已升到三十多度高溫，有種異常的燥熱。

我所敘述的清，是個瘦弱的男生。他是我唯一見面后，做不成情人仍稱朋友的同志。有時，我很不屑他的愚鈍。他似沒有思想，沒有性情，是隨處可見的男生?？墒?，他對我的好讓我感動。這樣純真的人，數(shù)量已很稀疏。

他說他剛聊了個女網(wǎng)友，還比較投機，所以讓我?guī)退殃P。我很厭煩此類的事。因為我自己還沒尋到另一半的他，總會心不在焉的對待其他事。

我問清，你了解那人多少，在什么地方工作，結婚生子與否？清聽后，開始向我興奮地描述起來。他的話語之中，只有一句讓我擔憂。清說，那人是我們學校的女教師，年方二十七。我以前也風聞過一些師生戀，其中有發(fā)展為固定情侶的。但我在決定不再期盼愛情之后，就不去關心這些了。

到了熟悉的綠韻酒吧，它的生意在L城最紅火。酒吧包廂的墻面上，涂鴉了火紅色的卻不知意圖的畫。大概畫面只有抽象的裝飾，才能襯托醉生夢死的境界。我依稀記得，以前男友明帶我來時，上面還是頹廢的灰色。還有那頭獸的血噴大口，讓我心悸著逼視它的眼。我喜歡莫名地做些傻事。這里，有我第一次的記憶。明在昏暗和搖滾里親吻了我，嘴里攙雜著濃烈的酒味，讓我討厭。但我，卻接受了他以及他的一切。我對未來原本有著困頓和迷惑，在遇上可以讓自己不惶恐的明后，內(nèi)心妥協(xié)了。

綠韻酒吧仍是雙層的，只不過在修飾一新后，讓我沒了熟悉感。我問，為什么來這里見，清？他是這里的老板啊，清回答說。我聽后有些意外，因聽說酒吧新老板是同志。

我和清姍姍地走上二層，坐在靠窗的13號，看到一層閃爍光澤嶄新的橡木地板。白天，酒吧沒有商業(yè)的跡象，失卻了酒的味道，只有淡淡的木香?？磥恚麄€店都是重新裝過的。幾個服務員無精打采地站著，也不來招呼。我百無聊賴地哼著曲子。清開心地下到一樓去，不知做著什么無聊的事。我一直以嘲笑的心態(tài)，對著他。

一刻鐘過去了，我看著手機上的時間。正在那時，一個清瘦的男子隨著清走上二樓來。那男子的個子很高，一米八五左右的模樣。他穿著軍綠的亞麻襯衣和咖啡色的西褲，剛剛好把軀體包裹的得體，可以看到優(yōu)美簡潔的線條。我喜歡看他的腿，它細長且有力的劃出行進的弧線。這雙腿，有著像儀仗隊軍人一般的完美。他坐到我的對面。這就是帆，這是舟，清興奮地介紹著。帆淡然的一笑?？諝庵?，有一股淡菊的香氣拂面而來。像是香水味，卻芳香不膩人。帆和我握了手。我感受到他有力的手勁。他手上清晰的筋脈，讓我感受到輕盈的心跳。那是一只薄弱但有力的手掌。我看到他手上，有個淡顯出來的痣。帆微笑著，對我問好。我看到他自信的眸子，閃爍著黑亮且隨和。他并沒盯著我看，而是兼顧清的感受。畢竟，這晚不是他和我的約會。我卻端詳起帆來，他有剛勁的短發(fā)，有滲透著汗水的寬厚額頭。在他堅挺的鼻梁上，在他俏皮潤澤的嘴唇之上，透出些許挑逗的意味。帆是很清爽的男子，說不出多好，就是有種天然的好感。在此之前，我一般是靜默的，除非是和我心愛的人在一起。即便在以前，和男友明兩個人相處時，我亦不多話。

帆問，兩位同志喝點什么？給我果汁，舟要綠茶，清說。我點頭。帆有點好奇，他大抵想不通像我如此曼妙的女孩，居然喜歡被時代冷落的茶。他只好走到自己的屋里，拿出一盒茶來。說是福建的一品香綠茶，很清醇。他自己則沖了咖啡，加了兩塊糖。

帆和清，都很健談。只不過，我能感受到帆話語中的淡定和微妙的抵觸。相比之下，清的見識并不多，甚至有些貧乏，顯然不能跟上帆的思維。帆只是在閑暇間，對我報以輕輕一笑。我在他們交流之間，偶爾插上幾句。片刻后，帆對著我說起話。但我，卻不能讓清受冷落。言談中，知道帆剛買下這個店。他亦是我們學校的教師，今年30公歲，剛剛文學博士畢業(yè)。帆說不喜歡自己的職業(yè)，想致力于經(jīng)商。他得知我居然是學生后，打趣說會不會以前教過我？我說不會，自己不學文學的。酒吧里吹著清爽的風，愈讓人舒心。我只是微微地聽著。

晚上7點多，帆請我和清去隔壁的旋轉餐廳吃了便飯。帆說不好意思，由于晚上酒吧生意很繁忙，只能讓你們屈尊。清大方地表示說，沒什么要緊。帆卻仿佛不注重他的意見，他瞟向我。我回之安然的笑。他的眼光很敏銳，我不得不躲開。帆向清要了手機號碼，接著向我要。我對帆說，你知道了清的號碼就能找到我了。之后，帆又找了TAXI送我們回去。

帆可能喜歡上你了，他人很不錯，不是嗎。清問。我笑著點頭，或許吧。

3

“五一”之后，我忙著英語過級，接著的就是應付期末的考試，難得抽身。在南方藝院的學生中，我還算是思想安定的。已過了好久時間，我沒有見到清。他在我心里，僅是可有可無。我反倒時常記憶起綠韻酒吧，那晚的縷淡菊香氣。帆，他清新且簡潔的形象。他手上那顆痣，只是意象，卻不明顯。

大學第三個暑假的天氣酷熱，讓人不能忍受。我想穿得清爽些，只穿短褲在街上行走。穿木屐的時尚風，流行漸烈。我的耳邊，啪嗒著焦躁聲。我想，自己該去鍛煉一下。于是，就去找商家應聘打工。最終，我選擇了肯德基。這里也不過是按鐘點上班，我選擇了下午4點后到晚上9點。其他時間里，我上網(wǎng)看書，或者打打球。再隨便的寫點東西。漫長的大學假期，總是讓人不知所措。

那天的天氣，很悶。愈到傍晚，愈低沉。在太陽底下，我身上的汗?jié)n就濕透了制服，幸好是滌綸的不沾身?？系禄昀锏暮柨照{(diào)全速的制造冷氣，好讓更多人來這邊，清涼地享受一番美味。在這里，我喝不到茶，心里很難受。店里都是油膩的味道，有點想嘔吐。

夜里7點半，正好是店里客人最多的時刻。加上是周末，座位都不夠?？头?jīng)理讓我給13號送套餐，便數(shù)一數(shù)：麥辣雞翅、薯條兩包、雞柳漢堡兩個、冷可樂、冷咖啡。好，沒差錯。冷咖啡？我問客服經(jīng)理。他說，是啊，那位客人只喜歡喝咖啡。模糊的，我記起了淡菊香氣。

我快速的去送餐。那是個角落的位置。我小心翼翼的，怕手上東西在擁擠中掉落。我的內(nèi)心很敏感。12號，13號。我遠遠地，看到一個背影。很嶙瘦的男性肩胛。一頭干凈利落的寸發(fā)。我聞到了淡菊的香氣，對面是穿黑色吊帶鑲珠群的時尚漂亮的女子。先生小姐，你們的套餐。我的聲音些微顫抖。因為我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滲透著汗水的寬厚的額頭，閃爍著黑亮且隨和的眼睛，堅挺的鼻梁在俏皮的潤澤的嘴唇之上，有些許挑逗的意味。真的是帆！對面坐的那個女人，有著很銳利的目光。好，謝謝，帆對我一笑。他深邃且有意的，看了我一眼。我悵惘的離去。心里卻感到好笑，不禁想瘋跑，仿佛是個人隱私曬在眾目睽睽中。客服經(jīng)理的叫聲，把我拉回思緒。我繼續(xù)忙碌著，卻有了戒備的心理。說心里話，我十分想再見到帆。甚至在腦中幻想著，自己在校園里無數(shù)次瞬間中，能碰到某次偶然。但始終不可實現(xiàn)。原來，這緣分在不經(jīng)意間出現(xiàn)了！但這次在意料之外，我只能放棄。這樣想著，我手心的汗愈來愈多，有了抓不住盤子的惶恐。我瞟向13號，帆的身影還在。我不時間斷地，將心思放到13號。我脅迫且甘愿的心理，讓自己左右為難。終于在望不到他時，松了口氣。帆終于走了！我心安了。

勞累了一天，我一臉的疲倦。心想，自己又遇見了帆。換下衣服，換上簡單的運動裝。我拖著沉重的身子，打烊。卻總有那深邃且有意的眼神藏在了心底，不時的跳出來，讓我惶惶不安。也許帆是從第一刻起就愛上了我，也或許從來沒有。突然狂燥不安。像發(fā)瘋的獅子。想咬人，惡狠狠的對他們說你們自己收拾。在詫異的眼神里摔門。晃蕩在大街上，本來就是最繁華的道路，人聲嘈雜。心煩意亂?？珊薜墓卉嚲尤灰埠臀易鲗?，遲遲不來。

突然間，一只手有力的落到我的肩膀。我驚嚇的回頭看，卻是帆！淡然的微笑。在等車？他嘴角挑逗的笑。他站在我面前，高我半頭。我有些微微的顫抖，因為在意料之外，所以惶恐。沒有，我怯懦的說，卻桀驁不馴的盯著他。我看著他的手。帆慌忙的拿掉，明白他的手讓我感到燥熱。還是那股很熟悉的菊香氣，在夜風里更清新。他的白色亮色短袖襯衣鼓起來，在黯淡的路燈下我清晰的看到帆上身的輪廓，包括上衣表面微凸黑點的乳頭。貼身的黑色西褲，流行的皮涼鞋。他的一身高雅，讓我有了不熟悉感，有些尷尬。而帆，卻是大方的。他摸著我的頭，問我要不要去喝點什么。我說，好吧。帆開著他的別克，載著我。我想，方向應該是朝著他的酒吧。

終究還是綠韻酒吧，仍是在喧嘩嬉戲中。那些白晝被壓抑的靈魂，在這里嚎叫著。在昏暗嫵媚的燈光中，有樂隊在演出，盈耳的是男男女女的尖叫聲。整個酒吧主題卻變成了綠，墨綠。酒吧墻壁上是妖嬈的裸體，裸男和裸女，有紫藤盤繞，不知道是人繞樹，還是樹繞人。酒吧里，有著白色和綠色的輝映。

當帆走進來時，不時的，有些艷麗的女人上來搭訕。帆也應酬，因為生意便該如此。我靜默著，卻有些煩意。帆一眼看透我的脾氣，喝幾杯就推辭掉了。帆帶著我，穿過大廳后的走廊，來到了酒吧的經(jīng)理室。那里邊很簡單，長的真皮沙發(fā)，大理石茶幾，端正的經(jīng)理寫字臺，書櫥以及上邊擺著更多雜物。帆說，他只是投資監(jiān)督，實則托給別人管理。坐在沙發(fā)上，我問，是那女的嗎？他頑皮的對我笑。不是，她是我女朋友，在另一座城市。那你和清到底是何種關系？話出口即，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唐突。你喝茶，是吧？帆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我說是。他抓了一把茶葉，放在透明的杯子里，然后沖上水。枝椏散在清水中，舞蹈，舒展。我注視著。他自己沖了咖啡，很濃的香氣，他端著茶和杯子放在茶幾上。端詳我，閃爍著黑亮的眼神。我傲慢的望著他，說明我不害怕。帆抿嘴笑，手撐著細長的腿，頭擱在手掌上。我也端詳起他，靜默著。兩個人注視卻不言語。我知道自己卻是緊張，心撲通的跳。忽然眼前一晃，他吻到我了！我手扒插著，卻欣然接受他的動作。我想，我被他誘惑了。他的舌，滑膩的伸進我的嘴，想和我的纏繞在一起。只是涼，舌尖相觸，我便惶恐，接著是吸吮，像是游戲，舌頭的嬉戲。帆用白瘦的雙手托著我的臉，我嗅到菊的清香，原來仿佛似他身體天生具有，我有點呼吸不來。我想極力掙脫，卻又極力的去挑逗他的舌，想去探索他的內(nèi)心似的，伸進濕潤的口腔，咖啡濃濃的味覺，和茶一點也類同。我想，茶的對象，應該就是咖啡罷。忽然睜開眼，我要觀察他是否閉著眼。他銳利的目光刺到我眼里，糅合著欣喜和欲望。我想逃離，于是使勁的推開。我雙臂撐住沙發(fā)，大口的喘氣。帆輕柔的拂著我的頭，輕柔地說，舟，你跟我回家吧，你本該是我的。那你和清到底是何種關系？我仍不確定地問。帆說，其實我和他沒有交往，只是那次之后便記住了你，你的幽深的眼神，孱弱但迷人的身軀，我仿佛看到了你的內(nèi)心，你怯弱卻桀驁，你激情卻不爆發(fā)，只是散發(fā)著無限的清新，我喜歡濃的咖啡，卻愛上茶，綠的且讓我迷醉的小精靈，我曾聯(lián)系過清幾次，目的是想見你，卻總不成行。我以為你不想見我了，帆說。仿佛有無限的欲望被遏止在心底太久，他渴望我太久了。想來，所謂今天，只不過是昨天的必然。我只能淡淡的笑，用手撫摩帆的臉，棱骨分明，一股強烈的沖動讓我不能呼吸。

車子開的飛快。帆住在學校的公寓里，三個室二個廳，布置的簡潔舒適。寬敞的客廳，鑲著大顆罌粟的落地淺藍窗簾，綠色的羊毛地毯，現(xiàn)代的家居。帆抱起我，朝著臥室。他的臥室整潔寬闊，淺白的拉風窗簾，大大的乳白色水床，我第一次在家居店以外見到水床。他把我扔在床上，開始利索的脫衣服。我赤裸裸呈現(xiàn)在他的眼中，看到他閃爍著的黑亮的眼，充滿欲望。撫摩，親昵，激熱。當帆輕柔的擁有我時，他發(fā)出輕輕的嘆聲。而我，卻只感到腫的疼痛感。我想喊，卻臉紅。他迷離的眼神，刺透我的內(nèi)心深處。逐漸的充實讓我興奮。我發(fā)現(xiàn)自己仿佛到達了天堂。喘息、汗水、興奮的喊叫，這都讓我瘋狂。我想，我是幸福的。我苗條的身軀在抖，傳遞給帆需求的信號。滲透著汗水的寬厚的額頭，閃爍著黑亮且隨和的眼睛，堅挺的鼻梁在俏皮的潤澤的嘴唇之上，有些許挑逗的意味。我們相愛了。帆和我，是咖啡與茶的愛情。

4

天亮時。帆抓住我的手，撫摩他的臉。帆說，和我一起住吧，寶貝。我點點頭，依偎在帆的寬闊的懷中。感念僅在一瞬間迸發(fā)，于是我自然接受。

大四開學時，我搬出了宿舍。我把自己交付給了帆，包括剛買的白色小狗，我叫它小旺。

愛情來的如此迅猛，讓人無法呼吸清醒，人仿佛沉墜在欲望的懸崖。公寓和學校只隔一條街。課程仍安排得稀疏，讓我有足夠的自由時間，只是多了些學習任務。我買了一部精致的咖啡機，再買來咖啡豆，這樣他就可以喝我為他研磨的咖啡了。我費事的看著DVD里的咖啡機教程，一步步地掌握磨咖啡的要領。第一次磨出來，加了5顆糖。帆一口喝下去，稱贊我手藝很棒。我欣欣然，卻不敢嘗試著喝，依稀記得小時侯那苦澀的味覺。于是，在帆繁忙的下班后，他都會品嘗到我的“舟帆咖啡”，放棄了以前的簡易品牌。舟是我，帆是他。我只想把兩個人聯(lián)在一起。帆的課時不多，能時刻照顧酒吧的生意。而我，是不能隨意和他一起拋頭露面的。每每及此，帆都歉意的吻我。愛就是愛，和別的無關，我坦然。我學著做飯，笨手笨腳的我不過是損毀幾口鍋而已。從煎雞蛋到炒雞蛋，帆都樂滋滋的品嘗。只是不想他應酬太多，酒場上只能得到身心麻醉，卻毫無益處。我自小就怯懦的看著醉酒歸來的父親，恐懼由此而生。帆便體貼著，為我推辭了不少。

幸福只是一種象征。兩顆心彼此念著對方，即便是幸福。兩個人在一起，就去學校的網(wǎng)球場打打球。他教我，卻欺負我，讓我輸。我們也去影城，觀摩一場火爆的美國進口大片，只是想擁有那程序式的浪漫，也很知足。獨自在家的我，便給小旺洗澡、順毛、散步，花1/3的時間在它身上。得到它的憐憫，對視它的黑瞳孔，從中看到另一個我。有時，我感到孤寂，特別帆去見那個女人時，就是我印象里穿黑色吊帶鑲珠群的時尚漂亮女子。我知道她是何人，帆也不直白的告訴我。但他周末必去另一所城市的舉動，我已明白。只是那一夜，我就會心痛。裂痕由心底涌上來，直到大腦。我開始煩躁。打開音響，隨著DJ音樂躁動，舞動不安的靈魂。我在等待，卻等不到他來。我知道那是背叛，卻舍不得丟棄這份感情。汗水滴答的劃下，從我臉頰薄弱的胸纖細的腰無力的雙腿。小旺無辜的黑亮的眼神，仿佛是帆?；糜X中的我沖過去緊緊的抱住它。我說，帆，你回來了，我不想這樣，我不想這樣！僅有殘絕的小旺的哀號。它舔舐著我的臉，把淚輕拭。

等到第二天，帆回來了。他開始和我做愛，呻吟著滿足著我。他以為這樣，能讓我缺憾全無。心是容器，我愛了，所以我放棄了很多。包括本應是我的權利。我想，這也甚好。我的心里除了帆，似容不下第二個男人了。

于是，我心安理得的，享受著他喝咖啡我喝茶的二人世界。

帆是自小愛喝咖啡的。他的家教很嚴厲。書香門第的教訓讓人變得規(guī)矩，變的外芒卻內(nèi)斂。歷史上大地主的身份，讓帆的父母飽受磨難。而帆，則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所有的家族希望，壓迫在帆一個人身上。他父親要求帆要懂得去一生奮進，用自己的所得去獲得更多的所得。帆是戒尺嚴罰下的孝子。他說，每當在父親那里受到責罰后，母親就會給他沖上濃香的咖啡。初始，嘗到的是苦。而愈多品味，只覺得那種香難以割舍。它帶給帆莫名的興奮，讓他前進永不疲倦。帆閃爍著黑亮的眼光，急促的把我壓在他高大的身軀下。宛如發(fā)情的野獸，向我進攻。我徜徉在其中，愉悅地被征服。在兩性之間，總是需要一個去征服另一個的。而咖啡的激越讓帆做了征服者，茶的安分讓我渴望被征服。這世界，一切仿佛都早有定數(shù)。

5

又到了十一，一切甚好。帆說，要帶我去旅游。我說帶我去你的家鄉(xiāng)看一看，我想了解是何方凈土，培育出你這般高人。好的，媳婦可以見婆家了。帆愉悅的笑卻隱含忐忑。我瞬間感覺到了，他對我的真。我用手捶打他。帆恣意的享受我的任性。我想他，果真是愛我的。

帶上簡單的行裝，旅行包鼓鼓囊囊的，無非是日常用品罷了。兩個人喜歡的衣服，我寶貝的趴趴熊，帶上數(shù)碼單反相機和防曬霜，我仔細檢查了三遍。兩個人終于坐上北上的火車。我在幻想，那江南小鎮(zhèn)是否如夢中的桃花源一樣美麗？它賜予了一個豐盛的禮物給我，所以我要膜拜。帆給我描述，關于那里的一切。他說離開即是忘卻，因此記憶模糊。那我呢？我問。傻瓜，你是唯一，我不會離開你。我望著帆的眼睛，里面有我，所以我想他沒撒謊。

凌晨。下車，轉乘客車和船。恍然間，煙霧蒙蒙的江南古鎮(zhèn)，秀麗地展現(xiàn)在我的眼前。木槳拍擊水清脆的嘩然聲音，反促著船體緩緩行進。那些破舊的小船承載了不知多少古往今來的過客，質(zhì)樸純真的水邊人家，裊裊炊煙開始一天的忙碌。坐在船頭，抬頭凝視天空，灰朦的黯淡罩住這仿佛沒有時空的角落。倏忽，被青石的古橋遮擋了視線，一座又一座把狹窄的河道兩旁聯(lián)接，兩岸都是垂柳舞動細肢，無限的嫵媚。帆從背后抱住我，呼出的氣息讓耳畔酥麻，我仿佛逃離了人間世俗。那一切古樸卻幽深地帶著艷麗感情的一切，都是我的。攏住我的腰的雙臂及那男人，都是我的。我很幸福，因為我擁有我的男人。愛我的，還有我愛的。

帆帶著我，轉遍這座歷史悠久的江南古鎮(zhèn)。這鎮(zhèn)子不大，居然有這么多有趣之處。古廟的鐘聲，落魄卻仍有韻味的藏書閣，名門望族遺留下來的森森古宅，想必前人早已為后來者瞻仰準備妥當，卻料想不到世道已經(jīng)變的模糊，失卻了那一點古風。帆一直牽著我的手，怕我走丟。帆興奮的表情感染著我，他在這里渡過了一段最難忘的時光，也遺留了自己的回憶。夕陽下，他帶我到了一家蠻特色的小店，他說那里的豬肚特別香，保證是極品享受。非常簡樸的店面，竹椅木桌。想喝茶，我說。我也和你一起喝茶，看看到底為什么讓我的寶貝這么喜歡。帆端笑著。和帆在一起，我居然從沒要求他換口味，帆亦從來沒讓我改變什么。有些愕然，我們之間是如此濃烈卻如此清醒，大抵正是兩種習性融合的原因。為什么這里的茶這么清香？我問。不在茶好，而是水深，老板搭訕道。帆和陌生的本地人興致勃勃地交談著，江南口音有著特別的親切。突然，我感到自己完全排斥在周圍的世界。有些煩躁，心不在焉，內(nèi)心的恐懼感。我悔疚提出來這里，我的不能融入讓自己退縮。我害怕起來，又恥笑自己的莫名其妙。

夜晚，清冷。帆抓住我的手，放在他溫度的胸口。我感覺到了你的冷，舟，為什么？帆問。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我怕，我說。帆從后面裹住蜷縮我，雙腿夾緊我的。他用潤澤的嘴觸摸我的肌膚，給我安慰。帆也知道我怯懦他的父母，心存不惑的疑慮。他同樣也怕，怕自己所有樹立起來的形象瞬間被擊倒。這根深蒂固的世俗，終究是不能容忍我們的。新派鮮烈的愛，在世間彰顯不易。

天亮了。帆租了車行進了很長的路，才到了他的家。我忘卻了那是怎樣的江南建筑。如今想起，當時只是走進夢魘，那是幻覺。我想我是和帆去過的，不過僅僅是夢中罷。只有那青石板路，那啪啪的我的腳步聲，時常讓事后的我焦躁不安。

推開門，寂靜的很。沒有通知兩位老人家，帆是想給他們驚喜。帆提示我，腳步放輕些。穿過弄堂，霧氣很濃。我看不清周身的一切。只是那突兀的通往正堂的石路。帆輕盈的飄過去，他頗興奮地回家。而我，惟有陌生的忐忑。背負沉甸甸旅行包，步履維艱。我漸漸看不見帆，突然心悸，懷疑是夢境。我大口喘氣。呆立在院子中。不，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哪里。我看到了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瞟我，夾雜著鄙視和茫然。那面孔逐漸顯現(xiàn)，那個穿黑色吊帶鑲珠群的時尚漂亮的女子。那時，我看到的是宛如一頭發(fā)狂的母獅。瞬間，一切曝在鎂光燈下，兩個男子和一個女子的對峙。

這是一場電影嗎？我想笑，卻只有淚。沒有對白的開場，不知道誰是誰的對手，抑或自己就是自己的對手？因我看到那男人懦弱的身影，那是我愛的男人，他一貫的滿足我征服我，為何在這場戲里是背叛。我不情愿地崩潰。只因那男人不言語，只給我奢求的眼神，讓我原諒卻不作任何援助。于是在鄙視夾雜著些許請求的女子的眼神面前，我輸了。那女人贏的光彩，卻毫發(fā)未損。我側轉身軀，只是不想讓傷我的人看到我的脆弱，我想到逃，這只是噩夢。我拽緊背包，轉身便跑。舟！一聲凜冽的喊叫，我知道帆是在請求，哪怕我們唐突的編造某個謊言。一切還是一切，即使通透了，我只需做他的地下情人。但我卻追求熱烈的愛，咬在嘴里，把他和他的一切。那聲呼喊，仿佛在天空，又亦在遠方，在出發(fā)的地方。我沒有回頭，因為知道那必然是死路一條。因懼怕夾雜著微弱請求而強烈鄙視我的女子，她恨我，甚至要大卸八塊，那深愛我的男子卻絲毫沒有回手之念。

我坐上即將歸途的火車，淚不自主的往外涌。一個人呆坐著，凝望車外，卻幻覺那不敢面對的男子會是男主角。帆奔上來拍擊窗子，拉著雙手說我錯了，說兩個人永不分離。

鳴笛。蠕動。飛馳。原來戲始終是戲，有喜劇的結尾，更多的卻是悲劇。于是，我坦然。一點點的想著突然發(fā)生的所有。只是我要獨自歸去，而帆留在了家中，因那位女子。因他的父母被告知，有人在毀滅他們兒子的前途。那女子早已明了我的存在，如我早知她一樣，只是兩人默然的安慰自己，舔舐傷口。戰(zhàn)爭總有爆發(fā)的一天，我或她也許始終堅信自己終究會贏，但虛無的認知結果是十分悲慘。帆的選擇才是最終決判，無論他如何真的愛著我，如今皆是空幻。本以為自己可以接受現(xiàn)實，能夠依舊愛他，卻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是如此之難。

子夜的南方街市，黯淡的路燈，我一人孑然踱步。秋天有些冷意的風，顫抖。繁華的一切都已蕭條，睡眠中的城市呈現(xiàn)出真實的困意，負累太多早已不可承載。仰望星空。才知道孤單不止自己一個。

打開熟悉的門，小旺倏地跳將到我懷中，尋求溫暖，無辜地對著我哀求，即便兩天它已甚感孤寂，它是被我照料管的。放好水，褪卻骯臟的衣物，想和小旺一起。我抱著小旺，萎縮在暖和的浴缸里。小旺用微涼的舌頭舔我，要我給他洗澡，我用手給他搓，慢慢舒緩開來的小身軀，白色的毛發(fā)漂浮突兀顯現(xiàn)出那黑亮的眸子?；腥?。只是感覺那是它的眼神，只是感覺一直以來自己就像小旺一樣依偎著帆，只是感覺自己是他的寵物離不開他，只是感覺他就那樣的置己不顧，只是感覺為什么措手不及的讓我接受孤單，只是感覺原來自己卑微的放棄愛只是為了完整。抑制不住的感情，再也不可隱忍的委屈，淚如絕堤，掩面而泣。愛的如此熾烈，所以無法接受現(xiàn)實。

我深陷在偌大的雙人床，嗅著熟悉的淡菊香氣，觸及的每一寸卻是曾經(jīng)的感覺。帆說過永遠不會離開我的，而現(xiàn)在這床，卻只有我。小旺就如我的孩子般安詳靜謐地微弱呼吸，我撫摩著它，無法入眠。我追求激烈的愛，所以我想放棄帆。

天微亮，收拾好房間的一切，磨好咖啡，放進兩顆糖。拎著小旺，深呼吸。關門，關上了我的關于帆以及一切愛的記憶。耳邊響起一首歌，是蔡依琳的《我知道你很難過》：

“……愛一個人別太認真，你受傷的眼神令人心疼，沒有一個人非要另一個人才能過一生，你又何苦逼自己面對傷痕……別問怎么做愛才能長久，這道理有一天你會懂，我知道你很難過，昨天是戀人今天說分手就分手，別問你的痛要怎么解脫，多情的人注定傷的比較久……”

6

回家后，我迅速換掉一切聯(lián)系方式。我僅是不想讓自己再次掙扎，在那不安的旋渦里。自己不要選擇繼續(xù)愛，還是不愛。如此甚好，不必抉擇，獨自安度最后一年的大學時光。

一個人的日子飛快。卻不知究竟如何祭奠匆忙而逝的2007，因過去的一年，我獲得了愛，卻毅然放棄了愛。我開始更加懼怕愛，卻日夜思念著帆。想放棄，始終不能。便竭力地詆毀帆和他的一切。只有小旺讓我覺得安慰。它回報著我的愛，卻沒有任何雜質(zhì)和奢求。

某一天。清找到我。些許意外，曾經(jīng)不想面對他。清卻仍舊對我那般好。顯現(xiàn)清并不在意現(xiàn)實一切的大方，或他早知某些規(guī)律，于是他寬容。清告訴我，帆一直在尋找我。我不由驚嘆，為何同在一個學校，兩個人竟碰不到面？我說，學校太大，終究是沒有緣分在一起。帆在結婚三個月后，就和妻子離婚了，僅僅是為了等你，清說。我愕然，卻很淡漠。我不言語，我想這不代表什么。我說，若愛一個人，我是斷然不會結婚，我卻抑制不住想念起他，不要太在意某些事。你知道的，愛本就難尋，何況帆對你如此好，清說。不要告訴他我的任何情況，我笑說。清苦笑，我要說了，帆早就找到了你，還是自己把握吧。

突然間，我發(fā)覺其實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思想的。清也有，我之前原來真的苛刻。

還好有寶貝小狗小旺陪伴我，我對著它發(fā)呆。

小旺，你說我該怎樣做？

小旺，其實我不曾忘卻他。

小旺，我沒有一天不曾記得他，想念他及他的好。

小旺，我想他。我和帆，曾那么靜謐安詳?shù)囊黄饜壑?。我們曾?jīng)默然的擁有著對方?？涩F(xiàn)在呢，我該如何？

躺在小區(qū)草地上，我抱著小旺仰望著藍天。秋天的天空如此湛藍，還有飄逸的白色云朵?？諝庀”?，讓我的身體升浮，脫離這繁瑣的肉身。我看到了帆，他在云端等我，對著我笑。我閉上眼，默念：只要有愛，一切都好。

7

舟！我來了，你能原諒我嗎？那個秋日里，帆閃現(xiàn)在我面前，他伸出雙臂迎著我。

帆拉住我的手，放到他的胸前。我嗅到了那熟悉的淡菊香氣，寬闊的溫暖身軀。我撫摩著帆。世界之于我，看來是沒有另外的安身之所了。

舟，你是原諒了我么？帆閃爍著黑亮且隨和的眼神，似把我融化掉。

我依偎在帆的懷里。

一顆淚水落下來，滴在他的胸上，滲進他的心里。那，便是我柔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