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李云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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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牛魔王
⊙ 文 / 李云雷
李云雷:一九七六年出生,山東冠縣人,二〇〇五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博士。現(xiàn)任職于《文藝報》。著有評論集《如何講述中國的故事》《重申“新文學(xué)”的理想》《新世紀(jì)底層文學(xué)與中國故事》,小說集《父親與果園》等。曾獲2008年“年度青年批評家獎”、《十月》文學(xué)獎、《南方文壇》優(yōu)秀論文獎等。
不錯,你所看到的就是我,不要告訴別人,咱們保守這個秘密,好嗎?剛才我從北京上空飛過,看見鋪天蓋地的旗幟,都寫著“北京歡迎你”,嚇了我一跳,心想,難道我的行蹤被人發(fā)現(xiàn)了,誰在這么熱情地歡迎我?——等我看清楚了,才發(fā)現(xiàn)歡迎的不是我,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想我不可能受到歡迎,我的行蹤也不會輕易暴露啊。如果我被發(fā)現(xiàn)了,等待我的應(yīng)該不是歡迎,而是別的,因?yàn)槲业纳矸莘潜葘こ0 ?/p>
我剛從國外回來,還在倒時差,身體有些不舒服,你這周圍有什么地方可以喝茶,我們坐下來聊一聊好嗎?我想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關(guān)于牛的故事,一個關(guān)于牛的命運(yùn)的故事。在今天這個世界上,誰還會關(guān)心一頭牛呢?人們只有在餐館里吃飯時,才會想到吃豬肉、羊肉還是牛肉,別的時候,誰會想到牛呢?誰會想到一頭??蓱z巴巴的一生呢?不僅人想不到,連牛也想不到,牛只是默默地生、默默地死,他的意識只是本能的反應(yīng),沒有辦法認(rèn)識和改變自己的命運(yùn),這或許是造物主的安排吧。然而當(dāng)一頭牛有了自己的想法時,那情況就完全改變了,這就是我要給你講的。
故事發(fā)生在路上,從鄉(xiāng)村到城市的路上。牛成熟后(他們叫“出欄”),總要從鄉(xiāng)村運(yùn)到城市,在公路上你或許也見到過運(yùn)送活牛的卡車,車斗是封閉的籠子,里面擠滿了各種各樣的牛,籠子地上滿是屎尿,空氣污濁不堪。運(yùn)到城市后,這些牛要被送到屠宰廠殺死,把皮扒下來制作各種皮衣、皮具,肉會切割成不同的部位,以不同的價格出售,或者進(jìn)一步加工成罐頭、火腿、牛肉干等各種食品。
就是在這樣一輛車上,一頭牛蘇醒了,或者可以說他覺醒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不禁起了反抗的沖動。當(dāng)然他的覺醒也有一個過程,毋寧說一開始上車時,他還很高興、很興奮。他在鄉(xiāng)村里待了那么多年,早就聽說了城市里繁花似錦,卻還沒有親眼見過,所以當(dāng)有人用一把青草把他哄上了車,他明白自己是要進(jìn)城的時候,內(nèi)心充滿了憧憬與渴望,他想自己終于可以開開眼了,終于可以見見大世面了,所以站在車上,看著公路兩旁飛馳而過的風(fēng)景,他心情愉快,精神飽滿,甚至還哼起了小調(diào)。
然而正在這時,突然傳來了一陣輕輕地啜泣,他不滿地扭過頭去,看到是一頭黑底白花的母牛在哭。他本想踹她一腳,但看她是個女流之輩,也就忍住了。但令他難以忍受的是,那哭聲不但沒有弱下去,竟然越來越大了,周圍的牛也都不安地豎起了耳朵,在車上頓著蹄子。他擠到那頭母牛的身邊,拍拍她的后背說:“妹子,你哭什么?咱們好不容易才能到城里來,不是很好玩嗎?”
那頭母牛哽咽著告訴他:“他們把我們運(yùn)到城里,哪里是讓咱們玩呀?這是讓咱們?nèi)ニ退?!很久以前我媽媽就告訴過我,城市是個魔窟,那里的人都吃牛肉,牛一到那里,就要被殺死,吃掉,她說她只看到過牛被拉走,但從沒有見過?;貋恚迥昵八贿\(yùn)到了城市里,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見過她,如今又輪到我了……”
“不會是真的吧?”他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咧咧地說,“要是誰敢害你的命,我來保護(hù)你!……別哭了,你看窗外的風(fēng)景多美?。 ?/p>
可他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周圍的牛都在看著他,有一頭老牛的目光悲傷而深沉,眼中流出了渾濁的淚水,但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那么默默地注視著他。這頭年輕的公牛這才意識到,可能是自己錯了,但他還是將信將疑。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那不斷飛馳的山山水水像一個青色的夢,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車子很快到了城市,那閃爍的霓虹燈分外迷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高的樓,這么寬的路,這么多的人,也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的夜色,他覺得簡直進(jìn)入了一個華麗的宮殿,一個富麗堂皇的迷宮。正當(dāng)他陶醉時,卡車開到了屠宰廠的門口,那鐵色的大門閃著清冷的光。門徐徐開啟了,車子開動,進(jìn)了大門,在屠宰車間停了下來,在他們身后,那扇大門又緩緩地閉上了,最后哐的一聲,震得人心里一顫。
一群嘈雜的人聲傳來。車籠打開了,有人在卡車的后斗斜著放了一塊厚厚的木板,趕著牛群向下走,有人打開車間的大門,里面飄來一陣血腥味,正是牛血與牛肉散發(fā)出來的。只有到了這時,這頭年輕的牛才真正意識到前面就是死亡,心中不由得一緊,想著該怎么脫身,他身邊的牛擠擠挨挨的,密不透風(fēng),那頭黑底白花的母牛緊緊貼著他,渾身顫抖著,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別怕,有我呢!”
這時,有人過來把他們排成一排,依次走進(jìn)屠宰車間。排在前頭的正是那頭老牛,他第一個走了進(jìn)去,進(jìn)去之前他還甩了甩尾巴,驅(qū)走了一只蒼蠅,口里反芻著草料,慢慢地踱了進(jìn)去。以后每當(dāng)年輕的公牛回想起這一幕,總禁不住熱淚盈眶,這頭老牛,他至死還在保持著一頭牛的尊嚴(yán)!這頭年輕的公牛讓黑底白花的母牛走在他前面。當(dāng)他走進(jìn)車間時,一股更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他看到那頭老牛的皮懸掛在空中,被一根鐵鉤掛住,正往制皮車間運(yùn)送,而老牛似乎變得白嫩了的身體,正躺在傳送帶上,要被送往切割車間。
正在這時,四個人走過來,按倒那頭黑底白花的母牛,要用繩子捆住她的四只蹄子,那頭母牛眼含熱淚望著他,哞哞地叫著。這頭年輕的公牛按捺不住了,他搶過去,抬起前蹄,啪啪踢倒了兩個人,又一旋,啪啪,將另兩個人也踢翻在地。他又縱身一躍,扯下了老牛的那張皮,走過去扶起母牛,對她說:“你沒事吧?”母牛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口哨聲響了,更多的人涌了進(jìn)來,他們手持著棍棒、刀斧、警棒、槍支,一步步向他逼近,他哞地高叫一聲,身上似乎增添了無窮的力量,震得大地顫抖,車間的幾盞燈砸了下來。那群牛也騷動起來了,他們左奔右突,奮力掙扎著,他一跳跳到了一個高臺上,大聲喊:“弟兄們,向后撤,快跑!”
說著,他一個箭步跨出了屠宰車間,帶頭向大門沖去,那些牛都緊跟著他狂奔,更多拿著武器的人從四面八方向他們圍了過來。沖到門口,鐵門緊閉,這頭年輕的公牛用牛角盡力一頂,只聽一聲巨響,他的牛角咔嚓斷了一只,而厚厚的鐵門也被抵出了一個大洞,他站在洞口邊,讓其他的牛迅速地闖出去。這時他看到,跑在后面的牛有的被槍擊中了,有的被刀斧砍在身上,血嘩地流了出來,而那頭黑底白花的母牛被繩索絆倒,正有幾個人死死地摁住她要捆縛,他哞地大叫一聲,沖上去一角抵開了那些人,扯斷繩索,拉起母牛,跑到洞口,讓她先鉆了出去。他跑回去,還想解救那些受傷的牛,但已經(jīng)晚了。
只聽一聲口哨,一群人把他團(tuán)團(tuán)圍在了中央,各種棍棒、刀斧、警棒、槍支都對著他,包圍圈越來越小,人們小心翼翼地向他逼近。他抖擻起精神跟他們對峙,一邊慢慢向門口挪動腳步,尋思著脫身之計。但人們覺察到了他的心思,聚集在門口的人越來越多,這時人們離他更近了,有人在后面偷襲,刀斧砍在了他的背上,他忍住劇痛,長嘯一聲,突然奮起四蹄,朝一個薄弱的環(huán)節(jié)沖去,那些人嘩地閃開,四散逃命去了。他沖出了包圍圈,在廠房里狂奔起來,人們緊隨在后邊,冷槍嗖嗖地從他耳旁穿過,所有的燈都打開了,照耀得如同白晝。他在廠房里跑了兩圈,甩不掉追擊的人們,心想這也不是辦法,于是直直地沖一個車間跑去,這正是他剛才進(jìn)來的屠宰車間,他縱身一躍,想再跳上那個高臺,突然啪啪幾聲槍響,他重重地跌落下來,正好摔在屠宰臺上。那些擁進(jìn)來的人見狀哈哈大笑,一個人飛快地合上電閘,傳送帶轉(zhuǎn)動起來,他還想站起來,但屠宰的刀具從天而降,劈在了他的身上,他仰面跌倒在這里,血噴涌了出來,唰唰唰,這些刀具鋒利而尖銳,是一整套的機(jī)械裝置,是設(shè)計精密的宰割流程,這頭年輕的公牛就這樣被送上了屠宰臺。
那些人看到這頭牛已被制服,于是留下兩個人看守,又讓兩個人到各個車間去查看,其他人呼喊著,去追擊那些逃跑的牛?;蛟S你不知道,牛的屠宰有一種成套的設(shè)備與流程,這包括毛牛懸掛自動線、自動洗牛機(jī)、托腹麻電輸送機(jī)、V型輸送機(jī)、光電箱式麻電機(jī)、預(yù)剝皮輸送機(jī)、胴體接納臺、運(yùn)河式燙毛池、燙牛機(jī)、液壓刮毛機(jī)、螺旋刮毛機(jī)、手提劈半鋸、橋型電鋸、帶式開割鋸(左、右)、分割肉輸送機(jī)、剔骨工作臺、圓盤分揀機(jī)、肋排切割鋸、大排切割鋸、切丁機(jī)、切片機(jī)、膘皮分離機(jī)、同步衛(wèi)檢線、電子軌道秤、組合式刀具消毒器、打爪機(jī)、心肝肺分離機(jī)、小腸抹糞機(jī)、內(nèi)臟滑槽、燎毛器、不銹鋼翻腸池,等等。一頭牛從屠宰車間進(jìn)去,出來則是一塊塊切割得整齊、規(guī)整的牛肉了。
這兩個負(fù)責(zé)查看的人,沒有按流程到各個車間走一走,他們直接到了包裝車間,這里是最后一道工序。他們到了那兒,點(diǎn)了根煙,和包裝的女工們開著玩笑。——因?yàn)閯偛诺幕靵y,無活兒可做,女工們也在等待著。等了大約半個小時,按一般程序,這時牛肉應(yīng)該已經(jīng)全部切割好了,但奇怪的是,輸送帶上還不見有牛肉傳來。這兩個人捻滅煙頭,準(zhǔn)備去上一個車間查看,突然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一個龐然大物撞破了包裝車間的墻壁,在輸送帶上向他們緩緩駛來。在一團(tuán)血肉模糊中,這兩個人認(rèn)出了這就是那頭年輕公牛,不由得大吃一驚,他們一個趕緊拿起了警棍,另一個吹響了口哨,眾多女工嚇得退縮到了墻邊,還有的嗷嗷叫著跑出了車間。
傳送帶轉(zhuǎn)到了盡頭,那頭公牛重重地摔在地上。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站了起來,哞地高叫了一聲,那聲音凄厲而悲傷,飽含著痛苦,像一聲深沉的嘆息或呻吟。隨著這聲嚎叫,這頭公牛似乎恢復(fù)了體力,他抬頭看了看車間里的人,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那兩個人和女工都嚇呆了,他們從沒有見過一頭牛在通過宰殺的流程后還能夠是一個整體,還能夠活著,也從沒有見過一頭牛的身上有那么多傷,他身上的肉都被旋成了一片片的,每個縫隙都在向外滴著血,他每走一步,腳下都汪著一片血。眾人看著這個龐然大物徐徐地向外走,心想他可能會隨時摔倒,但是并沒有,他的腳步反而更加有力了。
這時那兩個人才回過神來,他們尾隨著這頭公牛,卻又不敢靠得太近,急促的口哨再次吹響。其他的人聽到了哨聲,從四面八方趕了過來,他們看到這頭滿身是血的牛,也不禁大吃一驚,但還是壯起膽子悄悄向他圍攏,正當(dāng)他們的包圍圈要形成的時候,這頭公牛突然狂奔起來,他一個箭步搶到了圈外,向鐵門飛馳而去,眾人眼看著他從那個洞中闖了出去,急忙擁上去追趕。等他們追到門口,四處一看,卻不見了那頭牛的蹤影,兩排路燈照著空蕩蕩的公路,路上什么也看不見,只有清風(fēng)吹過樹枝發(fā)出輕微的哨聲。
這頭年輕公牛雖然逃出了屠宰廠,但他的身體幾乎散了架,每走一步,他都會感到鉆心的疼痛,但他還是堅(jiān)持不懈地走著,他知道只有遠(yuǎn)遠(yuǎn)離開這里,才能保住性命。也不知道走了多少時間,他突然一下跌倒在地,昏睡了過去。等他醒來,已經(jīng)是十多天之后了,這是一個秋天,落葉覆蓋了他的全身,他搖搖頭,甩去了頭上的葉子,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片樹林之中,紅彤彤的夕陽透過樹枝照射過來,讓他感到溫暖與慈祥。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想起了一個遙遠(yuǎn)的青色的夢。
我最初來到這里時,這里還不叫北京,那是唐三奘出發(fā)取經(jīng)那一年,我的兄弟孫猴子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后,給他當(dāng)了徒弟。我跟孫猴子的恩怨,想必你都知道了吧,其實(shí)我們以前是很好的兄弟,當(dāng)年我們有七個弟兄,號稱“七大圣”,我被江湖上奉為老大,孫猴子是老六,算是我的小兄弟,還有蛟龍、大鵬、獅駝、獼猴、狨五位,如今兄弟們已經(jīng)各自分散了,大鵬去南方逍遙游,獅駝遠(yuǎn)走異域去做了獅子王。孫猴子保護(hù)唐三奘取經(jīng),他當(dāng)年被壓在五指山下沒法脫身,也算是自己的人生選擇,這些都沒有什么,但是我當(dāng)年那么照顧他,他不該讓觀音收了我的紅孩兒當(dāng)徒弟,也不該騙我媳婦鐵扇公主的芭蕉扇,還在我媳婦和小老婆之間挑撥離間,這就有點(diǎn)太過分了。從那以后,我就與他分道揚(yáng)鑣了,他成他的佛,我當(dāng)我的魔。那年我離開積雷山摩云洞,在幽燕大地上漫游,想起往昔的崢嶸歲月,眼看著兄弟們星散四方,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如今江湖也不是我們的江湖了,山林也不是我們的山林了,在那次漫長的跋涉與漫游中,我逐漸堅(jiān)定了自己的人生信念,我只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既不想稱王稱霸,也不想求得什么正果。兄弟們的離開雖然令我凄愴,但我不想違背自己的本性,這么多年我一直在天地間游蕩著。
我那次路過北京,是在去淮安的路上,那時現(xiàn)在的故宮剛修建好,我聽說淮安的吳承恩寫了一本《西游記》,專門描寫孫猴子跟隨唐三奘取經(jīng)的故事,我有點(diǎn)好奇,去把他的手稿拿來看了看,我發(fā)現(xiàn)里面果然寫到了我,還寫到了我的妻妾、孩子和弟弟,這個吳承恩真是個有心人,在他以前的《大唐三奘取經(jīng)詩話》《西游記雜劇》里都沒有寫到我,《西游記傳》《唐三奘西游釋厄傳》雖然寫到了我,但分量都不多,甚至比不上一個普通的妖怪,這次吳承恩濃墨重彩地把我寫成“天下第一妖”,恢復(fù)了歷史的本來面目,我很高興,也很欣賞,不過我是一個低調(diào)的人,不想過多地表現(xiàn)自己,于是找人重抄了一遍,刪去了一些關(guān)于我的章節(jié)段落,才還給了他,原本我?guī)Щ亓朔e雷山摩云洞,留作紀(jì)念。你現(xiàn)在看到的《西游記》,無論是世德堂本還是書業(yè)公記本,都已經(jīng)是我刪改過的了,沒有太多我的故事,如果你想做研究,下次我可以把原稿送給你……
我這次來,主要有兩件事情,一是調(diào)查我們牛的生存狀況,那些猴子、獅子、野豬我可以不管,但我畢竟是牛啊,還是牛里面的老大,如果我再不關(guān)心牛,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誰關(guān)心他們了,我不能丟下我的兄弟們,我覺得我有這個責(zé)任,把這個事情調(diào)查清楚,讓我的兄弟們過上好日子;二是調(diào)查人們的信仰狀況,你知道,歐洲自從文藝復(fù)興以來,人們越來越不信仰上帝與天堂了,現(xiàn)在的中國人也不信祖宗了,東西方的天堂都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我從玉皇大帝的天宮來,發(fā)現(xiàn)整個天宮都凋敝了,到處都是斷壁殘?jiān)裣蓚円粋€個都愁眉苦臉的,還有幾個餓昏了過去,連玉皇大帝這個經(jīng)歷過一千七百五十劫的老家伙,都說這是數(shù)億年未有之大變局??商焯迷绞遣痪皻?,即使在玉皇大帝所在的天宮內(nèi)部,也分裂成了很多派別,彼此整日爭論不休。這里面有一個天堂保守派,主張嚴(yán)格按照天堂戒律辦事,對不信神的人嚴(yán)懲不貸;還有一個天堂改良派,主張?zhí)焯酶母?,撤銷玉皇大帝的尊號,在神仙中舉行差額不記名選舉,在選舉的基礎(chǔ)上組成天堂政府、議會和法院,實(shí)行三權(quán)分立;另一個是天堂激進(jìn)派,他們也主張改革,但主張把選舉權(quán)和被選舉權(quán)的范圍擴(kuò)大,不僅包括神仙,也包括各路妖魔鬼怪,比如像我,像鐵扇公主,像玉面狐貍、白骨精,等等。但這些都是神仙之間的爭論,跟我們關(guān)系不大。這么多年來,那些神仙一直把我們說成是妖魔鬼怪,同時還把他們自己神化,其實(shí)這不過是一種主流意識的建構(gòu)罷了,那都是迷信,我想,現(xiàn)在已到扭轉(zhuǎn)乾坤的時候了。孫猴子當(dāng)年大鬧天宮,不過是一場小玩鬧,我大鬧天宮比他更早,連佛祖都奈何我不得,不過一般人都不知道罷了?,F(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不是大鬧天宮,甚至也不是把“天堂——人間——地獄”這個構(gòu)造簡單地顛倒過來,從他們壓迫我們變成我們壓迫他們;而是重建一個怎樣的天堂,重建一種怎樣的神、人與魔的關(guān)系?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也是至今還沒有解決的,我仍在苦苦跋涉……
當(dāng)然最大的問題還是人類,現(xiàn)在神仙、妖魔和動物都被拋棄了,只有人類當(dāng)?shù)?,人類真是太相信自己的理性了。我去國外考察,發(fā)現(xiàn)印度人對“神?!边€保留著傳統(tǒng)的尊敬,美國人自己吃牛肉不說,還向別的國家大量出口,可人家一吃狗肉他就抗議,說什么“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真是虛偽至極,難道我們牛就不是“人類的朋友”嗎?難道我們的肉就不是肉嗎?現(xiàn)在還有轉(zhuǎn)基因技術(shù),你聽說過嗎?是的,現(xiàn)在有長著四個雞翅的雞,有長著五條腿的鴨子,這是因?yàn)槟銈內(nèi)祟悙鄢噪u翅,愛吃鴨腿,這是多么荒謬啊!你們違背了自然規(guī)律,總有一天要受到大自然的報復(fù)!那一年,我從草原上走過,看到一個大型的現(xiàn)代化牛奶工廠,我看到成千上萬頭黑底白花的奶牛一字排開,在那里被緊緊拴住,被按摩乳部,被擠奶。為了讓這些奶牛產(chǎn)奶,他們要讓這些奶牛不停地懷孕,但又不讓她們生產(chǎn)小牛,她們的身體就這樣被摧殘著,被蹂躪著,被擠出奶,一直到死,死了之后還要被烤成牛肉干。是的,我想起了當(dāng)年那頭黑底白花的奶牛,當(dāng)時我站在遼闊的草原上痛哭失聲,淚流滿面,我看到了那些母牛的命運(yùn),為了喝我們的牛奶,你們竟然這樣瘋狂地對待我們,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將你們的女人那么一字排開,那么瘋狂地擠奶,那么讓她們不停地懷孕,你們又會做何感想?
還有英國,這次我特意去考察了一下瘋牛病的起源,原來竟然是他們將牛的骨頭粉碎后,再給牛當(dāng)飼料,才導(dǎo)致了這樣一種病,這可真是慘絕人寰?。∵@就相當(dāng)于讓人吃人,讓人吃人的骨灰!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以說這不僅突破了人類的倫理底線,也突破了動物的倫理底線,請問誰能受得了,不發(fā)瘋才怪呢!當(dāng)我得知這一情況時,我憤怒得渾身發(fā)抖,我的兄弟們,你們真是受苦了,真是受罪了,這樣的日子再也不能過下去了!
在那里,我還聽到了這樣一首歌:
英格蘭的動物,愛爾蘭的動物
普天之下的動物
傾聽我喜悅的佳音
傾聽那金色的未來
那一天遲早要到來
暴虐的人類終將消滅
富饒的英格蘭大地
將只留下我們的足跡……
是的,這是《動物莊園》中的一首歌,喬治?奧威爾憑此書和《1984》至今仍享有盛名,雖然現(xiàn)在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個告密者,也有人用他抹黑革命,不過我們不說他了?,F(xiàn)在我們來談一點(diǎn)大的問題,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考察,我終于想明白了一個問題,你知道,最初我對所有人類都充滿了仇恨,我不明白,為什么人類要屠殺我們,為什么想象中繁花似錦的城市,對我來說卻是一個無邊的陷阱?我對這個問題無法釋懷,紛繁的思緒像蒼蠅一樣縈繞在腦際,多年來我苦苦思索,卻沒有明確的答案。但是隨著我考察的逐漸深入,我發(fā)現(xiàn)我們最大的敵人是資本主義現(xiàn)代性,它不僅是我們的敵人,也是人類的敵人,我們是被圈養(yǎng)被殺戮,人類則是被壓迫被剝削,它創(chuàng)造了一個壓迫性的結(jié)構(gòu),這是百分之一對百分之九十九的剝奪,是精英對底層的蔑視,也是人類對所有生物的專制,我們必須打破這樣的結(jié)構(gòu),才能創(chuàng)造一個新世界,一個天人合一的世界,一個人類與動物和諧共處的世界,當(dāng)然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不過我來找你,并不是要和你探討理論問題,我要跟你說的是,我們準(zhǔn)備搞一次小活動,小小的示威,北京動物園你去過嗎?一到周末那里就人頭攢動,擠滿了歡天喜地的孩子,他們是那么可愛,是的,但是你考慮過動物的感受嗎?那些獅子、老虎、狼、豹子、斑馬、長頸鹿,大象、熊貓、海豚,他們被緊緊關(guān)在柵欄里,心灰意冷,度日如年,每天靠飼養(yǎng)員的施舍才能吃上一頓飽飯,他們被關(guān)在牢籠里,只是為了讓你們看上一眼,他們一天一天被消磨,心靈慢慢閉塞,意志被一點(diǎn)點(diǎn)摧毀,你一定讀過里爾克的《豹》或布萊克的《老虎》吧?——“它好像只有千條的鐵欄桿,千條的鐵欄后便沒有宇宙”,是的,就是這樣,但是我知道,在他們的心中還有山林、草原和海洋,他們想在山林中呼嘯,在草原上奔跑,在海洋中自由自在地遨游,這是他們不能泯滅的夢想。是的,我所要做的就是喚起他們的意識,改變他們的命運(yùn),我已經(jīng)都準(zhǔn)備好了,我們將在一個周末集體出動,逃出動物園,當(dāng)然這是個秘密的活動,到時將會震驚全世界,你就等著看吧,這將是對動物園的一個沉重打擊,也是對美麗新世界的深情呼喚。我為什么要對你講這些?我說了這么多,難道你還沒有聽出我的聲音嗎,難道你不覺得我很熟悉嗎?
我眨了眨眼睛,坐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倏忽不見了,讓我疑心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我環(huán)顧四周,我租住的這間房屋在閣樓上,只有十幾平方米,陰暗,潮濕,狹小,房間里的家具在黑暗中泛著黯淡的光芒,周圍什么都沒有。我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向外望,窗子外面也是空空蕩蕩的,夜色中滿天星斗,天地間一片寂靜,只有微風(fēng)吹過,可以聽到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坐在書桌前,回想著他剛才所說的話,感到有點(diǎn)魔幻,似乎不可思議,但這時我卻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青草的香味,那是草食動物才會有的清香,這也提醒我剛才那個人可能真的來過。聽他所講的意思,他是一頭牛,是牛魔王,還說跟我很熟悉,但我只是在小說和電影中看到過牛魔王的故事,我怎么可能認(rèn)識牛魔王呢?這可真是太奇怪了,我在記憶中搜索著,突然如電光火石一閃,我想起來我小時候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頭小牛,難道我當(dāng)年養(yǎng)的那頭小牛,竟然就是牛魔王?我一時陷入恍惚之中……
那時候我們家很窮,我們村里都很窮,牛、馬、騾子等大牲口都是幾家才有一頭,我們四家合伙養(yǎng)了一頭牛,也就是每家有一條牛腿,這是一頭老母牛,當(dāng)時說好等它生了小牛,再分給各家,歸各家去養(yǎng),我們家排在了最后面。那時候村里人都喜歡母牛,母牛不僅可以生養(yǎng)小牛,而且性子溫馴,驅(qū)趕它干活也不太費(fèi)力氣,但公牛就不一樣了,公牛性格暴躁,有一股擰勁兒,如果摸不準(zhǔn)性子,很容易驚著它,讓它暴怒,別看老牛平常看起來很溫和,它一旦暴怒起來,比馬都可怕。我們村就有一個人,趕著牛車?yán)ú?,不知怎么驚了車,他狠狠地拿鞭子抽打這頭牛,這頭牛暴怒起來,拉著車在田間小路上狂奔,橫沖直撞,趕車的人嚇得臉都白了,在車上招呼著路上的人“閃開,閃開”,路上的人紛紛躲避,這頭牛一路瘋跑,一口氣跑了十多里地,將一車花柴都顛散了,將趕車的人甩到了地上,最后將車摔在一個溝渠里。這頭牛還哞哞哞哞地狂吼著,將身子往一棵大樹上蹭,把那棵大樹都撞倒了,趕車的人和一群人追了過來,但是都不敢湊上前。有一個人想逞能,慢慢地向這頭??拷瑳]想到這頭牛將頭一低,又尖又長的牛角就向他抵了過來,這人嚇得拔腿就跑,但還是慢了半拍,被牛角一下挑翻在地,刺傷了大腿,流了一地的血;最后是我們生產(chǎn)隊(duì)的飼養(yǎng)員跑了過來,才慢慢將這頭牛穩(wěn)住,那個趕車的家伙嚇得在床上躺了好多天,從此再也不敢靠近這頭牛了。
公牛不好養(yǎng),長大了不能生小牛,只能干活,只能賣牛肉,村里人都不喜歡養(yǎng)公牛,但讓我家感到憋氣的是,那頭老母牛接連生了三頭小母牛,但輪到我家的時候,卻生了一頭小公牛。這讓我父母很傷心,但是又沒有辦法,也只能養(yǎng)著。不管怎么說,我家總算有一頭牛了,也還是很寶貴的?!跋胂肜夏觊g,咱們連一條牛腿還沒有呢,現(xiàn)在有了一頭牛,也該知足了?!蔽夷镞@么勸慰我爹。我爹也說:“是啊是啊,這總比啥也沒有強(qiáng)……”
那時候我剛上小學(xué),放學(xué)后就幫家里干活,可也做不了什么重活,后來家里就讓我專門放牛,每天下午四五點(diǎn)鐘,學(xué)校里放了學(xué),我回到家,將小書包放下,就牽著牛向村外走,我們向南走過那座小橋,從那里再向東走,走到河堤旁的那塊草地上,在那里把牛撒開,讓它隨意吃草。那一塊草地豐盛寬闊,小牛在這里盡情撒著歡兒,自由自在地吃著青草,吃飽了它就臥在草地上,靜靜地反芻。有時候它也跑去跟其他小牛玩,兩頭小?;ハ嘧分鹬?,互相抵著角,或者它又跑到那頭老母牛身邊,拱在它身后吃奶,這個時候,我就在小牛的旁邊看著,要是有哪頭大牛敢欺負(fù)我的小牛,我就拿樹枝將它趕開。等夕陽西下的時候,小牛也吃得肚子滾圓了,這時我將它牽到河邊,讓它飲一會兒水,再讓它在草地上打幾個滾,舒展一下筋骨,我就牽著它回村了,我們向西走到小橋,再跨過小橋,向北往家走。
慢慢地我和小牛形成了默契,我不用再牽著它了,每天我回到家,將韁繩一解,往它身上一搭,它就歡快地跳著向小橋走,我在后面跟著,有時我也跟它賽跑,過了小河向東一路狂奔,看誰能先跑到那塊草地,有時是它先到,站在那里回過頭,得意地沖我哞哞叫著,有時是我先到,撲在草地上,又坐起來,看它慢慢向我跑近。小牛在那里靜靜地吃草的時候,我就坐在樹蔭下一個人玩,或者爬到樹杈上去看書。那時候我不知從哪里找到一本地理小辭書,我很喜歡,總是隨身攜帶著,從這本書里,我知道了世界上最高的山是珠穆朗瑪峰,最深的海是馬里亞納海溝,知道了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叫什么,最大的咸水湖在哪里,也知道了我國的四大盆地都在什么地方。我們那地方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那時候我既沒有見過山,也沒有見過海,但是對遠(yuǎn)方的山河大海充滿向往,柴達(dá)木盆地的名字也讓我感到很神秘,我坐在高高的樹杈上,透過陽光與枝葉的縫隙,眺望著北邊的小河,眺望著我們的村莊,心想等我長大了,一定要走遍這些地方。
小牛慢慢長大了,回家的時候,我騎在它的背上,一路吹著口哨往家走。我吹一聲短哨,小牛就停下來回頭看看我,吹兩聲短哨,小牛就繼續(xù)向前走,吹一聲長哨,小牛就開始跑起來,吹兩聲長哨,小牛就越跑越快,這成了我們兩個的游戲,也是我們兩個的秘密。我們走過草地,走過小橋,走在回家的路上,老柳樹的枝條輕輕拂過我們的面龐,我們的影子在河水中隨波蕩漾,那么清晰,那么美,這是我與小牛在一起最美的時光。
但是很快離別的時間就到來了,小牛長大了,要被賣掉,我跟小牛感情很深,不愿意家里將它賣掉;那時經(jīng)常有牛販子開著大卡車,到我們村里來收牛,他們也到我家來過幾次,我護(hù)在小牛身邊,不讓他們靠近小牛,我跟我爹娘求情,求他們不要將小牛賣掉,他們也答應(yīng)了。但是有一天我放學(xué)回來,走到牛圈,發(fā)現(xiàn)牛圈空空蕩蕩的,小牛已經(jīng)不見了,我趕緊去問我爹,我爹黑著臉不說話,我又去問我娘,我娘正坐在門口納鞋底,她眼睛紅紅地跟我說:“賣了?!蔽乙宦犕鄣囊宦暣罂奁饋恚拗娃D(zhuǎn)身沖出了家門,沖到了我們村的大路上,我看到那輛拉牛的大卡車正在向北開,騰起一片煙塵,我一路狂奔著追趕,但怎么跑也追不上。大卡車越走越遠(yuǎn),我再也跑不動了,扶著老柳樹大口地喘氣,但我的目光仍然緊緊地盯著那輛車,我看到了我的小牛,它擠在擁擠不堪的牛群中,背對著我,我輕輕吹了一個短哨,我看到小牛的頭緩緩轉(zhuǎn)了過來,它似乎也看到了我,怔怔地望著我,眼角流下了一滴淚。
在這異鄉(xiāng)的夜里,想起我的小牛,我的心中仍不能自已,但是我的小牛竟然沒有死,它——他——竟然是牛魔王?這讓我心里又驚又喜,可我竟跟——他——當(dāng)面錯過了,真是太可惜了,我多想再跟他見面,好好聊一聊啊。我又想起他所說的動物園的事,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那幾天我格外留心電視和網(wǎng)上的新聞,但沒有關(guān)于動物園的什么消息。
那一天,我從國家圖書館出來,騎著自行車向白石橋方向走,走過首都體育館,我看到很多人正圍在家樂福超市門口抗議,突然抗議的人群騷動起來,我順著他們的目光向主路一看,不禁驚呆了!只見一群動物占據(jù)了主路,正從東面向我們這里跑過來,那些獅子、老虎、狼、豹子、斑馬、長頸鹿、大象、熊貓,在道路上瘋狂地奔跑著,天上還飛著鷹、隼、雕等猛禽,而跑在最前面的,正是一頭強(qiáng)壯憤怒的大公牛!它們像一片烏云從我們身邊一掠而過,繼續(xù)向西跑去,抗議的人群驚呆了,他們顧不上扯掉條幅,也追了上去,我也掉轉(zhuǎn)自行車,騎上主路,猛蹬著去追它們。這支奇怪的隊(duì)伍一路奔跑到紫竹橋,從那里向北,上了西三環(huán)。路上的各種車輛紛紛躲避,三環(huán)的主路上一片空空蕩蕩,在這個下班的晚高峰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大公牛在前,各種動物和人群在后,它們一路狂奔,從西三環(huán)又上了北三環(huán),蘇州橋,四通橋,薊門橋,北太平橋,馬甸橋,安華橋,安貞橋……它們一路跑著,一路叫著,一路笑著,像是一個歡快盛大的節(jié)日。路邊的行人紛紛駐足觀看,有的拍照,有的報警,有的也跟著一路奔跑。
當(dāng)它們跑到三元橋時,突然警笛大作,從不同方向開來了幾十輛警車,從車上跳下來的是全副武裝的警察,他們手持各種武器,將公牛和它的隊(duì)伍團(tuán)團(tuán)圍在了中央。有一個人拿著話筒沖它高聲喊話,讓它“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在喊話時,那些抗議家樂福的人慢慢退了出來,他們解釋說是跟著看熱鬧的,警察把他們扯到了一邊。那些動物奔跑了好一陣,體力消耗過多,有不少累得倒在地上吐著舌頭喘氣,警察對它們分別包圍,有的用電棍擊昏,有的打了麻醉槍,很快都扔在了動物園跟蹤而來的車上,天上的鷹、隼、雕等猛禽嘎嘎叫著向下?lián)?,埋伏在附近的狙擊手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jī),一只只猛禽跌落下來,鮮血濺紅了地面。
等我騎自行車匆忙趕到時,包圍圈中只剩下那頭大公牛了。大公牛站在那里,轉(zhuǎn)著身子看看四周,四周都是手持槍械的警察,其他的人和動物都被趕到圈外去了。它抬頭看了看天空,黑色的夜空深邃而神秘,無數(shù)的星星向它眨著眼。包圍圈越來越小,在這個城市的街頭,一場人與牛之間的大戰(zhàn)即將上演。大公牛一瞪眼,前面的警察恐慌地退回數(shù)尺,突然大公牛縱身一躍,跨過他們的頭頂,踩扁了兩輛警車,密集的槍聲瞬間響了起來,但大公牛并沒有停下腳步,它沖出包圍圈,騰空而起,向天上緩緩飛升而去。
那些警察面面相覷。
我手捂著胸口剛喘過氣來,在那些警察來盤問我之前,我沖著天空用力吹了一聲口哨,我看到那頭大公牛在半空中緩緩轉(zhuǎn)過頭來,沖我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
是的,那就是我的小牛,我的牛魔王。
我知道他一定會再回來的。
再見,牛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