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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2016-05-18 13:56:49睿辰
最推理 2016年4期

睿辰

(一)

冬日的下午,靠南的房間,陽光懶洋洋的透過落地窗灑落進來,空氣里彌漫著溫暖的氣息。房間的主人陳璃卻蜷縮在被子里,午睡的她并不愉快——她做噩夢了。

一模一樣的噩夢,經(jīng)常做。

四肢上粗重的鐵鎖,滿身深深淺淺的血痕,飄忽的意識和微弱的呼吸。無神的雙眼茫然地看著前方,看著那雙毫無血色的薄唇陰森的笑著,自喉嚨深處發(fā)出的笑聲充滿了嗜虐的快感。他湊近她的脖頸,那是他最喜歡的部分。如同野獸般的呼吸伴隨著貪婪的舌尖慢慢沿著曲線從肩頸上移到耳邊,那如同魔咒一樣低沉沙啞的聲音好似一輩子都掙脫不了的束縛:“你永遠,永遠,都別想逃走?!?/p>

陳璃驚醒了。

緊緊抓住被子,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手指顫動,一月的寒冬,額頭上全是冰冷的汗水。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輕輕的松了一口氣。

一直趴臥在床邊的金毛犬似是有感應(yīng)一般,跳到床鋪上,溫柔地舔著主人的冷汗。

觸摸到了寵物那溫暖的體溫,陳璃慢慢鎮(zhèn)定下來,伸手寵溺地揉了揉肉金毛的頭,輕聲笑道:“好了,二虎,我沒事?!?/p>

起床,換上運動服,陳璃打開跑步機。伸出的手依舊微微顫抖,她苦笑著把速度調(diào)到了14。

冬日的下午,窗外溫暖的陽光透過墨綠的松針,在地板上照射出一個個斑駁的光斑。這么好的天,是不是應(yīng)該捧著一杯暖茶,好好享受午后的靜謐?陳璃邊跑邊想著,電話鈴卻打擾到了她的神游。

“你好?!?/p>

“在干什么?”電話那頭是再熟悉不過的男聲,這一年來一直陪伴著她。

“什么事?”她調(diào)低跑步機的速度,急促的呼吸卻出賣了她正在急速跑的事實。

“又做噩夢了?”關(guān)切聲里透出些許無奈,或許是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你有什么事?”她刻意用另一個問題回避了他的詢問。

“我在你家樓下,收拾一下吧。有點事找你幫忙。”

“好。”

打電話來的人是趙光昊,市刑警隊副隊長。一年前,也是他把她從地下室救出來。陳璃打開窗戶往外探頭看了看,那個剛過170身高殘廢線卻身強體壯的小伙子,抬起他勉強還算得上英俊的臉龐微笑著跟她揮了揮手。

“有點慢啊?!弊叩綐窍?,趙光昊很自然的接過她的包,為她打開車門。

“有什么事?”她也非常自然的坐上副駕駛座,很熟練的把座位調(diào)整到對她而言最舒適的位置。

“陪我去一趟局里?!?/p>

汽車啟動了,車速很快,看來他很著急。

陳璃的家距離公安局并不太遠,或者說,當初就沒打算選太遠的位置。15分鐘車程,她大概知道了整個事情的經(jīng)過。

兩個月前,城南郊區(qū)發(fā)生了一起惡性殺人事件。被害者一家三口,均為普通市民,在一個深夜被殘忍殺害并截肢。根據(jù)現(xiàn)場的情況和案發(fā)時間,警方斷定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謀殺,且案犯極有可能極度憎恨死者一家。然而,在排查了死者的相關(guān)聯(lián)系人和周圍環(huán)境之后,警方卻一無所獲。最后,在一次又一次詢問相關(guān)人士的過程中,鄰居孩子的一句話成了破案的關(guān)鍵,讓他們順藤摸瓜找到了嫌疑犯。但令人詫異的是,嫌犯和死者沒有任何來往和聯(lián)系,甚至,死者的親友均不認識此嫌犯。而嫌犯在被捕之后,拒絕交談,警方用盡任何辦法,他就是一個字都不肯說。如此僵持了快一周,警方的耐心快要消失殆盡了。

“大概就是這樣,所以找你過來幫幫忙,看看能不能讓他開口。”趙光昊苦笑著把車倒進車位,“這世道,罪犯真是越來越難對付了?!?/p>

“是啊?!标惲Ц胶椭?,嘴角拉起一個不對稱的弧度,眼底卻閃過一絲酸楚。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審訊室門口。透過窗戶,陳璃集中注意力,仔細觀察嫌犯。然而,負責審訊的警官似乎已經(jīng)快要發(fā)飆了。

陳璃看了看手表——下午4點50分。

“我該走了?!彼噶酥笗r間,“6點,清雯約了我吃飯?!?/p>

“好?!壁w光昊點了點頭,帶著陳璃離開,兩個瘦削的聲影緩步走到了停車場。

“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太陽漸漸下山,趙光昊體貼地調(diào)高了車內(nèi)空調(diào)的溫度。

“嫌犯的妻子和孩子是不是死了?”陳璃打開頂燈,掏出化妝包。

“對,半年前,他妻子在生產(chǎn)時大出血,孩子也沒保住,一尸兩命。”

“去查一查他妻子死亡當天發(fā)生了什么。”陳璃一邊補妝一邊說道,“他對外界的信息幾乎是沒有反應(yīng)的,但是,在提到?jīng)]有兄弟也沒有妻兒的時候,他的眼神有一絲變化,而提到被害者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時候,他抱住雙臂的手指,稍用力地握了一下。很明顯,提到‘家這個概念的時候,他會緊張。”

“好。”

車子在紅綠燈口停了下來,天慢慢昏暗了下來,并不太過明亮的路燈給傍晚穿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和這個暖冬的氛圍相當契合。趙光昊深深看了一眼身邊補完妝的女子,精致的妝容依舊抹不去那一份充滿滄桑的痛楚感,不過他還是覺得欣慰的,至少相比一年前,她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好了太多。

“晚上跟郭清雯吃飯?”

“恩,她和她同事。今天是她的部門小年會?!碧岬焦弼惲Φ门?,“你知道,她總是想辦法把我拉出去,美其名曰融入社會?!?/p>

“她這么做也沒錯?!本G燈亮,趙光昊踩下油門,車子在川流不息的車流中不緊不慢的開著,“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過了年,找個工作吧。”對面開過來的車打著遠光燈,像極了當初地下室里的強光照射,陳璃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一下。

車子到達目的地,靠邊停穩(wěn)。趙光昊依舊紳士的打開車門,把提包送到陳璃手上。

陳璃下車的時候,飯店門口閃爍的霓虹燈在她的脖子上交錯出一個小小的陰影,給人一種脖子沾染上異物的感覺,趙光昊探過頭仔細看了一下,冬日里濕潤的呼吸不小心接觸到了陳璃脖頸的細膩。

下一個瞬間,陳璃很明顯的緊張起來,她下意識的捂住脖子,沒站穩(wěn)的細高跟踉蹌而倉皇的后退了一步,一臉警覺地看著趙光昊,目光里隱隱藏著幾分恐懼和敵意。

“啊……”察覺到自己做了最不該做的舉動,趙光昊后退了一步,歉意滿滿地擠出一個笑容,“抱歉,我,我還以為有什么東西沾你脖子上了?!?/p>

“沒事……”意識到是自己反應(yīng)過度,陳璃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眼,“案子有進展了告訴我,我先吃飯去了。”

“好?!?/p>

目送陳璃優(yōu)雅的背影走進飯店,和好閨蜜笑著打了招呼,趙光昊才放下心,驅(qū)車離去。

郭清雯是一個很體貼的女孩,溫柔,大方,卻并不太漂亮。和陳璃不同,郭清雯不會給人以深刻的第一印象,但與之多次接觸之后,就會深深體會到她的溫暖。那是一種如浴春風雨露的感覺,潤物細無聲。

“趙光昊送你來的???”進門就看見郭清雯迎上來,體貼地遞給陳璃一杯熱水,“今天是跟部門里同事小聚,包括我在內(nèi)的2個主管,部門經(jīng)理蔡征,以及其他7個職員。市場二部,大都是銷售,氣氛會活躍一些,你也適當說些話,別冷場啊?!?/p>

“好?!?/p>

陳璃點頭允諾之后,郭清雯推開了包廂門。

有美人駕臨的時候,男性根據(jù)性格的不同,反應(yīng)各有不一,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瞳孔都會放大——尤其是這個西裝筆挺,雙手抱頭于后腦勺的男性。

這應(yīng)該就是蔡征吧。陳璃環(huán)顧了一圈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有了一定的評估。

“我的朋友陳璃?!惫弼┖唵蔚慕榻B之后,拉著陳璃落座。

“你朋友挺漂亮啊,你跟她一起出去不自卑么?”一個男同事打趣道。

“這有什么?!惫弼┬毖垌?,“她漂亮又不妨礙我丑?!?/p>

男同事頓時語塞,一桌子都笑了。

“來,我敬一杯陳小姐?!辈陶餍Σ[瞇的舉起了酒杯,陳璃機械式的微笑著,禮節(jié)性的碰了下杯。

“經(jīng)理,你看見美人心動了吧?”一旁的小姑娘忍不住調(diào)侃。

“看見美人哪個男人都會心動吧?再說了,我也沒女朋友?!?/p>

“哎喲,還不否認吶!”飯桌上的妹子都開始起哄了。

陳璃淡淡的笑著,觀察著周圍人的一舉一動。

“陳小姐做什么工作的?”斜對面的妹子非常熱情,愣是隔著長長的距離,夾了一塊白切雞送來。

“目前暫時沒有工作。打算過了年找。”

“那要不來我們這兒?”妹子似乎做了一個不錯的提議,桌子上的同事們七嘴八舌的開始說了起來。

“對呀對呀,來我們這里吧,我們公司從來不加班的!”

“不加班?”陳璃仔細回想了一下,的確沒有看見郭清雯加班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看閨蜜,閨蜜回給她一個肯定地點頭,笑容卻有些僵硬。

“是的!我們的劉總可好了!單位每天五點半下班,他就要我們都回家好好休息,每天六點之前,他親自鎖門,最后一個回去的!”一說起劉總,妹子們似乎都進入了花癡狀態(tài)。

“還有這么好的老總?”陳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

“是啊是?。 币粋€女孩興奮地拍著桌子,提到老總,聲音高亢到幾乎有點走調(diào)了,“公司新大樓建成的沒多久,老辦公地的租約就到期了,大家不得不搬過來。那時候,劉總買了空氣凈化器,還要求我們下班就離開。時間一長,甲醛味兒散了,不加班倒是成了慣例。”

“還真是為員工著想的好領(lǐng)導。”陳璃由衷感嘆。

“對啊。單位福利也很好的,每個季度一張超市卡,勞保用品的標準是300一個人呢!劉總對下屬也很體貼,單位里還有專門的休息室!休息室里常備紅糖沖劑的!”妹子越說越興奮,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你們這個劉總,應(yīng)該沒結(jié)婚吧?”陳璃看著飯桌上亢奮的女孩,像極了當年傻傻的自己。

“對啊?!惫弼┬α?,“他是公司所有女人心中的男神。有了他的影響,其他部門領(lǐng)導也非常體恤下屬。比如我們的蔡經(jīng)理就是。”

“是嗎?”陳璃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蔡征。

“真的!蔡經(jīng)理對屬下很不錯的,而且賞罰分明,對所有人,無論男女一視同仁?!币粋€男同事說道。

蔡征笑的有些尷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是啊。今天我們部門里有個沒有來的小傅,他再最忙的時候提前請年假回家,蔡經(jīng)理也是批準了?!?/p>

說起小傅,同事們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別人家的隱私。他人的隱私,尤其是不幸的隱私,往往是自己茶余飯后的甜點,很大一部分中國人的劣根性。

八卦進行到這里,郭清雯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好了好了!別人家的事就別在背后說那么多了?!?/p>

幾個八卦的同事尷尬的閉上了嘴。話題本該到此結(jié)束,結(jié)果,一個男同事卻接著不孕的話題繼續(xù)了下去。

“蔡經(jīng)理,如果你老婆不會生,你怎么辦?”

蔡征聞言,把雙手插到褲兜里:“如果是我,不會生,就不結(jié)婚了。沒有孩子,2個人過,有沒有那張證都不差,還省了那幾天婚假,多多工作,不是挺好么?”

“哇,你這個工作狂!”一桌子人對自己的部門領(lǐng)導無語到了極點。

“不過我還是挺喜歡孩子的。”蔡征補充說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不是么?”

“這個因人而異啦!不是也有丁克族么?”部門里一個女孩發(fā)表了不同的看法,“兩個人結(jié)婚,不一定非要孩子啊,找個合適的,愛自己的人生活,不也挺美好的么?”

蔡征笑著點點頭。

話題又錯開去,轉(zhuǎn)到了單位工作上。內(nèi)部的一些討論事宜,沒有陳璃插話的余地。她依舊保持著微笑,一點一點,細嚼慢咽著精致的食物,偶爾看兩眼身邊的閨蜜,大多數(shù)時間,則是凝視著窗外的街景,笑而不語。席間,蔡征一直時不時地看她一眼,那樣的眼神,目光停留的位置在嘴唇之下,明眼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經(jīng)理好像很中意你閨蜜?!蓖略诠弼┒叺驼Z,有那么點看戲的意味。

郭清雯卻長長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希望他不要倒霉?!?/p>

好的不靈壞的靈。

任何人都不想觸霉頭,尤其在這年邊的時候??刹陶鲄s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

平心而論,蔡征長得眉清目秀,還算是個美男子。身材修長的他,已經(jīng)是一個中型公司的部門經(jīng)理,收入頗豐,總是引得女孩們趨之若鶩。若說公司女孩心中的鉆石王老五,大概除去劉總,就是這個蔡征了——多金,帥氣,而且體恤下屬。

所以,在蔡征提出要送陳璃回去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個美女居然會拒絕。

此時的郭清雯,正在收銀臺買單。她時不時的望著門口的人群,一再催促服務(wù)員趕快。她生怕門口的場面會不受控制——蔡征的表現(xiàn)太明顯,引起了陳璃的反感,她已經(jīng)注意到了。

“那么漂亮的女孩,一個人回家太危險了,我送你吧!”被拒絕之后的蔡征依舊堅持要送陳璃回家。看著眼前男人如此的鍥而不舍,陳璃的心底開始慢慢積蓄一種負面的情緒——不悅。

陳璃抬起頭,一臉嘲弄的盯了蔡征好一會兒,語出驚人:“蔡經(jīng)理,送我回家,你女朋友會不高興吧?”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好一會兒,蔡征才尷尬地笑道:“這話從何說……”

話還沒說完,陳璃便快速打斷了他的話,聲音聽起來快速有力,帶有那么一股高傲的感覺。她依舊帶著淺淺的笑容,但鼻梁上的褶皺明顯的出賣了她偽裝的善意,讓厭惡漸漸浮上表面。

“蔡經(jīng)理,你是本地人,家里應(yīng)該有一個體弱多病的母親,還有一個不怎么和家里來往的姐姐。你本人并不太看得慣這個姐姐,而且你覺得女人沒有必要出人頭地,只要在家乖乖做家務(wù)生孩子就好。這些年,你提拔的屬下鮮少有女性,但是聰明如你,應(yīng)該會同時給一男一女兩個人機會,最后獲勝的往往是男人?!?/p>

郭清雯結(jié)完賬,急匆匆地趕出來,只看到蔡征僵住的笑臉,同事們驚詫的表情,還有閨蜜進入推理模式的標準姿勢。她無奈地用手扶額,不忍直視這個場面——蔡征的面子鐵定是要沒的剩了,妥妥的。

陳璃看了一眼在場的員工,繼續(xù)開口說道:“你們可以回想一下,這些年是否一直是這樣。我的閨蜜郭清雯會成為你部門里的主管,應(yīng)該是出于無奈。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的劉總對她的印象其實挺不錯??伤斄酥鞴苤?,日子應(yīng)該沒有太好過。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跟你遞交了辭呈吧?而且,你這個人有那么點不誠實。其實你已經(jīng)有一個女朋友,比較喜歡打扮,卻也非常貼心,溫柔賢惠。她應(yīng)該是你的同事,你卻不愿意公開你們的戀情,有可能你只想玩玩,不考慮跟她結(jié)婚。她是個賢內(nèi)助類型的女人,做事非常仔細。在你們這個設(shè)備公司,做人事內(nèi)勤之類文職工作的可能性很高?!?/p>

蔡征的臉色開始發(fā)白,雙拳青筋凸起,關(guān)節(jié)和指尖已被緊握到發(fā)白,微微顫動。陳璃聳了聳肩,微微的翹起右邊的唇角,勾勒出一個輕蔑的笑容:“還要我繼續(xù)說么?”

蔡征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狠狠地瞪著陳璃,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其他人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陳璃掃了一眼神色各異的圍觀群眾,發(fā)表了最后的感想——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是我聽過歷史最悠久的道德綁架?!?/p>

語畢,她拉著一臉尷尬的郭清雯,準備離開之時,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頭對蔡征說道:“順便提醒你一下,如果你不和同事去第二場,而是找代駕開車回家的話,不要找酒店里那個穿褐色夾克的。不然的話,你養(yǎng)的菊花可能就要開了?!?/p>

隨即,陳璃和郭清雯扔下一眾人群,瀟灑離去。

晚上9點45分。

冬天的晚上總是比白天平添幾分冷意,即便暖冬也是如此。接近年關(guān),外地人紛紛回家過年,在這平日應(yīng)該是夜高峰的時間,馬路上卻異常的空曠。路燈的暖光在濕潤的空氣中緩緩暈開成一個個朦朧的光圈,讓郭清雯那輛橙色的兩箱小車在這清靜的晚上顯得有些引人注目。

“你呀!”郭清雯苦笑著搖搖頭,一張臉寫滿了無奈。

“他太煩了。”陳璃歉意地看著閨蜜,“不好意思,得罪你上司了?!?/p>

“沒事,反正我過了年也不干了?!辈砺房谕O拢弼┏弥t燈期間,從包里掏出了一個禮盒,“一個抹茶紅豆卷,一盒可可曲奇。今天上午剛做的。你晚飯被蔡征惡心的沒吃多少,我知道?!?/p>

陳璃拆開曲奇餅,遞給了閨蜜一塊。她非常喜歡郭清雯的廚藝,中式西式,炒炸蒸煮,閨蜜是廚房通。

“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這次又是怎么知道的?”從語氣來看,郭清雯并不好奇,也許是見多不怪了。

“表情還有細節(jié)是會出賣人的?!标惲б贿叧灾牢兜那妫椭鵁崴f道。

“那他有女朋友的事,是怎么看出來的?”

郭清雯深深的感覺到,無論聽多少次分析,她總是在感到震撼的同時,欽佩這個閨蜜的。

差不多填飽了肚子,陳璃收起了甜點,緩緩道來:

“蔡征對我很有興趣,大家都看得出來。先跟我敬酒,然后順著屬下的調(diào)侃說明自己沒有女友。可是,他今天西裝襯衫非常挺括,前一天肯定熨燙了。不過襯衫的領(lǐng)口和袖口,污漬顯而易見,這件襯衫起碼穿了2天以上。一件襯衫沒有洗卻熨燙了,這非常不合理。唯一的解釋,就是沒有替換的襯衫。所以,昨天他沒有在自己家過夜。他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水味,香奈兒第十九號,女士用。同樣的香味,我在你的另外2個同事身上也聞到了,比蔡征身上的還要淡。那么,這個女人可能是你們的同事,昨天蔡征去了她家。沒有一個女人會給自己的炮友或一夜情對象熨衣服,也不會有人在不熟悉的人家里做熨燙。顯然,他們是男女朋友。他申明自己沒有女朋友的時候,眼神有那么一瞬間的閃爍不定,他沒說實話?!?/p>

“我已經(jīng)交辭職信的事,又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我記得我沒跟你提過。”一定又是從自己的什么動作什么神態(tài)里發(fā)現(xiàn)的。郭清雯深深的覺得,這閨蜜,有時候跟偷窺狂一樣。

“你今天晚上一共摸了兩次脖子?!本G燈亮,陳璃示意閨蜜前行,“第一次,是蔡征對來年做期許,希望大家明年再接再厲的時候;第二次,是你的同事邀請我去你們公司工作的時候。下意識的撫摸脖子,表明有些許尷尬和緊張,你的微表情說明了一切。”

“那我也有可能只是打算辭職啊?!?/p>

“你今天拎的包,miumiu的秋冬新款。沒記錯的話,你已看上這款包包已經(jīng)有兩三個月了,一直嫌貴舍不得買。你這個性格,是不會伸手跟人去要的。既然買下來了,說明年終獎已經(jīng)提前拿到手,你要犒勞自己,所以我推斷你已經(jīng)辭職了?!?/p>

郭清雯低聲的笑了起來:“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p>

“所以,知道的人都把我當怪物。”

“我沒有啊。趙光昊也沒有?!?/p>

“……是啊……”提到趙光昊,陳璃下意識的將臉轉(zhuǎn)向了身旁的窗戶,漫無目的的看著車窗外的夜景,身體深深的埋入椅子里。

(二)

陳璃醒過來的時候,天才微微亮。

將近六點,正常的醒來時間。

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吧?陳璃怔愣地盯著天花板,緩緩伸出手,似觸摸著房間里溫暖的空氣。一點一點,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終于慢慢的快要調(diào)整到位,她很高興。

床邊的二虎忽然跳過來,嚇了她一跳。

她起身,揉了揉這大型犬柔軟的長毛,打開了燈。

燈光下的金毛犬搖著尾巴,臥趴在床上,似討好一般抬起頭,一雙圓圓的眼睛充滿期待的樣子。

陳璃的金毛犬與別人家的有那么一些不同。和她一樣,雖然經(jīng)過一年的調(diào)養(yǎng),身體健壯了,毛發(fā)柔順又有光澤。但每當觸及它的皮肉,總是能摸到那一道道的傷痕,觸目驚心。作為一只動物,它是和11位女性一起被救出來的。那時候的它,奄奄一息,渾身血淋淋到讓人不忍,只剩半截的尾巴不停地滲著鮮血,骨折的后肢連抽動的力氣都沒有。

后來,她養(yǎng)了它,呵護它。她不知道是在照顧它,還是在跟它互舔傷口。她只知道,她的夢魘,還沒結(jié)束。

“走吧。我們出去溜達溜達。”陳璃含笑拍拍二虎的腦袋,二虎立即滴溜溜的跑了出去,一如既往的在玄關(guān)等著主人。

陳璃默默地看著寵物犬那只有半截的尾巴,再一次下意識的捂住了脖頸,隨后輕輕摩挲了幾下——她依然恐懼。

他總是能一眼看穿最脆弱的地方,無論是是人,還是動物。他永遠都知道,什么辦法可以讓人生不如死,他瘋狂的熱愛著那種痛苦到極致的表情。

陳璃換好衣服,走出了門。

一人一狗并排走著,早起之后的散步,慢慢喚醒了倦怠的身體。陳璃伸了一個幅度并不是太大的懶腰。六點多的小區(qū),慢慢暗淡下去路燈燈光,混合著朦朧的天色,描繪出夜晚與白天交替的靜謐。

這份靜謐,沒過多久,就被趙光昊的電話打斷了。

6點20分。陳璃看了一下時間,接了電話:“你好?!?/p>

“你果然已經(jīng)醒了,在遛狗吧?”電話那頭的聲音略有一些沙啞。

“什么事?”

“昨天那個嫌犯的事查出來了。六個月前,嫌犯的妻子還沒到預(yù)產(chǎn)期,忽然腹痛早產(chǎn)。嫌犯在開車送妻子去醫(yī)院途中,與被害者一家的男主人發(fā)生了嚴重的追尾事故,導致汽車無法使用。很不湊巧的,當時事故的發(fā)生地點比較偏僻,嫌少有車輛經(jīng)過。最后,救護車趕來之時,已經(jīng)耽誤了許久,這直接導致了后來的悲劇?!?/p>

“恩,知道了。”

“謝謝啊,多虧你了?!?/p>

“不客氣?!?/p>

陳璃停下腳步,從趙光昊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倦怠。

“到我這里吃個早飯么?清雯給我做了蛋糕卷,我一個人吃不完?!?/p>

“好?!边@一頭的趙光昊心情忽然變好,一通電話掃除了他加班一夜的疲勞。

“小女朋友的電話?”同事斜眼瞟他一眼,說話有那么一股酸味。

“她不是我女朋友?!壁w光昊的回答已經(jīng)成了固定公式,“我只是關(guān)……”

“關(guān)心受害者是吧?”同事臉上似乎寫滿了“你就裝吧”,很明顯,趙光昊的這句話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信度,“趙副隊,你這關(guān)心的時間可真夠長的,一關(guān)心就是一年?!?/p>

“可她的確是最慘的一個?!壁w光昊穿上外套,準備出去。

“這個確實,我不否認??赡悴挥X得這個女人很可怕么?在地下室被凌虐了兩年,救出來的時候,居然還能思維清晰,邏輯順暢。說真的,精神力量能強大到如此地步,這樣的女人其實挺恐怖的?!?/p>

“或許吧?!?/p>

“不過說真的,那兩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那么多受害者。只有她的錄像沒被找到,而且對自己的經(jīng)歷閉口不談?!标惲撬麄円娺^最奇異的受害者。靈魂強大到讓人恐懼,卻也脆弱的讓趙光昊心疼。

“天知道。反正那么多受害者,也不差她那一份口供。就讓那兩年成為一個謎,也不錯?!?/p>

說著說著,趙光昊走出了房間,望著難得澄藍的天空,初升的太陽帶來的溫暖光線并不是太刺眼,但趙光昊還是下意識的伸手擋了一下——就像那時候,他懷里的陳璃。

趙光昊覺得,或許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

當他把瘦骨嶙峋,滿身是血,身上到處都是新傷舊傷的陳璃抱出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時,兩年沒有見到陽光的她,很自然的伸手擋住了視線。在眼壓慢慢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之后,她緩緩睜開眼睛,直愣愣的望著那一日的晴空萬里。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臉部表情的變化。那張面無血色的臉,一直沒有露出半點情緒,但是在她看見藍天白云之后,她瞪大了眼睛,近乎貪婪的望著很多人習以為常的天空。那一瞬間,她原本無神的眼睛一下子染上了濃烈的色彩,沒有任何征兆,她的眼淚就這么突然的滾落下來。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情感,也是他見過哭泣中最短暫的一次。短暫,卻猛烈地沖擊到他內(nèi)心深處,變作濃到化不開的傷感,讓他不由自主的痛心。

他想保護這個女人,一直到生命結(jié)束。

郭清雯上班的時候,已經(jīng)是九點半了。晚了半個小時到單位的她,只能感嘆于這個信息社會的如此快捷與便利——最利不過婦人的三寸之舌,最快不過八卦的傳播速度。

僅僅一個晚上的時間,美女閨蜜炮轟頂頭上司的故事已經(jīng)傳遍整個公司的角角落落。郭清雯深深的覺得,可能下水道的老鼠都已經(jīng)知道了。

郭清雯的內(nèi)心一萬匹草泥馬呼嘯而過,她現(xiàn)在只想吐槽:我的內(nèi)心,幾乎是崩潰的。她本身并不是喜歡說三道四的女人,對于八卦,她比較傾向于聊一些娛樂圈的花邊新聞,身邊人的是是非非,卻并不太喜歡沾染。她在公司時間才一年多一點,卻極少去打聽招惹一些閑事。公司里,關(guān)于她的唯一傳聞,就是她破格八個月就升主管的時候,一些與上層有染的流言。畢竟,年輕女人上位太快,總會引來一些指指點點。原以為就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做到離開,誰知道,離職之前居然貢獻了這么一個大八卦。

“你那朋友簡直神了!”看著小李那一臉的崇拜,郭清雯只覺得,裝逼于無形,也是漲粉的一大絕招。

“聊什么呢?”很難得的,工程一部經(jīng)理朱雅嫻,踩著高跟鞋來上班。從打印機里拿出幾張圖紙,朱雅嫻走到光亮處,細細端詳了一番以后,開始整理起來。

年底,工地基本已放假。三天兩頭往工地跑的女漢子,終于可以休息幾天。朱雅嫻很難得的精心打扮了一下,高跟鞋小皮裙,一個韓式的裸妝,蛻變成了一個非常精致的小女人。

郭清雯看看與往常大不相同的朱雅嫻,再探頭看了看人事部的魏珍珍,不由得感嘆起來:“你們還真是好姐妹啊,做什么都那么同步。年底了一起打扮的花枝招展?!?/p>

魏珍珍是人事部的主管,性格活潑開朗,和朱雅嫻同期進入公司,在單位里算資歷較深的員工,踏實肯干,一直深得上頭的賞識。一個月前,人事部經(jīng)理謝琴提交了辭職報告,單位同事都在私下猜測,年后提拔的人選,八成會是魏珍珍。不過,根據(jù)最近掌握的新消息,可能會有變數(shù)。

“我也覺得好奇怪?!敝煅艐雇高^玻璃看了一眼魏珍珍——精挑細選的衣衫遮蓋掉了微凸的小腹,也充分的展示了豐滿的胸部和修長的美腿。一直以來鮮少化妝的她,這幾天破天荒的打扮,妝容還越來越濃,甚至還時不時的哼著小調(diào),這不正常。

“大概有什么好事發(fā)生了吧?”郭清雯笑道。

“現(xiàn)在能有什么好事?快過年了,有壓歲錢?”朱雅嫻好迷茫,“現(xiàn)在單位里流言都滿天飛了,她不該心情好的?!?/p>

單位的流言,是關(guān)于人事部經(jīng)理的提拔人選,最近有傳言,有可能是把合同部的孫吟調(diào)過去任職,而不是提拔魏珍珍。

孫吟此人,一直都不太受單位女同事的待見,因為她太過花枝招展,美得太具有侵略性??催^她那張滿臉脂粉的網(wǎng)紅臉,不顧公司整體環(huán)境而穿緊身裙來上班,就知道她與單位的其他女性的不同之處了。一般來說,這種類型的女性,比較容易博得異性的關(guān)注,卻讓很多同性避退三舍。

就性格上來說,孫吟比較善于利用女性優(yōu)勢——例如撒嬌賣萌??陀^來講,利用自身的性別優(yōu)勢取得一些便利,對女性本身并不是一件壞事。但孫吟對此招的使用,卻招來公司諸多女性的反感。

單位里,不論男女,對孫吟的私人生活評價都不太好——因為,她太愛吃窩邊草了。從進單位到現(xiàn)在的三任男友,都是公司同事,且都是部門經(jīng)理級別以上。雖然她從未承認過任何一位,但公司里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此的形象和感情生活,更是將“這個女人很心機”的印象深深的烙在了每個人的腦海里。

“啊,對了?!敝煅艐购鋈幌肫鹗裁?,對郭清雯說道,“聽說你的一個美女朋友,昨天晚上把蔡征罵得狗血淋頭?”

“也不是罵人啦?!惫弼┬χ鴵u搖頭,這都傳成什么樣了?

“她就是分析了一下蔡經(jīng)理?!?/p>

“我聽說了,似乎很神奇。吃一頓飯,就把蔡征的精神層面,從頭到腳扒得干干凈凈。我部門里有幾個男同事對她挺有興趣的?!?/p>

一聽見男同事,郭清雯只有無奈地搖頭:“不好意思,她……差不多是男性厭惡癥……”

下一秒,朱雅嫻很曖昧的目光瞬間籠罩了郭清雯。她欲言又止的上下打量著這個銷售主管,似乎又從她的身體四周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額……她的性向是最普通的那種。只是近期不打算戀愛?!惫弼缀醵家籽哿?。

“被男人傷了?”朱雅嫻一臉的恍然大悟——怪不得蔡征被修理了,攻略一個受傷的女人,不成功便成仁。

“她的事,我不方便多說?!惫弼擂蔚匦χ幌氡M快結(jié)束這個話題。

“要不,周末的主管級以上小年會,把她帶過來吧?”朱雅嫻似乎對陳璃充滿了興趣,非要看看這個女人是何方神圣,“我跟珍珍說一下好了。反正謝經(jīng)理辭職要離開了不會去,預(yù)定的房間多出一個,適當調(diào)整下應(yīng)該不要緊?!?/p>

“行啊?!睅Ш糜殉鋈チ镞_溜達,郭清雯還是很樂意的,“我一會兒跟劉總打個報告?!?/p>

趙光昊得知陳璃要跟郭清雯去參加其公司活動的時候,非常的意外。畢竟,之前她把蔡征狠狠的噴了一頓。

車子最后停在了廣天自動化設(shè)備有限公司門口,大樓底下已經(jīng)三三兩兩聚集了一些人,包括正在和同事談笑的郭清雯。

“沒什么落下的吧?”趙光昊仔細看了一下車內(nèi),似乎沒有遺留品。

“沒有?!标惲χ鴵]揮手,打算離開的時候,圍巾卻被纏在電線桿上的一根鐵絲鉤住了。

陳璃扭頭看了一下,卻因為高跟鞋的關(guān)系,忽然重心不穩(wěn),向后一個踉蹌,并不厚實的圍巾立即扯開一個大大的裂口。

破了一條圍巾,于普通人,或許并不是什么大事,可陳璃卻明顯的緊張起來——脖子于她而言,是最脆弱敏感的地帶,她今天穿的又是低領(lǐng)……

身后的趙光昊立即解下自己的圍巾,搭在了陳璃肩上。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也開始有戴圍巾的習慣了。

“我沒事!”知道自己的緊張被洞悉,陳璃有一些被人看穿的惱怒。

“我知道?!壁w光輝攤了攤手,他知道她在懊惱些什么,卻也不拆穿,“圍上圍巾暖和一點,不是么?”

陳璃深深地看了趙光昊一眼,留意到對方了然的眼神,淡淡地笑了:“謝謝?!?

“璃璃!”郭清雯向這邊招了招手,快步走了過來。

“又是騎士護駕?。俊毕铝塑?,這頭拿行李的,立即變成了郭清雯,陳璃都覺得,自己身邊似乎圍繞著兩個老媽子。

她幾乎是用搶的拿回自己的行李包,堅持自己拎著:“哪里就那么嬌弱了,都一年了,現(xiàn)在我身體好得很呢?!?/p>

聽見陳璃這么說,郭清雯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卻非常高興——慢慢的,她開始變回當初那個傲嬌自信的陳璃了。

“我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同事……”

隨著郭清雯的介紹,陳璃大概的認識了一下廣天公司的幾個主要管理人員——工程一部經(jīng)理朱雅嫻,工程二部經(jīng)理周銘,市場一部經(jīng)理紀方里,市場二部經(jīng)理蔡征,人事部主管魏珍珍,合同部主管孫吟,售后部經(jīng)理韓芳,總裁秘書林瑞琪,總裁劉御丹。

“維修部和合同部的經(jīng)理有事,就不參加這次活動了?!?/p>

陳璃和大家一一握手,打量了每一個人。當她看到蔡征的時候,對方很不自然的移開了眼。

隨后,大家駕駛各自的汽車,開往城郊的目華山。當然,閨蜜總是同車的,包括陳璃和郭清雯,包括朱雅嫻和魏珍珍。

“怎么樣?跟大家打了個招呼,得到什么信息了?”郭清雯開著車,似乎是例行詢問一般。

不可否認,這種嚇死人的洞察力,令人很厭惡,雖然陳璃蠻少把真相說出來。

陳璃坐在副駕座上,姿態(tài)優(yōu)雅而端莊。她戲謔地看著閨蜜,一本正經(jīng)的開了黃腔:“蔡征被爆菊了怎么不告訴我?”

“你夠了!”

(三)

目華山是城北郊區(qū)的一個避暑勝地。每年夏天,它總是許多人周末游的首選地點。大片大片的草地交織著碧綠的湖水,悠然自得的躺在三面山的懷抱里。靠山的大樹永遠都是那么枝繁葉茂,為游客遮住毒辣的紫外線。目華山的山路開發(fā)的非常成熟,除去盤山公路,還有蜿蜒的人行坡道,坡度平緩,非常適合走步。夏日里,晚飯后,沿著坡道散步,趁著綠色的涼意,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俯瞰湖中盛放的荷花,是一種愜意的享受。

廣天公司之所以會選在冬天過去游玩,是因為雪景。江南的城市,冬季下雪已實屬罕見,要看見積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這一切在北郊的目華山卻可以實現(xiàn)。北部山區(qū)的溫度本就是偏低,如果幸運的是零下,那就可以得見瑞雪壓枝的美景了。不過很遺憾的是,今年是一個溫度偏高的暖冬,大家要失望了。

1.5小時后,眾人到達酒店。酒店依山傍水,位置較偏僻,景色卻是絕佳。從湖景房的陽臺俯身望去,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靜止的搖櫓船,休憩的水鳥,給人一種寧靜舒適的感覺。

按照廣天公司的規(guī)定,主管級兩人一間,經(jīng)理級及以上一人一間。可是到最后,兩人一間的,僅是郭清雯和陳璃,以及朱雅嫻和魏珍珍。孫吟和魏珍珍因為升職的事幾乎已經(jīng)劍拔弩張,大家都知道。

午飯是酒店自助餐,就餐的時候,對陳璃充滿好奇的朱雅嫻自然是瞅準機會走過來想搭話,聊著聊著,工程二部的周銘走了過來,很紳士的對四位女士進行邀請:“劉總提議下午去打羽毛球,酒店頂樓有場地,各位美女是否能賞個臉?”

“去,當然去!”除陳璃以外的三位女性立即點頭,不帶絲毫猶豫。

陳璃掃了一眼在座女人們的興奮表情,輕笑著也點了頭。

劉御丹,一直是一個為人稱頌的好領(lǐng)導。陳璃從聽說此人起,就一直聽到各種關(guān)于他的夸贊之詞。不論男女,都對這個領(lǐng)導贊口不絕。從公司福利到薪資水平,還有對員工的各種體貼,劉御丹對于陳璃而言,一直是一個久仰大名的對象。所以,在今天早上第一次見到其廬山真面目的時候,陳璃趁著握手,仔仔細細的觀察了劉御丹好一會兒

和陳璃心中描繪的形象有所不同,用一個詞來形容劉御丹,那就是——書生氣。總裁級別的男性里,少有的英俊外表,將近180的身高,身材瘦削修長,不會給人太大的身形壓迫感。白凈的臉龐上,是非常精致的五官,高挺的鼻,微微上翹的性感薄唇,還有一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陳璃覺得,看到這雙眼睛的女人,應(yīng)該都會怦然心動。當他看著你的瞬間,總能感覺到那雙靈動的眼睛訴說著詩詞一般的美好。雖然不太不厚實的鏡片讓這雙迷人的眼睛遜色了幾分神采,但也更濃郁了他渾身上下散發(fā)出來的書生氣息。他的親和力很強,看他和下屬談笑,就知道他深受公司職員的歡迎。但他依舊是總裁,偶爾讓人捕捉到的一瞬間姿態(tài),總能感覺到幾分沉穩(wěn)與高高在上。

陳璃走到場邊坐下,擰開礦泉水補充水分,帶著幾分戲謔的看著郭清雯:“你喜歡你們劉總吧?!?/p>

“恩啊?!惫弼┖艽蠓降狞c點頭,“公司里好多女的喜歡他?!?/p>

“看出來了?!标惲Лh(huán)顧四周,看到朱雅嫻輕輕摩挲著頭發(fā),魏珍珍雙手捂住唇卻也掩蓋不了的笑意——二人視線的焦點,集中在劉御丹身上。至于韓芳,打球的間隙,偶爾會掃一眼劉御丹。從那雙眼眸中流露出的,雖不是那么顯眼的迷戀,卻也是無比的敬仰。

這里,大概只有那個合同部的孫吟對劉御丹什么興趣,因為她的視線關(guān)注對象,是總裁秘書,林瑞琪。

“說起來,你們老總的秘書怎么是個男的?”

“你當劉總愿意呀?”不等郭清雯回答,打算休息的韓芳走下場,搭上了話“曾經(jīng)也是用過三四個女秘書的。結(jié)果,一個一個都想做老板太太,正事不干,全把心思花在勾引老總上了?!?/p>

陳璃聞言,不禁失笑起來:“老總單身,也是一種錯誤啊?!?/p>

韓芳一邊附和著點點頭,一邊用紙巾抹去額頭的汗水。

陳璃仔細端詳了一下韓芳。30出頭的年紀,從穿衣打扮就看得出,非常干練的女性,性格開朗親和,整個人消瘦卻并不健康。羽毛球打了沒一會兒就上氣不接下氣,抹下來的汗水盡是粉底的膚色,額頭露出的那一部分自然肌膚,色澤非常暗沉??磥硭瘽鈯y的目的,只是為了掩蓋枯竭的自己。

可是,30多歲,即便工作再忙,這樣的一個身體狀態(tài),總覺得不太正?!?/p>

“聊什么吶?看你們很開心?!贝蠛沽芾斓膭⒂ぷ哌^來,放下球拍,擰開礦泉水瓶,補充水分,動作干脆利落。

“在聊你啊。”陳璃也打開一瓶水,走到劉御丹身邊,兩人之間承90度夾角,最佳的說話角度。

“你公司的員工非常敬仰你呢。高工資,好福利,搬到新公司地址后,就再也沒有加班。”陳璃半開玩笑道,“我最近正在找工作,不知道貴公司是否缺人?”

劉御丹挑眉看了看陳璃,只是淡淡地笑著,不置可否。

一旁的韓芳倒是插了句話進來:“也不是一直沒有加班。剛搬到新公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大家是有加班。不過,一個多月后,劉總因為甲醛而出現(xiàn)了身體健康問題,所以就索性禁止所有人加班了?!?/p>

“是么?”陳璃有些意外地看著劉御丹——皮膚白皙,身材修長,身上的肌肉線條卻很明顯。有著不算霸道,卻非常漂亮的肌肉,他不像體質(zhì)不太好的人。

“對呀。我還記得那段時間,劉總的臉色一直不太好。最后加班的那個晚上,加班到快七點,大家都沒顧得上吃晚飯,劉總的臉色更是一塌糊涂?!?/p>

韓芳跟陳璃說笑著,劉御丹有些尷尬,一臉的不好意思??墒顷惲ё⒁獾剑淖齑骄o繃地閉上,鼻子上起了一些褶皺。

看來劉御丹并不喜歡這個話題。

陳璃識趣的另起了一個話頭:“劉總當初是怎么想到創(chuàng)業(yè)的?”

聽到這個問題,劉御丹的臉部肌肉呈現(xiàn)了放松的狀態(tài)。

“我在大學,學的是建筑專業(yè)。畢業(yè)后,一直在各個工地來回跑。理所當然的,就接觸到了很多設(shè)備供應(yīng)商。后來,一些機緣巧合之后,就開始自己創(chuàng)業(yè)了?!?/p>

“學建筑的?” 一個建筑專業(yè)的設(shè)備公司老總,陳璃有些欽佩起眼前的這個男人。

“所以,廣天的辦公樓也是劉總設(shè)計的?”

“那倒沒有?!眲⒂[擺手,“不過,整個辦公樓的建設(shè)過程,監(jiān)理一直很閑就對了,幾乎都是我在監(jiān)管施工。”

“真厲害?!标惲в芍再潎@。

場上跑跑跳跳的孫吟似乎有些累了,走到場邊坐下休息。2分鐘后,林瑞琪也下場休息,他和孫吟肩并肩坐著,交頭接耳說了些什么。10分鐘后,兩人一起離開了羽毛球場。

“你們公司允許辦公室戀情么?”陳璃看著一男一女消失的背影。他們離開前,林瑞琪和魏珍珍說了幾句話,一旁的孫吟似是極度的不耐煩,把臉扭到了另一側(cè)??磥泶蠹艺f的沒錯,這兩個女人因為升職的事,關(guān)系很緊張。

身邊韓芳的臉上,一個表情一閃而過——眉毛向內(nèi)緊縮并下壓,眼睛瞇成細長的縫隙,嘴唇緊閉成一條線。

很明顯,韓芳對于這個畫面,感到非常生氣。提起孫吟,她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鄙視那么簡單,還帶有一些咬牙切齒,有些恨之入骨的感覺。

“沒有明令禁止。老總太好說話,有好處也有壞處。那bitch進公司以后一直就沒安分過。一個又一個,都是這種陽光型的小伙子?!?/p>

“一個又一個?”孫吟的身影越來越遠,陳璃深深的皺緊了眉頭——總覺得,剛才的畫面,哪里不太自然。不過,從這些女同事的表情可以看出,不僅僅是魏珍珍,大家都不喜歡孫吟,而韓芳,應(yīng)該對她有更深層次的情感——痛恨。

對于只喜歡瑜伽普拉提之類運動的郭清雯來說,打上一小時羽毛球就能要了她的命。所以,在稍微運動了一下之后,她只默默地坐在場邊,默默注視場上揮汗如雨的劉御丹——說真的,她沒想到,劉御丹的體力很不錯。

2小時之后,場上的人原來越少,接近4點30分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坐下閑聊的狀態(tài)。

“哎,好餓??!”運動了一個下午,同事們的五臟廟一個接一個的開始鬧起了情緒。

“回房間休息一下,5點半開飯!”劉總大手一揮,眾人頂著濃濃的汗臭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主管級以上的小年會,總少不了餐桌上的觥籌交錯和老總的慷慨陳詞。年前的某一頓晚飯,似乎于每個公司,都是這樣一個存在。

“我就簡單說一下吧?!眲⒂た粗蠹茵I得眼冒金星的樣子,體貼的長話短說,“去年一整年,公司的盈利較之前上漲了30%,都是在座各位,以及公司所有員工的功勞。在這里呢,我非常感謝大家的辛勤工作,希望大家來年繼續(xù)努力。順便,在這里,跟大家公布一個好消息,年后回來,全公司的工資會普漲,現(xiàn)在正在考慮加薪幅度?!?/p>

說到這里,幾乎所有的人均面露喜色,除了郭清雯有那么些許的遺憾。劉御丹繼續(xù)說道:“當然了,小郭年后不會繼續(xù)在公司工作。在這里,祝福你在新的單位嶄露頭角。你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人才,沒能留下你,我非常遺憾。這里,給你準備了一份離職禮物?!?/p>

隨即,魏珍珍從桌邊拿出一套護手霜,笑瞇瞇遞到郭清雯手上。

“謝謝!”郭清雯只感覺到有暖意順著血液充斥全身,非常感動。在這樣一個氛圍融洽的單位工作,與誰,都是幸福的。

“要是沈總還在就好了……”氛圍正好,周銘卻不自覺的澆下了一盆冷水。

瞬間,熱鬧溫馨的氣氛降到了冰點。所有人的臉色都暗沉了下來,大家都低頭不語,劉御丹更是皺著眉頭,把頭扭向一邊。

“如果那個時候……”周銘喃喃低語,卻被韓芳硬生生打斷了:“好了!別提這個!”

好端端的一頓晚宴,從這一刻開始,變得意興闌珊。大家都機械地咀嚼著食物,卻仿佛都食不知味,沉默和壓抑的氣氛,一直維持到晚飯結(jié)束。

這現(xiàn)象引起了陳璃的幾分興趣,飯后,她應(yīng)朱雅嫻的邀請去咖啡吧小坐,順便拉上了韓芳——韓芳為人很開朗隨和,和人說話時,雙手抱于胸前的姿勢甚少,自然垂于兩側(cè)的姿勢較多。這種人一般很好打交道,缺點就是嘴巴不太嚴。

“哎?魏珍珍怎么沒一起過來?”難得看見朱雅嫻形單影只,郭清雯有些疑惑。

“她親戚來看她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躺著休息呢?!标惲б贿呎f一邊往咖啡里加了點脫脂奶。

下午開始打球后沒多久,魏珍珍不自然的動作,陳璃就已經(jīng)看出了睨端。晚飯出現(xiàn)時,魏珍珍煞白的小臉,時不時偷偷捂一下小腹的動作,更能說明問題。

朱雅嫻認同的點了點頭。

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吃著茶點,陳璃決定單刀直入:“剛才吃飯的時候,周銘提到的那個沈總,是……”

“啊……”韓芳和朱雅嫻對望了一眼,有些尷尬地笑了。

“我來說吧。”見朱雅嫻難以啟齒,韓芳打開手機,找出一張照片,“這是一年半前,公司集體活動的時候照的。那時候,大家還沒搬到新辦公樓,在城西的寫字樓里?!?/p>

“諾,這個?!表n芳指著劉御丹身邊一個陽光帥氣的男性,“這個就是沈總,沈拓?!?/p>

陳璃仔細觀察了一下照片上的這個沈總。

很高的男人,高出劉御丹半個頭,目測一米八五以上。與劉御丹條狀的肌肉不同,他的肌肉是塊狀且緊實的,應(yīng)該經(jīng)常有鍛煉。如同照片里的燦爛笑容一般,他的五官也給人一種非常樂觀光明的感覺。成熟穩(wěn)重與大男孩氣質(zhì)的混合??傆X得,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會有既開心又安心。

氣質(zhì)上來說,很像林瑞琪。陳璃默默的想著。

“沈總是公司的元老級人物。他來工作的時候,公司規(guī)模只有小小的十幾個人。當時,公司的發(fā)展遇到了瓶頸,是劉總迄今為止最大的難關(guān)。但是沈總非常支持劉總,靠著一腔熱情和自身的才華,和劉總一起解決了公司的危機,隨后,公司就越來越好。可以說,沈總是公司的一大支柱。”

“那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不知道啊?!表n芳無奈地搖搖頭,指著照片,“大概就是一年半前,這個時候,沈總和劉總的經(jīng)營方針出現(xiàn)了偏差,劉總主張先做好省內(nèi)的業(yè)務(wù),沈總則建議大力開拓外地市場。劉總并不怎么贊同,卻也在外面成立了分公司,派沈總過去主持工作。但是,兩個月后,沈總失蹤了。他家里人報了警,可至今都沒人見到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為此,劉總一直很自責,如果自己當初堅持不成立分公司,或許沈總就不會失蹤了?!?/p>

“這樣啊……”大概了解了情況,陳璃又提起另一個話題,“這個沈總,是不是和孫吟談過一陣子戀愛?”

“你怎么知道?”對于陳璃的萬事皆知技能,韓芳雖然不意外,卻也有點好奇。

“你下午自己說的啊,她喜歡的都是這個類型。這個沈總,一定程度上來說,跟林秘書很像啊?!?/p>

“對!”韓芳提起孫吟就直皺眉頭,眉間的豎直條紋毫不掩飾的訴說著她對孫吟的厭惡,“孫吟進公司沒多久,就跟沈總好上了。兩個人沒公開過戀情,但他們當時的行為是非常的顯而易見。后來林秘書被招了進來,沈總調(diào)去外地,她不甘寂寞的劈腿。沈總失蹤后,她又去勾引維修部的唐禮。可能覺得老情人比較好吧,最近似乎又跟林秘書復合了。你看他們兩個今天下午這樣子,哎……前后三個男人,全是一個類型的。唐經(jīng)理沒有來,就是不想看見她?!?/p>

說道唐禮的時候,韓芳的雙眉之間,鼻根,以及雙眼,形成了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三角形。伴隨著那個不到一秒的微表情,還有她眼神中的那么一點溫情。

陳璃大概知道韓芳對孫吟悲痛欲絕的理由了。

“聽說她最近懷孕了,林秘書還不想負責?!敝煅艐归_始八卦起那個討厭的女人。只要聊到孫吟,每一個人嗤之以鼻的態(tài)度都如此明顯,“有可能是真的哎,你看她最近是不是胖了一圈。”

“誰知道呢?” 韓芳一臉的嘲弄“就算懷孕了,天曉得孩子是誰的。”

“也是!”朱雅嫻看了看手機時間,“哎呀,差不多了,我該去夜跑了。”

“你怎么也開始夜跑了?”郭清雯很好奇,“夜跑很有趣么?”

“沒有啦!”朱雅嫻苦笑,“最近胖了點,跑跑步減肥。本來打算和珍珍一起的,今天只能形單影只了?!?/p>

“你們兩個好閨蜜啊!”韓芳調(diào)侃著,“一樣的手提包,一樣的水壺,一樣的靴子。下次,找男人是不是也要長一樣的?”

“好了,別笑我!”朱雅嫻跟在座的大家揮了揮手,回房準備夜跑。

這頭的韓芳似乎也有點累了。畢竟,運動了一下午,總會容易疲勞。

“我先回房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彼龘]揮手,然后腳步輕快的離開。

只剩下陳璃和好閨蜜,郭清雯注意到閨蜜略帶疲倦的樣子,貼心的笑道:“我去外面散步,你回去先洗澡?!?/p>

“好?!?/p>

閨蜜兩個,一個走向酒店大門,一個回了房。

回房后的陳璃,在浴室慢慢褪去了衣物。

鏡子里的自己,較一年前健康了許多。曾經(jīng)的瘦骨嶙峋,已經(jīng)漸漸的被優(yōu)美的線條代替。一切都在改變,但或許,有些東西,永遠都變不了——比如她身上的一道道鞭痕。一道一道,縱橫交錯,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留在她身體上,似乎是控訴,又似乎是嘆息。

鞭打,最原始,最憤怒的宣泄。

他沒有對其他女孩進行可怕到這般的肉體折磨,除了她。

她至今記得,她第一次看著他的雙眼,通過一絲絲的蛛絲馬跡,把他的情緒,他做過的事,他想要做的事,一點一點,娓娓道來。看著他的眼神由輕蔑變成憤怒,又由憤怒變成興奮,那種嗜虐狂特有的,暴虐的興奮。

他異常喜歡她的脖子,他說那是她最性感的地方。他用特制的項圈勒住她的脖子,他很喜歡看她的脖子滲著鮮血的樣子,他會貪婪的舔舐著她的脖子,然后跟吸血鬼一樣,狠狠地咬在她的傷口上。

陳璃撫上最慘痛的地方,腦中慘不忍睹的畫面突然噴涌而上,讓她倒吸一口涼氣。她還需要一點時間,她清楚地知道。

陳璃打開花灑,洗去一天的疲勞。

這一頭的郭清雯,沿著酒店門口的小路,慢慢逛到了湖邊。

三年前陳璃忽然失蹤,隨后的每一次查找,每一次公安的通知,都牽動著每一個親朋好友的心。

她曾經(jīng)以為好閨蜜死了。整整兩年渺無音訊——沒有信息,沒有電話,沒有郵件,什么都沒有。好像曾經(jīng)不存在一般,忽然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在她放棄尋找的那一個瞬間,她終于意識到,人是有多么的脆弱。也許身邊的人,忽然之間,就再也看不到了。所以,一年前,當她趕到醫(yī)院的時候,當她看見陳璃的瞬間,她的淚水決堤了。她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那個驕傲而美麗的少女。她看著她枯瘦如柴,看著她形同枯槁的臉上面無表情,她緊緊地抱住了她。

回來就好。她由衷的感謝上蒼。

經(jīng)過一年多的調(diào)養(yǎng),陳璃的身體已漸漸恢復到比較健康的狀態(tài),但她知道,她的心病依舊還在。她盡量穿高領(lǐng)的衣服,總是戴著圍巾。那塊已然成為了她最敏感的地帶,帶給她無限的恐懼。郭清雯望著河邊皎潔的月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慢慢來吧,一切總會好的。她這么想著。

臨近年關(guān),酒店的住客很少,晚上出來散步的,就更少了。沿路過來,郭清雯鮮少看見其他路人,倒也清靜,可以好好地欣賞月色。

都說八月十五的月亮最美,臘月十五的月亮,也不差。月光照到湖面上,給人一種純凈,卻又帶那么一絲朦朧的美感。微風吹過,波光粼粼,郭清雯感嘆景色怡人的同時,也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她轉(zhuǎn)身,決定慢慢走回酒店,不遠處一個紅色的光點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有人在抽煙。

她仔細看了一下,慢慢走了過去。

走近了,郭清雯才發(fā)現(xiàn),這小情侶吵架的場景,是不太適合外人觀看的。

林瑞琪眉頭緊鎖,煩悶地吞云吐霧,一點一點,慢速而大口地抽著,似乎囤積了很大的壓力。抽完一根煙,他把煙蒂使勁扔到地上,惡狠狠地踩滅。他的四周已經(jīng)有好多煙蒂,不知是小情侶來這里很久了,還是林瑞琪已經(jīng)極度壓抑。孫吟坐在一邊的巖石上,一雙溜肩不時的抽動著,瘦小的背影顯得非常無助。她雙手掩面,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生從指間傳出來,明顯是在哭泣。

“哭什么哭?不許哭!”好像是被女友哭煩了,林瑞琪急躁的低吼出聲,滿腔的怒意。

“那你說怎么辦?怎么辦!”孫吟走調(diào)而尖利的聲音是那么的委屈,卻也能感覺到她的憤懣不悅。

郭清雯下意識的后退了幾步,意識到那對情侶還沒發(fā)現(xiàn)她。

看來,懷孕的事,是真的?

這樣想著,郭清雯小心翼翼的踩著貓步,躡手躡腳的離開了。

郭清雯回到房間的時候,陳璃已經(jīng)洗漱完畢,卻沒有絲毫的睡意。有那么一點認床的她,在外總是很難入睡。

愣愣的盯著電視機發(fā)呆,她并沒有去注意播出的內(nèi)容,只是把腦袋放空——觀察了別人一天,總是需要休息一下。

郭清雯早已習慣了她的這個狀態(tài),便自顧自的洗澡睡覺。她的作息一直很規(guī)律,早睡早起,定點運動,現(xiàn)代社會很難得看到的不熬夜類型。

這邊的郭清雯到了點,沉沉地睡了過去。而陳璃,在過了將近2個小時之后,思維依舊清晰,毫無睡意。

陳璃搖了搖頭,制止了大腦對曾經(jīng)悲慘經(jīng)歷的思考。

她看了看時間——11點20分。

買一杯熱牛奶吧,陳璃就著睡衣披上外套,移步走出房間。

今天在一樓大堂的吧臺看見有賣,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

她坐電梯到一樓,在吧臺,碰到了林瑞琪。

這個身體曲線非常不錯的男人正用雙手揉著太陽穴,一副很疲勞的樣子。

“這么晚了還不睡?”陳璃捧著熱牛奶,仔細看著林瑞琪一臉的倦容。

除了疲勞,他還背負很重的包袱,心理負擔很大。陳璃這么判斷著。

“過兩天有重要會議,要加班都弄好?!绷秩痃鏖L長地吐了一口氣,一手捏著鼻梁放松肌肉“今天要通宵了。”

“快過年了還那么忙啊。真辛苦?!标惲б贿吅戎D蹋贿吀秩痃饔幸痪錄]一句地聊著。

忽然,一個小孩從陳璃身邊跑過,不小心撞到了她。

陳璃下意識的往前踏出一步,穩(wěn)住了重心,牛奶卻灑在了林瑞琪的手提電腦上。

“??!對不起!對不起!”無暇顧及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的小孩,陳璃趕緊拿起紙巾擦拭鍵盤。

大致擦干凈表面之后,林瑞琪試了一下電腦,并沒有壞。隨即,他又拿起紙巾,把手提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

清理完畢之后,林瑞琪似乎是再無心工作。他合上電腦,看了一眼陳璃血氣欠佳的臉龐,問道,“要不要來一塊蛋糕?”

“不用?!标惲吡艘谎劭湛杖缫驳谋?,“現(xiàn)在也沒蛋糕了啊。”

“沒關(guān)系。這邊酒店的經(jīng)理跟我很熟的。讓他們?nèi)ツ镁秃??!?/p>

“真的不用?!标惲u搖頭,“太晚了,不想吃東西?!?/p>

林瑞琪沒有繼續(xù)勸說,喝了一口熱水。

他拿杯子的右手,手腕上,一個黑色的護腕吸引了陳璃的目光。護腕已經(jīng)使用挺久了,表面紅色的商標已經(jīng)有些脫落,看不清楚品牌。讓陳璃在意的是,這個護腕,應(yīng)該不是林瑞琪的私人物品,大小并不合適他。但是,看這個尺寸,這個顏色,也不像是孫吟的。

“你的手腕受傷了?”陳璃下午就注意到了,林瑞琪一直戴著護腕。

“恩,上午不小心扭傷的。”看林瑞琪的樣子,并不打算就這個護腕多說什么。

忽然,魏珍珍跟一抹幽魂般出現(xiàn)在林瑞琪的視線里。林瑞琪原本疲憊而帶著些許煩惱的神色,瞬間變成了滿臉的驚慌,一雙眼睛圓睜擴張到了極致,還失手掉落了玻璃杯。

掉在地毯上的玻璃杯滴溜溜的滾到了魏珍珍的腳邊。魏珍珍拾起杯子,皺著眉頭,不滿地看著林瑞琪的反應(yīng):“見鬼啦!”

魏珍珍的樣子的確跟女鬼差不了多少。

純白色長及腳踝的白色睡裙,黑長直及腰的頭發(fā),有些萎靡的精神狀態(tài),因為月經(jīng)失血而慘白的臉色,還有卸了妝后青黑的眼圈。配合著吧臺附近并不明亮的燈光,真是像極了鬼片里的角色。

“你怎么下來了?”陳璃看著魏珍珍的樣子,覺得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身體不太舒服。

“姨媽巾不夠用了?!蔽赫湔渖斐鍪謸P了揚剛買的護舒寶,“我先上去了。”

“一起吧。”喝完牛奶,陳璃也準備睡了。她回頭想跟林瑞琪道別,卻發(fā)現(xiàn)林瑞琪的左手用力抓住右手的手腕,目光轉(zhuǎn)向了另外一邊,似是極力保持鎮(zhèn)靜的樣子。

陳璃皺了皺眉,卻也沒有說話,默默的離開了。

(四)

認床并不是什么好習慣。

五點半醒過來的陳璃,看著窗外依舊漆黑的夜幕,就著躺在床上的姿勢,伸了一個懶腰。

一點多才入睡的她已經(jīng)沒有絲毫的睡意。

平時這個點,也差不多起床,帶著二虎去散步了。她這么想著,決定和往常一樣,出去散散步。

陳璃慢條斯理的穿好衣服,盡量不發(fā)出聲音,以免吵醒正酣睡的郭清雯,就連開關(guān)房門也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關(guān)上房門之后,她隨即又聽見了另一個關(guān)門聲,從走廊盡頭傳來。陳璃順著聲音走過去,看見林瑞琪倚靠在走廊最底端的窗戶上。

她慢慢走近,發(fā)現(xiàn)此時此刻的林瑞琪,閉著眼,享受著窗外微冷的夜風,呼吸著最靜謐的自然。陳璃看得出,雖然他依然有心事,卻很明顯的,相比幾小時前,他的焦慮和緊張消失了。此刻的林瑞琪,更像一個大男孩。

“早?!标惲лp聲打了個招呼。

林瑞琪看到陳璃有些意外:“你也起那么早?”

“對呀。”空氣中飄來一股清新的沐浴露味道,是陳璃喜歡的香型,“剛洗了澡?”

“對啊。加班倒蠻晚的,沒洗漱就睡了?!彼坪跏菫榱俗C實自己說的話,林瑞琪伸手摩擦著后腦的頭發(fā),臉上露出了幾絲倦怠。

“那你好好休息吧?!标惲吡艘谎圩呃缺M頭的幾個房間——分別是孫吟的,周銘的,劉御丹的,“我出去走走。”

陳璃走出酒店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寒風吹得她打了一個哆嗦。感覺到寒冷她,決定沿著上山的路晨跑,卻在上山入口的地方,碰到了正收工的施工隊伍。

“師傅,匝道在修復呀?”掃了一眼工程車上的工具,陳璃大概猜到了施工內(nèi)容——身邊的閨蜜雖然是個銷售,卻也懂得不少工程知識,她從她那兒學到過不少。

“對呀?!崩蠋煾蛋炎詈笠粋€工具包背到肩上,“早了40分鐘結(jié)束,可以回去先休息一下?!?/p>

隨著工程車的啟動,一堆粉塵碎屑散落在空氣里。

“地面剛弄好,走路小心點?。 睅讉€施工人員開車離去。陳璃看了看告示:施工時間是晚上22:00至次日上午6:30。

陳璃沿著蜿蜒的山道小跑起來,天色也漸漸有點明亮了。

清晨的山林總是比市區(qū)要濕潤,也更冷一些??諝饫镞€飄著薄薄的霧,給人感覺很潮濕,像涼水灑在身上,在冬天里讓人冷得發(fā)抖。跑著跑著,陳璃的身體漸漸溫暖起來,在微微出汗的時候,她放慢了速度,改為散步。她肆意的伸展著身體,她喜歡這種喚醒身體代謝的感覺,像是活力被慢慢注入了。

走著走著,坡道上一個紫紅色的保溫杯引起了陳璃的注意。

很漂亮的保溫杯,從銀白到紫紅的漸變色,設(shè)計師非常貼心的把杯子設(shè)計成易攜帶拿取的樣子。杯子外形很小巧,容量卻很大,非常適合女性外出郊游或運動時使用。

陳璃湊近看了看杯子——不見杯蓋,杯子明顯是從高處摔下滾落,杯身上磕磕碰碰的痕跡和非常明顯的刮痕顯示這個杯子在不久前還在被使用。杯中的水早已灑落,陳璃蹲下,伸手想撿起杯子,卻聞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苦杏仁味。

是氰化鉀!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陳璃趕緊起身查看四周——

不遠處,朱雅嫻躺在地上,運動服上沾染著些許濕潤的泥土,頭部和身上有好幾處擦傷,嘴角溢出的白沫中帶著絲絲血跡,擴大到極致的雙眼充滿血絲,面部表情扭曲而猙獰,死之前應(yīng)該非常痛苦。

“?。 标惲砗蟛贿h處,孫吟尖叫著跌坐在地上,瞪大的眼眸里瞳孔急劇縮小,整個人不受控制的抖動起來。

陳璃馬上掏出手機,報了警。

警方很快到達并封鎖了現(xiàn)場。一輛輛警車鳴著警笛進入陳璃視野的時候,她瞬間有那么一絲恍惚,好像回到了一年前的那個時候,也是一閃一閃的鮮紅,也是冬日的清冷。

在瞧見刑警隊姜隊長出現(xiàn)的時候,陳璃主動走了過去。老熟人,點頭示意了一下,陳璃走到不礙事的角落,開始敘述她觀察到的現(xiàn)場情況。

“死者朱雅嫻,廣天自動化有限公司的工程一部經(jīng)理。昨天,廣天公司的主管級以上領(lǐng)導過來進行年會,晚上9點左右,朱雅嫻離開酒店夜跑。早上6點不到,我過來散步,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初步判斷是夜跑途中,中毒死亡。”陳璃指著尸體上方的臺階,保溫杯的蓋子掉落在樓梯的中間地帶,“根據(jù)保溫杯和尸體的情況,猜測可能是死者順著樓梯跑步到上面,補充水分后立即中毒,滾落樓梯,當場死亡。保溫杯里放的應(yīng)該是氰化鉀,氣味很明顯?!?/p>

“謝謝?!闭莆樟舜笾虑闆r,姜隊長吩咐下屬送陳璃回酒店。

“那人是誰???”新進來的小年輕好奇地盯著陳璃的背影,“杯子里有氰化鉀潮解的味道么?我怎么沒聞出來?!?/p>

“她的嗅覺堪比警犬,應(yīng)該沒錯。拿回去化驗吧。”姜隊長勘察著案發(fā)現(xiàn)場,仔細搜尋是否有遺漏什么。

“她也是警察么?”新人還是很好奇。這女的看體型看氣質(zhì),怎么都不像警察。

“她是陳璃。”姜隊長輕描淡寫的說道。

“?。 毙∧贻p很明顯吃了一驚,充滿驚嘆的視線緊緊鎖住陳璃,“原來她就是那個……”

“閉嘴!”姜隊長狠狠地瞪了新人一眼。陳璃還沒走遠,可不能讓她聽見背后有人說閑話。

朱雅嫻的死訊很快就傳到了大家耳朵里,所有人都非常震驚,無法接受這個已經(jīng)橫在眼前的現(xiàn)實。警方在調(diào)取了酒店監(jiān)控之后,把在場的所有公司員工集中到酒店的會議室稍作休息,隨后一個一個問話。所有的人都耷拉著腦袋,臉色非常難看,室內(nèi)的氛圍相當?shù)某林亍?/p>

劉御丹一手扶著額頭,煩躁的閉上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吹贸觯麎毫艽?,心事重重,有那么些許煩悶。臨近過年發(fā)生這樣的悲劇,劉御丹失去了一個得力的員工,他卻只是很苦惱,并沒有太傷心。

孫吟靠在窗邊,受驚后的惶恐還沒有完全緩和,一旁的林瑞琪摟著她的肩膀,上下摩挲,時不時的輕輕拍打安慰著。情侶之前才有的動作,林瑞琪卻把頭轉(zhuǎn)向了另一側(cè),一張臉上寫滿了心煩意亂,沒有絲毫關(guān)切女友的表情。

韓芳的臉上沒有太多情緒,她只是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向上昂著頭,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一杯又一杯,不停的喝水,似乎非??诳省?/p>

情緒波動最大的當然是魏珍珍,慘敗的面頰上,眼淚無聲無息的不?;?,眼睛已然腫得像個饅頭,身邊的紙巾早已堆積成小山。

“小璃?!甭動嵹s來的趙光昊把陳璃叫了過去,“我們問,你在旁邊幫忙觀察一下?”

“好?!标惲c點頭,隨即跟著趙光昊走到了問詢室。

從陳璃這里大致了解情況之后,詢問從總裁開始,按座位順序,依次往下。警方就昨天大家的活動進行詢問,重點在下午活動后,一直到晚飯前的自由活動時間,還有那個紫紅色的保溫杯。

劉御丹首先被問話,陳璃仔細觀察了一番——坐下后,身體占椅子的部分達到四分之三,坐下后雙腿打開,坐姿比較放松,但在警察面前,膝蓋上十指交扣的雙手還是泄露了一點緊張感。

“我昨天和員工一起下午打球。因為運動后比較疲勞,所以,除了晚飯時間,另外都是在房間里休息,看看電視什么的?!闭Z速不緊不慢,劉御丹沒有太緊張。

“一直是一個人?”

“對!”劉御丹盯著警員看了一會兒,伸出右手推了一下眼鏡,然后挪開視線,苦笑道,“所以,我沒有不在場證明,對么?”

對比劉御丹,林瑞琪和孫吟倒是互相給對方做了部分證明。

“昨天下午打球的時候就開始跟女朋友吵架,兩個人都很不開心?!北痪毂P問總是有些緊張的,林瑞琪交叉著雙臂,很典型的,對陌生人最常擺出的姿勢。

“后來呢?”

“后來,她發(fā)現(xiàn)她的圍巾落在了羽毛球場,我陪她回去拿圍巾。在球場里看見了魏珍珍的保溫杯,就拿去還給她。接著,晚飯后,我們又吵了一架。之后就一直在加班,中途在一樓休息了一下??焯炝恋臅r候,到她房間里跟她道歉。”林瑞琪說到一直在加班的時候,下意識的伸手抓了一下耳朵。

“你們是為什么吵架呢?”

被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陳璃敏銳地捕捉到了林瑞琪那閃爍不定的眼神中,些許的不安:“情侶之間的事,結(jié)婚不結(jié)婚什么的?!?/p>

孫吟的情緒還是很不穩(wěn)定,也許是朱雅嫻的慘狀把她嚇到了。陳璃仔細觀察眼前這個依舊表情痛苦的女人,卻慢慢皺起了眉頭。

“我昨天跟男朋友吵架,很難受,私人時間,一直在房間里。今天早上6點不到的樣子,他來跟我道歉。然后我就出去走了走,然后,然后……”孫吟痛苦地閉上眼,雙手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捂住臉,嗚嗚哭了起來,似乎不愿意再去想清晨那幅猙獰的畫面。隨后,她被警務(wù)人員攙扶離開。

魏珍珍的情緒,是所有人中最激動的。也難怪,她和朱雅嫻感情最好,自然也就最傷心。

“我和她認識這幾年,感情一直很好。她怎么就這樣走了?”魏珍珍哽咽的哭腔幾乎吐不出清晰的字句,雙眼又紅又腫

“好了,別傷心?!壁w光昊遞過去一杯熱水,“你知道誰有動機殺害她么?”

魏珍珍搖搖頭:“她為人很不錯,大家都挺喜歡她的?!?/p>

“那,方便告訴我們,你昨天下午開始都做了些什么?”

“下午,去頂樓打球。打到一半,發(fā)現(xiàn)月經(jīng)來了,就回房休息??斐酝盹埖臅r候,去安排了一下。因為痛經(jīng)很厲害,晚飯過后就回房睡了?!?/p>

“中間有碰見什么人或事么?”

魏珍珍仔細想了想,說道:“晚飯前休息的時候,林瑞琪有把我落在羽毛球場的水杯送回來。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雅嫻有拿我的車鑰匙去地下室,應(yīng)該是去拿放在車里的運動服和保溫杯,準備夜跑?!?/p>

“那,半夜你下樓買衛(wèi)生巾的時候,有看到什么嗎?”

魏珍珍搖搖頭。

而周銘、紀方里、蔡征三人,或許是案件里少數(shù)真正不相關(guān)的人物了。

“下午打球,然后回房洗澡吃晚飯,接著我和紀方里、蔡征在房里打三人麻將,一晚上。就這樣?!敝茔懙碾p手掌心向上,做了一個攤牌的姿勢,而其他兩人的說法也是一致的。

引起陳璃注意的,是韓芳。

韓芳坐到趙光昊對面的時候,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座位,挺直的背脊,下意識相互撥弄的手指,讓她的局促不安一覽無遺。

陳璃仔細的端詳她,發(fā)現(xiàn)她根本不敢正眼直視趙光昊,直視目光呆滯的盯著趙光昊身后椅背上的某個點。

“你昨天下午開始都做了什么?”

“恩,額……”韓芳閉上眼,了想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響應(yīng)劉總號召,去打了球,接著,休息,吃晚飯,然后跟幾個女生聊了一會兒,就回房睡了?!?/p>

“有沒有看見什么人和事?”

“這個……”韓芳大口大口喝著水,目光轉(zhuǎn)向了右上方的天花板,“回房間路上,碰見孫吟,她好像從1215號房出來,神色有點慌張?!?/p>

1215號房就是朱雅嫻的房間。趙光昊下意識的看了看身邊的陳璃,發(fā)現(xiàn)她只是意味深長的緊盯著韓芳,嘴角露出一縷不易察覺的了然笑容。

韓芳揉了揉太陽穴,努力甩了甩腦袋。

“你頭疼?”陳璃問道。

“對?!表n芳點點頭,喝完了今天早上的第五杯水。

“那就先好好休息吧。”

問完了話,警察遣散了大家。好端端的出游演變成了命案,論誰都是沒這個心情繼續(xù)看風景了。在商議之后,廣天公司的職員決定各自回家。在收拾行裝之時,趙光昊送來一個精致的紙袋。最純粹的牛皮紙袋,紙質(zhì)非常好,挺括有型,做成了很常見的禮品袋模樣,封口處是一個白色的蝴蝶結(jié),簡潔,但是看得出很用心。

“打開看看。”趙光昊說道。

陳璃打開封口,看見了一條酒紅與雪白交織而成的蘇格蘭風格圍巾。伸手摸一下,手感也相當不錯。

“可以把我的圍巾還我了。”趙光昊指著陳璃那裹得嚴嚴實實的頸間,笑道。

陳璃解下黑灰色的男式圍巾,走進衛(wèi)生間,面對鏡子,打算試試新圍巾的視覺效果。

這一頭,郭清雯和趙光昊聊得很開心。

第一次見到趙光昊,是在陳璃做康復的醫(yī)院里。那天,郭清雯帶著熬好的雞汁粥去探望閨蜜,只看見醫(yī)院的休息區(qū),一個身高并不顯眼,外貌也只能算得上有三四分帥氣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扶著陳璃。2個人在陽光房里遲緩的來回走步,陳璃偶爾的一個踉蹌,總是被他堅實的臂膀及時制止。滿是玻璃的陽光房明亮又溫暖,她看見趙光昊在一片暖意中,站姿挺拔,線條剛毅,有一股讓人心生敬意的正氣浩然。他的外表不很出挑,卻給人十足的安全感,非??康米。液荜P(guān)心陳璃。自從被那個變態(tài)的楊教授囚禁了2年之后,陳璃在被解救后的初期,對生人總是充滿了警惕,尤其對于異性,近乎已經(jīng)到了禁止靠近的地步。所以,當她能接受趙光昊傳遞過來的溫暖之時,郭清雯著實松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會很癡漢的抓緊圍巾,深深地吸上一口氣?!惫弼┭垡娳w光昊把圍巾收起,打趣道。

“我要有那么癡漢,小璃家的內(nèi)衣早被我偷光了?!壁w光昊失笑,話題的口味越發(fā)重了。

“那就不是癡漢,是變態(tài)了!”

兩個“陳氏老媽子”一齊笑了起來,陳璃從衛(wèi)生間走出,已經(jīng)小小的畫了一個淡妝。她看著交談甚歡的兩人,問道:“聊什么呢,那么開心?!?/p>

“啊,聊案子。你剛才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郭清雯連忙轉(zhuǎn)移了話題。

聞言,陳璃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你這些同事啊,一半在撒謊?!?/p>

趙光昊沉默不語,只是眼神示意陳璃繼續(xù)說。

陳璃卻只說了一句話:“你們先把韓芳控制起來吧,然后把你們緝毒大隊的人叫過來。”

目光呆滯,反應(yīng)遲鈍,頭痛口渴,韓芳服用過軟毒品的癥狀很明顯。

當K粉從行李箱搜出來的瞬間,韓芳的臉上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她頹然跌坐在沙發(fā)里,一反最開始的各種激烈行徑,放棄了抵抗。她痛苦地閉上眼,兩道淚水滑落在臉頰,在厚重的粉底上劃出了兩條清晰的溝壑。

“所以,你昨天晚上究竟做了什么?”陳璃站在韓芳面前,雙手握于背后,由上自下俯視著韓芳,形成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我去了二樓的酒吧。和那邊的人接頭買藥。”韓芳喃喃自語,呆滯而散亂的目光已完全找不到焦點,她漫無目的的掃視四周,看著陳璃,看著警員,看著已經(jīng)被翻亂的行李箱,最后,眼光聚焦到了毒品上。

“是她,都是她!都是那個賤人,都是她的錯!”韓芳忽然雙手握拳,一下又一下,惡狠狠的捶打著桌面,布滿血絲的眼睛燃燒著無盡的痛恨,咬牙切齒的口出惡言。

如果孫吟在場,或許會被韓芳撕碎吧?陳璃這樣想著,問道——

“即便孫吟橫刀奪愛搶走了唐禮,你也不至于到這般吧?”

唐禮,維修部經(jīng)理。在他和韓芳戀愛的時候,韓芳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維修部接待。唐禮很喜歡她的開朗,喜歡她樂天派的性格,喜歡她面對客人不卑不亢卻又讓人舒適的感覺。售后部缺主管的時候,是唐禮推薦的韓芳??梢哉f,韓芳現(xiàn)在的一切成就,起源于唐禮的賞識。她愛慕著唐禮,深深的愛著他。她珍惜和唐禮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那是她曾經(jīng)最幸福的時光。

如果不是孫吟,也許她已經(jīng)和唐禮組建了家庭,有了一個可愛的孩子。是孫吟硬生生扯碎了她的夢想,她痛恨那個無恥的婊子。

唐禮跟她分手的那個晚上,她第一次跑去酒吧買醉,第一次嘗試到了幻覺的美好,放縱的痛快。她深深的迷上了那種飄在云端的暢快,那是讓她徹底解放痛苦的藥劑。即便放縱之后是加倍的痛處,她也無法自拔的沉迷其中。她再也離不開軟毒品了。那種麻醉痛覺的快意,讓她迷醉。她已走火入魔。

“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韓芳忽然情緒失控起來,掀翻了房間的圓桌。她激動地揮舞著雙手,又哭又笑的大叫,“如果不是她,唐禮怎么會離開我!全都是她的錯!都是她!都是她!”

“所以你就撒謊說昨晚看見了孫吟?”經(jīng)過一天的觀察,陳璃很確定,韓芳是符合EAC模型的人之一。所以,當她看見韓芳一邊往右上角抬眼,一邊說話的時候,她立即知道她在撒謊。

“對!那個賤人最后還是跟唐禮分了手!為什么?”韓芳滿腔的憤怒隨著怒吼響徹了整一個房間,“那么好的男人,那么小心翼翼的呵護她,她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

忽然,韓芳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她又瞬間安靜下來,抬起頭。房間里的鏡子映射出已經(jīng)精神失常的自己。淚水和冷汗幾乎沖垮的她精心描繪的妝容。沒有濃妝的掩飾,她只看見自己那如同枯樹皮一般的皮膚,溝壑縱橫,沒有絲毫青春光彩的臉,瘦削的身體,好似活死人一般,眼神中沒有任何神采。

她也不再是唐禮喜歡的那個韓芳了。

“呵,呵呵,呵呵呵……”韓芳忽然笑了。

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到淚水決堤,笑到掩面號啕。

韓芳被緝毒大隊帶走了。毒品的來源,接頭人,后面還有后面要查的。但對陳璃來說,眼下最重要的,是朱雅嫻的死亡。

朱雅嫻很開朗,外向活潑,而且從不記仇。鮮少與人結(jié)怨的人莫名的被殺了,純就從殺人動機這一點,就讓陳璃無從下手。她沒有從朱雅嫻身上看見任何不協(xié)調(diào)的肢體動作,朱雅嫻并不是一個懂得偽裝的人。

大廳里,眾人零零散散的坐在沙發(fā)上,魏珍珍收齊了房卡,統(tǒng)一去退房。

幾個一模一樣的箱子,引起了陳璃的注意。

“這箱子怎么回事?”她問郭清雯。

林瑞琪,孫吟,魏珍珍,紀方里,蔡征,這幾個人的箱子都是一個模樣的。

16寸的金色小正方形,短途旅游和出差的最適合大小,做工精巧,顏色男女皆宜,廣天公司的LOGO落在了拉鏈側(cè),純黑的字體,設(shè)計很精巧,不會太扎眼,也不會不明顯。

“這個啊,是去年春天,新的公司大樓建成的時候,老板給大家發(fā)的紀念品。”郭清雯無奈地搖搖頭,“老板挺喜歡這個設(shè)計的,所以,每次公司旅游,很多人都會帶上,拍馬屁用啊。”

“昨天過來的時候你沒注意到?”郭清雯有些納悶——按照陳璃的觀察力,不該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的。

“也不是……”昨天的確注意到了。只是在注意到旅行箱的同時,她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別的。陳璃瞟了一眼劉御丹,那表情,似乎是有些憂慮。

不過,這樣的狀況下,任誰都不會心情好??爝^年了,本該是喜慶而歡樂的時分,卻因為接二連三的事件而情緒非常低落,誰都不想。陳璃轉(zhuǎn)眼看了看林瑞琪,他的狀態(tài),似乎不太正常。他不停的小口抽著煙,一根接著一根,伸進褲袋的另一只手握得緊緊的。很顯然,他很緊張,很煩躁。孫吟走過去摟住了他的手臂,卻被他毫不留情的一下推開。

小情侶又吵架了?

陳璃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又是謀殺案又是涉毒事件,他們還有心情討論私事?

那邊的魏珍珍在退房,這邊的孫吟似乎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

“先下去吧?!睂O吟這么說著,一旁林瑞琪率先拎起行李箱。

那頭的魏珍珍也開始收拾隨身的單肩包,大家便陸陸續(xù)續(xù)的向電梯移動。陳璃走在郭清雯后面,回頭瞅了一眼走在后面的孫吟。

孫吟換了一身衣服,白色寬松的毛衣襯得她本身就苗條身段,更加纖細。她的頭發(fā)也有一絲濕潤的痕跡,是回來洗澡了?

眾人紛紛走向各自的汽車,發(fā)動。魏珍珍坐上駕駛座,情緒依然不太穩(wěn)定。即使剛才周銘建議她搭乘自己的車回去,還是被她婉言拒絕了。

同事們的車依次開出車庫,魏珍珍閉著眼稍做休息后,也慢慢的拔下檔位,踩下油門。

車子在人煙稀少的省道不緊不慢的開著,魏珍珍的車速并不快,她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精神狀態(tài)并不太好,還是小心為上??匆娐房诩t色的信號燈,她慢慢踩下剎車。車內(nèi)的暖空調(diào)開得有些過度,溫度過高而太暖和,也讓人口渴。

魏珍珍習慣性的伸出手拿起手邊車架上的保溫杯。紫紅漸變的顏色,和朱雅嫻一起買的,一模一樣的保溫杯。她喝了一口濃郁的桂圓紅棗茶,放了那么久,僅存一丁點的溫度,涼涼的,卻也不至于太冷。

咦?杯子不是應(yīng)該被收拾到旅行箱里了么?

魏珍珍回頭看了一眼放在后排的旅行箱。

箱子里,似乎有白煙一點點冒出來,越來越多……

“轟??!”

身后傳來一聲巨響,嚇得郭清雯趕緊踩下急剎車。陳璃回頭一看——身后不遠處,一團巨大白色的煙霧夾雜著些許火星驀然升起。煙霧中,陳璃發(fā)現(xiàn),似乎還有一輛變形的轎車。黑色的轎車,有那么點眼熟。

陳璃的腦袋里閃過一個不安的念頭,她立即轉(zhuǎn)過頭,問道,“魏珍珍的車在后面吧?”

郭清雯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顫抖起來。原本已受到驚嚇的面龐,在聽到陳璃的話之后,更蒙上了恐懼的色彩。

車輛靠邊停下,遠處已傳來警笛的聲音。

爆炸的,的確是魏珍珍的車。

當煙霧散去,呈現(xiàn)出的是一片慘不忍睹的場景:車頂因爆炸而斷裂,并且嚴重變形,地面上四處散落著汽車碎片。馬路兩邊的墻體外墻磚也有不少脫落,好多商鋪的玻璃窗被汽車碎片砸得粉碎。警察趕到的時候,魏珍珍早已被沒了呼吸。很明顯,她離爆炸源非常近,爆炸后,因強大的沖擊而重重地砸在地上。魏珍珍當場死亡,全身上下一片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樣子,完全分辨不出生前是何模樣。

陳璃愣愣地看著爆炸現(xiàn)場,眼神由空洞轉(zhuǎn)為憤怒,她緊緊地握住了雙拳。

一定,一定要把兇手找出來!

(五)

趁著尸檢和化驗的進行,陳璃先跟著警員們到魏珍珍家進行采證。

要了解一個人,可以查看她電腦里的資料。

陳璃打開魏珍珍的手提,先從她的照片下手。

應(yīng)該說,魏珍珍的生活比較單調(diào)。電腦里的照片,幾乎都是和單位同事出去的合照,再就是跟朱雅嫻的姐妹自拍。陳璃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趙光昊也湊了過來。

“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

“她很喜歡劉御丹?!彪娔X里的照片,雖然主角人物各有不同,但是,只要是單位跟同事的合照,每一張上面都有劉御丹。再看看照片不連續(xù)的文件名,陳璃確定,這些照片是篩選過的。

忽然,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拱著陳璃的腳踝,嚇了她一跳。

陳璃低頭一看,是一只乳白色的長毛小貓,兩只耳朵撲棱撲棱,一雙大眼睛一閃一閃,毛茸茸的甚是可愛??大w型大小,應(yīng)該才四五個月大??赡軆商鞗]看見主人,忽然又闖進來那么多健壯的大漢,小家伙嚇壞了,蹭著陳璃的腳踝。

也許是被小家伙萌到了,趙光昊蹲下想摸摸這個小可愛,卻被貓咪輕巧的躲開了。小貓一下跳到桌面上,又開始蹭著陳璃的手背。

“它怎么就對你那么親?”

“可能我養(yǎng)狗的關(guān)系吧。動物嘛,總是對氣味比較敏感?!标惲д酒饋砜戳丝粗茉狻柵_上鮮少的玩具,嶄新的貓抓板,剛打開沒多久,還剩余很多的貓糧……

可以確定,這小貓,應(yīng)該是魏珍珍不久前剛收養(yǎng)的。

可是,貓窩在哪里?

她打開魏珍珍的網(wǎng)購訂單,發(fā)現(xiàn)一周前,魏珍珍購買了一個貓窩,只是臨近過年,沒有發(fā)貨。

那小貓晚上睡哪兒呢?陳璃一邊思考一邊搜尋,接著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有一塊小小的褥子。寶藍色的方形褥子,看起來厚實又溫暖,上頭散落著些許貓咪的胎毛。

是睡在那兒么?陳璃拿起小褥子仔細端詳,發(fā)現(xiàn)四角好像有一些折痕。

“差不多就早點走吧。”趙光昊查看了一下時間,“我要給梁韶送份文件過去,一起吧!”

梁韶法醫(yī)在清早就接到了緊急電話,趕赴城郊的案發(fā)現(xiàn)場,隨后帶回尸體解剖。忙乎了大半天的他本以為可以稍作休息,誰知道又有一具被炸的面目全非的尸體送了進來。同一天內(nèi)連續(xù)接到2具尸體,除了吐槽工作量的臨時加大,他也為兩個年輕的生命而唏噓不已。

“喲,老梁?!壁w光昊過來,跟老熟人打了個招呼,順手把文件袋塞到他手里。

40歲不到的梁韶,頭頂毛發(fā)稀疏,已漸漸呈現(xiàn)地中海趨勢。常年毫無規(guī)律性的出勤,臉上已爬上了一些歲月的痕跡,雖然作為醫(yī)生的他,很注意飲食健康,但常年勞作的結(jié)果就是,無論怎樣,他還是散發(fā)出一股濃烈的中年大叔味。

“老毛線!老子才37!”梁韶賞了趙光昊一記白眼,“順便還要問結(jié)果是吧?”

他拿出資料:“還沒整理成報告,你先看吧。基本跟你的小女朋友推測的一樣,氰化鉀中毒,當讓死亡從樓梯上摔下來?!?/p>

說道“小女朋友”的時候,趙光昊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身邊的陳璃,發(fā)現(xiàn)她對這個用詞并沒有什么負面情緒——當然了,也沒有正面情緒,只是毫無反應(yīng),和他一起觀察尸檢結(jié)果。

“初步判定死亡時間在昨天晚上9點到10點。根據(jù)胃里的殘留物來看,她之前還吃了甜品,應(yīng)該是奶油蛋糕?!?/p>

也就是說,朱雅嫻回房之后就準備去夜跑了,很有可能這個時候,杯子里已經(jīng)被下毒。陳璃回想著昨天的情況:朱雅嫻夜跑的裝備一直放在魏珍珍的后備箱里,一直到晚上準備的時候,才把東西拿上來。如果要下毒的話,首先要有自由時間,還要有魏珍珍的車鑰匙。昨天晚上,周銘三人在打牌,四個女人在喝茶閑聊,林瑞琪和孫吟在河邊吵架,只有劉御丹和魏珍珍在自己房間里。而在這之前,準備吃晚飯的時間段,幾乎所有人都是各自活動的……

“會不會是劉御丹下毒?”趙光昊顯然也想到了落單的劉御丹,猜測道。

陳璃搖了搖頭,非??隙ǖ恼f道:“他的確一直在自己房間里。至少說到他一晚上都在房間的時候,他的肢體語言沒有沖突?!?/p>

梁韶瞅著一臉認真的陳璃,笑了起來:“你也別去找工作了,直接來警局算了,當人肉測謊機,側(cè)寫師什么的?!?/p>

陳璃聞言輕笑起來:“在楊言勵之后,你們還敢找外人兼職側(cè)寫師?”

梁韶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間僵住了,隨后尷尬地笑了幾下。趙光昊也若有所思的看了陳璃一眼,并未多說什么。

“我可以看一下監(jiān)控么?”陳璃輕問,隨后得到了一個點頭的肯定。

在酒店提供的監(jiān)控錄像里,陳璃挑了三個地點,著重觀看——那天羽毛球場的門口,大家住的樓層通道口,電梯監(jiān)控。廣天入住的酒店很大,監(jiān)控錄像自然會有盲區(qū),不過,聊勝于無,從監(jiān)控中,總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首先是羽毛球場門口——

下午2:00,大家陸續(xù)進入球場,開始打球。

2:00-4:00陸續(xù)有人出入,一般不超過5分鐘,應(yīng)該大都是去購買運動飲料或去衛(wèi)生間方便。在此期間,在3:15左右,林瑞琪和孫吟一起離開。3:40左右,魏珍珍拎著包離開。

4:30,所有的人離開羽毛球場,回各自房間。

4:50,孫吟和林瑞琪折回場地,2分鐘后,孫吟拿著一條圍巾,林瑞琪手上拿著紫紅色的保溫杯走了出來。

保溫杯……陳璃努力回憶昨天的情景和今早的問話。

2點開始打球,朱雅嫻的保溫杯在車里,所以她口渴了,就去小賣部買的礦泉水。而這個杯子,是魏珍珍拿進來的,但是,因為月經(jīng)來訪,沒有太多運動的她,并沒有打開這個杯子,隨后林瑞琪和孫吟發(fā)現(xiàn)了這個遺留品,給魏珍珍送了回去……

接著是樓層通道口——

下午4:35左右,大家從電梯出來,應(yīng)該是各自回房。

4:57,林瑞琪從電梯出來,在通道口左轉(zhuǎn),此時,手上還拿著保溫杯。

5:20,廣天公司職員,開始陸陸續(xù)續(xù)乘坐電梯去到2樓吃完飯,期間沒有任何人出入。

6:12,魏珍珍從電梯里走出,走路動作遲緩,應(yīng)該是痛經(jīng)所致。

6:44,林瑞琪從電梯里出來后左轉(zhuǎn),應(yīng)該是否回了自己的房間。

8:37,朱雅嫻走出電梯,5分鐘后,她再次出現(xiàn),手里拿著什么,乘坐電梯往下。

8:51,韓芳和朱雅嫻一同出現(xiàn),在通道口左轉(zhuǎn)。兩個人手里都提著袋子。

9:02,朱雅嫻身著運動服,手拿著水杯,又一次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里,八成是準備出去夜跑。

9:57,孫吟坐電梯下樓,20多分鐘后,再次回來。

11:15,林瑞琪似乎從房間里出來,下樓。

11:27,魏珍珍下樓,根據(jù)時間來看,應(yīng)該是去買衛(wèi)生巾。

11:48,陳璃和魏珍珍一起上來。隨后,林瑞琪也坐電梯上樓,在通道口猶豫了一會兒,走向了右邊,或許是走去了孫吟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6:03,孫吟下樓。

6:20,韓芳出去買了一個4升的大桶礦泉水,應(yīng)該是軟毒品后遺癥所導致的水分需求。

隨后,警察過來,挨個錄口供,大家就各自收拾東西回家了。

電梯監(jiān)控,陳璃主要觀察了2個畫面——

1、 林瑞琪和孫吟在將近5點乘坐電梯時,兩人并沒有任何眼神和肢體交流。林瑞琪拿著保溫杯,身體姿勢沒有異常,只是觀察其表情,大致能確定,是吵架后心情并未平復,略有些憤怒。

2、 8:50左右,朱雅嫻從地下室上來,在2樓的時候碰見了韓芳,兩人一同坐電梯上行。韓芳手里的應(yīng)該是毒品,而朱雅嫻提的袋子,大概是運動裝備。

從監(jiān)控來看,入住酒店后,一直到離開前。除了朱雅嫻本人,并沒有其他人去過地下停車場。

陳璃想起昨天早上,朱雅嫻一邊拿著保溫杯喝熱水,一邊跟她握手……

陳璃忽然想起,昨晚朱雅嫻和韓芳說電話——

“……本來打算和珍珍一起的,今天只能形單影只了?!?/p>

“一樣的手提包,一樣的水壺,一樣的靴子。下次,找男人是不是也要長一樣的?”

一樣的,水壺?

一個誤殺事件在陳璃的腦海里慢慢成形,她基本可以確定,朱雅嫻只是倒霉的做了替死鬼。

趙光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打斷了陳璃的思維。她揉了揉太陽穴,目送趙光昊走到門口接電話。

趙光昊掛了電話,走進來,告訴她關(guān)于爆炸案的一個結(jié)論:“魏珍珍應(yīng)該是因為干冰爆炸身亡。”

爆炸現(xiàn)場,警方?jīng)]有在現(xiàn)場找到類似雷管火藥一類的東西,根據(jù)當時的爆炸情況,是炸藥的可能性也很低。爆炸時,沒有伴隨任何燃燒,有那么一星半點的火苗,馬上就熄滅了。而且,現(xiàn)場找也到了塑料碎片和不完整的塑料容器,還有少量沒有升華的干冰。

陳璃想起了酒店的那個吧臺,冰柜里的蛋糕,還有冰激凌……

“沒關(guān)系。這邊酒店的經(jīng)理跟我很熟的……”

林瑞琪的話在陳璃耳邊回蕩。

剎那間,昨天晚上,林瑞琪看到魏珍珍時,仿佛見鬼一般的極度恐懼表情浮現(xiàn)在陳璃的腦海里。

她和魏珍珍一起上樓的時候,林瑞琪的樣子,非常,非常的……緊張……

“光昊?!标惲坪跏窍氲搅耸裁?,“陪我再去一次酒店。”

“你是不是有什么頭緒了?”趙光昊就跟一個任勞任怨的仆人一般,聽從命令,驅(qū)車前往酒店。

“朱雅嫻是枉死的。犯人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殺朱雅嫻。一模一樣的保溫杯害了她。”

“恩?”趙光昊有些茫然,“可是,我們確認過。雖然魏珍珍有一個一模一樣的,但投毒的那個杯子,的確是朱雅嫻的?!?/p>

“是的,因為他們都弄錯了?!?/p>

“都弄錯了?”趙光昊不太能理解。

再次趕到酒店的時候,陳璃直奔柜臺,點名找酒店經(jīng)理。

“今天上午,廣天公司退房之前,林瑞琪是不是跟你要了干冰?”陳璃單刀直入。

“對?!本频杲?jīng)理點點頭,“他說他要清理設(shè)備用,年底了,廠家放假,沒地方買?!?/p>

“他跟你要了多少干冰?”

“四五斤這樣吧?!?/p>

陳璃和趙光昊了然的對望了一眼,會心一笑,趙光昊掏出手機,通知兄弟們?nèi)プト恕?/p>

警察們風風火火的趕到林瑞琪的住處,卻發(fā)現(xiàn),棕色的木質(zhì)門是虛掩著的。傍晚時分,客廳的白熾燈光從門縫泄露出來,似乎沒多久之前,才打開的燈。

警員們警惕站在門邊,小心的敲了幾下門?;卮鹚麄兊?,是死一般的寂靜。陳璃站在門縫一側(cè),空氣中似乎有什么異味飄散開來,她的鼻子皺了一下。味道很熟悉,似乎是……

不好!陳璃心下一驚,趕緊推開門。

客廳里,只看見林瑞琪保持著蜷縮的姿勢,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雙手扼住喉嚨,口中全是白沫,那一張臉上的扭曲表情和朱雅嫻如出一轍。

陳璃聞了聞空氣中的氣息,果然是苦杏仁的味道。

還是氰化鉀,她嘆了一口氣——可惜,來晚了。

林瑞琪倒在客廳??蛷d很干凈,米白的沙發(fā),木質(zhì)的茶幾,雪白的地磚。一整個客廳的淺色調(diào),在這時卻顯得有些嚇人了。茶幾上孤零零的放著一臺手提電腦,打開的WORD,只清清楚楚的看見了1句話:在開始的地方結(jié)束,都是我殺的。

是自殺么?

陳璃皺緊了眉頭。

疑點還是太多了。

朱雅嫻去夜跑的那晚,林瑞琪給陳璃的感覺,更多的是苦惱。若他是兇手,該表現(xiàn)出更多的,是緊張或者惶恐才對。而且,在他明知道魏珍珍沒有死亡的情況下,翌日清晨,精神狀態(tài)卻是放松的。可最后魏珍珍死于干冰爆炸,說明她對兇手而言,必然是非殺不可。那么,林瑞琪的精神狀態(tài)變化,不正常。

陳璃頗有興趣的看著這所謂的“遺言”——在開始的地方結(jié)束,這意味著什么?

她掃視客廳四周,發(fā)現(xiàn)林瑞琪對于生活品質(zhì),還是頗有講究的。

目光所及之處,所有家具,都是實木材料,很干凈的原木色,自然清新的感覺,和他陽光的性格非常符合。陳璃的目光,最后停在了一個矮柜上。矮柜放在與玄關(guān)斜對的角落,也是原木的顏色,設(shè)計簡潔大方,一個大大的抽屜和兩扇小門,沒有太多的隔間,使得儲物空間也很可觀,方便使用。柜子上,滿滿當當?shù)亩际桥蕩r的獎杯。

看來,林瑞琪是一個攀巖的愛好者。她走到矮柜旁,湊近腦袋仔細看這些各不相同的獎杯,——金屬的,水晶的,材料各異。

2009年,2010年,2011年……

陳璃發(fā)現(xiàn),2年前的比賽獎杯,并沒在這里。她再一次環(huán)顧周圍的各種擺設(shè),都沒看見獎杯的影子。她也注意到,這個柜子之所以會吸引她,并不是因為大量的獎杯,而是因為,這個柜子的陳色,明顯比其他家具要新很多。她皺起了眉頭,開始在林瑞琪的電子設(shè)備里尋找照片——她忽然想起了那個失蹤了好久的沈拓。如果,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個失蹤的獎杯,一定是一個重物……

幾番查找之后,她在找到了兩年前,林瑞琪參賽的照片。照片上,林瑞琪大汗淋漓,有點疲憊,卻咧嘴笑的很高興。獎杯斜躺在他的手里,看起來沉甸甸的,那顯而易見的大理石底座,黑亮得有些滲人。

“你要不要做一下魯米諾反應(yīng)?”陳璃指著矮柜附近的一片區(qū)域,向趙光昊建議道。

趙光昊聞言,有些疑惑地看著陳璃——林瑞琪不是中毒死的么?

“聽我的,你會有新發(fā)現(xiàn)?!标惲лp輕拍了拍趙光昊的肩膀,開始查看其他房間。

然而,在陳璃打開臥室的瞬間,她整個人似乎都被凍住了。

臥室的床上,兩個枕頭拼成人體的長度,用被單裹著。以枕頭的一端為中心的180度范圍內(nèi),林瑞琪的褲子散亂的擺著,像剛脫下的樣子,一條褲子橫在枕頭的中間。

陳璃下意識的數(shù)了一下——1、2、3、4……正好7條褲子。瞳孔在一剎那間縮小到了極限,她忽然感覺到有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子,強行把她的記憶拉到了被囚禁的第一天。

那天,她就是保持這樣屈辱的姿勢,這樣恐懼的眼神,這樣痛苦而掙扎的聽著他對她說——

“你不是想學行為分析么?我們今天來上第一課。男人的視野是管狀的,視線范圍只有30度,女人的視野是發(fā)散的,視線范圍有180度。就想你現(xiàn)在視野范圍里看見的男人,一會兒,會一個一個的,好好的,輪流疼愛你……”

他惡狠狠地扯著她的頭發(fā),瘋狂的啃咬著她的脖子,他曾經(jīng)低沉性感的聲音從那一刻起變得如野獸一般讓她害怕,怕得不寒而栗。

那是他給她上的第一節(jié)課。

陳璃的腦中不斷回放著那一日的場景,她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遠,大腦慢慢的在抽空。她不敢抬頭,卻不得不抬頭,去確認。

天花板上,一面大大的鏡子,里面的另一個她,也是那樣的恐懼,那樣的——無助。

剎那間,陳璃只聽見“啪”的一聲,從她的大腦深處傳來,最后一根繃緊的弦斷了。忽然之間,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她的意識離她遠去,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時的趙光昊,正在客廳搜查。他聯(lián)系局里的專業(yè)人士過來取證,對著手機說了一半,卻看見陳璃如同一抹幽魂一般飄了出來。

不好!

趙光昊全身的神經(jīng)都緊張起來。陳璃這幅樣子,一定又是犯病了。

他趕緊掛了電話追出去,在樓道口一把抓住了陳璃纖細的手臂。

“小璃,小璃!”趙光昊緊抓陳璃的肩膀,試圖喚醒她的意識。下一秒,卻得到了陳璃柔軟的香唇。

陳璃雙眼空洞地看著趙光昊,視線中完全找不到焦點,在趙光昊呼喚了她兩聲之后,她忽然機械的摟住趙光昊,迅速吻了上去。她的動作非常不自然的,很明顯,沒有經(jīng)過大腦,是無意識下的條件反射。趙光昊卻被吻的熱血沸騰,一股欲火直沖腦門。

陳璃的唇非常柔嫩,非常溫暖,如同閨秀房間的床,又柔又軟,還散發(fā)著絲絲的甜味,迷惑著趙光昊的神智,挑逗他脆弱的神經(jīng)。趙光昊極力保持冷靜,試圖克制自己,想推開陳璃,下一秒,他卻再也做不出任何拒絕的動作。舌頭!陳璃把舌頭伸了進來!溫軟香滑的小舌,夾雜著她特有的體香,輕輕的掃過他的唇齒,直接占領(lǐng)了他的火熱的口腔??諝庖搽S著熱吻而燃燒起來,氧氣似乎在一點一點的殆盡,迅速稀薄的空氣似乎要將趙光昊急速扔進欲望地帶。趙光昊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理智構(gòu)筑的堤壩輕而易舉地被情欲沖破,他下意識地摟緊了陳璃,心底微弱的警告似乎已經(jīng)起不到任何作用。

忽然,陳璃放開了趙光昊的嘴。一瞬間,清冷的冬日空氣直沖趙光昊神志不清的大腦,硬生生拉回了他的理智。趙光昊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大口呼吸著冬天的低溫,上下蠕動的喉結(jié)隨著粗重的呼吸的調(diào)整而慢慢平穩(wěn)下來。一絲絲的思考能力回籠,他還沒來得急做什么,陳璃輕輕地舔上了趙光昊的耳根,含在嘴里,柔柔的囁咬著。敏感地帶被觸碰,帶來的是一種讓人渾身觸電的酥麻快感,足以讓他丟盔棄甲。

趁著理智還沒跑完,趙光昊深吸一口氣,在陳璃的后頸上落下一個不輕不重的手刀。

陳璃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jīng)霓虹閃爍。

她睜開眼,掃視周圍環(huán)境之后,發(fā)現(xiàn)是在自己家。她躺在自己床上。床頭小巧的臺燈開到中間擋的光亮度,正正好的照得房間溫暖又柔和。

剛才發(fā)生了什么?陳璃只覺得腦袋沉沉的,怔愣的想了一會兒。

啊,對了,那個詭異的房間。她應(yīng)該是犯病了。每一次的大腦空白,她都記不得自己干了些什么。但她知道,每一次,她知道他給他添了好多麻煩。

脖子上有什么癢癢的。

她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趙光昊坐在床邊,半個身子趴在床頭睡著了。讓她介意的是,趙光昊的頭,竟然深深的埋在她的肩頸窩處。皮膚與皮膚觸碰的感覺,他的溫熱的呼吸灑在她的脖子上,可她居然沒有任何負面情緒。

陳璃坐了起來,眼光有些異樣的看著床邊的男人。淺睡的趙光昊醒了,看見恢復正常的陳璃,立即進入了關(guān)切詢問模式:“怎么樣?有沒有什么不舒服?要先吃藥么?還是叫醫(yī)生?或者你要休息下?還是……”

“光昊。”陳璃打斷了趙光昊的關(guān)切,“我想吃餛飩?!?/p>

“嗯?”趙光昊愣住了——還是頭一次,她犯病后,想吃東西。

“小區(qū)南門出去右轉(zhuǎn),你知道的,蛋黃鮮肉。”陳璃微微笑著。

“啊,好!”趙光昊趕緊起來,披上大衣跑了出去。

房門被輕輕的關(guān)上了。陳璃只出神的望著玄關(guān)的方向,好久好久。

這是一個好的信號么?她若有所思地撫上自己的脖子——趙光昊的溫度,似乎還殘存在那里,暖暖的。

20分鐘后,趙光昊捧著餛飩回來,陳璃已經(jīng)起身查看現(xiàn)有的資料。

在她昏迷期間,警局很有效率的在現(xiàn)場采證。不出所料,林瑞琪家的客廳里,出現(xiàn)了魯米諾反應(yīng)。根據(jù)現(xiàn)場的血跡分布來看,應(yīng)該是硬物撞擊導致的血跡飛濺。

前兩宗命案的偵查也基本完成了采證。

在朱雅嫻的杯子里檢測出了氰化鉀,確認其因飲水身亡。

而魏珍珍的死亡現(xiàn)場,一張塑料碎片的照片,讓陳璃非常在意。

乳白色的塑料碎片,因爆炸而很扭曲,導致上面紅色的痕跡模糊。

爆炸現(xiàn)場雖然找到了不完整的塑料容器,可是,因損壞過度,無法還原其原貌。

吃了幾個餛飩,陳璃覺得遲鈍的大腦也慢慢回暖起來。

她坐到客廳的鋼琴前,彈奏她最喜歡的曲子。

陳璃一邊彈著琴,一邊清理這一整個事件——

孫吟在羽毛球場不自然的肢體動作。

林瑞琪交還給魏珍珍的水杯。

提到失蹤的沈拓時,在座各位的表情。

去地下車庫拿跑步用品的朱雅嫻。

第二天孫吟發(fā)現(xiàn)尸體的驚恐。

韓芳因為吸毒后遺癥而去購買的桶裝水。

孫吟離開時換了一身衣服。

林瑞琪家的魯米諾反應(yīng)。

“咣!”幾個琴鍵忽然同時砸下,陳璃的上眼瞼有規(guī)律地眨動了幾下。

“去哪兒?”已經(jīng)完全了解陳璃行為模式的趙光昊起身,體貼的拿來陳璃的大衣。

“去孫吟那兒。還有,分別打電話給緝毒大隊和酒店經(jīng)理,有兩件事,我要確認一下”

(六)

午夜時分,孫吟正打算上床睡覺。這時候忽然冒出一群警察,讓她配合調(diào)查,孫吟似乎并沒有太詫異。當她穿戴好從家里走出來的時候,陳璃看到這個女人沒有意外或者驚慌,非常淡定。甚至,因為從昨天開始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還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有什么事?”大半夜的被請到警局談話,孫吟似乎很是不滿,卻又了然于心。

“剛從韓芳那邊得到一些消息?!标惲г诤推渌瘑T交談了一下之后,走進了審訊室,“上午離開賓館之前,你因為口渴,跟韓芳要了半桶水,還跟酒店經(jīng)理要了一點冰塊?!?/p>

“對。”孫吟蹺起二郎腿,雙手橫抱于胸前,挑眉看著陳璃。

“現(xiàn)場的爆炸伴有各種塑料碎片,我撿到了一塊較大的,上面有紅色的字樣,和這個水桶很像呢。而干冰在密閉空間遇水之后,非常容易爆炸?!?/p>

“所以,憑這個就說我殺了魏珍珍?”孫吟失笑起來,嘲弄的看著陳璃,眼神中卻有些閃爍。

“我們從頭開始說吧。”陳璃坐到了孫吟的對面,緊緊地盯著對方的眼睛,“這次事件的起因,在于魏珍珍的威脅。她發(fā)現(xiàn)了你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被你滅了口。”

孫吟的眉毛下壓,雙眼透出了敵意。

“昨天在羽毛球場,林瑞琪跟魏珍珍說話時,我總覺得你的表現(xiàn)很不自然。后來我仔細回想,是你的肢體動作非常的不正常。照理說,兩個劍拔弩張的女人,針鋒相對的可能性比較大,且根據(jù)公司流言來看,你占上風。可是,我注意到,你拉著林瑞琪的手,在發(fā)抖。”

昏暗的房間,微弱的臺燈燈光。陳璃注視著孫吟眼部以上的部位,在無形中形成了一種壓迫。

“最初,你計劃在魏珍珍夜跑時毒殺她。魏珍珍是一個很注重養(yǎng)生的人,從來不喝涼水。那天下午,她也是拿著保溫杯過來打球的??墒?,開始運動沒多久,她發(fā)現(xiàn)自己來月經(jīng),就一直坐在場邊。你當時心煩意亂,決定找林瑞琪出去散步。我想,你們的爭吵從這個時候就開始了吧。你打算謀殺魏珍珍,林瑞琪并不支持。你們鬧得有些不愉快,并沒有吵得太過。這期間,魏珍珍離開了球場,卻不小心把杯子落下了。接著,發(fā)現(xiàn)落下圍巾的你和林瑞琪返回球場。折回取衣服的時候,你意外的看到了保溫杯。你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趕緊下了毒。你知道魏珍珍很厭惡你,所以,是林瑞琪把杯子交還了魏珍珍。那時候,林瑞琪根本不知道杯子里有毒。晚飯以后,你們兩個在河邊見面,冬天的那塊地方,非常寒冷,你不必擔心有人會過來。你告訴他真相,這使得你們不可避免的再次爭吵起來。這一次,你們吵得非常兇,最后不歡而散。很不巧,吵架這一幕的一部分,被郭清雯看見了?!?/p>

聯(lián)想起那晚郭清雯看見的場景,陳璃覺得這樣的解釋才是最合理的。

“可是,這個過程,出現(xiàn)了4個錯誤。其一,魏珍珍來月經(jīng)了,讓你的計劃落空。其二,你沒有想到,因為需要減肥,朱雅嫻也開始夜跑,甚至買了一個跟魏珍珍一模一樣的杯子。其三,魏珍珍也犯了一個錯誤。那天她從車上拿下來的,是朱雅嫻的保溫杯,而不是她自己的。這個杯子在拿下車之后,她都沒有打開過。所以,一直到死,魏珍珍都就不知道自己拿錯了杯子。當然,不知道情況的你,在朱雅嫻的杯子里投了毒。而朱雅嫻打算夜跑換衣服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杯子被魏珍珍拿錯了,于是她帶著自己的杯子去夜跑,結(jié)果就死在了山路上。”

孫吟下意識地用左手整理了一下右手的衣袖,看來,她有些緊張了。

“其四,是最讓你不安的,當天晚上山路封道了。朱雅嫻夜跑的全程控制在一小時左右。她昨晚9點左右出去,應(yīng)該也看見了匝道要修理的告示。但因為工程是10點開始,她就決定先跑上山。但她沒想到的是,自己死在了山上。我一直很奇怪,為什么你會選擇氰化鉀。氰化鉀起效很快,十幾秒的時間,就足夠一個人死亡??墒?,缺點在于,謀殺跡象太明顯?,F(xiàn)在想來,其實前一天晚上,快10點的時候,你就想處理掉尸體。埋了也好,沉到湖底也好,只要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跟沈拓一樣,就沒什么問題了??墒?,在湖邊找了一圈之后,你沒有發(fā)現(xiàn)你想看到的。決定上山尋找,卻發(fā)現(xiàn)匝道關(guān)閉修理,你上不去了。你擔心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早早的出去??扇怂悴蝗缣焖?,我比你提早發(fā)現(xiàn)了尸體。發(fā)現(xiàn)尸體的時候,你瞳孔收縮,下眼瞼緊繃上揚,眉毛之間有豎紋,你是真的很驚恐??吹绞w,你的確被嚇壞了。但你不是因為死人了而嚇到,你是發(fā)現(xiàn),你殺錯了人?!?/p>

陳璃不緊不慢的說著,孫吟已經(jīng)撇開了目光,不愿與她對視。

“回到酒店以后,你非常不安,警察遲早會查到你這里。你仔細回想了一下整個過程,打算把一切都推到林瑞琪身上。當然,在這之前,要先處理掉魏珍珍。我猜測,你應(yīng)該是威逼林瑞琪跟你一起進行殺人計劃。林瑞琪跟酒店經(jīng)理很熟,要來了干冰,你也找借口跟他要了冰塊。你跟韓芳討要水桶,卻也被她潑了一身水,所以,退房的時候,你換了一套衣服。接下來的事情就更簡單了。大家的行李都集中在一起,好多一模一樣的箱子。魏珍珍退房的時候,你只要想辦法讓大家先下去地下車庫,然后拿走魏珍珍的箱子,這樣,炸彈就被魏珍珍自己拎上了車。冬天,汽車行駛過程中必定會開暖空調(diào),封閉水桶里的冰塊因為快速升溫的環(huán)境而融化,干冰也因此而迅速升華,然后——”

陳璃眼見孫吟已經(jīng)開始泛白的唇,把頭湊到她的面前。

“砰!”她做了一個炸開手勢,雙眼隨著手勢閉合張開,隨后頗具威懾地看著孫吟“魏珍珍就死了?!?/p>

孫吟低下了頭,膝蓋上的雙拳握緊了。

“最后,因為合謀殺人,林瑞琪的心里壓力很大。實質(zhì)上來說,林瑞琪只是被你利用了。今天早上離開酒店之前,他的表現(xiàn)其實很異常。這一切,都是起源于一年多以前對你的包庇??赡氵B哄帶騙的讓他服下氰化鉀,然后偽造了現(xiàn)場。當然了,從魏珍珍那里拿來的行李箱,也被你丟了。”

孫吟臉色慘白,身體輕輕地抖了起來。但,隨即,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故作鎮(zhèn)定地抬起頭看著陳璃,目光散亂,卻竭力保持著自己語調(diào):“你有證據(jù)么?”

“林瑞琪的電腦鍵盤上,有你的指紋。”陳璃笑著說。

聞言,孫吟似是松了一口氣,戲謔又輕蔑的笑了起來:“當然有我的指紋,他是我的男朋友!”

“可是沒有林瑞琪的指紋?!标惲Ю^續(xù)笑著,“昨天晚上我在酒店吧臺碰見了林瑞琪,牛奶不小心灑在了鍵盤上。當時他很仔細的擦干凈了鍵盤,合上了電腦。這之后,應(yīng)該都沒用過。”

剎那間,孫吟愣住了。

“還有,”陳璃站起來,如同勝利者一般在孫吟眼前來回踱步,“魏珍珍家里,最近養(yǎng)了一只白貓。我去她家查看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貓窩,但是小貓睡覺的褥子上有折痕。這個痕跡,跟你們公司發(fā)的旅行箱的四角,非常吻合。小貓,平時應(yīng)該是在打開的旅行箱里睡覺的。四五個月大的長毛貓,正在脫胎毛,箱子里里外外一定有不少貓毛。我記得,你丟在洗衣機里的白毛衣,好像還沒洗吧?”

孫吟的眼神黯淡下來,嘴角慢慢的抽動起來。一雙手搭載腿上,狠狠的交握著。她用力地掐著雙手,指尖不停的顫抖,關(guān)節(jié)幾乎泛白了。

沉默了許久之后,孫吟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是她太賤了!是她威脅我!”

孫吟忽然抬頭惡狠狠地盯著陳璃,目露兇光,五官姣好的臉龐異常扭曲,面目猙獰到讓人恐懼,“是她的錯,是她!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她知道了什么?”陳璃挑了挑眉,緩緩道出了自己的猜測,“是沈拓吧?一年多以前,是你殺了他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當時,應(yīng)該是林瑞琪幫你處理的尸體。所以,他對你的包庇,為他招來了殺身之禍?!?/p>

滿臉的兇狠,在聽到沈拓這個名字之時,瞬間消失不見了。

孫吟忽然安靜下來,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精神。陳璃看著她,看著突然之間沉默的孫吟,看著她眉眼鼻根之間顯而易見的三角形,看著她面部其他肌肉沒有任何收縮。

陳璃知道這個表情——極度悲傷。

林瑞琪也好,唐禮也罷,都只是安慰孫吟寂寞的替代品而已。從頭到尾,她深愛的,只有沈拓。

一年前的那一幕又一次在腦海里浮現(xiàn),如夢魘一般,永遠都忘不掉,永遠都逃不了。孫吟不自覺地低喃出聲:“我不想殺他的,我沒想過要殺他,我沒有,沒有……”

她痛苦的閉上眼睛,想逼回去的眼淚卻決了堤。她從未想過要殺了沈拓,從來沒有!她把頭深深的埋在雙臂之間,號啕大哭起來。

那是一年又四個月之前,那天是孫吟的生日。

那一日,沈拓依舊忙得不可開交,連抽空喝茶吃飯的功夫都沒有,自然是無法抽出空閑給孫吟過生日。接到沈拓的短信,孫吟有點失望,卻也沒有太生氣。因為,不甘寂寞的她,早已找到了沈拓的替代品。那個才進公司,剛過試用期的林瑞琪,渾身上下散發(fā)著陽光又略顯稚嫩的男性氣息。不像沈拓一般還具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歲月還來不及在這個年輕的小伙子身上烙下成熟穩(wěn)重的痕跡,她還是更喜歡沈拓。他們在兩周前確認了戀愛關(guān)系,那一天,她開開心心的去找林瑞琪過生日。

晚上7:00,相約在林瑞琪家里。這個陽光男孩說,要秀一下廚藝,要給自己燒一頓豐盛的大餐。那時,正值江南的初冬,總是不會太冷的天氣,還帶有那么一絲絲暖意,景區(qū)的楓葉和銀杏上,還殘留著秋意撫過的美麗。下班后,孫吟回家,精心打扮了一番。奶油紫的一字領(lǐng)毛衣,領(lǐng)口一道長長的雙波浪紋路,讓她的香肩分外誘人;寬松的設(shè)計,更顯露她的纖細嬌小;搭配淺灰色的魚尾裙,又適當了展現(xiàn)了身體的曲線;灰白色豎條紋的連褲襪,顯瘦卻不至于太單調(diào),腳踝上火紅的小狐貍,還增加了幾分俏皮。圍上純白色的羊毛圍巾,孫吟穿上及踝靴,踩著輕快的步子,哼著歡快的調(diào)子,一路開開心心的走出小區(qū),順利的坐上一輛的士。

她沒有注意到,她也沒心思,沒有精力去注意——不遠處,西裝革履,穿戴得體的沈拓,正捧著一大束玫瑰花,臉上的神色,由期待變?yōu)榱四?;捧住玫瑰的手,慢慢的握緊了。

他原本想給她一個驚喜?,F(xiàn)在看來,或許是她送他一個驚嚇了。

不是周末的晚高峰,沒有特別堵,孫吟打車到目的地。熟門熟路的沿著小區(qū)的道路走到15棟2單元,一路上,她一邊輕輕哼著歌,一邊隨著節(jié)奏走步,心情甚是不錯。她走到林瑞琪家門口——6:55,似乎稍微早了點?她笑吟吟地打開門。

“瑞琪?”她站在門口,卻沒聽見林瑞琪的回應(yīng),也沒看見他的身影。

去哪兒了?她正疑惑著,卻發(fā)現(xiàn),一道陰影籠罩住了她,投射在地上。

“咣!”一直大手忽然砸在門上,孫吟嚇了一大跳。

還沒回過神,她就被狠狠扔進了屋子,玄關(guān)被重重地砸上,摔得有些暈眩的孫吟終于看清楚了來人——他的男友,沈拓。

顯然,劈腿的事東窗事發(fā)了。十幾秒之前還充斥著全身的快樂瞬間跑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填滿每一個細胞的恐懼。孫吟漂亮的臉蛋,因為害怕而扭曲,不由自主的抽動起來。

一路跟著她的沈拓,顯然已經(jīng)憤怒到了極點。188的身高和健碩的體格,在發(fā)怒時的壓迫感和威懾力,讓孫吟瑟瑟發(fā)抖。她無助而惶恐的看著怒不可遏的沈拓,瑟縮著后退:“阿拓,我……”

“我才離開兩個月,你就給我戴綠帽子了?!鄙蛲貛缀跏菑难揽p里擠出一個又一個充滿怒火的字,滿腔的憤怒似乎馬上要傾瀉而出。

“不是,我太想你了,所以……”孫吟慌亂地后退,恐懼地看著沈拓,語無倫次的嘗試解釋,卻無可奈何地被沈拓逼到了墻角。

一個耳光狠狠地打了下來,孫吟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后,臉頰火辣辣的燒了起來。她感覺嘴角有什么血腥味的東西流了出來,她極度驚恐地看著沈拓——籠罩她龐大的身軀,扭曲到不敢再看第二眼的五官,幾乎要爆發(fā)的滿腔憤怒。他把她鎖在墻角,抓著她下顎的手近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她痛得快要暈眩,卻又害怕得叫不出聲。

天啊,他要殺了她了!

孫吟顫抖著向外摸索,摸到了林瑞琪的攀巖獎杯。

那是一個白色水晶,黑色大理石的底座的獎杯。質(zhì)感很不錯,卻也很有分量。

“太想我,所以出軌了?”沈拓的眼里燃燒著惱怒至極的火焰,再次揚起手。

“不要!”情急之下,孫吟抓起獎杯,絕望地閉上眼,向沈拓的方向砸了過去。

只聽得一聲悶響之后,孫吟覺得有什么黏稠的液體濺到了臉上,熱熱的。伴隨著液體的飛濺,她還聽到了有人倒下的聲音。

玄關(guān)門再一次被打開。

出去買東西的林瑞琪走進屋子,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沈拓一動不動的倒在血泊中,頭顱下面是大片大片的血跡。一旁,妝容精致的孫吟被血液沾飛濺滿身,右手拿著他的攀巖獎杯,大理石底座不停的滴著鮮血。她毫無表情的臉龐在看見他之后,慢慢的回了神。她神色慌張地看著眼前的慘相,兇器“咚”的一聲,掉落到地上。她跪倒再地,淚水如決堤一般不停地奔涌而出。她顫聲問他,聲音是那么的彷徨無助:“怎么辦?”

林瑞琪怔愣了一會兒,迅速找來毛巾和衣服,幫她擦拭血跡:“你先弄干凈了,換衣服回家,接下來的我處理?!?/p>

“然后,我擦干凈身上,替換了放在林瑞琪家里的衣服,回家了。沒多久,他過來陪我,告訴我,都沒事了,都處理好了。”

情緒崩潰的孫吟顫聲交代了整個經(jīng)過。一整個悲劇的起因,只是因為她的不甘寂寞。那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日日夜夜盤踞在她心底的,犯罪的根源。

“沒多久?”從孫吟的口中聽見這個詞,陳璃疑心的皺了皺眉眉頭,“他去你家安慰你,大概是幾點?”

“晚上8點多吧。那時候,他想讓我安心下來,打開了電視機,剛好是我最喜歡的綜藝節(jié)目播出,應(yīng)該8點多?!睂O吟有些茫然地看著陳璃——她問這個干什么?

(七)

案子差不多了結(jié)了。孫吟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整個過程,和陳璃推理的八九不離十。

只是,沈拓的尸體,一直都找不到。據(jù)孫吟交代,當初是林瑞琪處理的尸體?,F(xiàn)在林瑞琪也不在人世,或許,沈拓的尸體永遠都找不到了。

“所以,沈拓的尸體在哪兒呢?”郭清雯有些慶幸她已經(jīng)提早遞交了辭職報告,不然一定是沒心情在這公司繼續(xù)做下去了。

“天知道?!壁w光昊聳聳肩,“而且,根據(jù)現(xiàn)場的血跡推薦,孫吟那一下,有可能是不至死的。”

聞言,郭清雯有些詫異:“那就是說,沈拓到底是怎么死的,現(xiàn)在尸體究竟何處,就成了一個迷了?”

陳璃若有所思的看了郭清雯一眼,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沒有解不開的謎,只有不愿意被揭開的真相。

她一直這么覺得。

“好好的公司,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郭清雯品嘗著拿鐵,無奈地搖搖頭。

“是啊?!壁w光昊嘆息著,“去孫吟家里的時候,她的電腦里還存著沈拓的照片,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態(tài)?!?/p>

“是么?”陳璃捧著水果茶,小小地唆了一口。

“對呀,你看,我隨手拍了一張?!壁w光昊打開手機照片。

陳璃掃了一眼照片。

孫吟和沈拓的合照,似乎是一起爬山后拍的。春日的陽光下,到達山頂俯視而下的快感所帶來的燦爛笑容,對稱揚起的嘴角,雙眼周圍的相應(yīng)的紋路,兩個人是真的,很開心。那時候,或許很幸福吧。陳璃不由得嘆息一聲,緊接著,沈拓手腕上戴著的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對黑色的,護腕。護腕上,是一個紅色的圓形商標,SJ這兩個英文的字樣清晰可見。

是的,她見過這個護腕。那是,在林瑞琪身上,那個大小并不合適的,護腕……

陳璃忽然想起了那天清晨,林瑞琪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剛洗過澡的他,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很清新,他的神色較前一晚放松了很多,那兒的三個房間,分別是周銘的,孫吟的,劉御丹的……

朱雅嫻出事后,劉御丹在問話時,下意識推了推眼鏡……

一道靈光在腦中忽然閃現(xiàn),陳璃霍然起身:“你們兩個,陪我去一個地方。清雯,你再幫我確認一個事情?!?/p>

舒爵是市內(nèi)頗有知名度的健身房,在市中心的總店,占地面積很大,各種器械設(shè)施齊全,操課房也溫暖舒適。一流的環(huán)境,冬暖夏涼,浴室也相當豪華的配有桑拿房和按摩設(shè)施。健身房內(nèi)的教練無論是一星還是三星,都非常的專業(yè)??梢哉f,舒爵是本市是健身愛好者的心之所向。

在問道沈拓的時候,前臺的坐班的張教練還記得這個健身愛好者。

“他呀!以前一直有過來鍛煉。體測資料還留著呢。”張教練回辦公室,不一會兒,從一堆文件中翻出一張舊舊的紙,一年多了,居然還沒有扔掉。

陳璃大致掃了一眼體側(cè)結(jié)果——靜態(tài)心率48,BMI 23,脂肪率7.8%,高筋肉低脂肪,心肺能力很強健,身體素質(zhì)非常棒的男人。

“那有誰跟他一起鍛煉的么?”

“有一陣子,他的公司老總,劉御丹也過來練過。你說的這個護腕,”張教練揚了揚手上的黑色同款,“是那時候,搞店慶活動,我送給他們的,一人一副。不過,后來,劉御丹就來得沒原來那么勤了,據(jù)說是工作有分歧。”

“那林瑞琪呢?”

“小林啊!”張教練還清晰的記得,“就是那個時候,劉御丹和沈拓相互有些意見了。有一次,劉御丹一個人過來鍛煉,碰見了剛準備換工作的小林。然后就順理成章的進了他公司?!?/p>

“那,那段時間,沈拓有說過什么嗎?”

張教練細細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倒也沒有,就是正常鍛煉。不過,我有一次提起劉御丹,他連連搖手,跟我說不要提他,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p>

“謝謝?!标惲柾?,離開了健身房。門口的郭清雯也剛掛了電話。

“那教練記憶力挺好啊。一年多前的事,還記那么清楚。”趙光昊幾乎欽佩起張教練的記憶力了。

陳璃并不以為意:“沈拓和林瑞琪,一個硬拉可以達到300磅,一個連續(xù)五年是攀巖冠軍。換了你,你也會印象深刻啊?!?/p>

“趙光昊,你要不要再進去做個體測?”郭清雯倒是有興趣看看趙光昊的體質(zhì)如何——人民警察,總不會差的。

趙光昊笑著擺擺手:“算了吧!我肯定沒沈拓那么牛?!?/p>

一對金發(fā)碧眼的外國情侶走了過來,指著手機里的地圖問路,陳璃直接說著一口流利的外語開始交談,然后走了幾步,帶著那兩個外國人到路口,指明方向。

看著陳璃的優(yōu)雅與氣度,趙光昊有些微醉。

“怎么了?”郭清雯走上前來。

“每到這種時候,我總覺得她是那么的遙遠。”趙光昊無奈的嘆息。

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她。趙光昊有深切的體會。

“她喜歡你的?!惫弼┱f的很肯定,“我不像她那樣,可以從懂得任何一個人的想法和情緒。但是,我懂她?!?/p>

尤其是這個案子過后,她總覺得,陳璃對趙光昊的態(tài)度,有些不一樣的。雖然如往常一般的相處,沒有多余的動作和情緒。但,她已明確感受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溫情。

那一頭的陳璃說完話,快步走了回來,心情似乎挺好的。

“聯(lián)系上了。”郭清雯把電話號發(fā)給了陳璃,“你自己問吧?!?/p>

陳璃并沒有急著打電話,只是笑著的對郭清雯說:“你應(yīng)該是明天離職吧?我?guī)湍闶帐皷|西。光昊,你也來幫忙。”

案子雖然告破,但是廣天的氛圍多少總受到了一點影響。陳璃走進公司的時候,明顯感覺到,氣氛沒有以前活躍了。她和郭清雯一同走進電梯,卻按下了不同的樓層。

“你去劉總那邊?”郭清雯有些疑惑地看著她。

“恩,有點事?!标惲н€是淡淡的笑著。

電梯到達頂層,陳璃很禮貌地敲了敲門。沒有了林瑞琪,劉御丹親自開門,為她泡了一杯茶。新的秘書,必定是要等到年后再招聘了。

“西湖龍井,提神,有助于思考。”陳璃捧著茶小呷了一口,“明前茶,雖然放了快一年,但是茶香濃郁,口感很溫潤。”

“大概的情況,我已經(jīng)知道了?!眲⒂び行┩锵У恼f道,“可惜了,他們都還挺優(yōu)秀的?!?/p>

“是啊?!标惲Х畔铝瞬璞浑p黑棕色的眸子透出犀利的目光,穿過劉御丹臉上薄薄的鏡片,盯住那一雙迷倒眾多女人的桃花眼,“不過,有一點,我挺在意的,所以,過來討教一下劉總。”

“請說。”似乎是感覺到了氣氛的輕微改變,劉御丹做了一個請隨意的動作,隨即,右手覆上了左手腕。

“發(fā)現(xiàn)朱雅嫻尸體的那天早上,我在走廊盡頭碰見了林瑞琪。私人覺得,他應(yīng)該是從那里的三件房里,其中的一間,走出來的。而且,監(jiān)控顯示,他最后一次走出電梯,并沒有左轉(zhuǎn)回房,而是往右。那里,應(yīng)該是你、孫吟、還有周銘的房間?!?/p>

“所以?”劉御丹挑了挑眉。

“那天清晨,他剛洗過澡,我聞到了很清新的沐浴露味道,跟你身上的一樣。而且,他扭傷的手腕上,那個護腕并不是他的,是你的?!?/p>

劉御丹白凈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他移開眼,有些尷尬的捂了一下唇,陳璃知道自己說中了。

“你那天說,你一直一個人在房間。為什么要撒謊呢?”

“我不想惹麻煩啊?!眲⒂た嘈χ鴶偭藬偸郑Z氣是萬般的無奈,“這個,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p>

陳璃笑了笑,繼續(xù)說道:“其實這一整個事件,從前因到后果,有兩個地方,我一直迷惑不解。第一,林瑞琪家距離孫吟家,有25分鐘的車程。根據(jù)孫吟交代,事發(fā)那天,她和林瑞琪約好的7點。事后,林瑞琪到她家安慰她,是8點多。一個多小時,發(fā)生了命案,要處理尸體,還要趕到孫吟家,這速度有點不可思議啊。我去舒爵查過沈拓的體測結(jié)果,數(shù)據(jù)非常棒。188公分的他,BMI高達23,脂肪率卻只有7.8%,這充分說明他是一個高體重,肌肉含量也很高的男人。要處理這樣一個男人的尸體,其實很費勁的?!?/p>

劉御丹一掃才在臉上堆起的尷尬,把眼睛瞇了起來,躺在椅背上的背脊,慢慢挺直了。

“還有,孫吟會謀殺魏珍珍,原因就是魏珍珍知道是她殺了沈拓??晌赫湔涫菑暮蔚弥??按照孫吟的說法,這件事只有她和林瑞琪知道??墒?,吃飯的那晚,當周銘提到沈拓的時候,有四人的表情很不對勁。其他人都只是純粹的不愿意觸碰這個話題,避開了視線。但魏珍珍的第一反應(yīng)是擔憂的看了你一眼。至于你,林瑞琪,還有孫吟,你們?nèi)齻€人,非常的緊張?!?/p>

聽到這里,劉御丹有些不悅地皺緊了眉頭:“你想說什么?”

“劉總你要不要聽一下我的推理?然后,我想問一個問題。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p>

劉御丹似乎有些不高興,似乎又有那么點興致,他喝了一口茶,說道:“請便?!?/p>

“孫吟喜歡的,一直都是這種健康又有力量,笑起來陽光燦爛,帶有那么點大男孩氣息的男性,你也一樣。在林瑞琪之前,你一直傾心于沈拓。只可惜,沈拓和孫吟交往了。一年半以前,你和沈拓出現(xiàn)了經(jīng)營方針的分歧。可我私人覺得,很有可能,你對他出柜了,卻被拒絕。你很傷心,卻又不想失去這個有力的合作伙伴,就以成全副總為由,把他調(diào)去了分公司。同一時間,你在健身房碰見了林瑞琪,和沈拓一個類型的他,就代替了沈拓,成為了你的情人?!?/p>

劉御丹的神色沒有什么變化,只是靜靜地聽著,放松的雙手,卻慢慢握緊了。

“但是,你沒有想到的是,林瑞琪居然也被孫吟勾引走了。其實,這在我看來還是比較正常的。大部分男人,都有一種圣母妓女情結(jié),他們既希望自己的女人如母親一般賢惠圣潔,又希望她們?nèi)缂伺话泔L騷浪蕩。這就是古代有妓院有小妾,現(xiàn)代男人會出軌的一部分心理原因。而林瑞琪也和許多男人一樣,在兩個人身上滿足了自己不同的欲望。不可否認的,他非常的依賴你,一旦有什么事,他一定會找你。朱雅嫻被毒殺的那個晚上,他意外的發(fā)現(xiàn)魏珍珍沒有去夜跑。如果害怕事情敗露,他應(yīng)該去孫吟的房間,可是他沒有。他到了你的房間,跟你求助。而你成功的讓他輕松下來。所以,第二天早上,我看見他的時候,他的精神狀態(tài)放松了很多。”

提到孫吟,劉御丹的面部閃過一個厭惡至極的微表情,被陳璃很敏銳的捕捉到了。

“一年又四個月前,孫吟生日那天。案發(fā)后,林瑞琪在安排孫吟回家之后,應(yīng)該也聯(lián)系了你吧。你收到了他的求助,趕到了他家里。你讓林瑞琪去安頓孫吟。接下來的事情,都是你在處理。包括清洗血跡,處理尸體。然后你和林瑞琪的關(guān)系,因為這件事而穩(wěn)定了下來。你是一個聰明人,一定不會拿這事威脅他。你明確能感受到,他對你的那種濃濃的依戀感,就像小孩對母親一般。可是,這一年多,他成長的很快。漸漸的,他越來越成熟,越來越能獨當一面,越來越不需要你。終于,他和孫吟復合了,還要求你提拔孫吟。你不想失去他,也不想拒絕他。你知道,如果引起他心底的恐慌,他就又可以回到你身邊了?!?

劉御丹的視線,從陳璃身上離開,聚焦在了房間的墻壁上。他開始下意識的撥弄手指,似乎是有點緊張了。

“你在公司的女員工心中,是一個完美的情人,鉆石王老五的形象。許多女員工愛慕著你,魏珍珍就是其中的一個狂熱者。朱雅嫻有提到過,這一陣子,一直以來素面朝天,偶爾才畫個淡妝的魏珍珍忽然開始各種穿衣打扮。我想,大概是你適當?shù)谋憩F(xiàn)出對她的一些好感,和她進行一些小約會。接著,在某個合適的時間地點,你把所謂的煩惱,把孫吟殺人的事透露給她。她對你言聽計從,沒有報警,反而跑去威脅孫吟。孫吟驚慌之下找林瑞琪商量對策。壓力大的兩人,一個回到了你的懷抱,另一個暴食解壓而發(fā)胖。那段時間,這兩人的關(guān)系一定不會太好。所以,公司里又流出了孫吟懷孕而林瑞琪想始亂終棄的流言。你的目的達到了,林瑞琪又開始依賴你。可你卻失算了一點,你能控制林瑞琪和魏珍珍,你覺得你有把握處理好這件事。但是,你沒有辦法掌控孫吟。她的瘋狂讓整件事失去了方向?!?/p>

劉御丹的目光重新回到陳璃身上,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看著她,似乎是想用高姿態(tài)來擺脫心中的焦躁,但緊緊交握在一起的雙手和閃爍不定的眼神,卻出賣了他的緊張和驚慌。他略帶敵意地看著陳璃:“那么,你有證據(jù)么?”.

陳璃閉上眼搖了搖頭:“沈拓的尸體都找不到,整件事和你有關(guān)的部分,也只是我的個人猜測?!?/p>

“那,你的問題是什么?”似乎是松了一口氣,劉御丹微微的笑了起來,“你的推理是否正確?”

陳璃歪著腦袋,盯著這個人人夸贊的好老板許久,岔開了話題。

“劉總,你一直是一個好老板,對員工如家人,高工資,好福利,還不加班。每天傍晚6點,最后一個離開公司,親自鎖門?!?/p>

劉御丹略帶疑惑地看著陳璃,沒說話。

陳璃微微笑著,又話鋒一轉(zhuǎn):“可是,剛搬來辦公的那一個月,你們是照常加班的。是不是,每天晚上過了6點,你是不是會看見什么別人看不見的?”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劉御丹的瞳孔,明顯的縮小了。

“劉總,你應(yīng)該很怕鬼吧?”陳璃掃視著總裁辦公室的四周,腳尖輕輕地點著地板。

“我打電話問過這棟樓的施工隊負責人,按照他的說法,沈拓被謀殺的那段時間,這個工地剛開工沒多久,在打地基。而根據(jù)林瑞琪家魯米諾反應(yīng)的痕跡來判斷,孫吟那一下,也許沒能殺了沈拓。劉總,你可是建筑專業(yè)畢業(yè)的學生?!?/p>

劉御丹的額頭出現(xiàn)細小的汗珠,他極力想保持鎮(zhèn)定,握住扶手的雙手卻緊緊地握到發(fā)抖。

“那么,我的問題是,”陳璃踩著高跟鞋,緩緩地走到劉御丹的面前,每一步的落地聲清晰到有那么一點刻意。她俯視著這個依舊保持領(lǐng)導坐姿的男人良久,看著他慘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頰,然后俯下身,在他耳邊,低聲問道——

“當你用打樁機把沈拓打成肉泥,做進地基的時候,他真的已經(jīng)斷氣了么?”

一滴冷汗,自劉御丹的額頭滑落。

郭清雯收拾完了自己的東西,剛好2個紙箱。恰逢陳璃自頂樓下來,她塞了一個較輕的箱子給閨蜜:“跟劉總說了什么呢?那么久?!?/p>

“告訴他你很喜歡他?!标惲д{(diào)笑道。

“胡扯!”郭清雯賞了閨蜜一個白眼。

既然不愿意說,估計是和案件相關(guān)的吧。郭清雯沒有繼續(xù)往下問,跟閨蜜一起步入了電梯。

電梯到達一樓,陳璃才看見趙光昊的車慢慢的從大門駛?cè)耄瑠檴檨磉t。

“太慢了!”她笑著走了過去。

今天的太陽很溫柔,很舒服??諝庵袕浡臍庀ⅲ従彎B入陳璃的身體。陽光柔和地撫摸著冬日里的清冷,將它融化成了暖冬里獨有的,舒適的呼吸。

快過年了!下一年,一切都會越來越好吧?陳璃閉著眼,沐浴著早晨的陽光,呼吸著自由的暢快,感受著身邊趙光昊的剛毅。

不可否認,他給她帶來的,那濃得化不開的安全感,讓她沉迷。

一道冷光忽然自背后穿透前胸,陳璃忽的感覺到一雙鷹一般眼狠狠地盯著她。她知道那雙眼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令她的每一根汗毛,每一寸肌膚都感到害怕。她立即回頭,卻只看見了蔚藍天空中的白云朵朵。

是錯覺么?她有些疑惑。

“愣著干什么,上車啊?!壁w光昊很紳士的打開了車門。

“恩,來了?!标惲?yōu)雅的坐到汽車后排。

窗外,冬日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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