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湖北·程應峰
晨曦中的干面胡同
文/湖北·程應峰
這是在七月,在北京,在干面胡同。
北京的夏天,除了異常干熱外,天也亮得特別早。住在干面胡同53號中國紅十字會賓館,每天半夜都能聽到古老的遼遠的鴉噪的聲音,忽遠忽近的鴉噪聲過后,天也就大亮了,那時也不過就是北京時間4點多鐘。
夏日的北京,天亮得早我不奇怪,我知道,這是日轉星移和北京所處的地理位置使然。奇怪的是,我竟然可以在北京的干面胡同上空,準時聽到一陣一陣鴉噪的聲音。這種聲音小時候我在鄉(xiāng)野聽過,是令人焦慮的一種聲音。這聲音在大人們看來,有著不祥的氣息,總給人帶來不安穩(wěn)的感覺。可這是繁華的北京,熱鬧的北京,現(xiàn)代生活氣息濃郁的北京啊。這兒沒有松風竹林,沒有雞鳴狗吠,更沒有山巒清流,又哪來烏鴉的棲息之地?
驚疑歸驚疑,細一尋思,我想,這聲音或許是從北京的郊野傳過來的,也許是因為北方空氣干燥,造就了北方的烏鴉在鳴叫時,一如北方漢子扯開嗓門演唱一樣,聲音擁有超越常規(guī)穿透力的緣故。
天亮得明晃晃的,北京城市的樓群在天光里明亮起來。管它幾點鐘,反正是睡不著了,同室的梁水也早早醒了,他打開了手機,開始在他的朋友圈里群聊。聊了一些什么我沒在意,但我的感覺中,他是一個感性而不甘寂寞的人,他聊的話題必定是路上的人生。
趁他聊著的時分,我離開了房間,走出了紅十字會賓館的院子,走出院門,左拐,我走進了實實在在的干面胡同。這胡同實在狹窄,也間接說明了北京的地皮實在金貴。胡同兩邊停滿了各式車輛,中間大概容得一輛車通過,但駕駛員一定得是高手,否則就有免不了的磕碰。
胡同雖狹窄,卻是幾家報刊社坐落的地盤。諸如博愛雜志社、中國紅十字報社、北京青年報社、世界知識雜志社等。這兒是個小攤小點不見少的地方,也是個人文氣息濃郁的地方。據(jù)說,錢鐘書、楊絳夫婦和女兒在這兒蟄居過。楊絳在《我們仨》中回憶:“1962年8月14日,我們遷居干面胡同新建的宿舍,有四個房間,還有一間廚房、一間衛(wèi)生間,一個陽臺。我們添置了家具,住得寬舒了。”錢家在干面胡同生活了11年4個月,期間有過闔家幸福甜蜜,但更多的是一波又一波的“運動”帶來的苦難,正所謂“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楊絳先生耄耋之年感慨:“我清醒地看到以前當作‘我們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p>
干面胡同除錢鐘書一家曾經(jīng)居住外,還居住過科普作家高士其,歷史學家翦伯贊,地質學家李四光,橋梁學家茅以升,翻譯家戈寶權,文學史家鄭振鐸,中央音樂學院美聲教授沈廂,雕刻家劉煥章,京劇表演藝術家梅葆玖等眾多文化名人。
從胡同一路走過,透過斑斑駁駁的舊跡,我仿佛看到了舊生活的影子,有方方正正的院落,也有迷離曲折的巷道,在其中獨步穿行,我的感覺一如楊絳先生所言:“世事總不得長久地完美?!?/p>
折回身,走出胡同口,來到地鐵“燈市口站”,已是早晨6點鐘了。胡同口賣小吃的流動攤點,收拾得干凈利落,讓人倍覺清爽,頗有大都市北京的范兒。流動攤點對面石凳上,靠立柱坐著一老太,身邊擱著隨身聽,她沉迷在隨身聽放送出來的戲曲段子里,好似在回憶,也好似在懷念。此時此刻,她微閉雙目,沉溺在舊時光里,沉浸在屬于她的風雨人生里,沉浸在屬于她的曾經(jīng)的熱鬧和繁華里,其中是不是有吵鬧、口角、爭斗,不得而知。但我看到的,實實在在是一個讓人感念的畫面,這個畫面,蘊含著一個女人許許多多的故事,隱匿著一個女人過往時光里的酸甜苦辣、寵辱去留。
感覺告訴我,這個坐在胡同口,聽著戲曲的老太,是源于生活、源于歲月的一種象征。她象征著曾經(jīng)飄逸過的美麗,靚麗照人的金色時光,流逝的過往,愛,迷茫,遺憾,象征著一生一世怎么解也解不開的紛擾和向往。
應該說,干面胡同中的生活沉淀,是令人追憶和感念的,一如坐在胡同口的老太,讓人一不經(jīng)意就回到了曾幾何時的生活空間,滋生出諸多屬于歲月深處的或凄清或婉約或艱澀或美麗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