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私人訂制》一片，作為“馮氏喜劇”近幾年的典型代表，充分體現(xiàn)了其獨特的喜劇表現(xiàn)手法和傳遞的文化價值觀。但從受眾的喜劇審美趣味角度分析，該片因其在喜劇性上的缺失和真實性上的匱乏而無法具有更深層次的批判現(xiàn)實意味和價值。一部經(jīng)典影片除了帶來票房收益的經(jīng)濟價值，于觀眾而言更重要的離不開藝術作品的超越性品質(zhì)，這也是《私人訂制》一片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本文立足于該片與受眾喜劇審美趣味的錯位，探究其內(nèi)容缺失，并思考“馮氏喜劇”未來的發(fā)展方向。

[關鍵詞]“馮氏喜劇”；《私人訂制》；喜劇審美趣味；喜劇性；真實性

“冷幽默、自我調(diào)侃、戲謔諷刺、對社會現(xiàn)實的批而不斗、低調(diào)的都市溫情”，“馮氏喜劇”自20世紀90年代初發(fā)端以來就得到了觀眾、業(yè)界、評論界太多的關注與青睞。自1997年的《甲方乙方》到2014年的《私人訂制》，這期間至少有十部影片都在鍛造“馮氏喜劇”于國產(chǎn)影片中的獨特品牌。同時，無法回避的是對“馮氏喜劇”的解讀與評價多年來都呈現(xiàn)為“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景觀：愛之深者，盛贊其電影切中中國觀眾的審美命脈，雅俗共賞并充滿生活的溫馨與生存的樂趣；責之切者，批判其市井與銅臭之氣，游戲一切的同時也戲謔了藝術作品應有的超越性品格。

直至當下這部《私人訂制》隆重登場，雙方對峙似有默契般的偃旗息鼓。冷眼旁觀，無奈再愛者面對這部結構松散、諷刺乏力、情節(jié)無邏輯、審美無價值、笑料無張力、兜售無底線的“馮氏怒劇”實在難以“惡心自己，成全馮導”；而對于痛責者，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涼正體現(xiàn)在對這部《私人訂制》的品評中，再也沒有過往論戰(zhàn)時面對“馮氏喜劇”妙語狂歡、揶揄主流、百姓情懷以及厚道的“黎叔”時斗智斗勇的快感。不過正如丹托所言，藝術的終結不代表藝術的死亡，也許正預示著藝術的重生。此亦為本文評判的出發(fā)點：深挖觀眾喜劇審美趣味這一土壤，剖析“馮氏喜劇”落寞的質(zhì)性原因，以期助涅槃一臂之力。

當下媒介受眾的喜劇審美趣味因受到新媒介技術邏輯與消費主義文化邏輯以及后現(xiàn)代藝術思潮的多方影響，與20世紀90年代相比已經(jīng)有了新的發(fā)展變化?！榜T氏喜劇”在20世紀90年代成功“接地氣”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以《甲方乙方》為代表的作品洞察、把握、典型化了90年代中國人的審美趣味，其中最突出的是滿足了受眾對藝術作品喜劇性和真實性的需求。而在筆者看來，《私人訂制》失誤的核心問題正是影片審美訴求與觀眾審美趣味之間產(chǎn)生了錯位，創(chuàng)作者偏離并錯誤理解了當下觀眾內(nèi)心對喜劇性與真實性的本質(zhì)訴求，舍本逐末、弄巧成拙才會如此費力不討好。

一、喜劇性的丟失——《私人訂制》審美與審丑的失衡

（一）無處安放的諷刺之美

喜劇性從表現(xiàn)形態(tài)上可分為滑稽、幽默、詼諧、諷刺、嘲諷與鬧劇等。作為現(xiàn)實主義的馮氏喜劇生命正在于諷刺，這種帶有自我調(diào)侃式的諷刺，溫和而充滿喜感，是《甲方乙方》里的明星失寵、富人受罪，是《手機》里費老的“審美疲勞”，更是《大腕》中“不求最好，但求最貴”的消費社會暗邏輯。也正是這種如魯迅先生所言的“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使得“馮氏喜劇”在否定無價值的同時，肯定了有價值的事物；在諷刺了丑的同時，帶給觀眾美感。這種“諷刺的美感”也漸漸成為觀眾對馮氏喜劇的一種內(nèi)心期待視野。

而在《私人訂制》中這種諷刺卻迷失了方向，例如開篇“性本善”一節(jié)，首長的老司機想圓一個好官、清官的夢，在一步一步毫無意料之外的情節(jié)鋪陳之后，好人在高官的權力場中依舊落馬。如果此處能如觀者所愿，開誠布公地將對權力的諷刺進行到底，豈不快哉。可此處筆鋒一轉(zhuǎn)，變成了“雖然不貪，但也不做事”才是當權者的最大問題。如此蒼白無力的譏諷，只能時刻提醒觀者那無價值的東西就在你面前，只是那“籠水的煙，籠月的沙”我無心撕破。而在諷刺性喜劇中，沒有撕破何談美感，尺度開發(fā)得不足，趣味開放得過度，使得《私人訂制》的諷刺只是一種隔靴搔癢，讓人笑不出來。

（二）快速沉浸的審丑戲謔

“調(diào)侃、曬丑”使“審丑”成為本片影視語言的主要特點。調(diào)侃主要表現(xiàn)在方言、俚語、世俗話語成為本片臺詞的設計套路。例如引子一段，苗圃飾演的杰尼亞無厘頭地耍著陜西話；“性本善”一段葛優(yōu)與李小璐飾演的國外訪客編著亂七八糟的外語，后來二人以“三叔、三嬸”的身份又操起了蹩腳的山西方言，這種對語言內(nèi)容的淡化，讓言說成為言說本身，言說的意義被插科打諢、貧嘴調(diào)侃徹底解構，重要的已經(jīng)不是說什么，而是怎么說。

本片對“審丑”的強化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人性丑陋一面無心卻有意的“曬丑”。經(jīng)典喜劇中對人性丑陋一面諸如好色、貪財、嫉妒、自私、無聊等缺點的描寫多是婉轉(zhuǎn)地暗示，目的是讓人反思品味；而本劇中對這種人性丑態(tài)的暴曬儼然成為搞笑的手段與目的：范偉飾演的部長最終晚節(jié)不保；一腔俗血的電影導演無聊到換血找新鮮滿足感；不需要“拼爹”的18歲少年卻最想要奢華盛大的成人禮?！耙院蒙珴M足好色、以無聊滿足無聊、以貪財滿足貪財，在這里無須反思只要滿足就夠了。”②

正如影片中臺詞所說的，“堅持審丑，堅持莫名其妙！”調(diào)侃與曬丑等極具形式感的視聽表現(xiàn)方式雖然可以快速調(diào)動觀眾沉浸到一種脫離現(xiàn)實的游戲化的戲劇時空中，但是脫離現(xiàn)實的審丑無法讓觀眾超越丑感轉(zhuǎn)而得到喜劇的審美升華。

（三）幽默喜劇性語言不再

幽默到可以成為一時經(jīng)典流行語的臺詞設計是“馮氏喜劇”一向的金字招牌。林語堂先生曾談道：“幽默非滑稽放誕，故作奇語以炫人，乃在作者說話之觀點與人不同而已……在字句上推敲不足以語幽默?！雹圻@也就是說，經(jīng)典的喜劇語言如果僅僅是通過重復、夸張、比喻、詭辯、戲仿、諧音、牽強附會等技術手段而引人發(fā)笑，那只能算作滑稽，喜劇語言幽默的根源在于他能使聽者在領悟了社會生活的不合理現(xiàn)象及其原因之后自覺醒悟而產(chǎn)生的快感。那可以是《天下無賊》里賊王黎叔對那些打官腔的頭面人物的戲仿：“21世紀什么最貴？人才！”“有組織，無紀律?！薄叭诵纳⒘?，隊伍不好帶??！”也可以是《手機》里嚴守一對媒介改變?nèi)伺c生活的感慨：“手機是手雷?！薄笆謾C連著嘴，嘴連著心?！薄艾F(xiàn)在近，太近，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倍凇端饺擞喼啤芬黄袥]有了喜劇精神的人物和充滿矛盾性的情節(jié)自然也難見讓人難忘的經(jīng)典喜劇性臺詞出現(xiàn)。

二、真實性的匱乏——《私人訂制》噩夢如何照進現(xiàn)實？（一）從陶冶自己到惡心自己——藝術的真實性哪去了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論述過藝術的真實與現(xiàn)實的真實之間的關系，他不僅肯定了藝術的真實性，而且肯定藝術比現(xiàn)實世界更為真實，“藝術所模仿的絕不是柏拉圖所說的只是現(xiàn)實世界的外形，而是現(xiàn)實世界所具有的必然性和普遍性，即它內(nèi)在的本質(zhì)和規(guī)律”④。這也正是為什么藝術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藝術的表現(xiàn)形式可以是抽象的，如凡·高的《向日葵》《星空》，可以浪漫的，如歌德的《浮士德》、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卻因其對生活的凈化、深化和美化而將人生的價值、生命的思考呈現(xiàn)出來，由此給人以真實的力量。“馮氏喜劇”一直以來都在以“好夢一日游”的敘事形式演繹藝術真實性的價值，《甲方乙方》里四個平庸的電影導演如“天使降臨人間”為癌癥夫妻圓北京安家的夢；《天下無賊》里隱退江湖的小偷為圓傻根“相信世界上都是好人”的夢想犧牲了自己。這些影片的情節(jié)設置為好人圓烏托邦的美夢，即使生活中不常見，但藝術中常見，因為觀眾相信的是美好愿望的價值。馮氏喜劇的價值也恰好體現(xiàn)在此刻的“成全觀眾，陶冶自己”。

而到了《私人訂制》一片，打出的口號已變?yōu)椤俺扇珓e人，惡心自己”。也許“馮氏喜劇”的落寞根源就在于創(chuàng)作者本人都開始懷疑夢想的價值，否定藝術真實性的意義。影片中三個主要片段無一例外演繹的都是好人的噩夢：第一段“性本善”中，老部長的司機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xiàn)做好官、做清官的夢，可到頭來發(fā)現(xiàn)人性都有缺點，“這個官也不是好當?shù)摹?，于是這一噩夢的潛臺詞成了“人性本惡，何必跟自己過不去”。第二段“一腔俗血”最為荒誕，一個自我意識過度膨脹的電影導演為了別人眼中的虛榮認可瘋狂追求高雅，到頭來一切都沒有改變。以前他是雅人眼里的俗人，而現(xiàn)在他成了俗人眼里的“廢人”，這雅雅俗俗只不過是文字游戲，于是這一噩夢的潛臺詞成了“人生迷惘，沒有絕對的價值，何必苦苦追求”。第三段“有錢”在筆者看來是創(chuàng)作者最為殘忍的手筆，說得狠些是“毀三觀”。

這里單說價值觀，有錢是不是就意味著金錢上的奢華？意味著暴發(fā)戶？意味著買樓、買地、買別人的生活？勤勞簡單的“丹姐”入夢前還將那72塊錢視如珍寶，因為那是她辛苦的勞動所得，那錢有換來柴米油鹽的實實在在的價值感?？沙鰤艉?，可想而知丹姐一定迷茫了，對于擁有1000億的富翁，錢對他們來說也只不過是每天早上醒來沉重的銀行債務，那么丹姐以前對金錢最大的概念2萬元現(xiàn)在又意味著什么呢？于是這一噩夢的潛臺詞也可見：人生苦短，韶華易逝，奔波操勞只換來孤寂的背影。如此消極灰色的夢想帶給觀眾的除了無奈，到哪里去找那照進現(xiàn)實的一線光明？

（二）過度消費主義的渲染與泛濫剽竊了觀影時的代入性真實

觀眾普遍提出，每每看到《私人訂制》一片中赤裸裸的商業(yè)廣告植入，如范偉那句“喝某某酒，柔”，就會情不自禁生出跳戲感。的確，影片中超過8000萬的植入式廣告，從汽車、酒、網(wǎng)站、電腦、房地產(chǎn)再到旅游景區(qū)，這究竟是影片反映給我們的真實生活呢，還是制片方與商家的虛假合謀？后現(xiàn)代主義美學家鮑德里亞早就指出：“消費是用某種編碼及某種與此編碼相適應的競爭性合作的、無意識的紀律來馴化他們；這不是通過取消便利，而相反是讓他們進入游戲規(guī)則。這樣，消費才能只身取代一切意識形態(tài)，并同時只身擔負起整個社會一體化的重任，就像原始社會的等級或宗教禮儀所做到的那樣”⑤，這一觀點正深刻披露了商業(yè)電影在沒有劇情依托的情況下，過度植入商業(yè)廣告實際上是在營造一種“五光十色”，充滿物質(zhì)消費誘惑的“擬像”景觀。長期沉醉在這樣的虛假情境中，會使受眾難以辨別真實與虛幻的社會情境，造成“內(nèi)爆”。

另一方面，對物質(zhì)消費的過度渲染更使得平民百姓與劇中人物產(chǎn)生情感隔閡，對于動輒出入三亞豪華酒店的四位造夢師，觀眾無法在生活中找到他們的原型投射。這完全不像當年《甲方乙方》中的姚遠與周北雁，作為同樣北漂一族的“圓夢天使”，他們卻能有著老百姓真實生活中柴米油鹽帶來的喜怒哀樂和失業(yè)、失戀、失去親人的人生百態(tài)，所以觀眾很容易將期待視野與戲中人物視角結合起來，由此才能產(chǎn)生“戲如人生”的真實代入感?？上У氖牵端饺擞喼啤芬黄袔孜恢鹘堑谋尘敖淮：?，穿著打扮闊綽又另類，行為處事風格詭異，言辭犀利怪誕，全然不像現(xiàn)實生活中的常人，總莫名地讓人感覺他們像是上帝派來的有特異功能的冷眼“判官”，因而也就無法產(chǎn)生與觀眾的廣泛共鳴。

縱觀“馮氏喜劇”，在《私人訂制》一片中呈現(xiàn)了多方面的頹勢，這種“落寞”其實是讓每一個喜歡國產(chǎn)電影的觀眾、影評人、影視創(chuàng)作者最“糟心”的。反對者聲稱，“馮氏喜劇”的藝術品質(zhì)并沒有變，是時代變了，看片的人自己變了。而筆者始終相信，真正的好電影一定具有時代感，它的內(nèi)容必然超越所有的時代，即使看電影的我們都變了，觀影帶來的美感永遠不會改變。

注釋：

①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魯迅全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97頁。

②賈秀清等：《重構美學：數(shù)字媒體藝術本性》，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6年版，第198頁。

③《林語堂所提倡的幽默文學》，http：//www.oklink.net/mjfc/shuxuelin/wl/30.htm。

④朱光潛：《西方美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71頁。

⑤[法]鮑德里亞：《消費社會》，劉成富等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90頁。

[參考文獻]

[1]朱光潛.西方美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

[2]魯迅先生紀念委員會.魯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3]賈秀清，栗文清，姜娟，等編著.重構美學：數(shù)字媒體藝術本性[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6.

[作者簡介]于洋（1984—），女，吉林長春人，碩士，吉林動畫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廣告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