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阿苗 胡興文
【摘要】翻譯與出版的關系密切,譯者、出版、讀者三者之間的相互關系決定了翻譯作品的社會存在狀況。中國女性文學的對外傳播是中國翻譯出版活動重要的一部分,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戰(zhàn)略下,其出版和譯介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機遇和挑戰(zhàn)。本文主要依據(jù)“翻譯出版”理論,簡述中國當代女性文學作品對外出版的現(xiàn)狀和問題,并從出版的角度來探討女性文學的翻譯策略,分析譯者如何選擇翻譯素材,如何堅持以受眾意識為主,如何堅持女性主義翻譯立場,以及采取怎樣的翻譯方法以實現(xiàn)最佳傳播效果,讓世界聽到中國女性的聲音,以契合中國文化對外傳播的發(fā)展戰(zhàn)略。
【關鍵詞】翻譯出版;中國女性文學;受眾意識
【作者單位】巫阿苗,上海外國語大學賢達經(jīng)濟人文學院;胡興文,上海海關學院。
【基金項目】上海海關學院2015年度科研啟動項目“英語專業(yè)翻譯教材編寫探索”(項目編號2312176)。
譯林出版社的李景瑞先生長期從事文學翻譯的出版活動,他較早地把“翻譯出版”作為一個整體的學術概念提出來。他認為:“從傳播學的角度來看,翻譯的出版是文字翻譯成果的延續(xù)和傳播,是一種文字轉換成另一種或多種文字后,在傳播層面上的進一步擴散。”由此可見,翻譯和出版是唇齒相依的關系。之后,鄒振環(huán)教授在《20世紀上海翻譯出版與文化變遷》一書中給“翻譯出版”進行明確釋義。他指出,翻譯出版是從文化全方位的角度研究中外語言翻譯和出版流通相交叉而產(chǎn)生的新的學術研究領域。翻譯出版不僅是文字的轉換,還代表著不同文化、文學傳統(tǒng)和體系的相互接觸、對話、理解甚至相互滲透。隨著翻譯出版時代的到來,當代中國文學的發(fā)展也受到翻譯出版這一交流載體的影響。因此,把“翻譯出版”的概念與文學翻譯研究掛鉤是非常有必要的。本文將從文學傳播的一個側面探討文學的翻譯出版狀況和策略,即如何翻譯出版當代中國女性文學作品。馬克思指出,“每一個了解一點歷史的人都知道,沒有婦女的酵素就不可能有偉大的社會變革”。“五四”以來,中國出版界圍繞女性解放的主題繁榮起來的有關女權、家庭、婚戀問題的譯作,為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盜取了“火種”。那么,20世紀以來,當代中國女性文學作品的譯介是否真正地“走了出去”?譯者該走怎樣的翻譯出版路徑才能提升其傳播效果,讓世界了解中國女性文學,進而讓世界了解中國女性的狀況?
一、中國當代女性文學的翻譯出版現(xiàn)狀
新世紀以來全球掀起“中國熱”,中國文學在海外出版的狀況卻顯露窘境。漢學家藍詩玲曾說:“中國文學的譯作對海外大眾來說始終缺乏市場,多數(shù)作品是在某些院校、研究機構的贊助下出版,并未真正進入書店?!本唧w到女性文學書籍的出版,翻譯家朱虹也指出:在外國的大書店很少見到中國出版的女性文學書籍,由著名翻譯家楊憲益夫婦翻譯的《七個中國女作家》是唯一打入主流發(fā)行渠道的女性文學譯本。從翻譯出版的研究來看,筆者在數(shù)字出版平臺中國知網(wǎng)上對女性文學的翻譯出版研究文章進行了檢索,發(fā)現(xiàn)近30年來,有關女性文學出版的論文僅50余篇,其中涉及女性文學翻譯出版的更是寥寥可數(shù),不過5篇。從具體的翻譯出版狀況來看,自20世紀80年代起,只有少數(shù)女性文學翻譯作品如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張潔的長篇小說《沉重的翅膀》、諶容的《懶得離婚》等成功走向國際圖書市場。之后,在外文出版社、上海新聞出版發(fā)展公司、香港《譯叢》雜志等出版機構和譯者的共同努力下,王安憶、張潔、陸星兒、池莉、鐵凝、程乃姍等作家的作品陸續(xù)走向海外。其中,由朱虹翻譯的《今天沒有太陽》(陸星兒)、孔慧怡翻譯的《小城之戀》(王安憶)、Keiko Wang 與Nicky Harman合譯的《去往別處的路上(合集)》(安妮寶貝)是當代女性文學譯介的代表作,拓展了海外讀者群。盡管國家推出“中國文化著作翻譯出版工程”,但總體而言,中國女性文學的對外傳播還處于邊緣狀態(tài),關注度不高。根據(jù)吳赟教授對中國新時期女性小說譯介的調研結果,近20年內女性小說在英語國家出版的情況比較艱難,國外的接受度也不高,而外國文學作品在中國占有龐大的市場,并且一版再版。人們會把問題歸結于意識形態(tài)的不合、市場利益的操縱和流通渠道不暢。筆者認為,造成這種文學“貿易逆差”現(xiàn)象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不乏“翻譯”的問題,即沒有重視傳播的橋梁——翻譯的障礙。若翻譯不佳,傳播效果便無從談起。那么,要提升優(yōu)秀女性文學作品翻譯、出版的力度,我們需要采取哪些對策呢?下面筆者主要從四個角度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
二、女性文學作品翻譯策略探究
1.翻譯素材的選擇
在“中國文化走出去”的戰(zhàn)略下把中國女性作品推向海外市場,除了引介女性話題的作品,更要根據(jù)國外讀者的需求選擇素材,貼合海外受眾的閱讀期待和共有價值,從而贏得國外出版商的認可。
第一,選擇共同價值觀的題材。世界性的作品題材是翻譯出版成功的前提。女性文學作品“走出去”在具體實踐上鼓勵譯者翻譯有關女性關懷,本土與海外女性享有共同價值觀的題材。國內圖書出版策劃在選題時難免會帶有意識形態(tài)色彩,譯者選擇的題材不得不反映女性如何在中國新時代的影響下走出 “苦難”“怨”“悲愴”。所以,譯者在選材上不自由,無法享有主動性。這會導致海外讀者“不買賬”的情況發(fā)生。西方出版市場雖然對中國本土文學有獵奇心理,但他們同時對中國當代文學心存芥蒂,比如對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因此,我們應該選擇海外讀者能接受的,尤其是反映共同價值觀的題材。比如尊重女性平等和自由的人文關懷話題,突出女性戀愛與婚姻的問題(戀愛自由、自由離婚等),以及與自然生態(tài)、疾病、全球化等人文精神相關的題材。若選擇的題材是具有普遍性的女性話題,對譯者來說更易拉近原作與受眾的距離,也較容易吸引國內外的出版社。
第二,選擇反映“新女性”的素材。新女性主張女權和女性意識的覺醒,反對現(xiàn)行的固定婚姻形式,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道德理念。20世紀90年代后期,新女性文學成為中國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在“一帶一路”戰(zhàn)略下中國文化對外傳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葛浩文認為,美國一般讀者不喜愛知識分子小說,他們喜歡以性愛、懸疑、政治等為主題的文學作品。新女性文學的代表作家有衛(wèi)慧、棉棉、安妮寶貝等,她們勇于突破文學禁區(qū),其作品內容和形式不拘一格,也更契合國外受眾的“口味”。
第三,選擇新媒介女性文學作品。在“傳統(tǒng)媒體行將終結”的預言下,中國媒體開始了逆勢擴張的步伐,而大眾對翻譯的興趣也在增加。雖然我國媒體主要以英語為載體開展對外傳播,但是中國女性文學作品譯介的對外傳播狀況并不理想,因此,我們需要另辟蹊徑。長期以來,國內譯者翻譯的中國女性文學素材都來自傳統(tǒng)紙媒,忽視了異軍突起的新媒介。實際上,在消費性極強的文化信息傳播時代,海外讀者會回避長篇的、經(jīng)典的大部頭文學譯介,而是選擇靈活變通的譯介作品。新媒介文學又稱為網(wǎng)絡文學,它可以脫離出版社和書商的操控,擁有更廣闊的傳播空間。新媒介文學中女性文學作品的出版優(yōu)勢是篇幅短小、主題廣泛,在快節(jié)奏的時代更能契合讀者的需求。譯者倘若在傳播方式上面向海外讀者,選取具有代表性的新媒介女性文學作品來翻譯,通過數(shù)字出版的方式宣傳女性文學作品,就有可能拓展女性文學作品的海外市場。
2.堅持以受眾意識為主
同一部譯作在不同的讀者那里會有完全不同的解讀。 中國女性作品浸潤著很多本土元素,若要“走出去”,譯者要明白“讀者是誰、讀者有何需求、如何滿足”,用海外讀者樂于接受的語言向他們講述中國女性的故事。鑒于此,筆者認為翻譯的過程需要面向受眾。具體而言,要結合歸化和異化兩種基本翻譯策略。兩者也是文學作品翻譯過程中博弈最多的策略。簡而言之,歸化要求以譯文讀者或目標語為歸宿,用目標語讀者的表達方式來傳達原文內容。異化是“譯者盡可能不去打擾作者,讓讀者向作者靠攏”。那么,要堅持受眾意識,是否就要一味地堅持歸化策略?在此,我們以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譯作為例。此書有譯者Chin和Jenner翻譯的不同譯本。在《莎菲女士的日記》中,作者頻繁使用感嘆詞傳達女性人物的內心矛盾和困惑。例如,“唉”在漢語中表達傷感或惋惜。對此,Chin傾向于向漢語習慣靠攏,把它譯成Ai-ya和Ai (即漢語感嘆詞“哎呀”和“唉”的發(fā)音) 。而Jenner以英語的情感表達方式為主,根據(jù)歸化的策略將其譯成Oh dear或alas。相比之下,Jenner的譯文淡化了原作的陌生感,更遵循受眾的接受習慣。此外,對作品中人名、地名、語義、韻律的翻譯,Jenner也堅持以歸化策略為主,規(guī)避中式語言表達,讓海外讀者自然地體會原作女性的情感故事。雖然翻譯提倡“歸化和異化共存”,但要使中國女性文學“走出去”,譯者應盡量弱化中國女性文本的含蓄和微妙之處,根據(jù)國外受眾的接受能力和文化通融程度,采取相應的翻譯策略。正如著名翻譯家葛浩文所言:譯者要翻譯出作者想說的,讀者想看的,而不是一個字一個字地翻譯作者所說的。
3.堅持女性主義翻譯立場
在詞匯層面上,我們提倡上述翻譯策略,但女性作品的內涵和復雜性對譯者造成很大的困擾,如何把握作品的基調便是挑戰(zhàn)之一。中國女性文學長期以來囿于“弱勢文學”(一個少數(shù)群體在一種強勢語言內部抒寫的文學)圈內,女性寫作的最初立場是消解男性的話語霸權,以推翻被主導和被壓制的狀態(tài)。女性主義翻譯立場與此不謀而合:語言是翻譯的媒介,女性話語作為陰性力量需要在翻譯中彰顯。譯者要把握女性作品的基調,女性主義翻譯也要嘗試走出男權傳統(tǒng)的樊籬,突出女性的主體地位,締造全新的女性話語格局。譬如,陳染和林白以凝重的筆觸強有力地表現(xiàn)了當下中國女性的成長態(tài)勢。在她們的作品中,女性心懷“怨”和“傷”,但并不絕望,原文中的女性情緒不是爆發(fā)性的,而是通過情節(jié)構建來凸顯。譯者若不反復品味,很難再現(xiàn)原文的基調。所以,朱虹提倡通過遣詞造句的方式轉化,比如添加副詞、形容詞等。若要表達原文中夸張的語調、潛臺詞和弦外之音則需要適當添加注釋。文學翻譯家路易斯·馮·弗拉德提出了女性文學翻譯的三種實踐策略,即增補,添加前言、腳注,“劫持”。這些策略要求譯者使用“補上原文表述性別意義”的方式。通過前言,譯者讓文字為女性代言,讓女性在作品中顯形。在王安憶的《憂傷的年代》譯本中,譯者王玲珍用長達10頁的序言向讀者解釋作者所處的特定社會環(huán)境和其要體現(xiàn)的女性主義基調。通過“劫持”,王玲珍砍掉了與女性主義不相應的觀點??傊?,譯者的任務就是在語言的轉換過程中,抓住作者的情緒變化、語言風格,堅持女性主義立場,避開譯文被全盤歸化的風險,讓讀者感受到作品是用英語創(chuàng)作的。
4.采取從摘譯到全譯循序漸進的翻譯方法
女性文學要走出去,譯者要確保譯本在異域能“適者生存”。鑒于中西方文化的差異,譯者可采取從摘譯到全譯循序漸進的翻譯方法。有人把莫言的作品和葛浩文的譯本進行對照,發(fā)現(xiàn)譯者“把莫言的小說刪改壞了”,這樣的翻譯方式引起了翻譯界的爭論。中國女性文學要順利走入西方受眾的視野,譯者可根據(jù)實際情況對原作進行摘譯、編譯或改譯,以助掃清讀者的閱讀障礙。談及翻譯王安憶的《富萍》,葛浩文說很艱難,他認為中國女性文學在美國的市場前景不夠好,即使他十分喜歡這部小說,但翻譯到四分之一便擱筆作罷,致使該書的譯作出版無果。筆者認為譯者應采取摘譯的方式,先讓美國讀者接受作品風格和形式,然后循序漸進地擴大作品在海外的影響力,等條件成熟時再推出全譯本。此外,在翻譯先鋒派女性文學作品過程中,摘譯和編譯的方法尤為重要。比如安妮寶貝和殘雪的作品具有鮮明的個性化創(chuàng)作風格。安妮寶貝早期作品主題邊緣,雖頹廢和虛無,但能折射當代女性的內??;殘雪著眼于深層的精神世界,極富批判性。因此,譯者不能對其作品全盤接收,要根據(jù)受眾的口味擇取異域讀者能接受的。在此前提下,通過摘譯和編譯,安妮寶貝和殘雪的作品得以在海外順利出版,例如由長河出版社和美國羅切斯特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去往別處的路上》(安妮寶貝)、小說集《垂直運動》(殘雪)。時代變了,讀者的需求變了,我們的文學趣味也應該求新求變。翻譯出版不僅要跟著作者走,更要跟著受眾的需求走。
翻譯,作為跨語言、跨文化交流的橋梁,在推動中國女性文學的對外傳播上擔當重任。根據(jù)翻譯出版的概念,中國文學走出去要具備兩個要素:一是作家與其作品,二是翻譯出版。本文主要介紹了女性文學的一些翻譯策略,不管是以受眾為目標的翻譯路徑,還是女性主義翻譯模式,目的都是讓女性文學從邊緣走向主體,讓世界聽到中國女性的聲音。此外,只有繼續(xù)推廣女性文學的譯介研究,讓譯者和出版方了解中西方的女性認知差異,鼓勵女性文學“走出去”,加大資金支持力度,才能更好地跨越語言的鴻溝,幫助跨文化交流順利進行。我們不僅要讓中國女性文學“走出去”,更要使其走進世界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