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桃坊
在中國文學史上蘇軾是文學大家,其文學成就是多方面的,而其詩特具獨創(chuàng)的意義,被譽為宋詩之冠冕。詩學在宋代是一個創(chuàng)新與繁盛的時期,蘇軾雖未留下詩學專著和詩話,但在論文、詩集序、題跋、詩歌及與友人的言談中都有許多論詩的意見,體現(xiàn)了頗為豐富的詩學思想。他的論詩意見曾為宋人廣泛引述,而且對后世詩學的發(fā)展產生了積極的作用。我早年的專著《蘇軾詩研究》于1987年由巴蜀書社出版,而書稿則完成于1984年,迄今已三十余年了。它雖為研究蘇詩的第一部專著,而我甚感遺憾的是其中未論及蘇軾的詩學思想。茲為彌補此遺憾,謹對蘇軾關于詩的本質、詩的創(chuàng)作、詩的風格、詩的范式等見解試為述評,以期復原他在中國詩學史上的意義。
一
詩的本質包括詩的特性、詩的產生、詩的對象和社會作用,對這些問題蘇軾均有較為獨特的認識。關于什么是詩,他說:“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盵1]清人吳喬解釋說:“無奇趣何以為詩!反常而不合道是謂亂談;不反常而合道則文章也。”[2]此趣即趣味,它是使人感到愉快、有意思、有吸引力的特性。詩與文章的共同之處是必須“合道”,文章表現(xiàn)一般的趣,詩則表現(xiàn)反常的奇趣。這樣詩歌才會更為人們所喜愛,也才會使人們驚嘆、感動,并受到感染。自唐代韓愈發(fā)起古文革新運動以來,古文家提出“文以貫道”的觀念,強調文學創(chuàng)作必須貫徹儒家之道。自此儒家之道成為一切文學創(chuàng)作的核心價值,它即是文學的本質所在。北宋歐陽修繼續(xù)完成古文革新運動,但他們對“文”與“道”的關系的理解,如蘇軾所述歐陽修之語:“我所謂文,必與道俱?!盵3]這將二者視為互相倚重的關系,由此使古文運動取得勝利。蘇軾轉述歐陽修之語的真實性已不可考,或者竟是蘇軾的依托,顯然他是贊成此說的。如果詩歌的本質即在于以儒家之道為歸依,則必將成為政治倫理的說教而偏離藝術的特性。蘇軾雖然主張詩歌“反常合道”,而他對道的具體理解卻如其思一樣的復雜,并非純粹的儒家觀念。蘇軾的思想以儒家為主,又混雜有佛家、道家和縱橫家的思想。宋代學者由對儒家經典傳注的懷疑,進而對《六經》也表示懷疑。蘇軾即以為自孔子之后,《六經》之道已散而不可解,他說:“甚矣,道之難明也。論其著者鄙滯而不通,論其微者汗漫而不可考……而圣人之道,日以遠矣?!彼斫獾氖ト酥罉O為特殊,以為:“自本而觀之,則皆出乎人情?!盵4]關于道的本體的形而上的理解,在蘇軾的《日喻》和《廣成子解》等著中是明顯地吸收了道家的觀念。由于他以“人情”的角度去認同儒家之道,因而對《詩經》的本質也有獨特的認識:
《詩》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婦、羈臣賤隸,悲憂愉佚之所為作也。夫天下之人,自傷其貧賤困苦之憂,而自達其豐美盛大之樂,上及于君臣父子、天下興亡、治亂之跡,而下及于飲食床笫、昆蟲草木之類,蓋其中無所不具,而尚何以繩墨法變,區(qū)區(qū)而求諸其間哉!此亦足以見其志之無不通矣。夫圣人之于《詩》,以為其終要入仁義,而不責其一言之不當,是以其意可觀,其言可通也。[5]
這否定了孔子“思無邪”之說,強調“三百篇”實為社會下層人民表達現(xiàn)實中的感受而發(fā)于情,故不能以繩墨法度去衡量。儒家圣人以為它們是最終合于仁義的,因而采取寬容的態(tài)度。詩表現(xiàn)人之“性情”,這出自漢儒的《詩大序》,此后性情說成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本原。宋儒以為“性”乃人稟賦于自然,體現(xiàn)為“天理”,“情”則是個人后天之習染,存在邪與正兩種傾向,入于“邪”即為“人欲”。蘇軾論詩本于人情說,它與性情說相異,主張發(fā)乎情。這正是他詩論的進步性的表現(xiàn),更切近于詩的本質。
蘇軾為父執(zhí)輩詩人顏太初詩集作序云:“先生之詩文,皆有為而作,精悍確苦,言必中當時之過,鑿鑿乎如五谷必可以療饑,斷斷乎如藥石必可以伐病?!盵6]這對顏太初之詩的社會作用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同時也表明了蘇軾的詩學見解。他以為詩歌應對社會現(xiàn)實有所作用,必須針砭社會現(xiàn)實,甚至如同糧食和藥物一樣具備實際的有益于民生的功能。如果說這是蘇軾評顏太初詩的價值,但他晚年在論柳宗元詩時則明確提出了“詩須要有為而作” [7]的詩學原則,特別看重詩歌的社會作用。他晚年在詩里也表示了此原則:“《春秋》古史用家法,詩筆《離騷》亦時用。但令文字還照世,糞土腐余安足夢?!盵8]他崇尚《春秋》的義法,《離騷》的照世,視富貴利祿如糞土腐余,希望自己的詩文有補于世。蘇門學士黃庭堅之詩尤具宋詩特色,格韻高絕而存在脫離現(xiàn)實的傾向。蘇軾以為讀山谷詩如見到戰(zhàn)國時的高士魯仲連,或唐代詩仙李白,使人在他們面前不敢談鄙俗之事。因此他認為山谷詩“雖若不入用,亦不無補于世也。”[9]由此可見“詩須要有為而作”并不僅要求詩具實用的價值,而格韻高絕的詩是在更高的思想與藝術的層次上間接有補于世。詩歌要起到社會作用,則詩人必須面對社會現(xiàn)實,尤其是對社會底層的現(xiàn)實有深刻的了解和體驗。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領袖歐陽修提出詩窮而后工之說:“蓋世所傳詩者,多出于古窮人之辭也。凡世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云鳥獸之狀類,往探其奇怪,內有憂思感憤之郁積其興于怨刺,以道羈臣寡婦之所嘆,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而愈工。然而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后工也?!盵10]蘇軾在詩里發(fā)揮此說:“詩人例窮蹇,秀句出寒餓”[11],“非詩能窮人,窮者詩乃工。此語信不妄,吾聞諸醉翁” [12]。此說從一個側面揭示了詩歌創(chuàng)作與現(xiàn)實生活的聯(lián)系。
北宋熙寧四年至七年(1071-1074)蘇軾通判杭州,正值王安石新法大力推行時期。他以嬉笑怒罵的方式寫了許多諷刺與攻擊新法的政治詩,集為《錢塘集》在社會上廣泛流傳,因此受到朝臣的彈劾,于元豐二年(1079)被捕下御史臺獄,史稱“烏臺詩案”。蘇軾的政治詩正體現(xiàn)了其“詩須要有為而作”,“言必中當時之過”的詩學主張。其弟蘇轍說:“初,公既補外,見事有不便于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視也,緣詩人之義,托事以諷,庶幾有補于國?!盵13]漢儒《詩大序》所謂“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即是詩人之義。蘇軾作政治詩的初衷是希望有補于國的,“烏臺詩案”表明統(tǒng)治階級并不贊同古代詩人之義。這是中國詩史上重大事件,對宋代詩壇的消極影響極大。黃庭堅早年也寫過一些揭露新法弊病的詩篇,在晚年貶謫戎州時有感于烏臺詩案,對詩人之義重新解釋說:“詩者人之情性也,非強諫爭于廷,怨憤詬于道,怒鄰罵座之為也……其發(fā)為訕謗侵凌,引頸以承戈,披襟而受矢,以快一朝之憤者,人皆以為詩之禍,是失詩之旨,非詩之過也。”[14]儒家的溫柔敦厚的詩人之旨與詩人之義是相矛盾的。新儒學家程頤的弟子楊時也指責蘇軾說:“作詩不知風雅之意,不可以作詩。詩尚諷諫,唯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乃為有補。若諫而涉于毀謗,聞之者怒,何補之有?觀東坡詩,只是譏誚朝廷,殊無溫柔敦厚之氣。以此人故得罪之?!盵15]蘇軾雖然以詩得禍,但堅持了自己論詩的主張,也使其關于詩的本質之論在詩學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二
關于作詩的方法,唐宋學者有很多論述,皆談具體的句法、命意、造語、用事、押韻、對偶等作詩技巧。蘇軾關于詩的作法,提出了辭達、常言、詩畫同律和以俗為雅等原則,這對于詩的創(chuàng)作是很有指導意義的。
孔子曾說:“辭達而已矣?!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意為文辭取達意而止,不以富麗為工。蘇軾晚年在嶺南對孔子之言有很深的感悟,將它作為詩文創(chuàng)作的重要原則,他在答友人的書信里說:“辭至于達,止矣,不可以有加矣”[16];“物固有是理,患不知之,知之患不能達于口與手。所謂文者,能達而矣” [17]。這是就作文而言的。蘇軾在去世的前一年,談到謝民師的詩賦雜文時對辭達之說作了進一步的闡釋:“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又曰:‘辭達而已矣。夫言止于達意,則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使之了然于口與手乎!是謂之辭達。辭至于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盵18]作詩作文做到辭能達意,是最基本的要求。然而若要做到對事物的深刻認識,充分了解,這已不容易;若要將個人的這種認識與了解完美地通過語言和作品表現(xiàn)出來,這遠非常人可達到的境界,所以辭達又是詩文創(chuàng)作的最高要求。這即是王國維說的詩人之境界:“夫境界之呈于吾心,而見于外物者,皆須臾之物。惟詩人能以此須臾之物,鐫諸不朽之文字,使讀者自得之。遂覺詩人之言,字字為我心中所欲言,而又非我所能言;此大詩人之秘妙也?!盵19]清人潘德輿雖然肯定蘇軾指出“辭達”以示人確為“千古文章之大法”,但對蘇軾之意僅理解為行文暢意而已,并對孔子之原意作了不適當的夸張。[20]蘇軾對“辭達”之義的發(fā)揮已很透辟了。
宋人周紫芝記述蘇軾談作詩的捷法:“有明上人者,作詩甚艱,求捷法于東坡,(東坡)作兩頌以與之。其一云:‘字字覓奇險,節(jié)節(jié)累枝葉。咬嚼三十年,轉更無交涉。其二云:‘沖口出常言,法度法前軌。人言非妙處,妙處在于是?!盵21]明上人是詩僧,作詩甚感艱澀,希望得到一種快捷的方法。蘇軾以為若追求字句的奇險工巧,這僅僅注意到詩的細微末節(jié),實與詩道背離。他指出使用自然的常言,并合于詩的法度,這即是作詩的妙處所在。沖口而出的、即興而成的常言不可能成詩,只有當它符合詩的法度后才可能是詩;二者是相互依存的。詩自有法度。蘇軾主張以常言入詩確是與許多詩學家之說相異,這是他談詩法的獨特之處。常言之所以能沖口而出,這與隨意即興的“打油”不同,蘇軾以為詩人有感于物而不得不發(fā)之于詠嘆所致。他早年為三蘇詩合集作的《南行前集敘》云:
夫昔之為文者,非能為之為工,乃不能不為之為工也。山川之有云霧,草木之有華實,充滿勃郁而見于外,夫雖欲無有,其可得耶!自少聞家君之論文,以為古今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軾與弟轍為文至多,而未嘗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歲,侍行適楚,而山川之秀美,風俗之樸陋,賢人君子之遺跡,與凡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于中,而發(fā)于詠嘆……而非勉強所為之文也。[22]
他反對為作詩而作詩,強調詩人在接觸自然與社會的現(xiàn)實中有所感受,如自然之美是由內在之積蓄而勃發(fā)一樣,主體受到感動,發(fā)于吟詠嘆息而產生詩的靈感與創(chuàng)作的沖動。蘇軾晚年手錄陶淵明詩后談到詩人的創(chuàng)作沖動:“予常有云:言發(fā)于心,而沖于口,吐則逆人,茹之則逆予,以謂寧逆人也,故卒吐之?!盵23]當詩人內心的感受力圖表現(xiàn)時,同口中含著難咽的食物一樣,如果吐出則不順人情,令人不愉快;如果吞下去則使自己不舒服。蘇軾以為寧愿得罪于人,吐出為快。這是對“沖口出常言”的巧妙解說。清人薛雪引述蘇軾兩頌后評論云:“普天下詩人,當于言下領會,勿便下得轉語去?!盵24]這指出詩人應直接領悟蘇軾的本意不要再去曲解。
怎樣處理詩的題材,蘇軾發(fā)現(xiàn)詩與畫存在共同的規(guī)律。他最初發(fā)現(xiàn)唐代詩人兼畫家王維的詩與畫在藝術表現(xiàn)上有相通之處:“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盵25]他感到王維之詩具有畫面的生動形象,而其畫則含蘊著濃厚的詩意。因此他在題畫詩里提出詩畫同律之說:“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詩畫本一律,天公與清新?!盵26]詩歌無論言志或抒情都不應脫離形象,而繪畫無論求形似或神似更不能脫離形象。在此意義上二者必須面對怎樣處理客觀的物象的問題,真正的畫家和詩人對此的處理方式是相同的:“古來畫師非俗士,摹寫物象略與詩人同?!盵27]然而繪畫如果只求形似,蘇軾以為這是很幼稚的見解。繪畫界自來講求形與神的關系,即客觀物象與主體感悟所得之物象的精神的關系。蘇軾卻撇開神似,強調形與理的關系。他認為畫人物、宮室、器具都有常形,而畫山水木石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誤,人們易于見到,而常理之誤即使是論畫者也難以發(fā)現(xiàn)。常形有誤不致影響整幅畫面,常理之誤則使整幅畫全壞了。因此他說:“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士不能辨。”[28]畫匠與畫師的區(qū)別即在于此。這同作詩一樣,如果僅膠著于狹隘的題材,便不是真正懂藝術的詩人。蘇軾此論甚得詩學家的贊同,而且視之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規(guī)律。金代王若虛說:“論妙在形似之外,而非遺其形似;不窘于題,而要不失其題?!盵29]清人朱庭珍說:“謂之妙諦在不即不離,若遠若近,似乎可解與不可解之間?!盵30]賀裳評論云:“此言論畫,猶得失參半,論詩則深入三昧。”[31]詩人對題材的恰當的獨特的處理方式,以求詩意的完美表達,這展示了詩人高超的藝術才華;凡庸的詩人是永遠達不到此種境界的。
黃庭堅晚年總結詩歌創(chuàng)作經驗說:“蓋以俗為雅,以故為新,百戰(zhàn)百勝,如孫吳之兵;棘端可以破鏃,如甘蠅、飛衛(wèi)之射。此詩人之奇也?!盵32]這成為宋代江西詩派的重要創(chuàng)作理論,然而此論實源自蘇軾。他在談柳宗元詩時說:“詩須要有為而作,用事當以故為新,以俗為雅,好奇務新,乃詩之病?!盵33]蘇軾提出的“以故為新,以俗為雅”是就詩的語言與用事而言而論的,黃庭堅則以之為詩歌創(chuàng)新的具有指導意義的理論。我們比較蘇軾與黃庭堅之詩,不難見到東坡詩以俗為雅見長,山谷詩則以故為新取勝;他們確實由此使宋詩的藝術特色非常顯著。蘇軾主張的以俗為雅,這與其提倡“沖口出常言”的理論相關,將平常日用語言用之于詩,經過藝術處理而有雅致的效應,有助于詩藝的創(chuàng)新。他極其反對塵陋粗鄙和狂怪的詩,因為它們并非以俗為雅的。唐代詩人徐凝詠廬山瀑布有“古今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之句。蘇軾游廬山時人們仍傳誦徐凝之詩。他以為徐詩至為塵陋,根本不可能與李白《望廬山瀑布》相比擬,乃戲為一絕云:“帝遣銀河一派重,古來惟有謫仙詞。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盵34]這種意趣塵陋的惡詩是不屬于以俗為雅的。宋初詩人石曼卿詠紅梅詩“認桃無綠葉,辨杏有青枝”,詩極力描繪紅梅的特點。蘇軾以為這樣粗鄙的寫物“蓋村學中體也” [35]。鄉(xiāng)村塾師迂腐笨拙的詩也是通俗的,但不屬于以俗為雅。宋初詩人杜默的詩以雄豪見稱。李迪生日為八月十五日,杜默作《中秋月詩》以獻,詩有云:“蟾輝吐光育萬種,我公蟠屈為心胸。老桂根株撼不折,我公得此為清節(jié)。孤輪碾空周復圓,我公得此為機權。余光燭物無洪細,我公得此為經濟?!盵36]杜默還有“學海門前老龍,天子門前大蟲”之句。蘇軾評云:“吾觀杜默豪氣,正是東京學究飲私酒吃瘴死牛肉飽后所發(fā)者也。作詩至盧仝、馬異,狂怪極矣,若更求奇,便作杜默。”[37]杜默之詩通俗而狂怪,這更非以俗為雅。蘇軾主張作詩用常語,語意通俗,但必須經過藝術處理:“鄉(xiāng)謳市語,皆可入詩,但要人熔化耳?!盵38]只有熔化之后,才使鄉(xiāng)謳市語具有雅致的意趣。所以惡詩、村學體詩和狂怪之詩雖然通俗,卻在創(chuàng)作上走入了歧途。
蘇軾談論詩的作法,體現(xiàn)了對詩的本質的理解,因而對詩的創(chuàng)作能起到切實的指導作用,可以成為具有普遍意義的詩歌創(chuàng)作原則。
三
詩人的風格是其整個作品中所表現(xiàn)的思想和藝術特征的統(tǒng)一性。晚唐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實為傳統(tǒng)風格形式的繁化,其中僅雄渾、沖淡、典雅、綺麗、豪放、清奇、飄逸、曠達可稱為風格。他以形象的韻語,描述每種風格的特點。宋人的風格論是直覺的感悟的概括,以作為對詩人基本藝術特征的認識。在宋代詩論中,蘇軾關于詩人藝術風格的評論尤具感悟的特色,而且甚為確切,因此影響極大。
柳子玉是蘇軾在杭州所結識的詩人,他去世后蘇軾在祭文里稱美其詩風格的豐富,以唐代詩人為喻:“郊寒島瘦,元輕白俗?!盵39]誰知此語很快成為孟郊、賈島、元稹和白居易詩的風格定論,在詩學界引起很大的反響。宋人許覬說:“此語具眼。客有見詩曰:‘子盛稱白樂天、孟東野詩,又愛元微之詩,而取此語何也?仆曰:‘論道當嚴,取人當恕。此八字東坡說道之語也。”[40]許氏贊同蘇軾之論,他所謂“論道”應是指詩道而言。張表臣說:“詩以意為主,又須篇中煉句,句中煉字,乃得之耳。以氣韻清高深眇者絕,以格力雅健雄豪者勝。元輕白俗,郊寒島瘦,皆其病也?!盵41]張氏的理解甚為確切,蘇軾對苦寒、瘦硬、輕浮、淺俗等風格是并不稱許的。清人施補華說:“孟郊賈島并稱,謂之郊寒島瘦。然賈萬不及孟。孟堅賈脆,孟深賈淺故也?!盵42]蘇軾言孟郊與賈島詩的風格,并不評價他們詩之成就的高低,因而施氏的理解有誤。蘇軾對孟郊詩有很深入的認識,他說:“夜讀孟郊詩,細字如牛毛。寒燈照昏花,佳處時一遭。孤芳擢荒穢,苦語余詩騷……何苦將兩耳,聽此寒蟲號?!盵43]此以詩的形象評論孟郊詩,當為“郊寒”之解說。翁方綱極贊同蘇軾之論,他說:“孟東野詩,寒削太甚,令人不快??炭嘀?,歸于慘栗,不知何苦而如此!坡公《讀孟郊詩二首》真善為形容?!盵44]葉燮解釋“白俗”云:“白居易詩,傳為老嫗可曉,余謂此言亦未盡然。今觀其集,矢口而出者因固多,蘇軾謂其局于淺切,又不能變風操,故讀之易厭?!盵45]蘇軾對唐代四家詩之論,乃一時感悟之語,而概括得甚為準確。
蘇軾晚年喜愛陶淵明和柳宗元之詩的枯澹風格,并將它們與韋應物和韓愈之詩比較,并評論諸家詩之優(yōu)劣:
柳子厚詩在陶淵明下、韋蘇州上,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靖深不及也。所貴乎枯澹者,謂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實美,淵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邊皆枯,澹亦何足道!佛云:“如人食蜜,中邊皆甜?!比耸澄逦?,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別其中邊者,百無一二也。[46]
陶淵明、韋應物、柳宗元、韓愈四家詩,它們最初在詩史上的地位并不高,自蘇軾評論之后引起詩學界的重視。宋人范溫說:“子厚詩尤深遠難識,前賢亦未推重。自坡老發(fā)明其妙,學者方漸知之?!盵47]曾季貍說:“前人論詩,初不知有韋蘇州、柳子厚……二者至東坡而發(fā)此秘,遂以韋柳配淵明?!盵48]清人賀裳說:“余以柳詩自佳,亦于東坡有同病之憐,親歷其境,故益覺其言之妙。坡尤好陶詩,此則如身入虞羅,愈見冥鴻之可慕。然如坡語曰:‘所貴乎枯澹者,謂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實美,淵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邊皆枯,澹亦何足道。自是至言?!盵49]蘇軾晚年以“枯?!睘樵娭呔?,其論述是個人的藝術感悟,富于智慧,這只有深知詩藝者才可領會的。
蘇軾論孟郊、賈島、元稹、白居易、柳宗元、韋應物、韓愈、陶淵明詩的風格而外,還論及李白詩之飄逸,韓定辭詩之清秀,李嶠詩之雄健,賀遂亮詩之奇雅,司空圖詩之寒儉,黃庭堅詩之格韻高絕,陸道士詩有出塵之姿,文彥博詩之精審研密,辯才詩自成文理,張先詩之老妙,等等。這皆是對諸家詩風格的概括。蘇軾特別喜愛杜詩和陶詩,其自己的詩則以豪放恣肆見長;但他從詩之風格而言,能見到諸家詩之優(yōu)長,并不偏重某一風格。杜甫在《八分小篆歌》里認為“書貴瘦硬方通神”,而蘇軾批評說:“杜陵評書貴瘦硬,此論未公吾不憑。短長肥瘦各有態(tài),玉環(huán)飛燕誰敢嗔。”[50]這表明他的藝術見解是沒有審美偏見的。
四
文學的發(fā)展至某個時代由諸多因素的和諧而達到藝術高峰,成為時代文學;這個時代的某位作家作品成為典范,并因此而建立了范式,以作為藝術的高標。然而對范式的論定,并要得到文學史的認同則是非常不容易的。詩歌也是如此。
北宋熙寧四年(1071),蘇軾認為能繼中國詩歌風騷傳統(tǒng)的是唐代詩人杜甫:“《大雅》初微缺,流風困暴豪。張為詞客賦,變作楚臣騷。展轉更崩壞,紛綸閱俊髦。地偏蕃怪產,源失亂狂濤。粉黛迷真色,魚蝦易豢牢。誰知杜陵客,名與謫仙高?!盵51]他充分肯定李白和杜甫在詩史上的崇高地位。元豐四年(1081)蘇軾在貶謫黃州期間,更認識到杜詩的社會意義,他說:“杜子美在困窮之中,一飲一食,未嘗忘君,詩人以來,一人而已?!盵52]元豐八年(1085)蘇軾已是繼歐陽修之后的一代文宗,他論唐代畫家吳道子時說:“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書至于顏魯公,畫至于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盵53]這從宋人的視角論定中國的詩、文、書、畫至唐代出現(xiàn)了四位大師,極古今之變,在藝術上臻至巔峰,難以超越。他們的成就具有范式的意義。我們茲就蘇軾以杜詩為中國詩歌的范式而言,這在詩史上迅即成為定論。北宋末年蔡居厚論北宋以來的詩壇情況云:
國初沿襲五代之余,士大夫皆宗白樂天詩,故王黃州(禹偁)主盟一時。祥符、天禧間,楊文公(億)、劉中山(筠)、錢思公(文演)專喜李義山,故篇什之作,翕然一變,而文公尤酷嗜唐彥謙詩,至親書以自隨。景祐、慶歷后,天下知尚古文,于是李太白、韋蘇州諸人,始雜見于世。杜子美最為晚出,三十年來學詩者非子美不道,雖武夫女子皆知尊異之,李太白而下,殆莫與抗。[54]
由于蘇軾對杜詩的高度評價,蘇門學士黃庭堅專學杜詩,導致江西詩派以杜甫為此派之宗祖。蔡居厚說明了北宋末年詩壇學杜的盛況。蘇軾曾舉例說明杜詩的巨大的社會意義:“子美自比契與稷,人未必許也。然其詩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益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此自是契、稷輩人口中語也。又云:‘知名未足稱,局促商山芝。又云:‘王侯與螻蟻,同盡隨丘墟。愿聞第一義,回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詩外尚有事在也。”[55]契是古代殷商的始祖,稷是周王朝的始祖,皆是賢明的君主。杜甫自稱“竊比稷與契”,其崇高的政治理想正是其詩之外所含蘊的意義,故為蘇軾特別看重。蘇軾晚年再次論述了杜詩為中國詩歌的正統(tǒng),他說:
太史公論《詩》,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以余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耳,烏睹《詩》之正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后變風發(fā)乎情,雖衰而未竭。是以猶止于禮義,以為賢于無所止者而已。若夫發(fā)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詩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眾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飲未嘗忘君也歟![56]
漢代史家司馬遷在《史記·屈原列傳》里曾認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蘇軾指出,這僅是就《詩經》的變風變雅而言,并非《詩經》的本旨?!对姶笮颉匪浴白冿L發(fā)乎情,止于禮義”,這才是變風的宗旨。然而蘇軾以為“止于禮義”尚不能充分表達詩人之旨,因而提出“發(fā)乎情,止于忠孝”之說,由此更能體現(xiàn)儒家詩教之本質意義。以“忠孝”為詩人思想的最終歸屬來考察古代詩人,蘇軾認為只有杜甫才是最偉大的詩人,因他在顛沛流離的困窮生活中尚能保持忠君的思想情感,實屬難能可貴的。蘇軾并不具純正的儒家思想,他晚年在遷謫生活中猶稱贊杜甫的忠君,這可能同烏臺詩案的教訓有關,惟恐再次遭到政治災禍,或者以為立論之正大將會得到統(tǒng)治者的支持而確立杜詩的范式意義。所以自此論一出,便將杜詩推上了詩史的高峰,后世不便再有異議。
蘇軾似乎曾感到“古今詩人眾矣,而以杜子美為首”之說有偏頗之處,又在歷論古代詩人之后說:“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絕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盵57]他又以為李白和杜甫兩人同為詩之范式,欲以修正前說。然而這樣的修正已不能改變他所確立的杜詩的絕對的崇高地位了。清人葉燮因此論定“杜甫之詩冠絕古今”,他解釋說:“杜甫之詩,隨舉其一篇與其一句,無處不可見其憂國愛君,憫時傷亂,遭顛沛而不茍,處窮約而不濫,崎嶇兵戈盜賊之地,而以山川景物,友朋杯酒,抒情陶情,此杜甫之面目也?!盵58]潘德輿也說:“‘發(fā)乎情止乎忠孝七字,評杜實至精矣?!盵59]這樣自蘇軾以來論杜詩者都特別推重杜甫的忠君思想,雖然明顯地存在夸大與片面的見解,但因此說發(fā)揮了儒家忠君的倫理觀念,有助于維護封建統(tǒng)治者的權力,故得到歷代封建王朝的賞識與肯定。清吳雷發(fā)含蘊地指出蘇軾之論的片面性,他說:“詩要寄托遠大,老杜詩中時時以君國為念,故爾不同。此說是矣,然以鄙見論之,有不盡然者。高人隱士之詩,以世外之人,而為世外之語,寂靜之中,具有妙理,今謂其不以君國為念而吐棄之乎?如謂詩之志在君國者,其人立朝,必有可觀,是重其人而兼重其詩者也?!盵60]僅以忠君論詩是重詩人的忠君思想,因其忠君而看重其人,又以看重其人而肯定其詩,這實際違背了詩的創(chuàng)作規(guī)律,否定了詩的藝術本質,將詩等同于政治的應聲。我們如果以此評價杜詩是對其廣闊的思想意義和精深的藝術成就的歪曲。雖然如此,這卻非常有利于將杜詩推上中國詩歌的范式,而無疑應是蘇軾在詩學史上的重大貢獻。
自歐陽修創(chuàng)詩話體之后,宋人論詩以助閑談、資考證的方式談說詩法,品評作品,閑話詩壇軼事,而純粹的詩學理論的探討甚為罕見。宋人詩話約有百余種,今流傳者亦有四十余種,其較有理論價值的是張戒的《歲寒堂詩話》、姜夔的《白石道人詩說》和嚴羽的《滄浪詩話》?!栋资廊嗽娬f》是最富理論價值的,但其特點不突出,影響甚微?!稓q寒堂詩話》以批評蘇軾和黃庭堅詩為主,提倡學習漢魏詩?!稖胬嗽娫挕芬远U喻詩,說江西詩病,提倡興趣說,主張以盛唐詩為法,在詩學上很有建樹。我們將蘇軾的詩學思想與以上三種詩話比較,則蘇軾提出了系列的詩學原則,具智慧的感悟的性質,切于實用而具較普遍的指導意義,因此在詩學上的影響是深遠的。蘇軾的詩學思想雖以零散片段的形式出現(xiàn),沒有專著詩話,但它自成一個頗為完整的體系,即在詩的本質論、創(chuàng)作論、風格論和范式論方面均表達了自己的見解。他提出的“詩以奇趣為宗”,“詩須要有為而作”,“沖口出常言,法度法前軌”,“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以俗為雅,以故為新”,“郊寒島瘦,元輕白俗”,“古今詩人眾矣,而以杜子美為首”等見解,均豐富了中國詩學理論。我們現(xiàn)在看來,它們仍在中國詩學史上具有理論建設的積極意義。
注釋:
[1]何溪汶《竹莊詩話》卷八引,《四庫全書》本。
[2]吳喬《圍爐詩話》卷一,《清詩話續(xù)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475頁。
[3]蘇軾《祭歐陽忠公夫人文》,《蘇軾文集》,中華書局,1986年,第1946頁。
[4]蘇軾《中庸論》,《蘇軾文集》第60-61頁。
[5]蘇軾《詩論》,《蘇軾文集》第55-56頁。
[6]蘇軾《鳧繹先生詩集敘》,《蘇軾文集》第313頁。
[7]蘇軾《題柳子厚詩》,《蘇軾文集》第2109頁。
[8]蘇軾《過于海舶得邁寄書酒,作詩,遠和之,皆粲然可觀。子由書相慶也,因其韻賦一篇》,《蘇軾詩集》,中華書局,1982年,第2306頁。
[9]蘇軾《書黃魯直詩后》,《蘇軾文集》第2122頁。
[10]歐陽修《梅圣俞詩集序》,《歐陽修全集》卷四十二,中國書店,1986年。
[11]蘇軾《病中大雪數日未嘗起觀虢令趙薦以詩囑戲用其韻答之》,《蘇軾詩集》第159頁。
[12]蘇軾《僧惠勤初罷僧職》,《蘇軾詩集》第577頁。
[13]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欒城集》卷二十二,《四庫全書》本。
[14]黃庭堅《書王知載朐山雜詠后》,《山谷集》卷二十六,《四庫全書》本。
[15]楊時《龜山先山語錄》卷二,《四庫全書》本。
[16]蘇軾《答王庠書》,《蘇軾文集》第1423頁。
[17]蘇軾《答虔守俞括》,《蘇軾文集》第1793頁。
[18]蘇軾《答謝民師書》,《蘇軾文集》第1418頁。
[19]施議對《人間詞話譯注》,廣西教育出版社,1990年,第202頁。
[20]潘德輿《養(yǎng)一齋詩話》卷二,《清詩話續(xù)編》第2035頁。
[21]周紫芝《竹坡詩話》,《歷代詩話》,中華書局,1981年,第348頁。
[22]《蘇軾文集》第323頁。
[23]蘇軾《錄陶淵明詩》,《蘇軾文集》第2111頁。
[24]薛雪《一瓢詩話》,《清詩話》,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689頁。
[25]蘇軾《書摩詰藍田煙雨圖》,《蘇軾文集》第2209頁。
[26]蘇軾《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蘇軾詩集》第1525頁。
[27]蘇軾《歐陽少師令賦所蓄石屏》,《蘇軾詩集》第278頁。
[28]蘇軾《凈因院畫記》,《蘇軾文集》第367頁。
[29]王若虛《滹南詩話》,《歷代詩話續(xù)編》,中華書局,1983年,第515頁。
[30]朱庭珍《筱園詩話》卷一,《清詩話續(xù)編》第2342頁。
[31]賀裳《載酒園詩話》卷一,《清詩話續(xù)編》第227頁。
[32]黃庭堅《〈次韻楊明叔〉再次韻并序》,《黃庭堅詩集注》,中華書局,2003年,第441頁。
[33]蘇軾《題柳子厚詩》,《蘇軾文集》第2109頁。
[34]蘇軾《世傳徐凝〈瀑布〉詩云‘一條界破青山色至為塵陋,又偽作樂天詩稱美此句,有‘賽不得之語。樂天雖涉淺易,然豈至是哉!乃戲作一絕》,《蘇軾詩集》第1211頁。
[35]蘇軾《評詩人寫物》,《蘇軾文集》第2143頁。
[36]魏泰《臨漢隱居詩話》,《歷代詩話》第328頁。
[37]蘇軾《評杜默詩》,《蘇軾文集》第2131頁。
[38]周紫芝《竹坡詩話》,《歷代詩話》第354頁。
[39]蘇軾《祭柳子玉文》,《蘇軾文集》第1938頁。
[40]許覬《彥周詩話》,《歷代詩話》第384頁。
[41]張表臣《珊瑚鉤詩話》卷一,《歷代詩話》第455頁。
[42]施補華《峴傭說詩》,《清詩話》第983頁。
[43]蘇軾《讀孟郊詩》,《蘇軾詩集》第796頁。
[44]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三,《清詩話續(xù)編》第1411頁。
[45]葉燮《原詩》卷四,《清詩話》第604頁。
[46]蘇軾《評韓柳詩》,《蘇軾文集》第2109頁。
[47]范溫《潛溪詩眼》,《宋詩話輯佚》,中華書局,1980年,第328頁。
[48]曾季貍《艇齋詩話》,《歷代詩話續(xù)編》第298頁。
[49]賀裳《載酒園詩話》,《清詩話續(xù)編》第346頁。
[50]蘇軾《孫莘老求墨妙亭詩》,《蘇軾詩集》第371頁。
[51]蘇軾《次韻張安道讀杜詩》,《蘇軾詩集》第265-266頁。
[52]蘇軾《與王定國書》,《蘇軾文集》第1517頁。
[53]蘇軾《書吳道子畫后》,《蘇軾文集》第2210頁。
[54]蔡居厚《蔡寬夫詩話》,《宋詩話輯佚》,第398頁。
[55]蘇軾《評子美詩》,《蘇軾文集》第2105頁。
[56]蘇軾《王定國詩集敘》,《蘇軾文集》第318頁。
[57]蘇軾《書黃子思詩集后》,《蘇軾文集》第2124頁。
[58]葉燮《原詩》卷三,《清詩話》第596頁。
[59]潘德輿《養(yǎng)一齋李杜詩話》卷二,《清詩話續(xù)編》第2182頁。
[60]吳雷發(fā)《說詩菅蒯》,《清詩話》第9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