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短美是雜記特點。它可以是女網(wǎng)球運動員,身穿短裙,一邊是球飛動變化,一邊是短裙飛舞飄逸,那是精、短、美;它可以是五言絕句,一句五個字,兩聯(lián)一首詩,平平仄仄,真真切切,這是絕、實、情。
王劍冰先生說“精短雜記的寫作,一定要真情實意,虛假的東西不要,要了就露餡。”道盡了雜記寫作的實質(zhì)。那就是寫出真情實感才叫真正的雜記,沒有真情叫流水賬,該短而長叫贅言。
中學(xué)語文課本里寫得最短的雜記應(yīng)該是蘇軾的《記承天寺夜游》: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前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庭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無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者耳。
文章精短美,僅有八十四字,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鑒賞自然不少,我就寫法試舉一二,撇開記敘要素不敘,僅描寫議論結(jié)合,情景交融的寫法就夠我們玩味再三,情真:“月色入戶”,如此美景豈能虛度?性情使然,“欣然前行”,找誰呢?自然是志同道合之人,“遂”乃不假思索之舉,說明心中早有意中人。果真如此,“懷民亦未寢”,“亦”道盡心有靈犀之妙。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景美:月光“如積水空明”,一塵不染,皎潔如鏡還體現(xiàn)在“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一上一下,和諧美:描寫達到物我和諧為一,那是作文最美的境界,月夜,“我”“欣然前行”融入月色之中,月自“積水空明”,“我”亦欣然自得,“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我”“月”合一,何以見得?“水中藻荇交橫”不正是月光和“竹柏影”嗎?月色皎潔不正是作者心懷高遠的心志嗎?至于竹,那是蘇軾的最愛,“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有如屈原之于蘭,陶淵明之于菊,林和靖之于梅,竹的剛直謙遜,瀟灑處世成為他一生的寫照。后文的議論更是彰顯他曠達樂觀之情懷。情景合一,寥寥數(shù)語,言為心聲,手法老道如月色無痕,真可謂一語天然萬古新,真情展現(xiàn)自風(fēng)流。
雜文取材廣泛,包羅萬象,因此寫法往往隨意潑灑,但不能游離主旨之外,這要符合散文形散神不散的特點,而文章的“神”之所以有魂魄震撼人心,就因為有真情。如何表現(xiàn)真情,比較下列爺孫仨的一組對話:
“水好喝嗎?”兩個孫女一進家門,滿臉流汗。爺爺連忙倒水。
“好喝?!眱蓚€孫女異口同聲。
“那你們說說為什么好喝?”爺爺站在旁邊,憐愛地看著她們。
“因為爺爺放糖。”姐姐是個急性子。
“因為是爺爺親自倒給我們?!泵妹棉D(zhuǎn)個身來對爺爺說。
“放糖”甜在嘴里,“爺爺親自倒給我們”則甜在心里,一內(nèi)一外,不難看出妹妹細膩而情真。
有心有情有意,哪怕吵架也能寫成好文章,請看新加坡作家尤金雜記《爛鐵與珠寶》:
一對年過六旬的夫婦,在退休后,為了屋子問題產(chǎn)生歧見而大吵特吵。
妻子要大事裝修年代湮遠的老屋,而丈夫執(zhí)意不肯。丈夫意興闌珊地說:“我們已年過半百了,大興土木,勞民傷財,最多也只能住上區(qū)區(qū)一二十年,何苦呢?”
妻子意氣高揚地反駁:“正因為我們只剩下那么區(qū)區(qū)一二十年,我要把屋子弄得漂漂亮亮的,讓每個日子都過得舒舒服服!”
他們的對話不期而然地使我想起了曾在《讀者文摘》上讀到的兩句話:“悲觀者提醒我們百合花屬于洋蔥科,樂觀者則認為洋蔥屬于百合科。”
當(dāng)你“自我踐踏”地把日子看成是破銅爛鐵時,你的日子,也將是銹跡斑斑,殘殘缺缺的;當(dāng)你“珍而重之”地把歲月視為金銀珠寶時,那么,你所擁有的每個日子,都是晶光燦爛的,圓圓滿滿的。
寫生活情調(diào)類的雜記,學(xué)會以某一問題的不同看法為抓手,設(shè)置矛盾,深入實際,縱橫挖掘,否則難見力度與寬度。如上文《爛鐵與珠寶》只停留于夫婦因裝修吵架的描述,那是流水賬,激不起讀者閱讀興趣,更談不上審美。引用《讀者文摘》的話,那是橫伸,文章有寬度美;把日子“自我踐踏”看成“破銅爛鐵”或“珍而重之”視為“金銀珠寶”,那是深挖,文章有了力度美。稍一用心,常用這類寫法也能寫出好文章來。
寫序言、跋記或者觀書觀畫后記這類非純評論性的雜記,同樣唯情至上。沒有真情牽引,這類文章讀來猶如咀嚼棉絮無滋無味,令人作嘔。一定記住,雜記因情真而震撼心靈。
雜記因?qū)懛S意,不受拘束,只要有感可發(fā)有真情,可三言兩語可天南海北,因此無論初學(xué)寫作者還是寫場老手都深深愛著它。
潘世流,教師,現(xiàn)居廣西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