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琴
這半年,我一邊上班一邊照顧孩子,疲憊不堪,吃不好睡不好,身體變差。春寒料峭,冷風不時地從門縫往屋里吹。瘦弱的我受了風寒,病倒了。
丈夫建議:“要不把孩子姥姥接過來吧,幫忙帶帶孩子。”我卻猶豫了。
我從小就怕母親。記憶中,母親脾氣暴躁,一直以兇神惡煞的面目出現(xiàn)。一旦我有絲毫讓她不滿意的地方,她便會嚴厲地指責我。我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濃濃的陰影。
母親幾乎沒有夸獎過我,也許是沒有文化的緣故,她甚至不懂得在我難過之際給予一點安慰。高考結(jié)束,我的成績不太理想,可母親沒有安慰我,只是忙著做自己的事。拿到錄取通知書時,我遞給母親看。她沒有接,低著頭,冷冷地說:“叫你不要報這么差的大學?!蔽夷栈亓送ㄖ獣?,流著淚,轉(zhuǎn)身走開。
這些年,我們母女的關(guān)系一直淡淡的,交流很少,彼此都習慣了對方的淡漠。
丈夫瞞著我給母親打了電話。沒想到,她竟然很快從千里之外坐車趕來了。打開門,看見母親扶著墻壁站在面前時,我竟有些不知所措。母親暈車厲害,一上車便開始吐,等到下車,她虛弱得像丟了半條命。
我趕緊把母親迎進門。母親顧不上自己身體不適,一個勁盯著我看,說:“就你逞能,都累成這樣了!”語氣一如既往的不中聽。我已經(jīng)習慣了,無聲地笑了笑。
母親來了,我的擔子被她分去一部分,頓感輕松多了。我的病卻很奇怪,雖然藥吃了一周,卻不見好。盡管穿著厚厚的棉服,還是冷得咬著牙關(guān)瑟瑟發(fā)抖。
晚上,我早早地躲進被窩,母親則在客廳打電話。連續(xù)幾個晚上,她都在電話里和她的老姐妹拉家常。
一天早上,母親從外面回來,放下包便進了廚房。許久,她從廚房貓著腰出來了,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水,催促我快點喝完。看著她期待的眼神,我忍著怪味,把湯水一飲而盡。和小時候一樣,看到我乖乖的表現(xiàn),母親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連續(xù)幾天,母親都會做一碗這樣的湯水讓我喝。她說,這是一位老姐妹提供的秘方,專治體虛怕冷的毛病。我感覺一股暖流涌上心頭,原來,她和老姐妹們煲電話粥是在幫我找藥方。
病假結(jié)束了,我得上班。早上七點,母親已不在家,她每天早早去買菜,按她的說法,早晨的菜新鮮。我從小都在服從她,自然無法說服她多睡一會兒。
我騎車趕往單位,風直往衣服里鉆,我不由得縮緊了脖子。路上,有個聲音夾雜著風聲鉆進了我的耳朵:“阿姨,今天又這么早來接露水??!”我好奇地循聲望去,只見一片樹叢中蹲著一個人,竟是母親!
我遠遠地站著,聽著那人和母親的對話。
“阿姨,這一小瓶要接很久吧,這露水真的能入藥?”
“這一小瓶得接一個多小時吧。這是我老姐妹說的偏方,會有奇效呢。嗨,不管有沒有用,總要試試的?!蹦赣H揚了揚手中一個口服液的瓶子,容量為十毫升。
母親腰椎間盤突出,不能久坐,為了接露水,卻在呼嘯的冷風中不知疲倦地蹲著。
母親捶打著腰,蹣跚著,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站在風中,看著母親瘦小的背影,不禁潸然淚下。
有些愛很微小,微小到只能用毫升衡量。即便十毫升的瓶子,里面裝的也是滿滿的母愛——我從未靠近卻真實存在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