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卡伊力·奴阿里木 （維吾爾族） 帕爾哈提·熱西提 （維吾爾族） 譯

喀什河從村南不遠(yuǎn)處的阿博熱勒山中間流過。雖然喀什河近在眼前，這個古老村落的人卻無法享受到喀什河的水。政府還沒太多考慮從喀什河引水的問題?！斑@水的問題呀，我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每次來這里考察的領(lǐng)導(dǎo)，說完這句話就走，然后沒有了下文。倒是東北方向流來一渠山水，但這渠水，只夠解決日益增多的人和牲畜的飲水問題。這里大部分都是丘陵，地勢平坦的地方不多，以旱田為主。雨水多了，旱情多少能緩解一點。雨水少時，農(nóng)民只好把留作口糧的所有麥子撒到地里，然后，聽天由命。雨水好了，每畝可打一麻袋小麥。旱季，三四十畝地能收四五面袋小麥，他們就知足了。農(nóng)閑時誰家有好馬，哪里有賽馬活動，誰的馬載譽而歸，叼馬會上誰叼走了羊，成了他們的日常話題?；蚴撬奈鍌€人蹲在十字路口，手吐唾沫，忘我地打撲克牌取樂。飯做好了，老婆打發(fā)孩子去叫父親回家吃飯。稍厲害點的女人，干脆自己去趕老公回家。有些馬大哈男人一早出去磨面、榨油或是買肉，路過十字路口，就會忘了一切，全神貫注地投入到打牌行列。當(dāng)老婆找來時，他們才會想起要干的正事兒，然后猛拍腦瓜，跑在老婆前面，奔向磨坊、榨油坊或是肉鋪。

這里的人不太關(guān)心世上發(fā)生的一切。偶爾也聊一些從電視上看到的或從廣播上聽到的，但是自己也搞不懂的新聞，并指責(zé)一些大國“為什么要管其他國家的事！”“這不是欺負(fù)人嘛！”這個鄉(xiāng)的領(lǐng)導(dǎo)是誰，誰來當(dāng)領(lǐng)導(dǎo)了，誰又被調(diào)走了，和他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有時還打趣地說：“風(fēng)會刮來刮去，人也會來了又去?！庇惺乱才紶栒掖逦瘯?，任憑村干部忽悠，心滿意足地回家。

這個僻靜的山村，每天都會發(fā)生一些有趣的事。街頭、聚會、聚餐過程中如果有誰家發(fā)生什么事，很快就會傳遍全村。有些人很精明，裝作什么都不知，卻能把你高高抬起，輕輕放下。聽了他們的話，你會吃驚得瞠目結(jié)舌，不知道該生氣，還是高興。這不，今天卡斯木大叔，又開始講村里發(fā)生的事了。

“聽說選了新村長，是這樣嗎？”艾合買提開始逗卡斯木大叔。

最近，村里確實進(jìn)行了換屆選舉，村長換了人。過去那位工作認(rèn)真負(fù)責(zé)，為民說話的好村長，被一名幾乎是文盲，連幾句話都好好說不來，還經(jīng)常討好上級、欺負(fù)村民的人所替代。對這件事卡斯木大叔心里一直不悅。

“是的，選了新村長?！笨ㄋ鼓纠淅涞卮鸬馈Ｋ靼装腺I提的意思。

“結(jié)果怎么樣？”

“還會怎么樣。夜鶯成了啞巴，啞巴卻變成了夜鶯！”聽了他幽默詼諧的話，大家都笑了起來。

卡斯木大叔中等個兒，黑臉膛，大眼睛，經(jīng)常系一條黑腰帶，煙不離嘴。他這人有一點懶，得過且過，吃飽肚子就行了。沒有飯吃的時候，不怨天尤人，有的吃也不會得意忘形。

卡斯木大叔是個古怪的人，有關(guān)他的趣事可不少。別人一大早起床下地，他卻在家里磨磨蹭蹭，干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來消磨時間。等別人快干完活，就要回家時，才扛著坎土曼和鐵锨去田里干活。別人在田間地頭挖渠筑壩，他卻把犁地留下的淺溝稍稍修整一番，就算是修渠，然后急急忙忙地和別人一起回家。當(dāng)別人有說有笑，唱著歌給莊稼澆水時，他望著被水沖壞的水渠，嘴里嘟嘟囔囔，邊澆水邊與水壩和渠水吵架。結(jié)果水沒澆好，收成也低。他不會用釤鐮割草。去割草時，把釤鐮扛在肩上，一手提著鐮刀和水，一手扶著釤鐮的把子，一路上東張西望，生怕別人看不到他也用釤鐮割草。到了草場，把釤鐮一扔，坐下來先抽煙。然后站起來，借拿釤鐮的機會，四周看看，沒人注意他時，扔下釤鐮，趕快到洼地開始用鐮刀割草。割一點就躺下休息，然后和別人一起收工回家。

遠(yuǎn)親不如近鄰。幸運的是卡斯木大叔有一個好鄰居，叫外克力。他把自己的棚圈，緊貼在外克力棚圈的后面搭起。然后，把所有的飼草、麥草和秸稈，全部摞到鄰居棚頂上的草堆邊。他經(jīng)常爬上棚頂，四周張望。當(dāng)看到周圍有人時，就拿自家的草喂羊。周圍沒人時，趕快把外克力家的草扔進(jìn)自己的棚圈里。別人家的草已經(jīng)用完了，而他家的草還充足。外克力是個通情達(dá)理、老實本分的人，雖然知道卡斯木的這種行為，但從來不說，而且還對他表示同情。對孩子們的抱怨，外克力通常說，他家就那么幾只羊，只是用了我們的幾捆草而已，不必計較。

今天，卡斯木大叔也和往常一樣，樂呵呵地喝了幾大碗奶茶，還美滋滋地嚼著碗底剩下的茶葉。然后，松了松腰帶，歪叼著煙，往毛驢車上放了幾袋麥子，準(zhǔn)備去旱田種小麥。他趕著毛驢車出了門，四周望了望，看到十字路口的人群，便大聲吆喝著，用木棍敲打著黑毛驢，還大聲咳嗽幾聲。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讓大家知道他要去旱田種小麥了。看到這一切，有人嗤嗤而笑地說：“卡斯木大叔這是去旱田種小麥吧?！?/p>

卡斯木大叔種小麥的方法也很特別。別人把麥種清洗干凈后再種下去，而他的麥種卻摻雜著垃圾。拖拉機手把播種機調(diào)到合適的位置，發(fā)動拖拉機開始操作時，他偷偷地把播種機調(diào)到最小量。拖拉機手調(diào)整過來，不一會兒，他又調(diào)回去。當(dāng)拖拉機手發(fā)現(xiàn)地已種完，但麥種剩下時，生氣地對他說：“卡斯木大叔，你怎么能這樣呢！？”他就說：“我沒動呀，我又不會操作你這個鐵疙瘩。”把責(zé)任推得一干二凈。他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到了春季，他家的口糧就會吃完，剩下的麥種，他要帶回去當(dāng)口糧。到了秋天麥?zhǔn)盏臅r候，別人收好幾麻袋小麥，他卻從十畝二十畝地里，只收三四面袋小麥，然后駕著毛驢車，早早地收工回家。他收的小麥，還不夠犁地費和收割費?？梢哉f，這三四袋小麥?zhǔn)撬麖淖约旱乩镔I回來的。

有錢人和沒錢的人，日子還是照樣過。在左鄰右居的幫助下，卡斯木大叔想方設(shè)法，熬過了那漫長的冬季。最終，被“光榮”地評為貧困戶，變成了扶貧對象。但他下馬不下鐙，沒有絲毫的愧疚感，一天到晚仍舊樂呵呵。

“卡斯木大叔，昨晚你們那邊有喧鬧聲，發(fā)生了什么事？”阿帕爾又開始逗他。

“那個窮光蛋艾尼瓦爾，昨晚喝了一點馬尿，回家鬧騰。我就不明白，他喝那么多馬尿有什么好處呢？”卡斯木大叔深深地吸了幾口煙。

“然后呢？”

“你說然后會怎么樣？他花鄉(xiāng)里發(fā)的生活費，喝了不少酒?？吹剿眭铬傅臉幼?，老婆說了他。結(jié)果便賭氣離家出走了。過了一會兒，他老婆聽見院內(nèi)有雞的撲騰聲，出來一看，發(fā)現(xiàn)艾尼瓦爾鉆進(jìn)了雞窩里。老婆說，別丟人現(xiàn)眼了，趕緊出來吧。你聽他怎么說，你不是要趕我走嗎，我還能去哪里？這就是我的屋。死活不肯從雞窩里出來。天哪，人喝了酒，真的會發(fā)瘋??！我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把艾尼瓦爾從雞窩里拽出來，送進(jìn)了屋里。”

“原來是發(fā)生活費了。卡斯木大叔，你也領(lǐng)生活費了吧？”阿帕爾調(diào)侃道。

“領(lǐng)了。就像給雞撒食一樣，發(fā)了幾個錢。”

“怎么了？你好像有一點情緒?！卑⑴翣栍謫柕馈?/p>

“可不是嘛。昨晚我正坐在鄉(xiāng)里發(fā)給我的那個電視機前看電視，電視里突然播出了鄉(xiāng)政府的緊急通知。通知說：領(lǐng)生活費的所有人員請注意，明天上午八時，帶上鐵锨、掃把等工具，到鄉(xiāng)政府門口前緊急集合。上級領(lǐng)導(dǎo)要來我鄉(xiāng)檢查，所以要打掃道路。無故不到者，停發(fā)生活費。你說，這像話嗎？我們犯了什么罪？每次上面領(lǐng)導(dǎo)要來，就讓我們掃地、干活?，F(xiàn)在干小工活每天也能掙一百元，我們一個月的生活費也拿不了這么多。坐著車疾馳而過的領(lǐng)導(dǎo)，會注意到我們打掃干凈的路嗎？為什么不讓我們干些能掙錢的活？六十多歲的人了，讓人有一點難以忍受?！?/p>

“現(xiàn)在上面的政策很好，但問題出在下面的這些土皇帝們身上?！焙庸蔚煤芨蓛?，有點像知識分子的人說。

“聽說鄉(xiāng)里發(fā)了奶牛，你也分到了嗎？”阿帕爾又問。

“只給了一頭這么大點的牛犢。還說什么這是價值三千元的牛?！笨ㄋ鼓居檬直葎澲f。

“拿到集市上只能賣五百元的牛犢，怎么就變成了三千元的牛？”

“阿帕爾，這里面有貓膩呀。聽說上面要給二百戶貧困戶，一戶買一頭價值三千元的牛，錢也撥了。這不，土皇帝們見錢眼紅了，說什么要給貧困戶從外縣購買良種牛，并先拿來一車好牛發(fā)了。然后呢，這些牛越來越小，他們親戚朋友家的小牛犢都換成了大牛。發(fā)了七八十頭后，其他的牛不見了，去了它們該去的地方。我說我不要這頭小牛犢。你瞧他們怎么說：你不要，自有人要。沒辦法，我只好牽回去了?！笨ㄋ鼓敬笫迳顕@了一口氣。

“現(xiàn)在就是這樣，虎頭蛇尾。不過，這種日子也不長了。政策會越來越好?！蹦莻€像知識分子的人說。

“卡斯木大叔，別老說讓人郁悶的事了。說說看，最近有什么趣事？聽說你鄰居吾麥爾看到財星降臨了，是真的嗎？”阿帕爾咧著嘴說。

“是真的?！笨ㄋ鼓敬笫逍⌒牡匚Ｏ碌囊欢↑c煙頭，“吾麥爾半夜醒來睡不著，突然發(fā)現(xiàn)院內(nèi)葡萄架下有一個一閃一閃的火星。他馬上爬起來，走到窗前仔細(xì)一瞧，確實是一個火星。哇，我見到財星了，這是安拉普降恩慈呀。聽說財星會移動，在它消失之前，我必須先凈身祈禱。他急忙穿上衣服，叫醒正在熟睡的老婆說：財星降臨了，你趕快給我準(zhǔn)備凈身用的水，我去馬圈拿馬鞍子。他把散發(fā)著馬汗味的馬鞍子抬進(jìn)屋里，用老婆急急忙忙準(zhǔn)備的水洗了小凈，做完乃麻子后，刺破左手的小拇指，在馬鞍子上點了幾滴血，算是搞了儀式。那個火星還在閃動。他拿著馬鞍子，心里念著禱詞，慢慢地走出屋。他老婆站在窗前，憋著氣，看著這一切，做著美夢，想象著馬鞍子蓋住火星之后，會發(fā)生什么奇跡。吾麥爾手捧馬鞍子，小心地走到火星旁，仔細(xì)一看，這個火星原來是兒子手機充電時發(fā)出的光。他和老婆兩人的發(fā)財夢破碎了?！笨ㄋ鼓敬笫逍α?，周圍的人也哄堂大笑。

村里發(fā)生的任何事，卡斯木大叔都會第一個知道。雖然他自己從來不摻合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但其他人的事，躲不過他的眼睛和耳朵。因此，別人懼怕自己的趣事、丑事被他知道。但要命的是，他往往最先得到消息。農(nóng)閑期間或是漫長的冬季，不論聚集到一起曬太陽的人，還是圍坐在一起打牌的人，都喜歡聽他說笑話。今天，達(dá)吾提又開始逗他了。

“來吧，卡斯木大哥。說說你聽到的趣聞。”

“揭人家的短處，不是好事。”卡斯木大叔還是開始說了，“前幾天，有幾個人在餐廳喝了很多酒，開始上街‘演節(jié)目。其中，賽買提和阿里木喝多了，兩人互相攙扶著在大街上走著?？匆姲⒗锬靖赣H的好朋友依里木老漢坐在院門口曬太陽。這時，阿里木想起了自己已經(jīng)過世的父親，便抱著依里木老漢大哭：你是我父親的好朋友，就像親生父親一樣。父親在世時我沒有照顧好他老人家?，F(xiàn)在把你老接到我家照顧幾天，就讓我盡盡孝心吧。然后把剛剛病愈，身體還很虛弱的老頭往自己家里拽。拽得這老頭精疲力盡，引起路人圍觀。聽到外面的喧鬧聲，依里木老漢的幾個兒子趕了過來，怒罵道：想照顧我的父親，沒喝酒的時候再來。再說，你父親在世時，為什么不盡孝？然后憤怒地趕走了阿里木和賽買提?！?/p>

“他倆被趕走后，又看見一個小孩趕著馬車路過，車上坐著一位年邁的老奶奶。他倆又截住了馬車?！笨ㄋ鼓旧钗艘豢跓?。

“然后怎么樣了？你倒是快說呀?！边_(dá)吾提著急地說道。

“阿里木認(rèn)識車上的老奶奶，便又抱著她大哭?？赡苁窍肫鹆嗽娙速I買提江·熱西丁的一首詩的句子：“行走在路途上的馬車，馬兒累了，好男兒挽起籠套，拉著年邁的母親繼續(xù)遠(yuǎn)行”，便說：奶奶呀，就讓我做一次馬，拉你一程吧。然后，從小孩手里奪過了馬車，把馬解開，自己拉著馬車在大路上行走。一會兒的工夫，路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有的人感到驚奇，有的人卻咬著衣領(lǐng)說：天哪，這是什么事？這時過來幾個人，把阿里木從馬車架子里拉了出來，幫小孩套上馬，送走了老奶奶。你們瞧，這就是喝馬尿的后果！”

周圍的人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有些人能說會笑，簡單的一些事從他嘴里出來，就會變得詼諧、幽默，這種人還很健談?？ㄋ鼓敬笫寰褪沁@種健談的人。經(jīng)常有人圍在他的周圍，張大嘴巴，聽他講笑話。

“最近一段時間呀，這個村里盛行喝穆塞萊斯①?！笨ㄋ鼓敬笫逵珠_始說笑話，“青年人，甚至一些老人都認(rèn)為穆塞萊斯不是酒，喝了不醉。有一次，一幫人在朋友家聚會，喝了很多穆塞萊斯。最后，白酒、紅酒混著喝。喝醉了的房主把頭放在窗臺上睡死后才散席。這些人感覺雙腿無力，踉蹌著爬起來，猶如永久告別一樣，又是擁抱，又是親吻，又是哭，又是笑，才戀戀不舍地各自回家。其中一個叫肉孜的，留在這家整整睡了兩天。房主的老婆兩次都沒有叫醒他，以為他死了，但發(fā)現(xiàn)還有氣息。她對老公說：如果他死在我們家，那就麻煩了，你進(jìn)去看一看。房主自己的酒還沒有醒，便踉踉蹌蹌地走進(jìn)屋，叫醒了他。肉孜睜開眼，四周望一望問，他們什么時候走的？房主說，已經(jīng)走了兩天了，你還沒睡夠呀，快起來吧。硬是把他拉了起來?！闭f到這卡斯木大叔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大伙也跟著笑了。

“如果不叫醒他，他會像傳說中的妖魔一樣睡四十天呀！”有人開玩笑說。

“其他人怎么樣了？”他們急切地想知道其他幾個人的情況。

“其中一個叫卡米勒的，當(dāng)時老婆不在家，就把自己七歲的兒子也帶到了聚會的地方。席散后，他叫醒正在熟睡中的兒子，拉著他回家。走到半路，兒子哭喊著說腳痛，他才發(fā)現(xiàn)兒子腳流了血。原來是酒醉中他沒給兒子穿鞋。想返回去給兒子穿鞋，但已經(jīng)走了一半路了，只好背著兒子踉踉蹌蹌、跌跌倒倒、滿臉是血地回家了。年齡較小的艾買提回家后，打開父親的臥室，直接鉆進(jìn)了父親的被窩里，在父親的懷里睡了一晚上。早晨醒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干了蠢事，還沒來得及跑出去，父親從外面進(jìn)來破口大罵：你這個窩囊廢，與其喝成這樣，不如去死。艾買提羞愧得頭都抬不起來了。”說到這兒，他笑了。其他人強忍著笑，繼續(xù)聽他講。

“年齡大一點的艾合買提，走到十字路口，感到頭昏眼花，雙腿無力，實在走不動了。開出租車的兒子聽說后趕來，把他送回了家里。到了院門口，艾合買提死活不下車，命令兒子把車開進(jìn)院內(nèi)。他兒子把車開進(jìn)院內(nèi)，要他下車。艾合買提說，你要趕我下車是嗎？這車是我給你買的，今天我就睡在車?yán)?，看你能把我怎么樣！兒子哀求說，有人要租車，已經(jīng)約好了。但艾合買提還是不肯下車。他老婆出來哄他也無濟于事。最后，兒子賭氣地扔下車，自己走了。半夜醒過來的艾合買提，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車上，進(jìn)屋對老婆抱怨說，這家里這么多人都不管我，還讓我睡在車上。老婆火冒三丈地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這么大歲數(shù)了，在孩子們面前不感到羞愧嗎？昨晚好說歹說，你都不下車，還罵我們。你這喝不死的混蛋！艾合買提羞愧得真是上天無門，入地?zé)o縫啊。”卡斯木深吸了幾口煙。

這個村有個類似“流浪者酒吧”的酒吧。這酒吧背朝路，而且在背面開了個門，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逆向酒吧?！本瓢勺湓诟咂拢T前有個一兩米深的坑。冬天積雪淹沒坑后，猶如平地。不少人喝完酒，還沒來得及和酒友們告別，就一頭栽進(jìn)去，倒插在雪里。也有人出來小便，一不注意滾到坑里，一半尿尿在褲子里。俗話說，綽號是由赫孜爾②起的。這酒吧的名字是不是赫孜爾起的，不得而知。反正，進(jìn)了這個酒吧的人，總是事事不順，厄運不斷。關(guān)于這個酒吧，有很多趣事。頭一個知道的當(dāng)然還是我們的卡斯木大叔。

卡斯木大叔叼著煙卷，從遠(yuǎn)處走來。他瞇著一只眼睛，緊了緊腰帶。坐著曬太陽的幾個人，努努嘴，示意卡斯木大叔來了。

“平安伴隨你們！”他向大伙打招呼。

“喂，卡斯木大叔，好久不見。我們可是想念你的話了，”他們當(dāng)中個子稍高，長得稍黑的蘇力坦說道，“最近，逆向酒吧有什么趣事發(fā)生嗎？”

“你們也聽說了吧。最近，幾個人在逆向酒吧喝酒，到了半夜，大塊頭的普拉提出去小便，再也沒回來。后來聽說，他出去后，找不到酒吧，也找不到家，在村里轉(zhuǎn)了一晚上。見門就敲，半夜被驚醒的人，對他破口大罵。好在快天亮?xí)r，他敲了自己挑擔(dān)的門，挑擔(dān)把他送回了家。普拉提在雪地里磕磕碰碰地走了一晚上，碰得滿臉是血。因為怕老婆，不敢開臥室的門，打開另一間房子的窗戶，鉆進(jìn)去睡了。天知道，第二天老婆是怎么收拾他的?！?/p>

“看來普拉提像腦子被蟲咬的羊似的，一晚上都在原地打轉(zhuǎn)呀?！碧K力坦的這番話，引起大伙哄堂大笑。

卡斯木大叔，不慌不忙地從衣袋里拿出了煙紙，又從煙袋里掏出一點莫合煙，小心地倒在煙紙上，用舌尖舔濕紙的一頭，開始卷煙。蘇力坦用打火機給他點了煙，卡斯木大叔深深地吸了幾口。

“卡斯木大叔，你倒是繼續(xù)說呀?！碧K力坦催促道。

“瘦高個兒托乎提，從酒吧出來，搖搖晃晃地在雪地上行走。當(dāng)他走到橋上時，前面突然出現(xiàn)三個姑娘，擋住了他的去路。他走，三個姑娘也走，他停，她們也停，始終無法擺脫。他感到一陣恐懼，趕緊給家里打了電話。他老婆趕來后，發(fā)現(xiàn)橋頭沒人，便有點擔(dān)心，跑到橋下，看見托乎提把鞋放在冰窟窿旁，雙腳泡在冰水里坐著。嚇得她大叫，趕緊又拉又拽地好不容易把他扶回家。從那以后，托乎提開始說胡話了，算命先生說他被女人鬼魂附了體。他們又帶他看了巫師，讓毛拉念了經(jīng)，但都無濟于事，至今還神志不清。巫師拿了他們不少錢也跑了。”

“這個色鬼，最終還是被女人的鬼魂懲罰了?！贝蠡镄Φ馈?/p>

“阿斯木和賽買提，在酒吧還沒喝夠，又拿了一瓶酒，去了阿斯木家。阿斯木叫醒妻子起床燒茶，兩人開始喝酒。過了一會兒，兩人出去沒回屋。阿斯木妻子有一點擔(dān)心，便出去尋找。聽見庫房里傳來嘀咕聲。她悄悄地打開庫房門，發(fā)現(xiàn)賽買提背上放著馬鞍子，阿斯木騎在鞍子上，一手揪著他的頭發(fā)在‘縱馬。她好不容易把他們拉回了屋?！笨ㄋ鼓景褵燁^扔在地上，用腳踩滅。大家聽了哭笑不得，有的咬著衣領(lǐng)，感到不可思議。

村里有些人打牌上了癮，他們有時一個禮拜都不回家，氣得老婆孩子叫苦連天。阿斯木樂手的趣事也逃不過卡斯木的耳朵。

“阿斯木樂手的牌癮犯了，他為了找借口外出打牌，絞盡了腦汁。最后他想了個辦法，便對老婆說，許克爾老師家來了幾個同學(xué)，請我去彈琴助興，去去就來。然后裝模作樣地拿起掛在墻上的都塔爾琴出了門。心生懷疑的老婆對女兒說，我們?nèi)旆靠匆豢?，你爸爸今天說話前言不搭后語，莫不是把都塔爾放到什么地方，然后出去打牌了。果然，她們在庫房的床底下找到了都塔爾。天快亮?xí)r阿斯木回到家，倒頭便睡。吃早飯時，老婆試探地問他：昨晚你去了哪里，都塔爾呢？阿斯木若無其事地說：去了許克爾家，都塔爾留在他們家了。他老婆拿出都塔爾罵道：你這個缺德鬼，打牌賭博，還不如去死。阿斯木發(fā)現(xiàn)事情敗露，低著頭，一聲不吭?！?/p>

卡斯木大叔的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他搬進(jìn)了政府為他修建的抗震安居房，新的生活在等待著他。這個偏僻的小村，仍然發(fā)生著很多我們還沒聽說過的、只有卡斯木大叔知道的事。我們抽空還是去他的新屋，繼續(xù)聽他講故事吧。

譯自《伊犁河》維文版2013年第2期

注釋：

①穆塞萊斯：一種用葡萄釀制的酒。

②赫孜爾：伊斯蘭傳說中長生不老的人物。

責(zé)任編輯 石彥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