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薇

“不回家犯什么法？30歲不結(jié)婚那才違法，該判刑！”在接受電視臺采訪時，某大爺義憤填膺地對記者喊道。這句話已經(jīng)成為一個流傳頗廣的經(jīng)典段子，人們能從這句話中聽出當下中國人的許多代際況味。

父母和孩子之間，因逼婚和反逼婚，雙方對彼此的困惑和不理解，從來沒有這么深切且持久。

“你不結(jié)婚，我們這輩子的人生意義就沒有了”

[口述/楊依依，35歲]

今年過年，我第一次沒有回家。從小我是乖乖女，這樣做是下了很大決心的。在婚姻問題上，我和父母幾乎已經(jīng)無法溝通。

為了逼我結(jié)婚，媽媽已經(jīng)“走火入魔”了。她天天心里想、口里念，特別善于把逼婚這件事情融入所有的生活細節(jié)中。我的生活像被壓了一座大山，在任何一個差點被忘記的時刻，都會被提起。

比如，媽媽難得做了一桌好菜，我很開心，放著音樂、哼著歌兒去吃飯。媽媽突然沉下臉：“都沒人要你，還有心情唱歌？！”心情立刻郁悶了。我家養(yǎng)了一只貓，有時我會抱著它在陽臺看風(fēng)景，媽媽會覺得我多此一舉：“抱的又不是個小孩！”

最近我開始學(xué)做菜，媽媽不是很樂意教，理由還是，“學(xué)了有什么用，又沒有機會做給男人吃。”我買了幾件新衣服，穿上去效果不錯，美滋滋地出門前，媽媽還是評論：“這么好看，我真不相信你嫁不出去！”

她時不時地會精神崩潰一下。有一次晚餐喝粥，她剛舀起一勺，突然就像孩子似的大哭起來，毫無預(yù)兆。我在旁邊手足無措。媽媽哭完后說，她突然想起我的晚年，因為沒有孩子，肯定晚景凄涼、流落街頭，連口粥也喝不上。

我常常勸她不要擔心。她反駁說：“讓我怎么不擔心？！除非我死的那一天，你也死了，我才不擔心！”她第一次說這話時，我無言以對。后來再說時，我氣憤得回答：“那等你死的那一天，我也自殺，這樣你滿意了嗎？”

還有一次，我們一家三口視頻。爸爸本來還在和我說些家常，媽媽坐在旁邊不吭聲，突然又咧嘴大哭起來，指責我的爸爸：“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不應(yīng)該嫁給你！不然，我們家女兒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媽媽的種種言語舉動，很有毀滅性效果，讓我心灰意冷。她常常讓我覺得，因為我沒有結(jié)婚，我就不應(yīng)該、不值得開開心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因為沒有結(jié)婚，我就有罪孽，是不孝的，死后要下地獄的。

雖然我碩士畢業(yè)、在首都站穩(wěn)腳跟，但因為沒有結(jié)婚，爸爸還是很不滿意：“你看看自己，過了三十歲了，還是一事無成！”幾年前，爸爸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給我留言：“你不結(jié)婚，我們這輩子的人生意義就沒有了。”我簡直無言以對。

我今年過年沒有回家，只在電話里給他們拜年。感覺媽媽又要哭出來了，我趕緊掛了電話。我不是不愿意結(jié)婚，只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如今，和原本最親愛的父母陷入如此境地，到底是誰的錯呢？

還是繼續(xù)相親

[口述/田恬，26歲]

有一次，我媽撂下狠話：“你這樣還不如死了算了。你死了，我才不用擔心你嫁得出去還是嫁不出去呢?！蹦菚r可能是催我去相親或類似場景，我已經(jīng)記不清楚，肯定是大家僵持得心煩的時候，她覺得我這樣日復(fù)一日地拖著，挺耽誤時間。

在我二十四五歲的時候，媽媽才開始著急。她覺得25歲是剩女的分界點。媽媽今年50歲，她22歲就生了我，外婆19歲就生了我媽。這些年，外婆和媽媽都開始著急得睡不著覺了，特別容易焦慮。

上大學(xué)時，媽媽讓我不要談戀愛。畢業(yè)后工作沒多長時間，她覺得應(yīng)該要去找對象了。以前禁止的事情突然解禁了，我不習(xí)慣。很突然，從也沒往這方面想。后來，她就經(jīng)常催我去相親。

有一次，我媽介紹了一個在檢察院工作的男生，讓我相親。這個是她覺得各方面都不錯的，還特意去了男方單位，向領(lǐng)導(dǎo)咨詢這個男孩的情況。她覺得，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好條件的人了，沒有別的人選。

見了一兩面后，我就把這男孩否了。為了這個，媽媽特別上火。她覺得我這樣太簡單、不可理喻。這么快就把人家否定了，再不抓緊，連這樣的男人都找不到了。這幾年中，只要一回家，媽媽經(jīng)常會提這茬。后來還是繼續(xù)相親。有一段時間，媽媽好像“喪心病狂”到是個男的都可以介紹。我在江西，但媽媽介紹過上海、深圳、成都的。

媽媽在外面對別人非常寬容，胸襟很大。但是，回到家自己一激動，就對我各種惡語相向。很多我都忘記了，老催老催覺得壓力特別大。我本人不喜歡吵架，但如果她實在要說，我只能掛電話。這是我對她用的比較激烈的方式。

在媽媽的這個城市，沒有結(jié)婚的女性會被人用異樣的眼光審視。媽媽有一位朋友在幼兒園上班，幼兒園園長一直沒有結(jié)婚，脾氣比較暴躁。媽媽和朋友會用這個事情在背地里調(diào)侃，說園長脾氣不好，是因為她是老處女，沒有得到婚姻的滋潤。

我的爸媽是離了婚的。爸爸不愿意承擔家庭責任，媽媽要做生意賺錢，兩人越來越?jīng)]有交流。離婚后，我和媽媽單過。她跟我說過，這段感情或者婚姻挺失敗的，她沒有能夠找到很合適的人。

其實，這種原生家庭的背景，讓我對男性和婚姻會有一些不信任。我以前稍微表露了一些結(jié)婚不一定幸福的觀念，她反駁我說：“雖然我婚姻不幸福，但是起碼我有了一個孩子，至少生活有了一個寄托。沒有小孩，我即使賺錢也沒有動力。”

我媽媽有中國父母的傳統(tǒng)意識，他們生活的希望都在孩子身上。但我覺得沒道理。生孩子并不是婚姻的目的。氣憤起來，我會跟她說，你要孩子我也可以給你找，人工授精啊。她就罵我，說讓孩子連個爹都沒有。

我當時就覺得，難道你是讓我按照你的意思結(jié)了婚，再按照你的意思離嗎？

“你結(jié)婚生孩子，就是最好的安慰”

[口述/李小強，36歲]

讀大學(xué)時，媽媽就對我的人生作了規(guī)劃：“你也不要去外地了，好好地考上海復(fù)旦，畢業(yè)后找一個工作，然后爸媽出錢給你買一套房，你出月供。你以后有錢了，再買一套在隔壁讓爸媽住。再找一個媽媽朋友的女兒做妻子，25歲生第一個孩子。一家人幸?？鞓飞钤谝黄?。”

對于未來兒媳婦，她的要求是：老實巴交，模樣周正。學(xué)歷無所謂，對我好，忠誠，不要太物質(zhì)。身體健康，能生孩子。愛不愛的沒關(guān)系，能湊和過日子。

她覺得我已經(jīng)36歲了，不是跟愛情結(jié)婚，而是應(yīng)該和穩(wěn)定結(jié)婚。

我的第一段婚姻就是逼婚的結(jié)果。31歲時，他們逼得我生不如死。媽媽經(jīng)常念叨自己睡不踏實：“你看你離開爸爸媽媽十八年，媽媽孤苦伶仃，能不能給爸媽一點安慰？你結(jié)婚生孩子，就是最好的安慰。你不在身邊，周圍都覺得我們是孤老，跟兒子消失了一樣?！?/p>

都是這些車轱轆話，來回繞。我在家里，過了八點還不想吃晚飯，其實就是不想坐到桌上。有時我會說，媽媽，讓我們好好吃頓飯。但過一會兒，她就會說起朋友的孩子、誰又抱了孫子。

她還會說，她在超市買東西，一個陌生的大姐讓她幫忙看下包。她熱心幫了忙。事后，大姐表示感謝，還會說，“看你這么好，家里肯定很幸福?。繉O子幾歲了?。俊边@些不知真假的事情，媽媽都會告訴我。

爸爸過生日，我請他們吃飯。飯桌上又開始嘮叨了，你應(yīng)該如何如何。我開導(dǎo)他們，要從內(nèi)心深處尋找力量，而不要寄托在孩子身上。如果我有孩子，我會怎么怎么樣。爸爸立刻打斷我：“可是你沒有孩子，所以你現(xiàn)在沒有資格說?！?/p>

還是在飯桌上，媽媽幫我介紹相親對象。她有個戰(zhàn)友的孩子，問我考慮嗎？還有個同事的女兒……我想不聽打算出門，媽媽抱住我大腿說：“媽媽錯了，再也不說了，陪我聊點別的好嗎？”我留下來了。媽媽下一句話還是：“兒子，媽媽想聽聽你對婚姻的真實態(tài)度……”

第一段婚姻不幸福，我離了婚。即使也覺得這段婚姻有諸多不適，但他們還是勸說不要離。在他們看來，離婚是重大的道德污點、人生瑕疵。媽媽有一些北大荒知青戰(zhàn)友，過往很密。直到現(xiàn)在，那些戰(zhàn)友還不知道我離了婚，經(jīng)常會問，什么時候抱孫子？

媽媽回答說，他們有自己的計劃。我有次開玩笑，說這樣騙人不好，要告訴他們。媽媽就差跪下了，求我不要這樣。她很怕把這事兒說出去。對于他們來說，兒子上名校、結(jié)婚生子，都是炫耀。他們永遠會對你不滿意，欲壑難填。

猴子要吃桃子，你給他吃蛋糕，我說，這就是不懂愛。但是，媽媽不懂。一談到這些，最后媽媽就會接一句：“但是媽媽愛你。”再講一遍，她會再講一句：“但是媽媽真的愛你”。我跟媽媽聊天，甚至?xí)_玩笑地一起說。

媽媽的想法其實就是，“你要用我喜歡的方式來過生活，因為媽媽愛你?！薄耙驗槲覍δ愫?，所以你也要對我好。”結(jié)婚，不是我的人生進入新階段，是媽媽的人生進入新階段。

我的人生不是我的，是她的規(guī)劃。但是，她設(shè)想的好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做的是什么，我才做什么。（我想跟她說的是）如果我的生活和你想要的重合，皆大歡喜；如果不重合，請尊重我。

逼婚典型句式

·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只要你嫁得出去，讓我做什么都行。

·你歲數(shù)越大，可選擇范圍越小。

·你不替自己想，也要替我們想想。

·隨便找一個行了，要求不要太高。

·等你結(jié)婚了，我們就不管你了。

·女人過了30生孩子對身體不好。

·不是要你馬上結(jié)婚，先談一個放著也好！

·你太不現(xiàn)實了，以后老了怎么辦？

·人家能看上你就不錯了，你還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