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坤祥
父親出生成長在縣城壩子里的原國營昌寧茶廠,在我們小時就叮囑我們要牢記:我們是漭水老廠野豬山普家的人,是上寨豌豆地家的。他就是要我們永遠記得自己的老家、自己的根。
野豬山,如今正式登記的地名叫有珠山。因為現(xiàn)在早沒野豬,或原名過于粗俗,就改成現(xiàn)在的名字了吧。它距離昌寧縣城30多公里,海拔卻陡然從1560多米升至1800多米,山高坡陡,自古交通不便。寨子坐落在瀾滄江西岸的半山坡上,人家自山腰散落至山腳。寨子沒有水田,田都在山腳幾公里長大坡下的瀾滄江邊上,往來收種十分不易,籽種畜糞都要靠人挑馬馱運去。每家多不過一畝,少則幾分幾厘。所以,吃上白米飯是近幾年才有的事。
野豬山盛產(chǎn)核桃。核桃皮薄仁香,自古遠近聞名,產(chǎn)量不豐,奇貨可居。樹皆遒勁古邁,蒼茫有韻,覆陰數(shù)丈,將村落妝點得春來蔥郁,冬來,則頗有古韻幽幽。山寨更有古茶樹成百上千,房前屋后高可達數(shù)丈,只將屋舍房頂全都留在了樹腰。采茶時節(jié),搭梯子,攀高枝,唱支山歌,萬壑和鳴,可謂獨成一景。古樹茶質(zhì)地醇厚,茗香耐泡,古法揉制,條索齊整,茗香清幽,于終年不息的樓子火塘里用陶罐烘焙,注入滾水,濃香四溢,一盅茶,足可醉人半天有余!
野豬山有一所村小,可謂人才輩出,而且代代都以文人才子居多。族中長者說,這是因為野豬山對嶺望見的是筆架山,所以人杰地靈,多出文才。想來還真是,這一門普氏家族,教書寫字的還代代居多,而且,全縣第一位留美博士就出在這里。漭水素有文墨之鄉(xiāng)美譽,耕讀傳家一脈相承,或許是山水孕育,也許是人文傳承,讀書習字在這深山之中歷來最受敬重。
村小里有一株幾百年樹齡的七星茶花,樹徑近米,樹高有三四丈,樹幅過畝,年年花開,滿樹絢爛,引得遠近爭相來賞花。有索要或偷了一枝去嫁接的,但都以枯萎而棄,不得不年年惦記,遠道專程來賞花!族人都說,這茶花樹有靈氣,唯有此地此處才可繁茂。
野豬山有上下兩個寨子,現(xiàn)分為兩個村民小組,過去就普氏一門宗族,如今也沒幾家外姓,使得深藏山中的村落始終人情溫暖,禮制有規(guī)。從古至今,一直延續(xù)字輩排行,分寸不亂,固守著村寨的治理有法、和睦相守。但在外人看來,也就有些獨特之處。其中,按輩稱呼,就頗覺有味。在寨子里,從不論年齡大小來稱呼,都是遵循輩分排行相稱。所以,祖上弟兄長幼之分,延續(xù)多少代都不會混亂。大支的一家永遠大,小支的一家永遠小。大支的一家,年齡再小,班輩都不會小。這也就有了五六十歲的老者,對著四五歲的頑童,也要尊稱“哥、叔、公、祖”的奇俗。我年幼時回老家,記憶猶新的就是一群三五十歲的人見到我,一律規(guī)規(guī)矩矩地尊稱“老叔”“老哥”或“阿公”,讓我先是驚恐,繼而頗覺好玩,也就樂此不疲地擺起了長輩的譜,呼侄兒,喚兄弟,讓一班年齡長我的人為我跑出跑進。但也會遇上要對著比我小的人尊稱“老哥”“老叔”的時候,幸好這情況不多。多少年過去了,寨子里、家族間依然延續(xù)著這規(guī)矩。
如今,再回老家,沿著平坦的水泥路繞山車行,從縣城算起,不到一小時就能回到老家。年齡日長,思鄉(xiāng)之情越濃烈。外出求學、教了一輩子學的父親,終于長眠在了日思夜想的野豬山梁子上。我們姊妹兄弟每年都要帶著家眷孩子回鄉(xiāng)祭奠,我總要挨家挨戶走走,送幾包糖果暖親情,帶一些核桃茶葉細品鄉(xiāng)味。其實,也是想膝下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要牢記,我們的根,在這蒼茫大山深處的野豬山里,這里就是我們固守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