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依山傍海、風光秀美的廈門大學,有一位眉發(fā)銀白、目光深邃、神清氣朗的長者,在“正是鳳凰花夾語”的詩情畫意中走著。這位長者,就是學識淵博、學風嚴謹的詞壇大家黃拔荊。
黃拔荊的一生,集戰(zhàn)士、學者、教師、詞人于一身,既有“凝眸處,恨雁來無信,空對人圓”的婉約,也有“荷戟倚聲,懷沙抱壁”的高歌。身為戰(zhàn)士,他曾深入敵后,舍生忘死為入閩先頭部隊提供行軍圖;身為學者,他沉醉古典詩詞曲賦,著作等身,其學術專著《中國詞史》被譽為“治詞必讀之書”,榮膺中國第14屆優(yōu)秀圖書獎;身為教師,他先后執(zhí)教福建師范學院、廈門大學,行為世范,燭照后人,學生英才輩出,桃李芬芳;身為詞人,他一生隔海吟緣、填詞作賦無數,與夫人林麗珠合著《廈門賦》《礁浦集》《廈門名勝詩詞》,廣為傳誦,堪稱經典。他以無私無畏的襟懷和滿腹經綸的才學,完美地詮釋了生命中的每一個角色。
躬耕不輟 馳騁詞壇
1928年,黃拔荊生于福建閩清,16歲就投筆從戎,在家鄉(xiāng)入伍入黨,曾任游擊隊指導員,深入敵后獲取情報,赴閩西剿匪。
上世紀50年代初,新中國剛成立,百廢待興。高校中文學科也是篳路藍縷,創(chuàng)業(yè)維艱。黃拔荊成為新中國成立后首批由調干生通過統(tǒng)考進入高校正規(guī)深造,雖因病休學又頻屢政治運動,但在文學的世界里,黃拔荊理念堅定,迎難而上。他一頭扎進了書堆里,挑起繁重的教學與科研任務,同時承擔了大量的行政工作。
尤其是“文革”平反之后,他的學術生涯綻放出蓬勃的生命異彩,撰寫十數春秋,百萬字的《中國詞史》終得脫潁問世。2004年獲得中國第14屆圖書獎,該獎項為全國最高圖書獎項。以專著獲獎者福建唯他一人。
詞的起源、發(fā)展、成熟、轉變、中衰,直至復興全過程……黃拔荊別類分門,條分縷析,更發(fā)掘增添了眾多明代詞家與作品,以及歷代民間女詞家和作品,填補充實了過往詞史兩大缺漏。 嚴謹考證膾炙人口氣壯山河的《滿江紅》作者確是岳飛,舉凡詞史上爭論不休的難題都一一找到令人信服的結論,故令全書熠熠生輝,讀者受益非淺。
黃拔荊以詞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冠名,但在他的內心,詩詞的韻律讓他最難以忘懷,因而,古詩詞的創(chuàng)作,貫穿了他的一生。早在上世紀60年代初,黃拔荊就開始填詞并率先在省報發(fā)表其處女作,而且一炮打響受到恩師黃之六、黃曾樾等先輩專家的激賞;詩詞鑒賞大家周振甫先生頻頻點贊。晚年又擔任福建省詩詞學會副會長、廈門市詩詞學會會長等,為傳承中華文化的瑰寶不遺余力。
無論是文藝理論研究,還是詩詞,終其一生,黃拔荊在求真求是的前提下力求探奧抉微,別開生面,收獲頗豐。
君子之樂 得育英才
孟子有言:“君子有三樂”,“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乃是其中一樂。
黃拔荊任教近40載,開設過《中國文學史》《詞史》《散曲》《詩詞創(chuàng)作技法》等專業(yè)課,特別是恢復高考后他正值壯年,廈門大學中文系名生云集,他確實品嘗到了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的無窮樂趣。
許多學生對他講學時的情景記憶猶新。因為學貫古今,黃拔荊講課引經據典,信手拈來。一旦吟誦起某篇詩文,常常帶著手勢,神采飛揚,帶著福州口音的普通話朗誦抑揚頓挫、節(jié)奏分明,整個人仿若沉浸在詞的意境之中,整個課堂也變得詩情四溢,如癡如醉。
黃拔荊對于學生的點滴進步,及時夸獎,用詞真是大方,有時可以說是奢侈。讀了學生王乃欽(福建省書法家協(xié)會常務理事)的處女作,黃拔荊很認真地用毛筆朱批:“一出手便不凡,可見已諳此道,他日若當悉力砥礪定為詞壇射雕手?!?廈門大學中文系教授、文學博士生導師王玫則說,黃老師贈給她的學習書單,讓她受益至今。畢業(yè)分別時,黃拔荊更是連賦新詞,師生談詩論文,樂在其中。因此畢業(yè)之后,學子們也不會放棄在校期間磨礪出來的思想鋒芒、藝術才華和對詩詞書畫的愛好,他們孜孜以求,在這些藝術領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成為全國和當地的詩詞書畫名家。
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
在師從黃壽祺、黃駿霖、黃曾樾、錢履周、林庚、吳祖湘、王季思等人時,黃拔荊常常與老師們談詩論藝,填詞唱和,其樂融融。
1958年,黃拔荊的《浪淘沙·遠眺閩江》等三篇處女詞作在《福建日報》文藝副刊《海潮》發(fā)表。一個尚在讀書的大學生,能在省報發(fā)表作品,這在當時是件了不起的大事。盡管是在缺吃少穿的困難時期,為慶賀自己學生作品的發(fā)表,當晚,身為省政協(xié)委員的黃曾樾教授還用政協(xié)委員才有的“優(yōu)待券”,請全系老師飽餐了一頓。席間,黃壽祺教授還放聲吟誦了黃拔荊發(fā)表在報紙上的詞作。喝彩與掌聲,響成一片。
時光流轉,衣缽相傳。黃拔荊很多教學理念,就來自他當年的老師們。一代代學人的傳承,原來是如此厚重地濃縮在黃拔荊的作為和教澤中。難怪學生們稱他為“暖水瓶”式的老師。
赤子之心 書生本色
或許是詩書浸潤了傲骨,黃拔荊在自己堅持的事情上,即便面對壓力,也從不愿讓步。他的一生,嫉惡如仇,扶正祛邪。在“文革”中因為不愿意作假證誣陷同事,他寧愿忍受折磨,被隔離、審查,甚至坐牢。
與此同時,夫人林麗珠及孩子均被株連,下放達5年之久。
然而,10年的磨難,也沒能改變黃拔荊的個性,他常常直擊腐敗,主持公道,知無不言,不怕丟烏紗帽坐冷板凳。 這樣的情操,大概只能用妻子林麗珠寫給黃拔荊的一句詩來概括:“毀譽心不驚,富貴似浮云”。
相交60年的同事潘潮玄(原福建省人事廳長) 覺得黃拔荊作為文學家,少了些與世無爭的“內斂”,又多了些陽剛銳氣,性格耿直忠厚、求真務實、心直口快。
在現實生活中,黃拔荊對家鄉(xiāng)、對學校、對學生、對家人,全然一顆赤誠之心。
作為兒子,黃拔荊對父母的孝敬可謂極致。上個世紀80年代,他把全部月薪都寄給老母親,只給自己留幾元錢交水電費。至于責任在先,廉潔奉公,獎掖后進,扶持學人,在黃拔荊身上更是不勝枚舉。
磨難成才還少不了內助的支持。林麗珠是黃拔荊師出同門的師妹,一位出類拔萃的才女,佳作等身。黃拔荊說:“她處處照顧著我、維護著我,支撐著整個家庭和我的事業(yè),她對我的貢獻可謂無所不在,無處不有。”黃拔荊幾度病危,年過7旬的林麗珠四處尋找古法偏方,她每天用手推車拖著精心磨制的各類流質食物送到醫(yī)院,好幾次因勞累暈厥在路上。
2015年9月8日,當代著名詞人、詞學家、廈門大學教授黃拔荊走了。
留下的不僅是“喪事從簡”的遺囑,更有那數千萬字來不及整理和出版的洋洋灑灑的書稿、講稿……
行走在廈大那花崗巖為墻、紅磚綠瓦氣勢宏偉的建筑旁,流連在鳳凰花盛開著校園林蔭大道上,或沐浴著拂面的輕柔海風,或沉醉于詩詞歌賦的絕佳意境,你終將明白,黃拔荊先生從未離去?!霸粕缴n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已經鐫刻在同事、朋友、學生的記憶中;他的音容笑貌,他的道德文章,潤物無聲,已經嵌入校園和學子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