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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瘡百孔(散文)

2016-05-14 05:13劉小男
滇池 2016年8期

劉小男

他什么時候摔倒的,我不知道,等我匆匆趕到的時候,他躺在 120急救車上,一身酒氣,是包谷酒的味道!嘴巴腫脹、烏黑,嘴角上的血跡,還沒有干透,我用醫(yī)生給的紗布為他擦去了,左臉眼角下方一大塊擦破皮的地方粘著黑灰掩蓋了受傷的程度,額頭上擦破兩塊拇指大的皮,整張臉布滿了血跡,右手指頭骨節(jié)破了的地方已經(jīng)凝血變成黑色的兩大塊,外褲的雙膝也破了,觸目驚心的一個人。

早上遇到他,他在他們家開的小賣部那里罵人,非要纏著我,喊我評理,他和嫂子吵架了。我在已經(jīng)聽了他無數(shù)次這樣那樣的陳詞后又一次惡狠狠的說他太煩了。他說,好吧,那他走了,我扔下一句話,那就走遠點。他一聽,反而厚著臉皮說,我這么對他,他偏不走了。我就去隔壁茶莊喝茶。老板娘說,你哥經(jīng)??淠隳兀f你很了不起的,是高工,還會寫文章呢……我聽著,搖搖頭,這個哥?。【蜁@些沒用的往自己臉上貼金。幾分鐘后他進茶室來了,依然喋喋不休,我發(fā)火走了。

到家一會兒,嫂子打電話給我說,你哥不行了,摔了一跤,一句話也不會說了,我拿著電話,像被人當頭一大棒。我從家里飛奔著朝他摔跤的地方跑,恐懼籠罩著我的全身,我沒意識到我那么害怕失去這個整天都會來煩我的人。

遠遠的,我看見有人抬擔架,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男女老少,擔架上躺著一個人,走進時,那人已被抬上了急救車。我穿過人群外圍徑直朝車門走去,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忘記了掩飾自己的身份。要知道我是一個多愛面子的人,在單位有好多人都認識我,這還在我家小區(qū)門口啊,我有好多熟人都可能看見。在這個小小的地方我還是個小小的作家,我多么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人是我哥啊。我在嫂子之前跳上急救車,醫(yī)生說,病人得趕緊送醫(yī)院檢查,嫂子隨后也上了車。我之前那么煩他,嫌他話多,這下他真的不說話了。他的表情那么不甘,依然帶著早上我見到他時的憤恨,可是身體已經(jīng)完全不聽使喚,他躺著,一動不動。我難受的說不出什么話來。我伸出一只手,輕輕扶著他的頭部,怕車顛簸得厲害傷到他,我不能看他的臉,我害怕,害怕的不是那張可怕的臉,而是他到底受了多少傷呢,竟摔成這個樣子。我抬起頭看車外,少說有七八十號人,他們在我們都已經(jīng)上車走了的時候還沒有散去,他們在議論著,在猜測著,他們像目送他們的親人那樣一直目不轉(zhuǎn)睛,那樣依依不舍看著車子慢慢的前行,這景象甚至有點壯觀,好像劇情中的一種儀式。

進了醫(yī)院,醫(yī)生和護士按照搶救該類失去知覺病人的程序,插上呼吸管后接著量血壓、測心跳、抽血等一樣不落的,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根本不是我想象的搶救場面,至少要慌亂、緊張一下啊,來了這么一個意識不清、失去知覺的人。然而沒有,他們有條不紊、慢條斯理背后的漠然,太讓人心寒了。我在旁邊目睹著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我要從中發(fā)現(xiàn)點什么,我顧不上流眼淚,我根本騰不出心思來流淚。嫂子也沒有流淚。也許是在之前多少次這樣送我哥進醫(yī)院的路上,淚已經(jīng)流完了??伤臀也煌?,這是她的男人,躺在搶救床上,她應該流淚,我因她沒有流淚多了一份對她的嫌棄。我關(guān)注著醫(yī)生的每一個動作以及我哥的反應。醫(yī)生怎么弄,他都沒有反應,醫(yī)生說他眼睛的瞳孔太小了,考慮是顱內(nèi)出血。顱內(nèi)出血,這四個字,她說得那么輕飄飄,好像說患者只是得了感冒病一樣!接著,她喊我們快去繳費,這幾個字就比較有分量,還特別溫馨提示我們要去哪里繳費。我想,顱內(nèi)出血的后果她肯定是知道的,長期的工作閱歷,讓一個本來應該有極度同情心的醫(yī)護人員變得那么冷淡,視病人的生死與是否繳費有關(guān)。她又說,在做檢查前不確定,但有可能,現(xiàn)在需要先打點針水。我不知道打的什么針水,有什么用。等他們完成了所有能進行的搶救措施后,再一次催促我們?nèi)ダU費,以便盡快讓病人照了 CT后觀察顱內(nèi)情況。就這樣,是的,就是這樣,所有搶救程序完了,醫(yī)生和護士都走了。剩下我們這些家屬。我們集體沉默著。

嫂子把雙手抱在胸前,一副厭惡十足的樣子,告狀似的說,你哥昨晚一直罵人,都不知他在罵誰,從凌晨三點多罵到他摔倒之前。我不想告訴嫂子,我哥在罵誰,我知道。我以同樣厭惡的口氣,喊她去繳費,送我哥去做 CT檢查。

CT室里,醫(yī)生要我們把他抱上檢查床,哥比我們在場的每個人都高、都胖,加上他沒有了知覺,完全不能配合我們,挪一挪屁股都不行。我們幾個人使勁全身力氣把他勉強搬上檢查的平臺,醫(yī)生說可以了,留一個人在檢查室,其余全部出去。我們幾個瞬間達成了默契全部閃出,留著我嫂子在里面,大家都覺得哥最親的人,應該是她。盡管她不承認,她覺得我哥最親的人是我媽,因為我媽如此那般的溺愛我哥啊。出來門口等待的時間里,我嫂的兄弟喘著粗氣說我哥,太沉了,沉死了,咋這么沉???我聽著這詞,一股陰氣颼颼地襲上心頭,我感到一種蒼涼。我是敏感多疑的,我對說這話的人產(chǎn)生了反感。“沉死了”難道不是“死——沉了”?為什么不說太重呢?他比我先感受到了一種離去,這是我不能忍受的。雖然我哥喝了酒總是罵人,帶上所有臟字、所有人體性器官的亂罵,經(jīng)常罵得天昏地暗,唾沫橫飛。雖然他從不罵我,但我為此常做噩夢。以我嫂為首的那派,她的朋友,家人,他們天天在心里惡狠狠的詛咒我哥早點去死,這,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允許他們這樣當著我的面做出這些表情和動作,一點也不行。他們都在等待四十一歲的哥哥在檢查中出點什么意外,但又好像不是,我經(jīng)常拿捏不準人性。檢查室外面極其安靜,我們幾個人在等著。這樣的等待,就是一種煎熬,我們等待著檢查結(jié)果,是看我哥到底是死?還是活?或者可以活多久。

我仔細回想過去多少次,我哥因為喝酒摔跤,我和我嫂一次次送他進醫(yī)院的經(jīng)歷。我很困惑,也很陰暗,我懷疑我哥是不是得了神經(jīng)病,這么說自己的哥,真是迫不得已。我仔細回憶著,他一喝酒說話就完全沒譜,還因為他的后腦勺受過傷。但我不敢和任何人說,是因為我不允許有人嘲笑我哥,就算他真的是神經(jīng)病,我也不允許。但是我曾悄悄的聯(lián)系了一家神經(jīng)專科醫(yī)院的醫(yī)生,我把我哥的癥狀比較詳盡的描述了一番,醫(yī)生聽后排除了神經(jīng)病的可能,萬幸之余我仍然困惑和焦灼,醫(yī)生說這應該是震顫譫妄癥。從醫(yī)學的角度解釋就是慢性酒精中毒者突然停飲后出現(xiàn)的急性精神障礙,患者經(jīng)常意識模糊,興奮,驚恐與幻視,伴有發(fā)熱,多汗,血壓升高,心動過速,舌唇和四肢粗大震顫及瞳孔散大,嚴重時可有抽搐發(fā)作,實驗室檢查可見白細胞增高,血沉增快及肝功能損害,發(fā)作一般持續(xù) 3~ 4天,癥狀于夜間加劇,以熟睡告終,醒后可完全恢復,譫妄經(jīng)過不能回憶,嚴重譫妄病人可用氯丙嗪肌注或靜脈滴注,少數(shù)病人可死于心力衰竭,或轉(zhuǎn)為 Korsakov綜合征。而 Korsakov綜合征又稱為慢性酒精中毒者的后遺癥,臨床特征為近記憶和定向障礙,錯構(gòu)和虛構(gòu),判斷障礙和情緒欣快,酒精中毒所致的本綜合征,被認為是營養(yǎng)不足和硫胺缺乏所致,但經(jīng) B族維生素治療,很少能完全恢復。從這一堆醫(yī)學判斷中,我可以找到我哥符合其中的幾項。但這不是重要的,我在想如何讓他斷了想喝酒這事。

“哐當”一聲,門打開了。我還沒有把我要想的問題想透,我哥檢查完了。我們幾個又進去把我哥搬到搶救床上。他的衣服被拉扯得亂七八糟,要是醒著的時候,他那么驕傲的人,一定容忍不了任何人把他這樣翻來倒去的,我也受不了。在這個過程中,他竟不耐煩的動了幾下,然后又昏過去。我預感到他肯定會醒過來。走在從檢查室到搶救室的過道里,有很多人偷眼過來看這病床上的人,我聽見有人說,太嚇人了,是死人嗎?然后搖著頭趕緊走開。我還遇到了一個熟人,我們對視了一眼,沒有打招呼。我抬著頭,事到如今,我只能抬著頭,我得看著推車的方向,不能為了低頭把車推到墻上去。這就是我親哥,那么丑陋,那么狂躁的一個人,就算我低頭,也不能掩蓋他是我哥的事實。快了,還好這段路只有五分鐘。

回到搶救室里,醫(yī)生看了片子說,顱內(nèi)沒什么異樣,等他打完針上樓去口腔科縫針去。我們松了口氣,但沒有人聊天,也沒人追問他為什么摔跤的問題。時間一點點過去,“嗯嗯,哼哼”,有這樣的聲音發(fā)出,是床上發(fā)出來的,我抬頭,分明看見哥把卡在喉嚨那里的口痰咳出來了,又咽了下去,他還活動了下手,看著自己的軀體,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干嘛,干嘛,我怎么在這里,打什么針,拿開,拿開,煩死人了…….一個鐘頭的時間,他醒過來了。還是像早上那樣大吼大叫的。我高興了,畢竟他“活”過來了。他罵人,就讓他罵吧,我這樣自私的想著。我嫂,嫂子的母親、兄弟和媳婦,他們都沉

默著不說話,圍著他,靜靜地看著他。我告訴他,他摔跤了,剛剛做了各種需要的檢查,沒有什么大礙,只是身體上外傷太多,需要打針消炎和鎮(zhèn)痛。他發(fā)著火說,痛什么,他一點都不痛。

這些年他無數(shù)次喝醉了酒,摔了數(shù)不清的次數(shù),滿臉都是疤,往往是上一次的傷疤還沒有完全愈合,又有新傷,他習慣了,他經(jīng)常說,“呵呵,這才是他”。他就是這樣讓我們一次又一次難受。他認為自己是金剛之軀,怎么可能會摔倒,又憑什么要打針。我告訴他,他傷的很嚴重,要是不相信的話,我拿鏡子給他,他說不照。我又說,那么我用手機照給他看,他說,照相啊,可以,可以。他側(cè)躺著,臉上的血漬還沒有擦干凈,摔跤時咬破的嘴唇凝著厚厚的一層黑血還沒有來得及清洗,他對著我微笑,還用右手快樂的比劃著 OK和剪刀叉的動作,像個孩子那樣開心的笑著,扭動著身體,那一臉的疤痕,頭頂昨晚受傷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出了新鮮的疤痕,我的眼眶和鼻子酸到極致,我咬著牙,不哭,這是我的親哥哥。我照完相給他,他嚇了一跳,說,呀!這個“鬼”是誰,是他嗎?我說是?。∷B忙說太丑了、太丑了,必須立即刪掉,不準亂發(fā)啊。我答應著。然后,他不理我了,任性又自大的發(fā)著脾氣,說,你們這窩白癡在開國際玩笑,就這點傷疤算得了什么?根本不用打針。我說一定要打,他說就是不打,嫂子站在我身后,喃喃的說著,錢都交了的啊。他聽見嫂子的聲音,火氣更重了,大喊著,你給老子死到一邊去!你不是人!我喊他住嘴,他不聽我的。他說,嫂子在家煮飯,燒壞了多少口不銹鋼的鍋,那鍋雖然是單位發(fā)的,也發(fā)不起幾口啊。我們幾個都聽著想笑,也沒笑,我把眼光投向我嫂,問她,家里燒壞了幾口鍋啊?嫂子一臉無辜,說就幾口啊,也沒說是幾口。我一直不知道,以我哥去賭錢,一堵輸?shù)魩浊K的為人,會在昏迷之后醒過來說出的話是,責怪家里的湯鍋被嫂子燒壞了幾口。我的腦子里飛速閃過幾個詞:酒精中毒、臆想、抑郁、神經(jīng)、亢奮、狂躁,所有與他有關(guān)的病癥。他繼續(xù)罵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臟話,他一把扯掉了掛在架子上的針水瓶和輸液管,把針頭從左手的靜脈管上拔出來,扯掉堵針眼的紗布,一起扔到了搶救室門口的地上。突然,

他竟坐了起來,他說要走,我們不同意,我們執(zhí)拗不過他。他在床上摸索著,右手比了個抽煙的姿勢,竟要抽煙了。我像哄孩子那樣輕聲細語的跟他講,他的嘴唇摔破了要縫針不能抽煙,再說這是醫(yī)院也不能抽煙。他說:“破了嗎?嘿嘿,我告訴你,沒破。我現(xiàn)在就走出去,在醫(yī)院門口總可以抽了嘛,誰也阻止不了我!誰也不可以?!彼敝麓?,那床是搶救用的專用床,四周都是圍欄框著,他一下子還沒有恢復過來,雙腳跨不過那個圍欄,他就用手使勁搖,護士沖過來輕聲說,輕點,幫他打開了圍欄,哥雙腳落地,我把他的拖鞋挪到腳邊,他早上就是穿著那雙拖鞋出去,然后摔跤的。他踉蹌著走出搶救室,他不要任何人攙扶。

他蹲在門口,找路人要了一支煙,我完全沒有能力阻止,其他人也沒有。我陪他蹲在那里,他罵罵咧咧,他聲音洪亮,很有氣勢,那里進進出出許多的人,每個人都看著我們。我任風吹過我的臉龐,頭發(fā)亂糟糟的飄在臉龐,我那么愛面子,我只能讓我的臉隱藏在這凌亂的發(fā)絲中。我壓低聲音跟他說,老哥啊,咱老劉家只有我們兩兄妹了,又沒有任何表兄妹,我們倆是最親的,你要聽我的啊!你嘴巴破的口子太大了,一定要去縫針,不然喝不了水,也喝不了你喜歡的酒了。他干笑著哼了一聲,他是在嘲笑他眼里這么無知的一個我,他淡淡的吐出一口煙子,有力的、斬釘截鐵的說出了兩個字,不去。轉(zhuǎn)而他又微笑著說,現(xiàn)在他就可以喝給我看,問我,信嗎?我靜靜的看著他,我心痛。

那天是谷雨前一天,四月下旬,天氣變了。我覺得冷。每次一到節(jié)氣就會變天,刮風、下雨、電閃、雷鳴,反正上天總要給點什么明示,而我哥,每次完全沒有預兆的就要發(fā)生點什么。

我拉不動我哥去縫針。他突然站起身來,從側(cè)門跑到醫(yī)院正門那里蹲著,我嫂在那邊結(jié)算檢查的費用,他竟然知道,他要去那里等她出來吵架。我嫂的兄弟陪著他,那是個話不多的哈尼小男人,多少年了,他就只會默默的聽著我哥罵他姐。有時我真希望那個小男人狠狠的捶我哥一頓,讓他害怕,讓他乖一點 ,讓他對我嫂子好點,讓這個家安靜一點。

天陰沉沉的,要下雨了,就要下了,但是一直沒有下下來,風不停的刮著,我太冷了,我想走過馬路到街對面,那里尚有太陽照著。下班的高峰期,車來車往,擋住了我前行的腳步,我的目光只能看到對面有光照的一排商鋪。那里有 10元起價的淘寶店,有 60元洗 5次車的車場,有 7元一碗的蘭州拉面館,還有好幾家 24小時營業(yè)的花圈壽衣店,名字取得還怪好聽的,娟子花圈店,帥毛花圈店,天堂花圈店……多好的名啊,可那是賣花圈的??!“花圈”,就兩個字就足以讓我打冷顫,一股冷氣包裹了我的全身,里里外外,臉上還起了雞皮疙瘩。我想,我們這個方圓不過十里的小地方,需要這么多花圈壽衣店?他們開著到底是為了送走誰啊!每天要送多少人才夠支撐他的鋪面租金呢?死人越多,生意越好,他們還在店里放了財神。啊,他們就是希望生意好。這煩躁虛無,這卑鄙的世界,那么多人的生活破敗不堪,還有人在不停的扎著花圈,他們在等著賣花圈呢!這穿在夜店女人大腿上的網(wǎng)襪,破了一個又一個的洞。

車來車往,車仍然很多,我走不過去。

醫(yī)院大門走出來一個人,很眼熟。是我們單位的一個女工,我趕緊拿出我的笑急忙掛在臉上,我多么不愿意讓她看見我沮喪和不堪一擊的另一面,我裝出在單位那一面溫順和客氣的樣子。我們笑意盈盈,彼此寒暄著家長里短。她大概四十多了吧,胖嘟嘟的,一身的肉。我說等人呢,我不敢說陪我哥來看病,我時刻顧忌著自己那一文不值的顏面。她說她那個死男人又發(fā)病了過來陪陪他,這會要回去煮飯了。我笑笑,要她多保重,工作也蠻辛苦的。她說她退養(yǎng)了,閑著沒事倒也無所謂了,等老公稍好點就出去找事做,兩個娃娃,一個高中,一個初中,用錢的地方太多了,單位效益又不好,這次硬性規(guī)定退養(yǎng)了。我按不住跑到嘴邊的話,在我印象中,他老公早就病退在家了,按這次公司的政策,夫妻雙方一方退養(yǎng)的,另一方可以不用退養(yǎng)的。她說是啊,我因此打抱不平的問,她干嘛不去公司里說這個事情,就不用退了嘛,在單位好歹收入穩(wěn)定點,都是干自己熟悉的工作,這個歲數(shù)出去找事做不容易有合心合意的。她苦笑著答復我,這些他們都知道,去了,公司喊帶著結(jié)婚證、戶口冊等去登記,但她們一直就沒辦結(jié)婚證。我答不上話了。這個女工我是早就認識的了,和現(xiàn)在的老公也是居住在一起不下十年了。單位的人都知道他們是組合家庭,這么多年過去了,大家想當然的認為他們就是名副其實的夫妻,一家人。結(jié)果這次因為退養(yǎng)的事情,才知道他們在一起這么多年竟然沒有辦結(jié)婚證。我說不出其他更好的話安慰和開導她。我們離得很近,我看得見她臉上很重的色斑,但是她又是一個很愛美的女人,擦著厚厚的、劣質(zhì)的粉底,因為粉底的質(zhì)地太差看得出顆粒太粗了,在臉上甚至都沒有被摸均勻就干了以后掉進了她一條一條的皺紋里,有些毛孔粗大的部位吸收又太快,露出了皮膚原本的黑紅色,整塊臉看起來各種花色自成一片,還有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一大片,她才 45歲,才比我大 5歲,我偶爾看見自己的頭頂上有一根白發(fā)就對家人和朋友們叫囂著和感嘆著自己老了、丑了、活不下去了。這和我擁有著共同工廠命運的女工,在近距離凝視她的瞬間,她是我的一面鏡子,她照見我的曾經(jīng),我那曾經(jīng)可能的命運,在那個男性化、充滿堅硬感和鐵腥味極重的工廠,大部分女工都要在生產(chǎn)一線經(jīng)常熬夜,被高溫烘烤著,被無數(shù)的監(jiān)控電腦和電器柜的電磁波輻射著,被無孔不入的灰塵和噪音侵染著,今天我也本應是擁有半頭白發(fā)被生活和工作折磨得目光呆滯,應該丟掉理想和追求的中年婦女,談什么文學,談什么喝茶、看書這些物質(zhì)無憂后的生活,我這么游離地想著。我忍不住說,可以就這個事情就去把結(jié)婚證辦了啊。她淡淡的苦笑,她說我不清楚她家的有些事情,她欲言又止,她只是說,這么些年都過了,無所謂了,兩人走到哪天還說不清楚,人也老了,辦不辦都無所謂了,過到哪天算哪天,工廠的工作她也干怕了,每次上完兩個夜班回去,還要買菜煮飯管著一家老小吃喝,那個死男人,生病這么多年又不死,死了還好點,病退的收入又低,他老媽八十多了還跟她們住在一起,一樣都干不了,唉,她太難過了。我不敢接話,也不敢問她,她男人到底是什么病?我瞬間在腦海里閃過,既然沒有結(jié)婚證可以一走了之的念頭,但是這個想法未免使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看起來太涼薄了,而人與人之間終究又不能是這么涼薄啊,我說不出這種話,況且她又

不是沒想過,但她咒罵只是咒罵,終究沒有走,她還有能力用自己那單薄又無依無靠的靈魂去溫暖著那個病痛中的男人。我習慣性的說出安慰的話,會好的,一切會好的,每次我除了能說出這些毫無用處的話,我真的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和語句來表達我內(nèi)心的痛楚和同情,無論對親人、朋友,還是鄰里同事,我真的都希望他們過得好,但是生活就是這樣那樣的不如意,翻看我自己的內(nèi)心也差不多是要穿孔崩潰了,她又何嘗不是呢。我的心也時常酸楚,為了這樣那樣的不如意,和我有關(guān)無關(guān)的那些人們的生活,想流出,又不能流出來的憋著。我心里知道,至少她目前和未來很多年都不會好。她那兩個未成年的孩子,他們的未來又將走向何方,這樣幾近破敗的家庭,到處都是要用錢的口子,到處都是生活的膿包,到處都是瘡和孔,而她卻要把那個男人每個月的病退工資花在醫(yī)院后再賺一份家庭的其他開支。不會好的,這是事實。她右手擼了擼被四月的冷風吹到眼前的劉海對我說:“曉蘭,還是你好啊,看看你都快四十了還沒有白頭發(fā)?!蔽疫`心的做出一副苦相,告訴她,有的,有的,我每天見到都拔掉了。為了安慰她,為了跟她站在一條線上,我告訴她,明年也許連我們都得退養(yǎng)走人呢,還不是一樣要去找工作。她說:“你有文化,會‘寫字(廠里把會寫文章的人叫做會寫字),肯定找得到工作的,不像我,本來就是連書都沒有讀幾天就從農(nóng)村進廠抵班的,除了會干工廠里面的活計,什么也不會?!背聊O短的瞬間。她自嘲的說等那個死男人的病好點就去找工作,在我們這個鋼鐵廠的哪個地方都行,不能離家太遠,還要照顧家。我笑笑,她笑笑,我分不出我們彼此是什么樣的笑,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應該滿頭白發(fā),一臉滄桑,和她一樣,我們彼此間或者會生出更多的溫暖,或者我才能真的心安理得。我們彼此祝福著,笑的都很勉強,但畢竟那一笑,也許還是對生活沒有完全絕望吧。

我目送著她的背影,遠了,又遠了,以后都難以得見了,這工廠我曾經(jīng)的熟識的女工,我對這疲憊、這無可奈何、這急需用錢和有一份穩(wěn)定收入有不錯的背影,我知道,有多么的無力就有多么的憐惜,一直是。

轉(zhuǎn)身,我看見對面來了一群又一群職業(yè)學校的學生。就在這個醫(yī)院的旁邊是一個大專院校的宿舍區(qū),那么囂張,聽說在校學生要有一萬人了。學校不停地擴展校區(qū),從各個專州縣區(qū)招來了許多十七八歲的小孩子,這條路上,這下午放學的時候,可以看見他們正一群群的從校區(qū)走回宿舍。我感到壓抑和難受,我無力抬起手去挽救哪一個。那些孩子們只是暫時在這里得以寄居,這個老國有企業(yè)已經(jīng)不行了,根本接納不了他們,不可能給他們工作,不能給他們飯碗,不能給他們飯吃。他們的青春和父母含辛茹苦的錢都丟在了這里,他們的人生將從這里開始生出第一個瘡,他們父母的生活也要跟著生瘡,以后的生活就是一個瘡接著一個孔??窗?,我百無聊賴的看著,他們中間還有一對又一對的小戀人,那些小女生無論胖的還是瘦的,美的還是丑的,都統(tǒng)一的愛穿把腿部和臀部包得曲線畢露的鉛筆褲,牛仔藍的或是純黑色的。我搖頭,嘆氣,我不明白她們穿成這樣要給誰看,但是他們就是要故意穿成那個樣子,就是為了給人看她們的身材,給男人看,吸引男人,吸引了干什么?談一場戀愛或是做點別的?她們的胸部都還沒有完全發(fā)育完,平平的,穿著低胸吊帶,那么想露,卻又露不出什么。就是剛才從我面前走過的那個,那個黑黑的男生,身體僵直,摟著那個女孩的樣子多么滑稽,就像個木偶,我想他本該在籃球上揮灑汗水,本該在燈下苦讀的,卻摟著一個這么不夠漂亮的女孩,好了,他們不懂,他們的生活從此拉開了千瘡百孔的序幕,這戲就要唱下去。唱到有人獻花圈,有人為他們哭一場。我不同,我不要那些,我可以掐掉與這個世界聯(lián)系的那根線,我可以自己關(guān)掉世界的聲音和圖像,我就站在這里,我就是我的花園,我就是我墓地,那一瞬間。遠遠地,我聽見了我嫂大吼大叫的抱怨聲,你看你,隨便檢查下就是一千多塊,你活著干嘛,你活得起嗎?我知道她在罵我哥。

聲音遠了,我急匆匆地走到了路的對面。我哥、我嫂,他們一如既往的、不管不顧的放肆的在路邊爭吵、謾罵。是啊,活得起嗎?我又活得起嗎?不只是我,大多數(shù)人活得起嗎?

我在路這邊等,在路這邊思想。我循著我哥的大半生看回去,他的狂妄和自大,還有隱藏在內(nèi)心自以為是、其實又不怎么樣的驕傲。他那么豐富,卻又淺薄,像一個敞開的不收費的公園,有著各種各樣尋常的風景,始終不能夠打動人心。我努力回憶和查找我和我哥身上的相似處。因為我們有相同的基因組合肥,在一個家庭長大,所以我們兩個又都有著對事情處理方式中歇斯底里的一面,也有極其脆弱不堪一擊的另一面。他一米七四的身高,四十一歲了,沒有油肚的身材多么健康迷人。眼睛不大不小,眉毛濃密有形,多么好看。他不說話的時候,像小貓在烤火,靜悄悄的,嘴巴都不張開一下,他好像是故意封鎖著內(nèi)心的閘門,里面藏著一個又一個的傷。

我從我哥那里讀懂了關(guān)于男人的前半生,那些憂傷和不得志的部分。一個男人的性格,在他的童年已經(jīng)形成。我們家在農(nóng)村時,我的尿片和衣物落到地上,鄰居看見撿起來,被他看見了,他就是不高興,非吵著讓鄰居重放到地上去,自己去揀。還有,奶奶幫他洗好臉,他非要跑到地上用灰把臉擦黑,他總是要自己動手。這樣固執(zhí)的命運,他注定已經(jīng)無從逃離。他習慣了自己動手,習慣了他說了算。我不同,我會我的吃的、玩的給我哥,我哥總是笑嘻嘻的拿著。奶奶總是說我傻(ha四川方言)得很,她從來不偏袒我哥,這個老劉家唯一的孫子。我從小和哥哥一起在高山田野里長大,他從來不說他會保護我,甚至他還捉弄我,他會把死了的水蛇掛到我脖子上看我嚇得嚎啕大哭后他在一旁開懷大笑,他會幫我爬上一棵高高的大山就跳到樹下,看我一個人坐在大樹杈上鬼哭狼嚎,他偷偷跑開到我哭夠了才回來。但是他無論去哪里總是帶著我,我也一定要去。我從來也沒有在他的帶領(lǐng)下受過傷,每次都是吃得飽飽的,玩得高高興興的回家后被父母一起暴打一頓。

還有一次下著雨,他帶我去偷香餅瓜,賣了五角錢,他分錢給我,還買糖給我吃,在他不喝酒意識還清醒的時候我說過很多次,他說不記得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完全不能自控時,他說,他記得我把他的一本中草藥彩繪圖書撕爛了,我也記得這事。那次我們?yōu)槭裁闯臣埽也挥浀昧?,他發(fā)火,但是沒有動手打我,他重重的摔門,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自己小屋里,彈奏著那憂傷的吉他,他自此好久好久不和我說話。我那時得意洋洋的在我的房間里唱著歌、拍著雙手歡呼著自己的勝利,為了使哥哥傷心不已而歡呼著。我不明白他為什么那么喜歡那本書,但我后來知道,我把他的理想撕毀了。我長大后,我一直想買一本那樣的書給他,但是世界上不可能找到一模一樣的書了。我也懂得了,失去的東西是永遠也找不回來的。懷著一份歉意,在那些有雨的日子里,我長久的站在五樓的陽臺,看著我哥家,因為他們家離我很近,幾百米的距離。我期待著回到那個下雨天,我只是和他吵架,我真的不想把那本書撕掉的。然而,這于我,于我哥都已經(jīng)是破敗的生活和理想,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那些雨天,依然是雨,風吹過,呼呼,雨滴也知道疼痛,它仿佛懂得我的一切,很多年了。

事實上,沒有什么能夠庇護我哥,他是一個易碎的玻璃瓶,他過去的隱忍可以容納太多的痛苦和不公,但是他會碎成一地。我和他一樣,在很小的時候,右手手腕都斷過。說明我們的骨頭都太缺鈣,徒有一身血性,骨頭卻容易折斷,這是天生的。他到現(xiàn)在唯一不亂罵的人就是我,老母親他也不放過。我和哥哥從小一起長大。他說他最了解我,他說他知道我的理想有多么遠大,他說我很了不起的,這樣的話聽來,我哥是對自己充滿了自信的,他當然認為沒有人能夠逃得過他的法眼。但他看錯了我,我和他一樣都是被這個鋼鐵廠淘汰出局的人。

我并不是一個幸運的人,1997年參加工作在一個鋼鐵廠,工作環(huán)境惡劣,工種也不好,還干過撿垃圾的活,我后來拼命讀書、考證,有了一個管理崗位,但是又被打壓、被排擠,我?guī)缀跏求w無完膚的退出了這個局面。每每掏出這些裝在心里的東西,我都會有點痛,但我肯定不會神經(jīng)錯亂。有時我也想妄想、輕狂、放縱,但是理智經(jīng)常告訴我,不能。那些無辜的機器拼命的開足馬力運轉(zhuǎn)著,多像一個個黑色的工人師傅沒日沒夜地穿梭在生產(chǎn)線上,后來,他們因為企業(yè)經(jīng)營困難,被清退回家了,拿著極低的生活費。我那傻哥哥,問過我,妹啊,那些“45,55”的女人和男人真要回家了?我說是??!他說,那么殘忍啊?

太殘忍了吧,我們是國有企業(yè)??!他們回家,家里那一堆老老小小咋辦啊?我煩躁地回答他,誰管你咋辦。他半癲半醒用手在鼻子面前左右來回的扇著,像聞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一般,嘴里不停地弄出“呸、呸、呸”的聲音,然后笑起來說:“真呢???你可不要來嚇人啊,我還在做夢呢,不要把我叫醒。”他不懂,那個時代已經(jīng)終結(jié)了。他還在那里搬個小板凳坐著看人家臺上的人表演,我從出局那天就走了,我走出去就再也不會回去。

這么多年我哥一直說,我要是個男的,一定比他強,我什么都比他好。他經(jīng)常跟人炫耀的說起,他妹是高工,還會寫文章發(fā)表在報紙上,可是我聽著真難為情,我這些能給他帶來什么實惠嗎?什么也不能,我在外人面前尤其羞于提這些沒用的東西。一個高工算得了什么,單位不需要就是草紙一張。他每次聽到這里都要使勁推推他的高度近視眼鏡,反復問我:“怎么會這樣?不會吧!”他就只活在他的世界,我進不去。還有,會寫文章又算什么?它天生孤獨,要誰來喝彩呢?不,不,不,這些都不需要人來提醒和贊賞。再回首,我被朋友出賣和誹謗過,被同事污蔑過,被領(lǐng)導打壓過,連我十三歲的兒子也經(jīng)常威脅我,他的青春期到了,讓我對他態(tài)度好點,客氣點,不然他逆反了,他有時大聲大氣的和我吵嚷著,想想這些,我的生活又有哪一塊是清凈之地呢?一塌糊涂,千瘡百孔。

就是那么突然,我對“千瘡百孔”這個詞語那么來勁了。我仔細地考究著這個詞?!扒Н彴倏住币辉~出自唐·韓愈《與孟尚書書》:“漢室以來,群儒區(qū)區(qū)修補,百孔千瘡,隨亂隨失,其危如一發(fā)引千鈞?!毙稳萋┒础⒈撞『芏?,或破壞的程度嚴重。我回看我的家族,我的哥哥對應著我父親,父親對應爺爺,可是,我在他身上找不到先祖的原型。到爺爺這代我們家還是地主,我老祖收養(yǎng)了八歲的奶奶給爺爺做童養(yǎng)媳。地主家庭就算沒有多富裕,但一定是勤勞和節(jié)儉,懂得操持生活的人家。新時代,我們家的男人本應是以我哥為代表的男人,他讀過書,他比我爺爺、我父親都要幸運??上В麄兌家粯?,曾經(jīng)都想活得多么偉大,然而他們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張破漁網(wǎng)似的生活和身體。我跟他們一樣,庸碌、無為,也驕傲也無視不如自己的眾生。

我梳理自己近三十九年走過的光陰發(fā)現(xiàn),我很好的繼承了我們這個家族基因中應該被淘汰的部分,父親的吃苦耐勞,母親的勤勞智慧,到我這里,幾乎全都被埋沒了。我在這個單位多年,雖然也曾經(jīng)有過理想和激情,但最后落得一身慵懶,好逸惡勞,安于現(xiàn)狀,尤其這些年被折騰得沒有了向前的勇氣,價值觀念和精神信仰常常受到騷擾,搖擺不定?,F(xiàn)在,我只能說,除了我的姓氏表明我是這個家族中的人員,我沒有哪一樣能夠展示家族前輩的優(yōu)秀,我前所未有破敗的生活著。多么破敗的后人啊,我每天過著幾乎一樣的日子,每周也差不多,我不止一次的在心里,也不止一次對家人說過,我煩了,我煩透這樣的生活了,他們告訴我,他們比我更煩。相比我哥,我比他活得又安逸和柔和得多。他是男人,他敢于用污穢的語言蔑視世界和他所厭惡之人。他在瘋狂中還有理想,還有善良,他說他知道我對他好,有朝一日他發(fā)達了一定不會忘記我。有一天,他還悄悄的問過我,喜歡寶馬車嗎?我已經(jīng)被他無數(shù)次這樣的許諾麻木了,他不管不顧我的感覺,接著說,他要送我一輛寶馬,請我一定要收下,不能不要啊。還有一天清晨,才六點半他就焦急地打電話給我,問我怎么還不去上班,我說時間還早啊,他說早嗎?不早了啊,快點,他在小商店那里等我,有禮物送我。我說不用,讓他留著,他說不許不要,一定要要的,我是他最親親的妹,那東西只有我才配,其他人一個都不配的。我答應著盡快去找他。等我匆匆趕到,他戴著高度近視眼鏡頭不梳臉不洗褲腳一只高一只低穿著那雙破拖鞋,懷里抱著一個紅色袋子站在他家小商店門口一直東張西望看我是否到來的樣子,我感到悶。他鬼鬼祟祟,走路左搖右擺地來到我車旁邊,雙手一直護著那個紅石袋子像是抱著多貴重的寶貝。他把東西小心翼翼放在我車的副駕上,叮囑我開慢點,還一本正經(jīng)的對我說,這個東西很好的,但是不要問他從哪里來的,只屬于我,我只管用就行。我收下了,是幾瓶紅酒,到單位打開一看,有五瓶已經(jīng)過期很長時間。多么執(zhí)拗,多么可愛的哥哥啊。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經(jīng)常沒完沒了的打電話給我,不分時間,不分地點,不分場

合,他想起我的時候就要打給我,一直打到我接為止,他那么孤獨,那么怕孤獨,他說他想說話的時候只找得到我,那天,他說這話的時候,他告訴我,他一個人坐在家里的沙發(fā)上,他喝了點紅葡萄酒,他露骨的表現(xiàn)著他在人世間的孤獨,用手機拽著我,不能松手。

那一夜,我整夜未眠,臨天亮五點半時,我在恍惚中看見了送葬的隊伍還有高高的山崗,啊,是祖母和奶奶埋葬的地方,正前方一片開闊,她們說過,要我們老劉家的人走出去,走出那個小山村,村里好多人來送我們,我看著她們,一種難以言表的家族意念和榮譽感流遍全身。我的身,我的心,我在這世間飄蕩,已經(jīng)有九百九十九個瘡,還有九十九個孔,我的生活還沒有走到千瘡百孔的地步,我還沒有倒下。我要把我哥的那張網(wǎng)補起來。我一會又變成了暗夜的精靈,在黑夜中飛舞,在樹林里穿梭,我在尋找食物,我放在一棵樹上,那樹是我和哥哥小時候爬過的樹,他看了一眼,吃了一口,我哭著請求他吃完再走,他就是不吃,他突然不在了。我還在飛舞。

第二天,我開車去上班的路上一直打著哈欠,一夜的夢預支了我的精力。我看見一路上有很多開車的人不守規(guī)矩,亂開亂停,有好幾次我就要撞上了,真的,我已經(jīng)在心里想好了,撞,就撞一次吧!我甚至還想好了只要不傷到我的眼睛,不傷到我的臉,什么姿勢都可以。我需要昏迷,活著短暫的昏迷,不是死亡的長久昏迷。我需要像我哥那樣,我要他也在我身上看見他的樣子。我需要被照顧,我需要借此來轉(zhuǎn)移他的視線,走出他那個無所事事又狂躁不安的世界。然而,我的本能讓我又一次次有意識的避讓開所有來往的車輛,我開的慢,我不超車,我告訴自己,我得安全地到達單位,我要好好活著,我隨時準備接聽我哥的電話,我要在他任何需要我的時候找得到我,是的,一定要是這樣的。我得讓他的狂躁與不安有一個安息之地,我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結(jié)果是我安全的到了單位,我看見單位安全科的小劉,我綻開了笑臉跟他問好,新的一天開始了。我忍不住流下眼淚。

責任編輯 李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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