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德
在數(shù)以萬計的漢字浩翰海洋中,恐怕只有“馕”這個字是唯一為新疆食品而造的。出了新疆,無人知道這字是什么意思,口里人來新疆,不說“馕”而叫做“馕餅”,就連中國文字大師郭沫若也在“馕”字上栽了跟斗,出了洋相。
其實馕的歷史很悠久,吐魯番出土文物中便有唐朝的馕。馕,不過古稱“胡餅”,無怪郭老不知。白居易在《寄胡餅與楊萬州》詩中說:“胡麻餅樣學(xué)京都,面脆油香出新爐。寄與饑饞楊大使,嘗看得以輔興無”??雌饋硖瞥瘯r京城不但有“馕房”,會“打馕”,而且還成了學(xué)習(xí)的“樣板”,甚至“郵局”還能“寄胡餅”,說明當(dāng)時的馕已具有經(jīng)久不壞的特點。
另外,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中,也摘錄了“食經(jīng)”的烤馕技術(shù)。從此新疆的馕便正式列入了中華食譜。
“胡餅”,意即西域大餅,古時“西域”很模糊,有時專指新疆,有時還包括中亞、西亞。今天我們在影視中還經(jīng)常能看到阿拉伯民族頭頂裝滿烤馕的碩大扁筐叫賣的鏡頭。
1960年到1962年間,新疆博物館一位郁郁不得志的某人,杜撰了一個不存在的所謂唐代西域回紇詩人“坎曼爾”,又為“坎曼爾”抄寫并偽造了幾首創(chuàng)作的“唐詩”,并請另一同伙偷偷謄寫在一件1959年出土的唐代紙片上,混在文物箱中,至1962年博物館檢查文物時被“發(fā)現(xiàn)”,公諸于世,并轟動一時。
沫若先生為此撰文《〈坎曼爾詩簽〉試探》,對這位捏造出來的“兄弟民族詩人”大加贊賞。其實這個捏造的“文物”漏洞百出,當(dāng)時就有人指出。比如,“文物”中出現(xiàn)了五十年代才制定的簡化字,如“詩壇”的“壇”、“五谷”的“谷”;又比如,有些詞語如“東家”“李杜詩壇”等根本不是唐朝所能有的;還有,“坎曼爾”所寫的正楷,使用的不是唐朝通常的字體;再說,坎曼爾的身份也頗值得懷疑,這個能夠累世學(xué)習(xí)漢文的詩人至少應(yīng)該是地主以上的富戶,但其詩文內(nèi)容卻充滿了對地主階級的仇恨,與中國六十年代階級斗爭的“革命情結(jié)”如出一轍。而且坎曼爾所抄的白居易《賣炭翁》,也恰好是當(dāng)年中學(xué)語文課本中所選的反映“階級斗爭”的詩詞,尤為奇怪的是,坎曼爾與白居易同為元和年間的人,所抄白詩與唐代抄本不同,卻與宋明流傳的抄本即今語文課本相同,這一差異連郭老自己也列舉得很清楚,卻未提出一句質(zhì)疑。
郭老出于當(dāng)時“反修”的政治需要,急于駁斥蘇聯(lián)宣傳的“中國北界是萬里長城,西界從未超過甘肅和四川”的謬論,對“文物”中明顯的疑點視而不見。文末,郭老以詩人特有的熾烈感情,替不存在的“坎曼爾”把“超過了老沙皇的豺狼們”痛斥了一番。
最有趣的是,“某人”生造的一個字難倒了當(dāng)代甲骨文大師。詩中有一句“東家豺狼惡,食吾饣良,飲吾血”。郭老不認(rèn)識這個“饣良”字,只好猜測,當(dāng)是“糧”的簡化。
后來某“新疆同志”認(rèn)為“饣良”應(yīng)為“馕”的簡化(這一點說得不錯,在烏魯木齊街頭經(jīng)??梢钥吹健扳涣挤俊薄翱锯涣肌钡恼信疲?,說“馕是新疆兄弟民族的一種面制的食品,類似烘餅”。郭老才恍然大悟,認(rèn)為這樣“更具體,而且具有地方民族風(fēng)味,更親切”。該“新疆同志”算是當(dāng)了一回郭老的“一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