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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年少的歡喜

2016-05-14 10:14七日霜飛
花火B(yǎng) 2016年9期
關(guān)鍵詞:三中同學

七日霜飛

在很小的時候,我便想擁有一個高大帥氣、樣樣出彩的男閨密,我們要如膠似漆,要好到跨越男女生的界線,沖破血緣的阻隔!

后來長大了,我真的就認識了一個可以模糊性別、推心置腹的男閨密。

然而,他的配置卻有著無數(shù)的意外:帥哥里長得最不打眼的,學霸里性格最溫暾的,高個子里最干癟的,最重要的是,他是個宇宙無敵大悶包。

和我認識六年,他說過的話絕對沒有超過五百句。

而這個悶包的名字叫作曹雨植。

曹雨植一家在當?shù)睾苡忻麣?,爺爺是嶺南市最出名的中醫(yī),經(jīng)營著一家有著百年歷史的中醫(yī)館。

據(jù)說他是曹操的第一百多代后人,因為幾代單傳,曹爺爺特別寵愛他,為他取名雨植,希望他能受到天地雨露滋養(yǎng),多福多壽。末了,他還叮囑雨植,說千萬不能和名字里有土的人在一起,因為土能埋掉植物,還會汲干水分;也不可以和有火的人在一起,因為樹木最見不得火。

純真的他也就牢牢地記住了這句話。

然后,他便遇見了我。

那是初中入學后的第一次考試,成績直接決定分班。而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升學試中第一名的雨植就坐在我前面。

清爽的小圓寸,光潔的小臉蛋以及一雙黯然銷魂的大眼睛,渾身還散發(fā)著一陣清新解暑的藥草香,我只瞅了一眼,就篤定能拿下這小伙。

開考五分鐘前,我戳了戳他的后背:“喂,和你商量點事唄?!?/p>

他非常緩慢地回頭:“你要怎樣?”

我按捺住脾氣,繼續(xù)微笑道:“數(shù)學是我弱項,你關(guān)照我一下唄。下午考英語,我罩你??!”

曹雨植沒說話,目光依然非常緩慢地掃過我的準考證,然后果斷地搖了搖頭,轉(zhuǎn)回了身。

“為什么???”我踢了一腳他的椅子。

他沒回頭,聲音卻傳過來:“因為你叫杜小炎。雖然中間有小,但也有兩個火、一個土?!?/p>

“那又怎樣???”我繼續(xù)踢他椅子。

“我有祖訓,幫不了你?!彼f罷便像面銅墻一樣堵在了前面。

我是聽錯了嗎?這年頭竟然還有人遵循祖訓過活嗎?一股怒火涌上心頭,我若不報此仇,便枉活這十五年!于是在交卷十分鐘前,我把一塊寫滿了答案的橡皮扔到了他桌上……

曹雨植被取消了考試資格,而我也因為伙同作弊受到了同樣的處罰。分班試結(jié)束后,我倆的名字醒目地出現(xiàn)在了白榜上。一周后,我倆的名字又被一起挪到了初一十班的花名冊上。

原本升學試第一的曹雨植和最后一名的我,終于狹路相逢了。

分班后,我原本以為我們不會再有交集,結(jié)果誰料這呆頭呆腦的小子竟然主動挑起了事。

新班級分座位的那天,從來不開口的曹雨植突然和班主任說了五個字:“我不和她坐?!?/p>

“哇,我多稀罕和你坐?。 痹谌嗤瑢W驚詫的目光下,我扛著書包直接坐到了最后一排。

十分鐘后,曹雨植成了我的同桌。

“同學間要相互寬容,解除隔閡,你們倆就坐在一起吧?!卑嘀魅蔚哪抗饫飳憹M了鄙夷,仿佛在說:作弊生還挑什么挑。

曹雨植把書包放在桌上,一句話都不再說。

倒是我,一把將他書包推到了地上,然后用涂改液在桌子中間畫了一條蟲子樣的線,對他吼道:“你,過界了!”

曹雨植看都沒看我一眼,彎下腰一把扯下我的運動鞋,猛地扔向了窗外。

“喂!曹雨植!”我號叫起來。

“你鞋,過界了?!彼廊皇悄歉辈痪o不慢的口氣。

在這樣“禮尚往來”的氛圍里,我和他成了同桌。

從此這一張小小的課桌就成了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每一根鉛筆、每一塊橡皮、每一粒頭皮屑都成了我們相互叫囂的理由。我們關(guān)注那根分界線的時間,遠比黑板和課本還要多。

這還不算什么,課堂上凡是有同桌合作的項目,我們也都通通不參與。由于我們的不和諧,屢屢被班主任責罰,先是罰站、跑步,后來就是長達三年的值日生。

曹雨植成了我每天第一個和最后一個見到的男生,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我爸在一起的時間都要長。

清晨我們一起開門、掃地,晚上還要一起鎖門、關(guān)燈。

而兩人所有的交流也通通因為不屑于開口,變成了字條互飛——

喂,把電池給我拿來!

你別給我傳字條。

喂,把酒精燈拿來??!

你別給我傳字條。

喂!你信不信我告老師?。?/p>

不信……

作業(yè)本總能被我倆撕成若干張字條,一個學期到頭,班主任在我們倆的點評冊上寫:為什么你的作業(yè)本總比別人的???

或許是和這個優(yōu)等生在一起久了,也或許是他身上的藥草香迷惑了我,我的磁場也開始受到了干擾,漸漸地我的注意力由分界線、言情小說這些成功轉(zhuǎn)移到了學校的那塊紅榜,以及上面永遠都排在第一位的曹雨植!

我才不信他有什么奇能異術(shù),他能考第一,我也一定能前進十!

從那之后,我的進取心像燒紅的火箭頭一樣,一發(fā)而不可收。命運之神也總是眷顧像我這樣奮發(fā)努力的人,我總能在遇到難題時,碰巧聽到曹雨植給別人講解;誤下課程時,他又剛好把筆記落在了我桌上……

一來二去,我的排名從年級倒數(shù)十名,一路向上追擊,在老師和同學們質(zhì)疑的目光下,直沖進了前五十名。

然后我發(fā)現(xiàn),原來名次并沒有守護分界線那么難嘛。

更讓我驚奇的是,摸爬滾打、擦槍走火之中,我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進入了重點生培養(yǎng)名單。

回望過往,我突然意識到,曹雨植這小子其實是在助我升仙得道?。?/p>

我們打打殺殺了三年,除了激起我無邊的斗志,送我走向重點生,更歷練出我一胳膊的肌肉。我與他之間卻依然清清冷冷,未見感情增進半分。

對于曹雨植,我依然所知甚少。

我只知道:曹雨植,男,射手座,家里開中醫(yī)院的,有錢,以及他還有個青梅竹馬。

他從來不與同學們說起自己的家事,每每張口無外乎試題和作業(yè)。所幸這個世界上有著一群狂熱地熱愛八卦的同學,我才得知了這個叫郁恩的女生的事。

她在隔壁女校讀火箭班,聽說是比他還厲害的學霸,小學的時候就獲過什么世界級的心算獎項,其他什么琴棋書畫更是不在話下。

據(jù)見過的人說,人美如畫。

但更重要的信息是,他們最近吵架了,在冷戰(zhàn)。

聽完這個悲傷的故事,我全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暢快,當然也萬分同情被甩的曹同學,女生天生的感性與柔軟特性下,我決定和曹雨植求和。

臨畢業(yè)的一個晚自習,我把求和的字條丟到他面前。

——QH。

三年來我們間傳過數(shù)萬個小字條,已經(jīng)達成了超神般的默契,只寫首字母也一樣可以懂。

曹雨植眉頭抬了抬,破天荒地開了口:“求婚?“

我差點一口血噴在他臉上。

“求和?”

我點啊點頭。

“準了。”他在紙上利落地畫了一個勾,像皇帝批閱奏折般了結(jié)了此事。

我目瞪口呆醞釀了許久的求和談判……就結(jié)束了嗎?我們從初一戰(zhàn)到了初三,戰(zhàn)得我這倒數(shù)第一名都爬到年紀前一百了,支持我的動力就是要贏他啊!

后半節(jié)課,我故意將書本、文具全部推到了他那一邊,他也果真守約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

我心有不甘,仿佛一個堅守多年的約定一朝化了灰,心里空得發(fā)了慌。于是我直接騎著椅子殺到了他那邊,整個人跨過了他的地界。

曹雨植看著入侵過去的我,頓了一頓,然后慢鏡頭式地摘下耳機,轉(zhuǎn)過臉來,三年來第一次認真地看向我。

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這銷魂的目光,難道他是要表白?

誰料下一秒鐘他拎起書包就站了起來。

“這位置你喜歡啊?讓給你啊!”話音落,他就踩著下課的鈴聲走出了教室。

這樣的曹雨植,真的讓我很惆悵??!

中考前一周,明明都已經(jīng)放假自學的我們,收到通知重新回到了學校。班主任深更半夜臨時召開了動員大會,學校早就斷了電,教室里漆黑一片,同學們就拿出手機照亮。

氣氛詭異得讓人唏噓。

班主任在講臺上摸著黑發(fā)表著動員演說,我的目光沒來由地就看向了身邊的曹雨植。

一周沒見,他終于脫下了那身千年不變的校服,穿了一身淺綠色的三葉草運動衣,整個人有種改頭換面般的好看。

也許是幾天未見我,他也拿著手機上下照了我一圈,嘖嘖幾聲。

我伸拳就給了他一下,壓低聲吼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曹雨植把手插在口袋里,嘴巴一彎,竟然笑了出來。

“哎我這暴脾氣,曹雨植你給我說清楚,我哪點讓你不滿意了!”我這一通低喊,話音剛落,就聽曹雨植依然不緊不慢地低聲說著:“來之前想到以后就見不著你了,覺得挺可惜的,可是見著你之后……”

“見著更失望嗎?還不如不見嗎?”我不滿地問道。

“真舍不得畢業(yè)了?!辈苡曛材抗饪粗璋档那胺剑嘀魅蔚难菡f越來越激昂,同學們也都像打了雞血般慷慨宣誓。

我的心卻有點亂了。

曹雨植他舍不得的是什么?是學校?是同學們?還是……我?

昏暗的教室里,一部部手機像夏夜的螢火蟲般發(fā)著光亮,教室里有著一種格外特別又窩心的氣氛。我看著曹雨植,淺綠色運動衣的衣袖被他隨意挽上去了一截,露出了光潔又修長的手臂。

我怎么突然就有種想要握上去的沖動呢?

中考結(jié)束。

班主任說考試第一天曹雨植家里出了急事,差一點缺考。還聽說是與他那個“青梅”妹子有關(guān),我一邊憤憤地捶著桌子,一邊卻還是打開手機想問問情況。

我這才發(fā)覺原來我們連彼此的號碼都沒有留過。

同窗三年,我們寫的字條能拼成幾萬篇八百字的作文,能回答幾萬道文綜論述題……然而,我們沒能成為相互問候的關(guān)系。

填報志愿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填了九中,這所市里唯一的重點高中。即便我的成績并沒有發(fā)揮到最好,但我還是義無反顧選擇了它。

放榜那天我回到了學校。我看到曹雨植的名字被印在一匹大紅布上,高掛在學校大門上——

全市中考狀元。

沒人覺得驚奇,大家甚至連駐足觀望的興趣都沒有。三年來,“曹雨植”三個字與紅榜早已水乳交融。

我在成績榜上尋找著自己的名字,聽到了身后同學的議論聲,他們說曹雨植放棄保送九中的機會,選擇了三中。

三中……我愣住,為什么他會選擇遠在城北的三中,那所連二線都算不上的高中?

一個同學激動地指著紅榜一處,沖我喊著:“杜小炎,你太牛了,你的分數(shù)超過九中錄取線了!”

九中。三中。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該開心還是難過,只覺得整張臉都是麻的,我努力擠出笑容,聽著大家的祝福。

我一回身,看到了站在花壇邊的曹雨植。

那一刻我拋開所有顧慮,什么分界線,什么不算熟的關(guān)系,直奔向他。

“干得不錯,杜小炎?!辈苡曛膊坏任艺f話,笑著向我祝福。

“你干嗎去三中,三中有你的誰啊?”我竟然真的生氣了。

“猜對了,真的有我的誰?!辈苡曛猜掏痰鼗卮鸬?。

青梅妹子?我差點脫口而出,可到底又收住了。我與他不是那種關(guān)系,這不是我能問的。我看著他的臉,深呼吸好幾次,之后才終于人格分裂似的憋出了一個笑容,和他說了三年同窗的最后一句話。

“再見,曹雨植!”

我不確定三中到底有他的誰,可我知道,九中卻沒有我想要見的誰。一些莫名又恍惚的小情緒讓我在這所學校里悵然若失。

我和一個瘦瘦小小的男生被分為了同桌??粗饬恋恼n桌,我下意識拿出涂改液,剛想畫線的時候,又停住了。

“沒關(guān)系,你東西多,可以放到我這邊?!毙∧猩种彀托Φ?。

“沒那么多,不必了。”我回得夠利落,像極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個人。

可是我們真的不熟,不熟到?jīng)]有彼此的手機號,沒有彼此的QQ號,不知道對方現(xiàn)在的班級……我們甚至連能共同出席的同學聚會都沒有。

曹雨植,三年的共同時光都沒換來你的一點音信。

你是否應(yīng)該檢討?

曹雨植,而我一直在檢討。

高中的生活比想象中要輕松許多,因為沒有老師逼著學習,沒有要準時交上的作業(yè),沒有每天要抽查的習題本。

有的,只是高高一摞參考書,沒完沒了的題海。

沒了曹雨植的助攻,第一學期我的成績墊底。

當天晚上我逃了課,那是人生中第一次逃課。我坐著晚間公交車,一趟又一趟,任它們拉著我停停走走。最后我登上了309路,它的終點站,是我一直想要去,卻始終都邁不出腳的地方——

嶺南三中。

校門口,我對保安謊稱是曹雨植的妹妹,說家里出了事。為了增加可信度,我還拿出了我的學生證。

保安看我是重點高中的學生,在廣播里喊了曹雨植的名字,要他到校門口來。

我看著教學樓的方向,全身都在顫,直到一個人影從那邊跑過來,我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人影越來越近,近到終于看清他的臉時,我推開大門落荒而逃。

曹雨植從后面追上來,我快步跑過街角,聽到了他大聲叫我名字。

“杜小炎,你站住?!?/p>

這曾經(jīng)熟悉的聲音仿佛隔了幾個世紀才終于又在我耳邊響起,我停下,轉(zhuǎn)身。

綠燈滅,紅燈亮。

曹雨植站在斑馬線的那一端,深夜的街道車輛飛馳,路燈下的曹雨植身形修長挺拔,一雙眼直直地看著我。

“干嗎?。俊蔽页吨ぷ訉λ?。

“你跑什么???”他回。

“我路過??!順道來看看你犧牲自我的生活,到底有多幸福啊!”我明槍暗箭想逼他招供。

“難怪成績墊底,管得還真多。”他笑容明晃晃的。

一學期不見,眼前的曹雨植高了許多,肩背也寬了,聲音也有磁性了,一張臉俊俏得簡直不能直視。

但是,嶺南市真的就這么小嗎?我考試墊底這種爛消息用得著傳播這么快嗎?

我挺起胸脯正視他,一嗓子喊回去:“姑奶奶我是偶然失手!我的小宇宙爆發(fā)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

“拿個前十看看啊!”離得幾丈遠我都看到他撇嘴的表情。

“等著瞧!”

他抿嘴笑了,沒有出聲,抬起拳頭在胸口輕輕捶了兩下,比著口型說:我等著。

來往的車子在我們之間呼嘯而去,晚風吹起他的劉海、我的裙角,我把手臂伸過頭頂,用力地沖他揮了揮。

三年中一幕幕場景如電影畫面般兜頭而過,在我第一次拍著桌子對他叫囂,第一次偷偷丟掉他課本,第一次故意踢倒他的凳子,第一次扎破他自行車的輪胎時……

他都會咬牙切齒對我說:“你等著。”

而我便會如他此刻一般,用拳頭捶捶胸口,回他:“我等著?!?/p>

明明曾經(jīng)飛揚跋扈地想要給他當女王,明明當初熱血沸騰地想要與他爭高下,可此刻的我卻哭得像個沒用的傻瓜。

綠燈亮起,可我們誰都沒有向前走。

我知道,我想要的,他已經(jīng)給予我了。

我這具能量匱乏的身體,已經(jīng)重新蓄滿了力量,我可以重新投入戰(zhàn)斗了!

當晚我加入了初中同學QQ群。從前年少清高,我覺得同學群什么的不要太low,可現(xiàn)在覺得最美不外乎那三年的同窗時光。

我成功入群。

一分鐘后,系統(tǒng)提示曹雨植加入本群。

我尖叫一聲,捶胸頓足地一頭扎在鍵盤上,心里噼里啪啦像是一萬噸煙火同時升空,炸出七彩的花。

再抬頭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發(fā)送出了好幾行亂七八糟的字符,剛想撤回,卻不料將一票初中同學炸了出來。

一個個光速發(fā)言——

你們倆不是號稱我們班的清高仙人嗎?為什么同時加群?

是不是有什么貓膩?

哈哈,我早就知道他倆不尋常。

我抓起鍵盤手忙腳亂地回復:別鬧了,我是想你們了!

一個同學問:那曹狀元呢?

群里靜了下來,一分鐘后曹雨植頭像暗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里曾有過一丁點兒期許,我輕輕嘆了口氣。

我點開他的QQ頭像,手指放在鍵盤上,真的很想很想打幾個字,可最終還是關(guān)閉了窗口。

最后我只是在自己的簽名上寫了一排字母:nzbzd,wdxhnsh。

隔天清晨,這12個字母換來了空間的一長串回復,閑得要死的同學們用各種輸入法將這串字母解讀,都來求解。

我笑著關(guān)掉了空間,無意中掃過曹雨植的QQ簽名,只有五個字母,我卻在那天清晨哭得像個Loser。

他寫著:Me too.

暑假,我重新惡補高一的全部課程,打算在新學期酷炫出場,閃瞎所有人的眼。

我還堅持每天晨跑,從江北跑到江南,江水嘩啦啦,對面住著曹姓的人家。曹家祖?zhèn)鞯闹嗅t(yī)館就在江岸,三層的古韻小樓,每日慕名前來問診的人排過一座橋。

有時隔著雕花木窗我能看到曹雨植,他在藥房忙碌,時而將那些草藥稱重,時而在院里曬藥,時而也只是隔窗對著江面發(fā)呆。

曹雨植,你可曾也有那么一瞬間想起過我呢,如同我在清晨汗流浹背地站在橋上想念你一樣?

看著他細心接待每個人患者,我第一次恨自己體壯如牛,烈日當空,我站足了一個小時竟然都沒有中暑……哎,不對,鼻子下面好像正有涓涓細流向外淌。

天哪,我竟然流鼻血了。我捂著鼻子百米沖刺向藥館。

“曹雨植,救我救我啊,我一定是得白血病了……”

中醫(yī)館里,白胡子的曹爺爺為我把了脈,翻了翻我的眼皮,之后會心一笑:“沒什么事?!?/p>

“怎么會?”

“是胃火,最近有什么著急上火的是嗎?”

我抬頭看身邊一臉擔憂的曹雨植,很想問一句:思念你孫子算嗎?

曹爺爺開了方子,曹雨植去幫我抓藥。我在門廳里四處看,不經(jīng)意看到了院子晾著的一件三中校服,女式。

“曹雨植你變態(tài)啊?愛好收集女生校服嗎?”我指著校服嘲笑他。

“是我的?!辈恢裁磿r候門外多了一個女生,她慢慢走過來,墨色長發(fā),膚白勝雪,一雙眼烏黑明亮。

她莫名其妙地沖著某處淡笑,表情有些不自然,說道:“你是杜小炎吧?”

“你認得我?”看來曹雨植是提起過我的,我喜滋滋地到她面前,伸手:“你好……”

她雙手垂落在身側(cè),絲毫沒有要握手的意思。我剛擰眉,就聽她說:“對不起,我是盲的?!?/p>

我目瞪口呆,終于明白她表情不自然的原因。

“我進屋了,你們聊。”她摸索著走了出去。曹雨植快步迎上去,扶她上樓。

“你妹妹嗎?”會住在一起的,當然是親人對不對?

“郁恩。”他篤定我已經(jīng)聽說過這個名字。

“她……為什么住在你家?”我腦子整個是蒙的,覺得自己像個非法闖入的不速之客。

他抿了抿嘴唇,沉默下來,仿佛默認了我腦中腦補的一切。

“哈哈哈,我懂我懂,算我沒問!那個,我還有事,先走了!”屋內(nèi)濃重的藥草味忽地熏得鼻子直犯酸,我努力笑得很大聲,匆匆走開。

“喂,你的藥?!彼诤竺婧拔?。

我推門從擁擠的患者中擠出去。

曹雨植沒有追出來,整條江岸空無一人,我在烈日下飛快地跑,跑得滿身大汗,胸口快要炸裂。

我終于知道這世上哪有偶像劇,不是每一個傷心的女生身后都會有人追、有人哄。

而這四年以來,我們相處幾千個日夜,曹雨植也從未給過我任何期許與暗示,我又有什么好憤恨埋怨的?

好吧,是我想太多,做太多。

我是灑脫又傲嬌的杜小炎,我可以站在烈日下的橋上等風也等你,也可以甩頭忘記過去的點點滴滴,忘記寫過那幾萬字的字條,忘記那幾千個相伴同窗的晝夜,忘記吵嘴后的冷戰(zhàn),忘記偶然對視時的心跳。

我也可以不再等,只當風沒吹過,你沒來過,我沒曾動心過。

退出QQ群,刪掉簽名檔的那串字母,我只用了一秒。

可當對話框彈出是否確定刪除好友時,我猶豫了一夜。

有同學看到我退群,直接敲過來,問我是不是因為曹雨植。

我說:有那么明顯嗎?

她說:哦,初一到初三,不知道你在意他的人只有兩個,你,還有他。

我無力回道:或許他只是裝作不知道。

她回道:呵呵,或許他只能裝作不知道?末了,同學發(fā)來了鏈接和一張截圖,是兩年前本地論壇里的一個帖子,標題是《八一八曹氏神醫(yī)世家那些事》。

我飛快點鏈接,將幾十頁的帖子一口氣看完,終于明白了曹雨植與郁恩的所有過往。

兩人兒時就一起相伴著長大,郁恩父母離異后雙雙組了新家庭,她便被曹爺爺好心領(lǐng)養(yǎng)了回來,而她也一直格外黏著曹雨植。后來爺爺發(fā)現(xiàn)郁恩先天視網(wǎng)膜有病變,便一直在想辦法治醫(yī)她。年少魯莽的曹雨植偶然在家中翻到一本古醫(yī)書,便擅自按著那上面的藥方給郁恩服下,藥效起了反作用,郁恩一夜之間失明。

從此,曹雨植對郁恩有了深深的自責,決定這一生都要照顧她,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放棄重點高中,去了三中。

我抱著枕頭在床上發(fā)了一夜的呆,心像下著暴雨一般,很痛,卻又說不出口。

天光將亮時,我握著鼠標,決心刪除掉好友,卻看到了曹雨植在一小時前換的簽名——

DBQ。

對不起。

我的心一下子變得好重好重,猶豫再三,敲下幾個字母:nxhwm?

我按下發(fā)送之后,卻見他的簽名在同一時間換成了一模一樣的五個字母。

一瞬間,我的淚垂下來。

我在刪除的提示框上,點下了“確定”。

十一

高中的時光從此變得飛快。

我的QQ在那一天之后一直是同一個簽名檔:你是年少的歡喜。

我對自己說,只要記得曾歡喜過,就也沒什么遺憾了,對吧?

可我知道我的問題沒人再來答了,也不再有隔著網(wǎng)絡(luò)與我遙相呼應(yīng)的簽名檔,我的世界里不再有開醫(yī)館的曹雨植了。

我做完了一本又一本的習題冊,像瘋了一樣,成績也升到了年級前十。

只是有時,走在街道上,看到穿著海藍色三中校服的男生,我還是會忍不住停下來。

我總以為遇到的是他,卻也害怕遇到的是他。

可我明白,全世界再也不會有曹雨植,不會再有多年前寫著清秀小楷,把胸口捶得砰砰響的曹雨植。

我考上了南方一所大學。

我離開那天,嶺南大霧茫茫,百余架航班延誤,我在機場里候機時,遇見了郁恩,還有曹雨植。

郁恩一如既往地美麗,穿著素色的連衣裙,仿佛仙女下凡。曹雨植清瘦了許多,五官卻更加俊秀。他們簡直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璧人。

我原本想躲,目光卻與他撞個正巧,無奈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問好。

“去哪里?”兩年后再見,他卻仿佛昨日才見過般地省了冗長的寒暄。一剎那,我以為我們還是第二天要一起做值日的同窗。

“南方。”我刻意笑得如從前一般沒心沒肺,恨不得能用一個眼神表現(xiàn)出我灑脫又釋然的心理,問道,“那個,你們呢?”

“上海。”他答。

“哦哦哦,看到狀元榜了,是你一如既往的水準。”我腦子里有些混沌,并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是誰說,你與曾經(jīng)最親近的人不再熟悉的表現(xiàn),是只剩贊美。

我正在應(yīng)驗。

他淺笑,目光很深沉,落在我臉上。

有那么短短一瞬,我的眼淚差點砸下來。我們原本可以不是這樣的關(guān)系,是吧?

原本我們應(yīng)該一起慶祝每一次考試結(jié)束,一起假期旅行,一起為彼此高考加油,一起搭著飛機去往同一所大學。

原本,我們有更多的相聚,有更多的可能,是吧?

可是此時此刻,我們只是望著彼此,視線始終沒有從彼此臉上移開。

我只知道他保送同濟大學,而郁恩沒有參加高考,而此時二人同行,想必她是去陪讀吧。

我不敢再想下去。

霧漸漸散了,廣播里響起我的航班登機的聲音,我揮手與他告別。

他大步走過來,徑直拉起我的手,拿出筆,在我掌心寫下了兩個字母——

AN。

安。

再見,曹雨植。

十二

此后幾年,我再無曹雨植的消息,只是總會在圖書館的專業(yè)刊物上看到他發(fā)表論文,全是關(guān)于中醫(yī)藥的新發(fā)現(xiàn),其中有幾個項目拿到了國家專項資金,全是視神經(jīng)學科類的。

不到畢業(yè),他已經(jīng)被幾家重點醫(yī)學研究院爭奪,同屆學生中他的風光無人能及。

外人神乎其神地談?wù)撍某煽儠r,我知道他在為了郁恩重現(xiàn)光明而全力以赴。

大學畢業(yè)后,我留在了杭州,得到了一份很滿意的工作,報到前與同學約好一起去千島湖的無人島露營。

可同學臨時改了行程,我只好背著帳篷孤身前往。

我原本是想在島上看星光,可不巧遇上了梅雨季節(jié),一連半個月都是細雨,網(wǎng)絡(luò)也莫名地斷了,每晚夜空都黑又沉,島上靜得嚇人,我只好窩在帳篷里寫學術(shù)報告。

哦,忘了說,我也讀了醫(yī)科大學。原本連零花錢都算不清楚的我,作死地在高二時選擇了理科,并成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

而我專攻的項目也是眼科。我想當初我是一腔孤勇地想要拯救郁恩,想要成全曹雨植的愛情??涩F(xiàn)在想來真是傻,論學科,我又如何比得過曹雨植?于是我只是選擇了一個盲人愛心社區(qū),既然學術(shù)玩不過曹雨植,我不如改變路線,做愛心事業(yè)。

直到我離島前一晚,天空才總算放了晴,網(wǎng)絡(luò)信號也都恢復了。我剛打算去外面走走,突然電腦里閃出一條消息,是學院發(fā)來的。

我走過去打開了消息:國內(nèi)第一例由視網(wǎng)膜病變引起失明的患者已恢復光明。

患者:25歲,嶺南人,郁恩。

主治醫(yī)生:曹雨植。

我只覺得腦子一滯,胸中仿佛懸了多年的重石咣當落下。

曹雨植,他終于做到了。他明明已經(jīng)是和自己無關(guān)的人,可我偏偏還是有眼淚滑落下來。

梅雨季節(jié)結(jié)束,島上露營的多了起來,旁邊的帳篷播放著一首老歌,曲調(diào)悠揚,很適合我此時的心情。

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

每當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請指引我靠近你……

我走出帳篷,望向隔壁,卻見一個身影高大的男子也剛彎身走出來。

他抬頭,目光剛好與我撞上。

一瞬間,我全身仿佛石化,一點點地變得僵硬,一雙眼怔怔地看著他。

他淺笑著走過來,握起我的手,用筆輕輕寫下一行字母——

nsnsdhx。

我猛地抽回手,眼淚鋪天蓋地,我沖他吼:“曹雨植你是不是弱智,一把年紀還玩什么字母游戲!我看不懂!”

他伸手抵在帳篷上,將我圈在臂彎里,頭慢慢地湊過來,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地說:“你的簽名檔,我破譯了?!?/p>

你是年少的歡喜。

喜歡的少年是你。

“杜小炎,現(xiàn)在愛你,晚嗎?”他柔聲道。

星光灑滿天際,地面依舊潮濕的無人島上,我被一個粗魯又有點好看的男人沒有任何防備地“壁咚”,卻好像,從未如此幸福過。

編輯/張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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