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敏
去南極的船很少,除了有科考任務的各國科學工作者以外,真正能乘載游客穿越南極冰川的船只,一年也就三四條?!昂c@”號是2016年最后一條進入南極的游輪,之后,南極的冬天即將降臨,冰雪之門將對世人關閉。
我們在卡塔爾的多哈會合,然后前往阿根廷,在海濱小鎮(zhèn)烏斯懷亞登上“海鉆”號,為期16天的南極海域航行即將開始。
聽說游輪上沒有手機信號,也沒有Wi-Fi,若要自己買流量,價格昂貴。大家紛紛吐出一口長氣,終于可以擺脫網絡了,但心中還是有些失落,有些不適和忐忑。在烏斯懷亞逗留的時間里,無論是在飛機場等行李,還是在賓館大堂領房卡,抑或在飯店填肚皮,只要有Wi-Fi,大家就趕緊互相通報,索取密碼,能蹭網就蹭網。看新聞、發(fā)微信、點贊、評論,忙得不亦樂乎。許多人心里都在想,未來16天沒有Wi-Fi的日子,我們是不是將和這個世界失聯?
下午4點登船,當晚就穿越被稱為“死亡走廊”的德雷克海峽。這里風急浪高。船上的工作人員給每個人都發(fā)放了特制的暈船藥。雖然我自認為暈船概率很小,但看到大家都很緊張的樣子,也防患于未然地吃了暈船藥,很快我就睡著了。后半夜,我被由巨浪掀起騰越在半空又被狠狠拋回海面的“海鉆”號晃醒,發(fā)現桌上、床頭的所有東西全部滾落在地。我首先想到的是,船會不會翻?是否應該給家里報個平安?很快我就意識到,這里沒有Wi-Fi。死心后的我,反而特別安然。聽說那一晚,在“死亡走廊”上翻江倒海折騰、暈船嘔吐的人有一半以上,幾乎人人都有和死亡擦肩而過的感覺。
一夜過后,風平浪靜。清晨的海面上,金紅色的陽光暈染了遠處與天際相連的冰山。穿越德雷克海峽后的游輪抖落一身碎銀般的浪花,在晨曦中航行。
上午,所有乘客聽了美國夸克探險隊關于“乘坐沖鋒舟須知”的講座,又聽了《南極條約》中每個人都必須遵守的條款。接下來做各種登陸的準備工作,身上的沖鋒衣、防水褲、背包、相機等都要進行消毒清潔處理,處理后要到專人那里登記、簽名,否則,等到你上島時可能因為沒有登記而被拒。防水靴是船上提供的,登上沖鋒舟前,靴子都必須在消毒液中踩踏浸泡。所有準備工作完成后,就是等待。能否順利到達南極就看你登陸的次數,而這全憑天氣和海況決定。清晨的金紅早已褪去,天空下起蒙蒙細雨。中午時分,太陽露了一小會兒臉,天又陰了下來。等待和期盼的心情反復交替著,沒有Wi-Fi的時光顯得特別漫長,而這樣的漫長在以往忙碌緊張的生活節(jié)奏中已經久違。
下午,我們終于得到登陸通知:登陸南設得蘭群島的巴里恩托斯島。歡呼聲中,人們急不可耐地登上沖鋒舟,在海面巡游時,大片大片的冰川撲面而來。那是透明晶瑩的藍冰,沖鋒舟仿佛在童話世界的水晶宮里破冰而行,人們可以清晰地聽到冰裂的聲音。海豹、海獅、海狗隨處可見,我分辨不清它們有何不同,只覺得它們萌萌的肉身讓堅硬的冰川變得柔軟。當巴里恩托斯島出現在大家面前時,幾乎每一個人上都發(fā)出了陣陣驚呼。以前只在影視和照片中看到的密密麻麻的企鵝就在眼前,起碼有幾萬只吧。這是南極數量最多的玳瑁企鵝,像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白灌木叢林,它們集體發(fā)出的聲音如同訓練有素的大合唱。眼前的企鵝儀仗隊那宏偉壯觀、排山倒海的陣勢,讓人嘆為觀止。在這里,沒有人摸出手機,只有生命和生命的默默觸摸與對話。
以后的幾天,天公作美,我們去了仙境一般的天堂灣。這是南極唯一三面環(huán)山的寧靜港灣,海濤被山擋在了外面,風平浪靜。這里的冰是黑色的,多是千年以上的老冰。與南極別處天藍的、雪白的冰相比,天堂灣的黑冰似乎更神秘、更奇幻。一位女士在船上舉辦的為救助南極野生動物的慈善拍賣中,高價拍得一瓶天堂灣的冰水。
我們還去了威瀚米納灣,那是鯨頻繁出沒的地方。藍色的海面上,鯨巨大的尾翼和背鰭像風帆一樣不停地在我們眼前翻飛騰越,但它們不像亞馬孫河里的海豚會全身躍出水面,它們的腦袋永遠在海水里深藏,無論我們的沖鋒舟如何追逐,你也休想窺得它們的全貌。
信天翁是南冰洋上的天使,被海上航行之人稱為“希望之鳥”和“幸運之神”。當船員們在茫茫海域上寂寞航行時,只有信天翁會尾隨輪船飛翔。信天翁的喙很長,呈粉紅色;信天翁的翅膀很大,翼展是所有鳥類中最長的,平均可達3米多。
從南極歸來,下船的那一刻,有了手機信號,人們又紛紛掏出手機。我突然很留戀船上沒有Wi-Fi的日子。能過上一段與人世失聯的日子,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