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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蝴蝶

2016-05-14 09:11蔣林
延河 2016年9期
關鍵詞:小琪洪濤小杰

蔣林

1

剛接到電話時,劉洪濤還能控制情緒,準確地記下對方的姓名,所在城市的具體某條街道。然后,他平靜地詢問對方看到那個女孩的樣貌。根據(jù)那個聲音沙啞的女人的描述,劉洪濤的腦海里清晰地浮現(xiàn)出小琪的樣子。鼻梁不高,眼睛很大,圓臉,皮膚偏黃,四川口音。這就是他尋找三年而不見蹤影的女兒劉小琪。

劉洪濤無比激動,一把老淚嘩啦啦地流。

妻子不知什么時候來到身邊,豎起耳朵聽劉洪濤接電話,卻什么都沒聽清楚。劉洪濤掛斷電話后,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呆呆地望著妻子。她心急火燎地問,是不是小琪的事情?劉洪濤沒接話,淚水依然在死灰一般的臉上默默地流淌。她蹲下來搖了搖丈夫說,你倒是說句話嘛。劉洪濤沒有回答妻子。妻子見狀,沒有再刨根究底,只是沉默地看著丈夫。

十來分鐘后,劉洪濤的情緒終于慢慢平靜。他顫顫巍巍地起身,朝臥室走去。天氣陰晦,光線很暗。但是,沒有人去拉開窗簾。妻子跟在劉洪濤身后,來到床邊的柜子前。他打開衣柜,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來,裝在一個背包里,接著又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有幾千元現(xiàn)金。劉洪濤一邊數(shù)錢一邊說,我要去找小琪。

妻子憋悶的心終于找到出口,她大叫起來。她問丈夫,小琪在哪里?他說山東的張素芳大姐打電話說在濟南看見過小琪。她問小琪在濟南的哪條街,他說歷下區(qū)南門大街。說著,他又自顧自地數(shù)著手里的百元大鈔,一共三千七。然后他抬起頭問妻子,應該夠了吧?她答非所問,我陪你去。他看著妻子,長嘆一聲說,你就在家里等我消息吧。妻子的眼淚突然滾落下來。她說我有三年沒有看見小琪了,你就讓我去吧。劉洪濤有些不耐煩,他說濟南那么遠,你去干嗎?而且張素芳只是說那個女孩有點像小琪,還未必真是我們家小琪呢。

劉洪濤的話讓妻子再一次陷入沉默。呆愣片刻,她便忙著幫丈夫收拾東西。劉洪濤此次到濟南,來來回回不知道要耽擱多少天,各種東西裝了沉沉一大包。她一邊忙活一邊叮囑丈夫,內(nèi)容基本上涵蓋了從走出家門到成功返回的所有注意事項。劉洪濤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在旁邊安靜地抽著煙,想象著那個從未去過的城市。

一支煙抽完,劉洪濤起身返回臥室,在床頭柜里拿出厚厚一疊影集,從中拿出三張小琪的照片。三張照片里的小琪,時間從四五歲貫穿到十七歲。最后一張是她離家出走前半年,在廣州一個公園里拍攝的。那時候還是春天,照片上的小琪留著長長的頭發(fā),似笑非笑的表情神秘得讓人難以揣測。

下午四點十五分,在接到電話兩個小時后,劉洪濤背著行囊走出家門。從家到小鎮(zhèn)還有兩公里路,他希望能趕上五點這趟車。這是小鎮(zhèn)到縣城的最后一班車,如果錯過就只有明天早晨才能出發(fā)。劉洪濤不想多等一分一秒,那顆滄桑的心早已飛奔在前往濟南的路上。剛走幾步,他又停下腳步,轉身朝幾十米開外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妻子走去。他告訴三年來頭發(fā)白了一大半的女人,讓她好好地待在家里等消息。他說自己從十六歲就開始闖江湖,根本不用擔心;他說自己是個大老爺們,不會受到欺負。妻子沒說話,依然木訥地站著,淚水悄然地盈滿眼眶。

已是深秋,道路兩旁的樹木早已不見夏日蔥蘢的景象。劉洪濤踩著地上枯黃的落葉,莫名地想起三年前小琪離家出走時也是這個時節(jié)。十九歲的姑娘腳踏滿地落葉,迎著蕭瑟的秋風,背著行囊走向不確定的遠方。

最后一班前往縣城的中巴車還有十分鐘才發(fā)車,劉洪濤坐在車里陷入回憶的漩渦。他怎么也想不起當天的天氣情況,以及小琪到底什么時候離開家門。他只記得那天早晨吃完早飯后,自己就急匆匆地跑到鎮(zhèn)上的銀行查賬,離開廣州時老板承諾把最后一個月工資打在銀行卡上。查完賬后,劉洪濤在鎮(zhèn)上與兩年不見的表哥喝茶吃飯。表哥是個話癆,嘰嘰呱呱說個沒完。傍晚時分,劉洪濤才回到家。當時,妻子和兒子在廚房里做飯。劉洪濤問小琪呢?妻子不知道,兒子也搖頭。劉洪濤在院子里喊了幾聲,無人回應。在劉洪濤粗獷的喊聲里,妻子從廚房里走出來說,我還以為她與你到鎮(zhèn)上去了。劉洪濤沒有接話,拿出手機給小琪打電話,提示關機。頓時,他的腦袋轟的一聲,暈暈乎乎地差點倒在地上。最近一段時間,劉洪濤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慌亂,隱約感覺有事發(fā)生,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女兒會離家出走。

劉洪濤全家人從廣州回到小鎮(zhèn),主要原因就是擔心小琪突然消失,沒想到這樣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從三年前那個傍晚開始,這個家庭便被一層無望的陰影籠罩。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里,劉洪濤夫婦從未放棄尋找莫名消失的小琪。他們托親朋好友四處打聽,他們找報紙刊登尋人啟事。三年來,雖然他們想盡辦法,但是依然沒有找到女兒。前不久,劉洪濤讓侄子在網(wǎng)上發(fā)布了一篇文章,并配上小琪的照片。文章稱劉洪濤重病在床,不久于人世,希望離家三年的小琪能夠立即回家見父親最后一面。文章發(fā)布幾天后,劉洪濤便接到了來自濟南的電話。

2

從小鎮(zhèn)到縣城,再轉車到市里,劉洪濤連夜奔襲三百公里。第二天中午,他終于坐上開往濟南的火車。春運大潮來沒到來,火車上并不擁擠。連夜趕路加上車廂里空氣沉悶,劉洪濤感到頭暈、惡心,好幾次差點吐出來。他昏沉沉地在小桌子上趴下,卻沒有睡著。車廂里十分嘈雜,亂七八糟的聲音在逼仄的空間里相互沖撞。劉洪濤的思緒在家與濟南之間穿梭,他想象著在濟南街頭遇見小琪的欣喜,他想象著妻子在昏黃的燈光下孤獨地等待喜訊的情形。

小琪離家這三年,整個家庭變得死氣沉沉。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初的悲傷和慌亂慢慢消退,但是每個人心里都清楚,只有小琪回來這個家才算完整。特別是每年的年夜飯,全家人都吃得索然無味。第一年,飯菜剛端上桌子還沒開吃,妻子的眼淚就掉下來,接著便嚶嚶地哭泣;第二年,三個人坐在一起默默地吃著,沒人說一句話。然后,妻子收拾碗筷,兒子坐在電視機前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劉洪濤夾著一支煙來到院子里,鞭炮噼里啪啦地響著,絢爛的煙花飛向漆黑的夜空,他卻落寞地蹲在院墻邊,思緒蜂擁而來。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想念那個不知所蹤的女兒。但是,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兒,不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

車廂里終于慢慢安靜下來。

劉洪濤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身體比先前舒服了點。那一片片田野,讓他想起十多年前種莊稼的日子。

那時候,劉洪濤還沒有外出打工,靠著一畝三分地過日子。當年,小鎮(zhèn)沒有幼兒園,不到入學年齡的小琪每天都跟在劉洪濤的屁股后面,在田地里玩泥巴、摘野花。她對每一朵花每一只飛舞的蝴蝶都感到好奇,在田野里忘情地穿梭。有一次,小琪追逐著一只花蝴蝶,非要爸爸幫她抓住。劉洪濤沒有理睬小琪,埋著頭除玉米地里的草。小琪又叫了幾聲“爸爸”,依然沒有得到回應。她的小脾氣爆發(fā)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劉洪濤讓女兒起來,小琪不但沒聽父親的話,反而更加大聲地哭泣。劉洪濤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小琪,發(fā)現(xiàn)她并不聽自己話,情緒瞬間爆發(fā),跑過去就是幾巴掌打在小琪的屁股上。小琪像只野兔一般跳起來,沿著小路往家跑。她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劉洪濤是否追來,確定爸爸又回到地里除草后才慢慢停下來。然后,她用臟兮兮的小手茶擦干眼淚,坐在院墻外的石頭上,出神地望著不遠出一只快樂飛舞的蝴蝶。

十多年前的記憶讓劉洪濤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自己一定會陪小琪一起追那只蝴蝶,盡管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幫女兒抓住。

火車不知疲倦地飛奔,時不時傳出的汽笛聲輕輕地敲擊著劉洪濤的耳膜。片刻后,他從胸前的衣服口袋里拿出那三張照片,一張張地看起來。因為時間久遠而且保護得不好,所以照片有些泛黃,最早那張幾乎快要壞掉了。

劉洪濤絞盡腦汁也想不起第一張照片是什么時候拍的,從小琪的表情看,當時她應該只有四五歲。那是一個春天,小琪穿著一件陳舊的紅色外套,站在路邊雙手都比著V字,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外套是姑姑送給小琪的。劉洪濤姐姐的女兒叫小慧,比小琪大兩歲。多年以后,劉洪濤才恍然想起,小琪上中學之前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小慧穿過的。那時候,劉洪濤的收入很微薄,加上大部分金錢都用在兒子小杰身上了,所以小琪穿得十分寒酸。但是,小琪卻從未拒絕那一件件舊衣服。

不知不覺中五個小時便已過去,火車在一個陽平關停靠幾分鐘后又繼續(xù)前行。天色慢慢暗下來,車廂里燈光昏幽。乘客們都有些疲倦,或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黃昏,或木然地靠在座位上。劉洪濤拿出第二張照片。照片上小琪穿著泛黃的校服,面無表情地站在學校門口。從校門口的幾棵大樹可以看出,當時是冬天。劉洪濤雙眼緊閉,仔細琢磨著照片的拍攝時間。好半天,他才想起那是小琪輟學前的最后一個冬季。整個冬天,空氣中都飄著好似永遠也散不開的濃霧。

小琪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初中時,小杰正在讀小學三年級。兩個孩子的學費,讓劉洪濤的經(jīng)濟捉襟見肘。于是,他便跟著小鎮(zhèn)的人到廣州打工。劉洪濤在廣州打工并不順利,只有初中學歷的他輾轉于各個工地,憑著一身體力換取微薄的收入。兩年過去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收入并不能滿足兩個孩子的學費和一家人的生活。

那年春節(jié)回家后,劉洪濤與妻子商量,讓妻子和小琪都到廣州打工,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小杰能夠完成學業(yè)。劉洪濤希望兒子能夠考上大學,逃離偏僻的小鎮(zhèn)。在廣州的那兩年,他經(jīng)常幻想著小杰將來在這樣的大城市生活的情景。他不希望兒子像自己這樣奔忙在工地上,他希望小杰將來能夠住進溫暖的高樓大廈。妻子同意了。當他們把這個決定告訴小琪時,內(nèi)向的女兒并沒有反對,她只是輕聲問:“什么時候到廣州?”小琪知道父母不打算讓她讀太多書,盡管她的成績非常好。在小鎮(zhèn)上,很多女孩子都早早輟學,回家與父母一道種莊稼或者外出打工。

正月初六,劉洪濤帶著妻子、女兒,踏上開往廣州的列車。小杰寄住在姑姑家。每個寒暑假,劉洪濤便回家把兒子接到廣州團聚。劉洪濤依然在工地上下苦力,妻子在酒店洗碗,小琪在一家電子廠打工。一家三口擠在一間逼仄的出租屋里,靠著早出晚歸辛苦勞作,經(jīng)濟略微寬裕。

不過,事情并未朝著劉洪濤所想象的那樣發(fā)展,他舉全家之力培養(yǎng)兒子的愿望還是落空。

雖然小杰有姑姑看管,但終究不在父母的監(jiān)管之下,學習成績每況愈下。上中學后,每周才回一次家的小杰,完全處于隨波逐流的狀態(tài)。他迷上了游戲,常常通宵都在網(wǎng)吧里度過。有一天,老師發(fā)現(xiàn)小杰沒來上學,便氣沖沖地到鎮(zhèn)上的網(wǎng)吧尋找。最終,老師在一家名為“半糖”的網(wǎng)吧里發(fā)現(xiàn)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小杰。

劉洪濤接到老師的電話后惱羞成怒,星夜兼程地趕回老家,把兒子拖到校門外就是一頓猛抽。但是,這依然無法阻止小杰徹底墮落。那天下午,那個只有十四歲的男孩鼓起勇氣告訴父親,他厭倦讀書,一刻也不愿意待在教室里。劉洪濤咬牙切齒地看著兒子,揚起的手最終還是沒有打下去。他似乎明白了,爛泥永遠也扶不上墻。劉洪濤怒吼道,你覺得不上學就可以打一輩子游戲?如果不好好讀書,就跟著我到廣州去打工吧。讓他沒想到的是,兒子二話沒說,點頭同意外出打工。

兒子的輟學讓劉洪濤品嘗到了挫敗感。他深知自己沒有知識才舉步維艱的苦楚,所以才寄望兒子成才,可是自己的殷切期望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多年以后,劉洪濤坐在尋找女兒的火車上心緒難平,他想如果當初讓小琪好好讀書,或許家里還能出個大學生。小琪輟學到廣州后,她的班主任給劉洪濤打過電話,對小琪外出打工感到遺憾。班主任說,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希望小琪能夠回到課堂。但是,那時候劉洪濤一心想要培養(yǎng)小杰。

劉洪濤累了。他把照片放回上衣口袋,歪倒在座位上無力地望著黑黢黢的窗外,偶爾能看見遠處朦朧的燈光?;疖嚀u搖晃晃,劉洪濤的心空空蕩蕩。片刻后,他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

3

一覺醒來,火車穿越南陽、汝州、開封、徐州,停靠在滕州站。站臺上人來人往,腳步匆匆。蒼茫之中,劉洪濤看著褐色的水泥地,腦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從滕州到濟南還有多遠,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達到女兒可能出現(xiàn)的那個城市。旁邊是一對青年男女,男孩摟著女孩的腰,兩人肩并肩靠在一起,好像進入了同一個夢中。劉洪濤時不時瞄一眼,他不知道小琪如今有沒有男朋友。如果當年不阻止她談戀愛,他們也應該像旁邊這對戀人一樣甜蜜。

幾分鐘后,火車穿過凌晨稀薄的霧氣,繼續(xù)朝著劉洪濤心中的目的地前進。

車廂突然暗下來,只有過道里散發(fā)出微弱的燈光。劉洪濤嘗試著再睡一覺,醒來后便到濟南了。他剛才問過服務員,過了兗州、泰山便是濟南。但是,此刻他無論如何都睡不下去。后來,他索性放棄睡覺,靠在座位上胡思亂想。

劉洪濤又從衣服口袋里摸出照片,在朦朧的燈光中緊緊地盯著那張全家福。照片模糊不清,他總感覺小琪的臉上有一絲陰影。那是小杰輟學來到廣州打工的第二年,小琪已經(jīng)成為車間的領班。劉洪濤不再為小杰的學業(yè)操心,修房子又成為頭等大事。只有把房子修好了,小杰將來才好結婚。劉洪濤家的土坯房已經(jīng)年久失修,仿佛一陣風便能使它土崩瓦解,但他辛苦掙來的錢還不足以修建一幢二層小洋樓。

小琪已經(jīng)快滿十八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前來說媒的人很多。尤其是春節(jié)期間,劉洪濤感覺那些前來串門的人都抱著給小琪介紹婚事的目的。有那么一兩個男孩,獲得了劉洪濤和妻子的認可,看小琪的表情應該也很滿意。但是,劉洪濤卻另有想法。他想讓小琪再打幾年工,掙點錢把房子修好再出嫁。妻子并不贊同劉洪濤的想法,但是她的反對被丈夫蠻橫地阻止了。劉洪濤黑著臉對妻子說,嫁出去的女就是潑出去的水,以后掙的錢就是別人家的了。如果她現(xiàn)在再不幫我們掙錢,以后就沒有機會了。妻子剛剛想說對子女要同等對待,不能厚此薄彼,但話還沒說完,就被劉洪濤的怒吼喝住了。他張牙舞爪地說:“如果不趕緊把房子修好,小杰以后怎么討老婆?”

盡管妻子不贊同,小琪也不樂意,但是劉洪濤依然武斷地做出決定。他謝絕了媒婆為小琪介紹的對象,春節(jié)剛過幾天一家人又到廣州打工。不過,從那以后小琪與父母的關系逐漸變得冷淡。她越來越沉默,有時候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如果爸爸媽媽或者弟弟主動挑起話題,她也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敷衍。后來的一天,當劉洪濤再次要求小琪把工資交出來時,她徹底爆發(fā)了。開始,小琪悶頭不說話,假裝沒有聽見爸爸的話。劉洪濤抽著煙問:“這個月的工資呢?”

小琪驀地站起來,她說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掙的錢自己保管,為什么一定要交給你。她的話讓劉洪濤火冒三丈,他說我是你爸爸,你的錢就是我的錢。小琪針鋒相對,她說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劉洪濤見女兒如此頂嘴,氣得渾身直哆嗦。半晌,他憤怒地說:“白養(yǎng)你這么多年,還不如養(yǎng)一條狗聽話。”

劉洪濤的話讓小琪感到憤怒和羞恥,她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在爸爸的眼里自己真的不如一條狗?她氣急敗壞地說:“那你就當沒有生養(yǎng)我這個女兒吧?!?/p>

“那你就滾吧,給我滾遠點?!眲⒑闈宦暸稹?/p>

小琪沉默著,看都沒看爸爸一眼。

接下來的幾天,一家四口與往常并無不同。早上出門奔向各自的工作崗位,晚上又從四面八方回到簡陋的出租屋。但是,第五天晚上,小琪下班后向全家人撂下一句冷漠的話。她說,我辭職了,過幾天就回家。這句話猶如一顆炸彈,引爆沉悶已久的氣氛。劉洪濤暴跳如雷,他說你的工作這么好工資這么高,你為什么要辭職?他說廣州這么好的城市你為什么要回那個鳥不拉屎的村子?

小琪沒有回答劉洪濤,木然地坐在電視機前看一檔相親節(jié)目。

劉洪濤拍著桌子說,不準回去。

小琪的眼神慢慢從電視屏幕離開,怔怔地看著父親。半晌,她說我已經(jīng)十八歲了,我是個成年人,我有權利做自己的決定。

劉洪濤氣得吹胡子瞪眼,他憤怒地摔掉桌子上的茶杯。然后他說,你再大都是我女兒,不要以為長大了我就管不住你。

小琪不再與父親爭論,轉眼繼續(xù)看電視。

這個夜晚,劉洪濤失眠了。他與妻子一直嘰嘰呱呱到半夜,最終,他們決定暫時順從小琪的想法。劉洪濤和妻子擔心女兒在廣州鬧情緒出事兒,這樣的事情身邊以往出了很多。這幾年,劉洪濤看見很多來自農(nóng)村的女孩子一夜之間從父母身邊消失。其中,大部分是跟著喜歡的男孩遠走高飛。最讓人苦惱的是,有些父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到底去了哪里。根據(jù)大家的猜測,要么是被人拐騙賣到窮鄉(xiāng)僻壤給人當老婆,要么是被騙到某些場合進行色情交易。無論哪一種情形,都會使一個家庭陷入崩潰。劉洪濤不想步這些人的后塵,但是,即便是他逃離廣州回到故鄉(xiāng),依然逃不脫這個悲傷的命運?;丶液蟛痪?,小琪就離家出走了。

小琪離家出走之后,劉洪濤在一個個漆黑的夜里無數(shù)次設想女兒的下落。這些猜測讓他掉進了苦惱的深淵,三年來一直苦苦掙扎。昨天那個來自濟南的電話,才讓他從泥淖中得以短暫的逃離。雖然劉洪濤還不知道能否找到女兒,但是他覺得看到了希望的光芒。這束光芒很微弱,卻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力量。

4

當火車從泰山站出發(fā)后,劉洪濤就再也坐不住了。一個多小時后,這趟列車就將劉洪濤帶到此行的目的地濟南。他起身上廁所,回來后又不想坐回原位,在過道里來回踱著步子。隨著窗外慢慢出現(xiàn)點點滴滴的燈火,劉洪濤明白火車已經(jīng)從山區(qū)來到城市。當廣播里傳來那句火車將在半個小時后??吭跐险緯r,他的心跳莫名地加快。劉洪濤回到座位,把東西放回背包里,把背包放在懷里,恨不得火車到站后就從窗口跳出去。

時間的腳步仿佛越來越慢。劉洪濤如坐針氈,隔幾分鐘就看一次手表,看的次數(shù)越多他發(fā)現(xiàn)指針走得越慢。列車還在呼哧呼哧地奔跑,只是車窗外的燈火越來越明亮。

三點三十三分時,火車終于在濟南站緩緩停下來,好像一個人長跑后那般喘著氣。頓時,車廂里騷動起來。劉洪濤立即從座位上彈起來,卻發(fā)現(xiàn)通道里早已擠滿了人。他背著包一路推推嚷嚷,花費了十多分鐘才終于下車。

凌晨的濟南很冷,凜冽的風透過衣領直往身體里灌。劉洪濤站在車站廣場,茫然無措。他不知道張素芳說的歷下區(qū)南大街到底在哪里,半夜三更也不好詢問對方。偌大的濟南,沒有張素芳的指引,劉洪濤能夠做的就只有等待,天亮以后再做打算。他東瞅西看,最終在車站廣場上的角落里蹲下來。他躲在暗影里,倉皇地看著朦朧的燈光和匆忙的行人。沒有人主動向劉洪濤搭話,甚至很少有人看他一眼。差不多兩個小時中,劉洪濤孤獨地蹲在第一次來的濟南火車站,等待著天亮的那一瞬間。

劉洪濤已經(jīng)記不起那天太陽是什么時候升起的,他在天剛蒙蒙亮時便起身離開廣場,沿著對面那條大街走著。氣溫沒有升高,霧氣沒有減少,但是劉洪濤感覺身體逐漸暖和,輕盈的步態(tài)在昏黃的街燈下踽踽而行。他對這個城市完全陌生,不知道前方是哪里,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前走,只有前方有路就絕不拐彎。走著走著,天就亮了。

看著一輪紅日掛在一幢叫不出名字的大樓頂上時,劉洪濤才猛然想起該給張素芳打電話。張素芳對劉洪濤這么快就到濟南既驚奇又理解,她認真、細心地告訴他該坐哪一路公交車在哪一站下車,以及她在什么地方等他。劉洪濤不斷地點頭,好像一字一句都牢記于心。掛斷電話后,他直接上了一輛出租車,朝南門大街狂奔而去。他哪里還有心思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他希望第一時間見到張素芳并得到關于小琪的一切消息。

出租車把劉洪濤帶到張素芳說的那個公交站臺。下車后,他一眼便認出那個穿著灰色衣服的女人便是張素芳。她東張西望的樣子,讓劉洪濤感到親切和感動。寒暄幾句后,劉洪濤便直入主題,詢問小琪在濟南的一切信息。

張素芳的回答讓劉洪濤急切的心情突然跌落下來,就像玻璃杯子哐當一聲掉在水泥地上一樣。她說有一天用兒子的電腦上網(wǎng),發(fā)現(xiàn)了那個尋找小琪的帖子,小琪的樣子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給劉洪濤打電話那天上午,她在街上看到一個女孩與小琪長得一模一樣。那女孩從網(wǎng)吧里出來,從她的眼前急匆匆地跑過去,差點與她撞個滿懷。她正想抱怨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都這么冒失,卻發(fā)現(xiàn)對方跳上路邊一個男孩的摩托車,轉瞬之間便消失在路的盡頭?;丶业穆飞?,剛才的一幕一直在她腦海里徘徊。突然,她覺得那個女孩與尋人啟事中的小琪是同一個人?;氐郊液螅騼鹤诱f起這事。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兒子說他好像也在網(wǎng)吧門前遇到過那個女孩。于是,她決定給劉洪濤打個電話。

劉洪濤原以為張素芳知道那個像小琪的女孩住在哪條街哪幢樓,過來后就能順利地找到。沒想到千里迢迢來到濟南后,得到卻是一個他認為毫無意義的信息。劉洪濤低垂著頭看著腳下,一片枯黃的樹葉在微風下似動非動。張素芳看出了劉洪濤的失望,極力地安慰他。她說你別著急,她說相信小琪總有一天會回來。三年來,這樣的話劉洪濤不知道聽了多少,但是沒有一句能夠真正讓自己內(nèi)心得到安寧。面對沉在心底的悲痛,每一句安慰都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后來,劉洪濤請張素芳吃飯表達謝意。她婉言謝絕,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張素芳把網(wǎng)吧的名字告訴劉洪濤后便離開了,她說有任何困難就打電話。他點頭微笑,目送她穿過大街消失在一條小巷子里。

劉洪濤站在冷風蕭瑟的南門大街,看著一顆顆枯樹不知何去何從。中午時分,天便陰沉下來,偶爾飄著零星的雨點。劉洪濤打了個寒戰(zhàn),然后順著大街往前走。網(wǎng)吧所在的位置,在前面十字路口左拐的那條巷子里。劉洪濤越走越快,拐進巷子時仿佛快要飛奔起來。幾分鐘后,那個網(wǎng)吧出現(xiàn)在眼簾,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一個箭步?jīng)_了過去。網(wǎng)吧在二樓,擺在劉洪濤面前的是二十多級臺階。當劉洪濤右腳踏上第一級臺階的那一瞬間,心中的遲疑便開始慢慢滋生。每上一步臺階,遲疑就加重一點。

走到中間時,劉洪濤突然停了下來。他低垂著頭看著腳下的臺階,驀然想起來濟南時一路的想象和三年漫長的期待。劉洪濤不敢面對即將到來的情形,他擔心見不到思念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女兒。當脆弱的希望像個氣球那般越吹越大時,任何一絲尖利的失望都會帶來巨大的破裂。但是,即便希望再渺茫都要積極爭取,否則永遠會沉淪在絕望的泥潭里。片刻后,劉洪濤鼓起勇氣繼續(xù)往上爬,每走一步都會進行一次長長的呼吸。

網(wǎng)吧的名字中有一個生僻字,劉洪濤不認識。但是,他并不關心它叫什么名字。進入網(wǎng)吧的門很窄,并被一塊臟兮兮的門簾擋住,但走進去后卻發(fā)現(xiàn)里面十分寬敞,整齊地擺放著上百臺電腦。當劉洪濤走進去時,立即吸引了前臺一個頭發(fā)蓬亂的女孩的目光。她慌亂地迎上來,問劉洪濤干什么。劉洪濤結結巴巴,半天才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女孩如釋重負,并答應幫助劉洪濤在系統(tǒng)里查找小琪的信息。劉洪濤站在前臺,雙手放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然后,他機械地對女孩說,劉小琪,生于1981年12月10日,四川南縣人。女孩沒有搭話,戴著手套的雙手操控著鍵盤和鼠標,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半晌,她抬起頭說登記信息中沒有這個人。

劉洪濤的心一沉,并有一股隱隱的疼痛。他問,真沒有?

女孩搖了搖頭。

劉洪濤又說,能不能再幫我查一下,萬一看漏了呢?

女孩再次搖頭。她說,我仔細檢查過了,真的沒有劉小琪這個人。

劉洪濤失望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孩,慢慢地往后退。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時,突然想起上衣口袋里的照片。他雙手顫抖地摸出來遞給對方,讓她再想想照片中的女孩是否來過網(wǎng)吧。女孩捏著照片一張一張地看,表情嚴肅、凝重。半晌,她把照片還給劉洪濤,表示自己沒有印象。劉洪濤的心仿佛被一塊巨石壓住。他一聲哀嘆,緩緩地掀開門簾,走出了網(wǎng)吧。

站在冷風里,兩行淚水從劉洪濤的眼角悄然落下。

5

劉洪濤沒有放棄,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一家家網(wǎng)吧里。每一次他都是先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然后等待系統(tǒng)查詢,最終遞上照片。但是,每一次的結局都像這個城市的空氣那樣冰冷刺骨。

黃昏時分,劉洪濤停止了尋找,他在一個價格低廉、地板骯臟的旅館落下腳。房間里彌漫著潮濕的氣息,空調(diào)吃力地吹著熱氣,但空氣始終都是冰涼的。窗外灰蒙蒙一片,幾幢外墻斑駁的老房子擋住了大部分視線。劉洪濤撩開窗簾看了看,又立即把頭縮回來瞅著褐色的墻壁。

下樓吃了一碗面后,劉洪濤哪里都不想去,溜回房間無精打采地待著。晚上八點時,他才想起給妻子打電話。從南縣到濟南,兩天來他還沒有與妻子說過一句話。當他把在濟南遇到的情況如實相告后,遠在南縣的妻子嗚嗚地哭起來。她三番五次叮囑,讓丈夫把濟南的每一條街都找一遍。劉洪濤說濟南又不是鄉(xiāng)鎮(zhèn),怎么能走得完。妻子不管這些說辭,她說既然有人看見,那就說明小琪在濟南。劉洪濤又說,別人只是看見一個與小琪長得像的女孩,或許是看錯了呢?妻子依然不依不饒,她說只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要放棄。

劉洪濤答應了妻子,盡管他知道自己難以做到找遍每一條街每一條巷子。但是,他無法拒絕妻子的請求。三年來,那個失去女兒的女人流盡了眼淚,哭啞了嗓子。隔一段時間,她起床后都會對丈夫說,她又夢見小琪了。開始,劉洪濤還要詢問夢的內(nèi)容,后來他只是木訥地聽著妻子的嘮叨,具體她說了什么一句都沒聽清楚。

這天夜里,劉洪濤在濟南這個簡陋的旅館里夢見了小琪。夢中的女兒還小,大概五六歲的樣子。他在田野里干農(nóng)活,小琪背著背簍為家里那頭老黃牛割草。晚上回家時,小琪非要父親牽著她的手。但是,一身疲乏的劉洪濤沒有精力,莫名地對女兒發(fā)了一通火之后,便興沖沖地往家走去。小琪在身后哇哇大哭,他卻置之不理。當劉洪濤走進院子里時,卻發(fā)現(xiàn)小琪沒有回來。劉洪濤站在夜幕下大聲喊道:小琪,你在哪里?無人回應。他又吼道:小琪,你快回來。依然無人回應。劉洪濤急了,使出全身力氣呼喊著小琪的名字,直到他在旅館濡濕的床上醒來。被子已經(jīng)被踢在一邊,劉洪濤全身冰涼而僵硬。

后半夜,劉洪濤無法入眠,雙眼瞅著漆黑的天花板,腦子里一片空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劉洪濤穿梭在濟南的大街小巷,不斷地拿著照片向路邊的人詢問。無論是仔細看過照片還是懶得瞧一眼,每個人都沉默地搖頭。這些沉默的答案,一次次打擊著劉洪濤的信心。但是,每當他快要放棄時,妻子的叮囑和夢中呼喊小琪的情形就會浮上心頭。于是,劉洪濤又迎著寒風,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孤獨地行走在陌生的街頭。

三個月后,劉洪濤依然沒有在濟南找到小琪。

臘月二十九那天,劉洪濤垂頭喪氣地坐上回家的列車。三個月來,他沒有理發(fā)、剃胡須,三套衣服輪流穿,看上去活脫脫的就是一個乞丐。列車上,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劉洪濤。一天一夜,劉洪濤沒有合一眼。他一次次在心底認錯,反省自己曾經(jīng)對小琪的虧欠;他一次次在心底許愿,只要能找到小琪,一定會將失去的愛加倍補償給她。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劉洪濤從濟南到成都,然后轉車到南縣,再坐最后一班車回到小鎮(zhèn)。昨天夜里忘了充電,剛過泰山時手機便沒電了。匆忙之中,他沒有告訴妻子自己到底幾點能到家,只是說一定回家吃年夜飯。當他在小鎮(zhèn)下車步履蹣跚地出現(xiàn)在院子門口時,天色已晚,暮氣飄飄,零零星星的鞭炮聲在寒冷的夜色里響起。

劉洪濤輕輕推開院門,堂屋大門敞開,燈光黃昏,他知道妻子和兒子在等自己回家吃年夜飯。影影綽綽中,他看見桌子上擺滿了碗筷。但是,劉洪濤的雙腳仿佛被釘子釘在水泥地上一樣,半天也沒有挪動。透過朦朧的燈光,他仿佛看見女兒端坐在桌子旁,穿著一身紅衣服,像一只安靜的蝴蝶。

責任編輯:馬小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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