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尼瑪絲
“還沒走?”
安娜局促地站起來。
“在等我?”喬帶著慣有的挑逗眼神笑著,她沒心思與他進行這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的爭吵。
“不,”她停了會兒才回答,“你知道不是?!?/p>
“就不能給我點兒想頭嗎?”喬眨眨眼。安娜沒理他,顧自出了實驗室,走進更衣間。喬跟在后面,像往常一樣喋喋不休。
“你再也不肯出去了。”他抱怨說。
“誰說我不出去?”安娜嘆了口氣,“只是不同你而已?!?/p>
“噢?!彼敛谎陲検谋砬椋翱墒俏蚁肽?。”
“不,你根本不想?!?/p>
“我想,我一直在想你?!甭犉饋硭怯芍缘匕?/p>
安娜從來不知道是否該把他的話當(dāng)真,習(xí)慣使她選擇了謹(jǐn)慎。反正,喬總是喜歡拿她尋開心。
“是的,是的?!彼I諷地說,翻弄著她的小柜子。喬在一旁看著,這使她更加感到不耐煩。奇怪的是這類的招惹以前常使她發(fā)笑,但近來似乎毫無趣味。也許已經(jīng)到了她忍耐的極限?還是他那不斷的騷擾真的使她惱火?她沒法對自己做出比對別人更好的解釋,當(dāng)然她也不打算花氣力對喬解釋。
“今晚一起出去,好嗎?”他提議。
“已經(jīng)約好了,史蒂文要帶我出去吃飯?!?/p>
“真的?”喬失望地搖搖頭。
她曾希望她的這種躲避能使喬知趣而退,她甚至一反常態(tài)地故意公開她同史蒂文·巴克特斯的關(guān)系??紤]到史蒂文在寶萊工作的女人中的受歡迎程度,這是個相當(dāng)成功的策略。但即便這樣,對執(zhí)著的喬也絲毫不起作用,反而使他更加執(zhí)著。
“說真的,我哪點兒做得不如那只猴子?”
安娜轉(zhuǎn)過眼睛。實驗室的工作越來越成為重復(fù)勞動,實驗一直沒有結(jié)果。她知道這不是第一次,但這一次使她心煩。無數(shù)個星期的徒勞無功使她心情急躁,而喬還不知趣地老是來打擾。
“你并不真的要我回答,”她說,把工作服卷起來,扔到小柜子的后邊?!皠e叫他猴子?!?/p>
“怎么?那家伙一臉的毛,看起來就像只猴子?!?/p>
“才不像呢,反正我喜歡?!?/p>
“你喜歡毛茸茸的怪樣?”喬嘲弄地摸著下巴,“看來……”
“行了!”安娜舉著鞋子上前一步,喬以為她要用鞋子抽他,不由得退后一步,抬起雙手做出防御的架勢,隨后笑了起來。
安娜也露出笑容:“想都別想?!彼f,把軟底運動鞋扔到大褂后面。
“我怎樣做才能贏得你的芳心?”他接著說,看著她換上一雙黑色高跟靴。
“你我都知道你要的不是我的心。”她使勁把左腳的靴子蹬上。
“這不公平!”
“但是真實?!彼吹贸鏊蕾p這雙靴子。她可能記不得曾為了取悅他穿過這雙靴子,但他的注視使她感覺有點兒笨拙。
“你知道,總有一天你會后悔的?!眴倘匀徊豢狭T休。
“不可能?!卑材葦嗳坏卣f。
“什么‘不可能?”
當(dāng)屋子里響起第三人的聲音時,安娜和喬都嚇了一跳。
“沒什么?!卑材日f,向史蒂文走去。
“你又在騷擾我的女朋友了?”新來者滿懷敵意地問喬。
“希望如此?!眴陶UQ?。安娜使了好大的勁才把史蒂文拉住。
“別吵了,好嗎?”她不高興地說,“史蒂文,你來這里干什么?我不是說過在汽車那里會面嗎?”
“我知道,”他親切地說,瞪著裝作一臉無辜的喬?!拔抑幌胫朗裁窗涯阃献×恕!?/p>
換作別人可能就識趣地走了,可是喬就敢與他人不同。
“今晚到什么好地方去?”他在安全距離外喊道。安娜拉住渾身繃緊的史蒂文,知道該動身了。
“只是吃個飯。”安娜敷衍道,轉(zhuǎn)身對史蒂文說,“能讓我先回趟家嗎?我得化點兒妝?!?/p>
“你看起來很好看?!笔返傥恼f,摸著她那紅褐色的頭發(fā)。
“她看起來好看極了。”喬糾正道。安娜又一次感覺到兩個男人間的緊張氣氛,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雄性氣味。
“可以嗎?”她像個無助的女孩子懇求道,希望以女性的陰柔沖淡緊張的空氣,“不會太久的。”
“當(dāng)然可以?!彼麥厝岬卣f,眼睛仍然瞄著對手,“今晚又要加班,喬?”他的口氣更像是威脅。
“加兩三個小時吧?!眴袒卮?。安娜覺得好像站在兩頭用蹄子刨著地、準(zhǔn)備發(fā)動攻擊的公牛之間。她用懇求的眼神看著史蒂文,后者嘆了口氣,接受了她的暗示。
“好好享受吧。”他帶著安娜離開時,回頭扔下一句。
“你也是?!眴滩桓适救?,又悄悄嘀咕了聲“猴子”。
“你應(yīng)該投訴他。老是騷擾你?!笔返傥囊黄ü勺诎材燃业纳嘲l(fā)上,喊道。
“他沒有騷擾我?!卑材葼庌q道,走進起居室,在手提包里翻找口紅?!八屇阈臒!彼龑﹂_始顯得不耐煩的史蒂文微笑著,他曾對安娜說就是個普通的晚餐,沒必要花這么長時間打扮。
“每次我去他都在?!?/p>
“哦,那是另一回事?!彼呎f邊第N次走回衛(wèi)生間,“你真不該到實驗室來。”
“為什么?我登過記了?!?/p>
“我們那里的工作是絕密的,史蒂文!”他臉上的不屑使她提高了嗓門,“你就是想去招惹喬!”
“我不是!”
“我希望你們兩個和好?!彼f,拉上化妝袋的拉鏈。
“干嗎要和好?”
“他是我的朋友?!彼忉屨f,關(guān)上衛(wèi)生間的門?!澳闶俏业哪信笥选!彼a充說,暗示她需要的是另一種關(guān)心,而不是對她的管束。
“沒錯?!彼麥睾偷卣f。
“我們可以走著去?!?/p>
“隨你?!?/p>
當(dāng)他們下到公寓大樓底層時,史蒂文突然停住了腳步。
“又怎么啦?”現(xiàn)在輪到安娜不耐煩了。
“我把鑰匙落在你的沙發(fā)上了?!?/p>
“沒它們不行嗎?你可以回頭再拿?!?/p>
“不行,沒它們我會不自在?!?/p>
安娜把家門鑰匙遞給他,在大樓進口處等著他,一絲疑云爬上她的心頭。
“要是你們愿意在吧臺那里等一會兒的話,半小時后可以給你們安排一張桌子?!狈?wù)員提高嗓門說,以蓋住從餐館外經(jīng)過的警笛聲。
“沒問題。”史蒂文寬厚地說。“喝點兒嗎?”他問被警笛聲弄得稍顯心煩意亂的安娜。
“那就喝點兒吧?!彼止镜?。他們在吧臺前剩下的凳子上坐下。
“喝點兒什么?”他問,捕捉住吧臺服務(wù)員的眼神。安娜的電話鈴聲穿透了等待區(qū)雜亂的噪聲?!班?,真沒辦法,別理它。”他命令正在手提包里摸索的安娜,吧臺服務(wù)員知趣地后退了幾步。
“是麥迪。”安娜說,看著手機屏幕。
“那又怎樣?安娜,關(guān)掉手機,我們真的需要談?wù)??!?/p>
“也許很重要?!卑材日f,打定主意不理睬他無理的要求。
“她會留個短信,你可以稍后再打給她。”
“麥迪知道我今晚出去,沒重要的事不會打電話。”她扯了個謊?!拔宸昼姾缶突貋??!睕]等他回答,她就向門口一處較為安靜的地方走去,并趕在電話掛斷之前按下接聽鍵。
“謝天謝地!”麥迪的聲音緊張得發(fā)抖,“你沒事就好,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的時候,我……”她深吸了口氣,似乎要掩蓋什么事,“喬和你在一起嗎?”
這問題使安娜略感不快。她在約會時麥迪情緒激動地打電話來倒沒什么,但打聽的卻是喬,這使她有點兒惱火。
“沒有,當(dāng)然沒有!我跟史蒂文在一起?!丙湹铣槠0材纫庾R到自己惱怒的語氣此刻是不適當(dāng)?shù)??!霸趺蠢??他忘了同戴夫的約會還是怎么的?”
“他有沒有同你們一起走?”麥迪又問。
“沒有,我已經(jīng)說過,我跟史蒂文在一起,同史蒂文一起離開的?!卑材嚷牭揭魂噯柩事?,開始猜想她和戴夫出了什么事,也許他們吵架了?“喬說他還要再干幾個小時?!彼a充說,希望麥迪能平靜下來。
“噢,不!”麥迪喊道,顯然哭了起來。
“出什么事了?”
“安娜……”麥迪抽泣的聲音更大了,安娜耐心地等著。“發(fā)生了爆炸,”麥迪終于艱難地說了出來,“在實驗室,那里被完全炸飛了?!卑材扔X得兩腿發(fā)軟,“要是喬在那里……”
“你和戴夫沒事吧?”她鎮(zhèn)靜地問。
“沒事,戴夫下午在家照看孩子,謝天謝地?!丙湹险f完又抽泣起來。
安娜深吸了口氣,等著麥迪平靜下來。
“現(xiàn)在我和史蒂文在外面,沒法多談,過會兒給你打電話好嗎?”
麥迪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努力理解安娜為什么能如此平靜地說話。
“好的?!?/p>
“要是再有消息務(wù)必告訴我,好嗎?”
“我會的?!丙湹系穆曇衾飵е唤z困惑。又是一陣沉默。安娜借機向吧臺看去,只見史蒂文大口喝著酒,眼睛看著等候區(qū)對面的什么人?!白屖返傥恼疹櫤媚恪!丙湹险f。這時安娜正循著史蒂文的目光看去,又一次感到兩腿發(fā)軟。
“好的,再見?!卑材葤鞌嗔穗娫?,站在那兒看著史蒂文和他看著的那個女人。過了一會兒,她打起精神走回吧臺。史蒂文還為她留著座位,看來為此費了不少口舌。
“事情很重要嗎?”他譏諷地問。
“實驗室爆炸了。”她不動聲色地回答。
“什么?”他的驚叫引得眾人都向他們看過來。
“實驗室爆炸了。”她重復(fù)道,“他們認為喬在里面?!蔽葑永镆幌伦影察o下來,只能聽到幾聲低低的嘀咕。
“見鬼!”史蒂文倚在吧臺上,“上帝,所有的工作都化為了灰燼?!?/p>
安娜不相信地看著他。
“我的朋友死了,而你卻只關(guān)心皮氏培養(yǎng)皿?”她盡力保持鎮(zhèn)靜,盡量壓低嗓音,但他感覺到她的爆發(fā)只是時間問題。
“對不起?!彼咽址旁谒募缟?,試圖安慰她,“對不起,你希望我怎么說?”
安娜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干嗎非得這樣問?他怎么會不知道?她想他是不是一向感覺遲鈍?這時她想起了屋子里的第三者。
“對了,剛才你要同我談?wù)?,也許你可以從解釋為什么你的前女友會出現(xiàn)在這里,從角落里如此專注地看著我們開始。”
史蒂文拉下臉,把手拿開插進夾克口袋里,又抽出來捂住自己的臉,仿佛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我覺得現(xiàn)在不是時候。”他咕噥道。
“不幸的是正是時候,不是嗎?”她反擊道,“或者只是個巧合?”
“也許我們應(yīng)該回家,你受了驚……”
“受驚?”她叫道。離他們較近的顧客開始紛紛向遠處移動。
史蒂文倚在他們空出來的地方,招呼服務(wù)員:“能來杯白蘭地嗎?”
“我不要喝酒!我想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我想知道她怎么會在這里?”
服務(wù)員用眼睛盯著杯子給史蒂文倒酒,同時示意別的服務(wù)員來幫忙。
“好吧,安娜,好吧?!币庾R到眼前的情景已經(jīng)形成,史蒂文變得溫和起來,“她在這里是因為我要她在這里。”
“為了什么?”安娜無聲地問,因為她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精神支援?是不是?”
史蒂文端起自己的白蘭地。
“別這樣,安娜,”他說,“砰”地放下杯子,“沒什么好吃驚的?!?/p>
“我們分手了嗎?”她自問自答,“沒有!可是你喊她來看……”剛說到這里,她一下子明白了,他這樣做只有一個理由——“你們破鏡重圓了?”她不相信地問。史蒂文略顯羞愧地把眼睛挪開,這完全回答了她的問題?!班蓿銓ξ艺f了那么多,原來都是在騙我?”安娜強迫自己看向她的情敵,對方似乎正平心靜氣地看著他們?!八皇翘橙藛??她不是占有欲太強嗎?她不是從不給你呼吸的空間嗎?”
“她的確如此,”史蒂文勉強地咕噥道,“可是我們徹底……”
“所以你選擇了我,這是你說的。”安娜繼續(xù)說給情敵聽。人們開始把目光投向情敵,她漲紅了臉,氣惱地噘起嘴唇。安娜不打算輕易放過他們,“你選擇我是因為我給你空間!”
“不!你不只是給我空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安娜扭頭看著史蒂文,不去看爬上情敵嘴唇上的微笑。“你在實驗室里同那個失敗者說的話比我還多!”
安娜覺得胸口發(fā)緊?!澳闩滤?!”她喊道。
“為什么怕?嗨,我對你很抱歉,但不知怎的我認為對你不會有太大影響。”他們瞪著對方,看誰先退縮,屋子里充滿了渾濁的熱氣。“你說得對,我受不了她過分粘人?!彼p輕地說,不想讓別人聽到。但他只是徒勞,因為屋子里的人都在等著看好戲?!暗辽偎艺f話。你從不同我談你的生活,你的工作……”
“什么?”安娜打斷他,“為什么你要關(guān)心我的工作?”
“我覺得好像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真正干的是什么。”他接著抱怨,“你從不向我敞開心扉,你從來不相信我,即使在做愛的時候你也是如此的……”他停住口,尋找一個合適的詞,“冷。”
安娜眨著眼睛?!袄??”她重復(fù)道,覺得肚子上仿佛挨了他重重的一拳,“你是這樣想的?”
史蒂文遺憾地苦著臉。
“我本來不想現(xiàn)在說,可是你非逼我?!?/p>
“噢,不?!卑材日f著把包扔到肩上,使勁掩飾痛的感覺?!斑@時說非常好,史蒂文,這正是我需要的?!彼戳怂詈笠谎?。“冷,呃?”她又重復(fù)了一遍,大步走出門去。
兩個星期后,安娜坐在麥迪和戴夫家的沙發(fā)上,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上播放的當(dāng)?shù)匦侣?。在她身后,兩個孩子拼命地躲避著戴夫要他們表現(xiàn)得更有禮貌的訓(xùn)教。麥迪在廚房里忙活,盡量不去干涉他們。
“……不久前在寶萊爆炸案中遇難的六名專家的悼念儀式今日舉行……”
安娜漠然地看著屏幕,背景聲中夾雜著戴夫要麥迪幫忙的大聲喊叫和兩個孩子調(diào)皮的笑聲。
“真的很抱歉?!丙湹蠌陌材壬砗笞哌^上樓時說。安娜回頭想說沒關(guān)系,但麥迪已經(jīng)走開了。她又回到電視上,使勁地摁著遙控器。
當(dāng)一個小男孩兒突然闖到她眼前時,她猛地跳起來,立刻關(guān)掉了電視。孩子張大嘴巴沖她笑著,在地板上玩起他的玩具汽車。
“馬修!”他媽媽沖進來喊道,“給你說過多少次了,過一會兒才能玩兒玩具?!丙湹蠜_臉色發(fā)白手足無措的安娜笑道,“對不起,馬上就好?!闭f完,她沖兒子喝道:“馬修!上樓找爸爸去,快點兒!”然后扯著他的胳膊把他拖走。
“沒節(jié)目嗎?”她再回到起居室收拾孩子的玩具時問。
“沒什么好看的,”安娜回答,“像往常一樣,都是些死亡和破壞的新聞?!?/p>
麥迪安慰地撫摸著她的胳膊,這時戴夫出現(xiàn)在門口。
“我們是就這樣把他們帶去,還是給他們喂點兒鎮(zhèn)靜劑把他們留在車?yán)??”戴夫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暴躁,安娜懷疑是兩個孩子引起的。麥迪一直在客人前保持著微笑,但笑得有點兒不自然,這提醒安娜自己永遠不能要孩子。
“不知道會不會連史蒂文一塊兒悼念?”麥迪問。戴夫消失在廚房里,也許是去找鎮(zhèn)靜劑了。安娜不舒服地在座位上扭動了一下身子。
“不知道。”她說。
“哦?!丙湹险f,盡量顯得輕描淡寫,“我們不在乎,對嗎?”她表示同情地笑著。戴夫輕快地走進房間,才使安娜解脫出來。
悼念儀式結(jié)束后,盡管一百個不愿意,安娜還是本能地強迫自己加入到附近酒店用餐的悼念人群中。那些真正傷心的人——六個遇難者的家人和朋友——聚集在一起相互進行著安慰。葬禮還無法舉行,那些被找到的尸體或尸體殘塊還在警方手里,沒人會相信一群受過高等教育的頂尖科學(xué)家會犯如此的錯誤。
安娜環(huán)視著屋子,同時勉強應(yīng)付著她的上司。
“忘記為你的新工作表示祝賀了?!彼舐暤卣f。安娜害羞地盯著自己的盤子。
“謝謝,不過此刻談?wù)撨@個似乎不大合適。”
“沒什么不合適!”上司愉快地說。
“對,”麥迪加入了談話,“畢竟你是在……事情發(fā)生前就決定了的,算不上臨陣脫逃?!?/p>
不過,安娜毫不懷疑許多人正是這樣想的。新工作是事業(yè)上升的階梯,離這里約有二十多英里,她希望自己現(xiàn)在是在那里。
“我們都希望你的事業(yè)一帆風(fēng)順,”上司接著說,“希望你在Acedu能有像這里一樣好的團隊?!彼虬材扰e起杯子。遠處角落里一個自進教堂就一直在哭泣的老婦人終于在親屬的陪同下走了出去,屋里的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紛紛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剩下的食物上。
“警察還在煩你嗎?”上司關(guān)心地問。
“他們問了我?guī)状螁栴},”安娜承認,“爆炸發(fā)生前我是最后一個離開的?!?/p>
“潛在的疑犯,哦?”他的玩笑很俗氣,安娜不由得飛紅了臉。
“遺憾的是,有許多證人能證明當(dāng)晚我在哪里。”
“對了,你同史蒂文·巴克斯特在一起?!彼榈剡七谱?。“有個壞消息,”安娜好奇地抬起頭來,“爆炸發(fā)生后,他似乎從地球上消失了!真不敢相信他是這個案子的頭號嫌犯?!?/p>
“只可惜他同安娜在一起?!丙湹咸嵝阉D羌一锷岛鹾醯攸c點頭。
“當(dāng)然。最近你沒見過他,是嗎?”
進來的戴夫救了安娜的駕,他說必須走了,孩子們已經(jīng)在制造麻煩了。
麥迪花了點兒工夫同人們告別,安娜和揪著兩個孩子的戴夫在門口耐心地等著。終于,麥迪讓他們上了車。
快到安娜家的時候,麥迪從后面拍了拍安娜的肩說:“來我家過圣誕節(jié)好嗎?”
“好的。”安娜回答,連她自己都覺得過于敷衍。
兩年后的同一天,安娜回到麥迪和戴夫的家里。這里又一次充滿了噪音,但這次與孩子無關(guān)。起居室里人聲鼎沸,還有精心挑選的背景音樂,麥迪決定搞一次周年紀(jì)念守夜。
“我是為了讓可憐的戴夫振作起來?!彼p聲對在廚房幫她準(zhǔn)備點心的安娜說,“自從被裁員后,他就破罐破摔了。”然后滔滔不絕地傾訴著她對安娜的思念,但安娜認為這只是老掉牙的客套話。如果麥迪真的惦記她,為什么早些時候不同她聯(lián)系?顯然,過去的幾年,麥迪的心思全花在家庭里了。雖然她一再聲稱這次聚會是為戴夫安排的,但安娜覺得更像是為她自己。
據(jù)寶萊公司的老板說,大量的調(diào)查使得公司損失了大量的金錢。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沒有結(jié)果,所有的嫌疑人都有可靠的不在場證明,此外也找不到作案的動機。有一陣子,他們鎖定了動物保護組織,但毫無證據(jù)。終于人們改變了想法,開始把它看做是一次“悲慘的事故”,調(diào)查終于不了了之。不久以后,大約二十幾個老雇員遭到了解雇,戴夫就是其中之一。
“他去接受了許多次面試,”麥迪憂傷地說,“但一直沒找到適合他的工作,所以我決定再去上班——順便說一句,我喜歡工作?!彼χ?,把掉在盤子外的一顆櫻桃扔進嘴里?!皬拇?,戴夫就一直在家?guī)Ш⒆樱蚁胨趯懕拘≌f。”麥迪咽下櫻桃,示意安娜幫她把盤子端出去。
安娜從眾多許久沒見的面孔前走過,幾乎想不起他們的名字。雖說剛離開時有點兒內(nèi)疚,但把煩心事丟在身后使她感覺很輕松。她本想為今晚找個借口,只是抹不下麥迪的面子。
戴夫坐在起居室的一角,并盡力避開麥迪從他面前走過時投來的眼神。安娜到來時他顯得很驚訝,當(dāng)她走過來時,他捕捉到她的目光。
“兩年沒見了,呃?”他從她端著的盤子里隨意拿起一樣?xùn)|西。安娜點點頭?!澳悴坏貌缓闷嫠麄兓旌狭耸裁礀|西,引起那么劇烈的爆炸?!卑材炔唤獾乜粗?。“他們沒找到謀殺的證據(jù),”他接著說,“因此一定是他們的錯。”他的話和說話的語氣并不相符。即使相符,安娜也很難相信,戴夫作為一名科學(xué)家,會相信是那些專家的責(zé)任……
“近來好嗎?”安娜岔開話,不愿回想遙遠的往事。
“很好。”他言不由衷地說,“近來實驗室的工作如何?感覺到職責(zé)的壓力了嗎?”他每對她說一句話,她的焦慮就增加一分,戴夫問話的方式就像是審訊。
“很好,”她回答,“沒什么不同?!彼究梢哉覀€借口離開,可奇怪的是,整間屋子里能說上話的只有戴夫。
“謝謝各位的到來,”麥迪說,客人們把臉朝向她,“兩年前的事件使我們都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今天,我希望用這個晚上來懷念那些曾經(jīng)同我們在一起的好朋友?!比巳褐袀鞒鰩茁暤偷偷姆Q贊,安娜聽到戴夫發(fā)出不贊成的噓聲。
“為失去的六個朋友祈福!”麥迪舉起杯子,客人們都把杯子舉起來。
“實際上不是六個?!贝鞣蛘f。麥迪向這里看過來。安娜察覺到自己擋住了她的視線,便俯身去按摩自己的腿,趁機將身子挪開一點兒。麥迪重新打開音樂,不過此刻屋子里已經(jīng)滿是交頭接耳聲。她沒有向戴夫走過來,而是到廚房端出更多的酒。安娜為她感到難過,轉(zhuǎn)身用指責(zé)的眼神看著戴夫。
“只找到五具尸體?!彼又f。
安娜靜靜地站著,等待他的解釋。他笑了,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他一定知道點兒什么。
“死了六個人?!卑材忍嵝阉?/p>
“不見了六個人,這不是一回事。”這時麥迪含笑向他們走來,但緊咬著牙齒。
“親愛的,謝謝你的配合。”她一邊為他倒酒,一邊咬著他的耳朵。
“我不希望你說謊,懂嗎?”他吼道。
“對不起,安娜?!丙湹闲乃岬卣f,“你必須勸說我的丈夫放棄這些荒唐的念頭,他酒喝得太多了?!?/p>
安娜不安地看著他們。
“大家都喝得很多?!贝鞣驙庌q道,“但事實就是事實?!丙湹现刂氐貒@了口氣,走向其他客人?!耙粋€人在爆炸中活下來了?!?/p>
“誰?”
“還能是誰?”他冷笑道,“當(dāng)然是喬·馬修。”
“事實很明顯,”戴夫向滿臉驚愕的安娜解釋,“沒錯,他們的確找到了一些屬于他的東西,但那些東西可以隨便丟在任何地方。你是知道喬的,對嗎?”安娜沒有回答,她幾乎難以呼吸。“他們從沒找到他身上的任何部分!”
“也許,”當(dāng)終于能張開口時,安娜說,“他離爆炸最近?!彼幌胝f得更清楚,她只能假設(shè)他們沒辦法找到他,但不能排除他的遇難。自鳴得意的戴夫不同意她的推測。
“面對現(xiàn)實吧,安娜,他沒死,像他那樣討厭的人怎么會死呢!”
安娜一陣頭暈,不是因為酒——她只喝了一點點。
“要是他還活著,”她無力說出他的名字,“他肯定會同我聯(lián)系的?!?/p>
“你這么肯定?”戴夫嘲弄地說,“你憑什么如此自信?”
“他不會讓人擔(dān)心痛苦這么久的……他是我的朋友!”
“算了吧,安娜,別自欺欺人了,我們都知道你受不了他?!?/p>
“不!”她反對。
“承認吧,他一次次地求你跟他出去只會使你惱火,我敢打賭你巴不得擺脫他呢?!?/p>
“你胡說,那不是真的!”
“你只同史蒂文·巴克斯特那個卑鄙小人出去?!?/p>
“看在上帝的分上,戴夫!”麥迪插嘴說,但立即在他的逼視下住了口。一些客人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向外走,麥迪朝他們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你是什么意思,卑鄙小人?”安娜問。
“這無關(guān)緊要,”麥迪再次插嘴??稍俅问艿絻扇说睦渎?。
“不,我想知道?!卑材葓猿终f,“戴夫,有什么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p>
“你是說,你真不知道史蒂文·巴克斯特為光環(huán)工作嗎?”
安娜搖搖頭。光環(huán)是寶萊最大的競爭對手,兩個公司之間總有工業(yè)間諜的傳聞,但史蒂文從沒說過與那家公司有關(guān)的事,連公司的名字都沒提到過。他對她說他為一家化妝品公司工作,她為什么要懷疑呢?她的錢包里還保留著他的名片,衛(wèi)生間的小柜子里還排列著他送的唇膏和眼影的樣品。
“史蒂文是個銷售員,與實驗室的工作沒半點兒關(guān)系!”
“史蒂文是個天生的謊言家!喬在爆炸發(fā)生前幾個星期對我說過。當(dāng)時我問他為什么如此討厭那個家伙,我本以為是出于嫉妒——為了你?!卑材瓤粗T口想逃走,可一步都邁不動?!皢痰綄毴R前曾與史蒂文一起工作過?!?/p>
“胡扯!”安娜喊道,“要是喬知道史蒂文是間諜,為什么沒說?為什么不去舉報他?”
“證據(jù)呢?”戴夫問。
安娜不相信地搖搖頭:“這是胡扯?!?/p>
“沒錯,”麥迪說,“戴夫,夠了?!?/p>
“這是真的,我知道喬那晚沒死,我還敢用命打賭,他就是爆炸的目標(biāo)。”
“對不起,麥迪?!卑材日f,奇怪自己怎么還能穩(wěn)穩(wěn)地站著。“我得走了。”麥迪瞪了戴夫一眼,陪著安娜來到客廳。
“別怪他,”她請求安娜,“他已經(jīng)不是他自己了。”
“沒事。”安娜回答,穿上外套?!罢疹櫤米约海湹?。”她擁抱著這個可憐的女人表示道別,但動作顯得十分生硬。
回到家,安娜脫掉衣服,帶著釋然的感覺擦去化妝,可是不管她如何清洗,都無法減輕腦子里亂哄哄的聲音,戴夫的話不斷地敲打著她的太陽穴。
她慢慢爬下床,到走廊拿起沉重的電話簿回到床上,一頁頁地翻看著,尋找一個答案。
第二天,當(dāng)頭頂上的時鐘指向十一點時,安娜正坐在一間漆成藍色的小等候室里翻閱著一本平庸的雜志,身下的人造皮椅隨著她的扭動發(fā)出吱吱的聲音,從離她最近的一扇門里傳出模模糊糊的談話聲。安娜的眼睛盯著雜志,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太緊張了,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似乎過了好久,門開了,一男一女出現(xiàn)在門口。女的事務(wù)性地笑著,男的目不斜視地匆匆離去,看起來像安娜一樣緊張,安娜忍不住猜測他到這里來所為何事。
“安娜·約翰遜?”留在門口的女人問。安娜點點頭,把雜志放回原處。女人仔細地打量著她,把她請進屋,指著一把椅子示意她坐。兩個女人相互打量了一會兒,安娜注意到對方嚴(yán)峻的神情,剪得短短的金發(fā),剪裁考究的細條紋西裝。她桌子上的姓名牌上說她叫詹妮弗·米切爾,私家偵探。她的表情堅毅,安娜懷疑她以前當(dāng)過兵。當(dāng)安娜打量她時,她一言不發(fā)耐心地等著,等安娜把眼神落在自己的腿上時,她開口了。
“需要我做什么,約翰遜小姐?”安娜不安地笑了笑。
“緊張是很自然的?!闭材莞ァっ浊袪柦又f,“不過既然你已經(jīng)來了,我相信你來這里一定有個合適的理由?!卑材仍谝巫由吓矂恿艘幌缕ü桑浊袪柾低档匦α?。
“你記得,”安娜慢慢地問,“幾年前附近一個實驗室的爆炸案嗎?”
“你是說寶萊爆炸案?沒錯,我記得,對那個案子你知道點兒什么嗎?”
“不,”安娜趕緊否認,深深吸口氣接著說,“我的一個……”她笨拙地停住口,想起戴夫那些殘酷的話,“我的一個朋友死了?!?/p>
“在爆炸中?”米切爾問,在紙上匆匆地記著。安娜注視了她一會兒才說,“是的??墒俏业牧硪粋€朋友,”她又停住口,“最近對我說,他認為那個人還活著?!?/p>
米切爾頗感興趣地抬起頭。
“我不大相信,”安娜急忙接著說。米切爾好奇地揚起眉毛?!翱墒恰蚁敫愀闱宄?。”
“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嗎?”米切爾問,回到筆記上。
“這個……我擔(dān)心我的朋友?!彼X得對這個職業(yè)女人來說,這個解釋太蒼白了?!叭绻€活著,”安娜接著說,“這并不意味著我想見他或同他說話,”米切爾禮貌地看著她?!拔覀兌夹枰Y(jié)束了?!彼龍詻Q地說。
米切爾在紙上寫了一會兒,咔噠一聲按下筆,小心地放回到桌子上。
“約翰遜小姐,讓我確定一下。你請我查找一個人,只是為了證明他還活著?”
“或相反。”安娜說,想知道這是否真的像聽起來那樣愚蠢。
米切爾想了一會兒,雖然她的表情沒有變化,安娜卻覺得她隨時會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很好?!泵浊袪栒f,“首先,你要預(yù)付一筆款項作為開銷,一千美元可以嗎?”她盯著安娜的眼睛。
“行?!卑材日f,打開手提包抽出支票簿,“這個可以嗎?”
“支票兌付前我不會開始調(diào)查?!卑材赛c頭表示同意。她開好支票并撕下,從桌子上推過去。當(dāng)米切爾拿起支票,放到身后一個小信架上時,安娜感覺仿佛是在電影里。
“現(xiàn)在,我需要知道你知道的關(guān)于這個人的一切。”米切爾說。
“他叫喬,約瑟夫·馬修斯。”安娜突然想到,當(dāng)她向米切爾談起喬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他的了解是如此之少。他曾在哪里工作,在哪里生活,喜歡到哪里喝酒……這些聽來似乎都沒什么用。如果他還活著,她,或別的什么人,不是肯定會在什么地方見過他嗎?盡管如此,米切爾仍似乎很認真地記下這一切,直到她說完。
“這些行嗎?”她問。米切爾撅起嘴微笑著。
“夠了。當(dāng)然,如果你又想起了什么,最好讓我知道?!?/p>
“你認為憑這點兒就能找到他嗎?”安娜懷疑地問。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泵浊袪柍聊艘粫汉笳f,“當(dāng)然,預(yù)付費一花完我會立刻同你聯(lián)系,我會把屆時為止調(diào)查到的一切都告訴你,由你來決定是否繼續(xù),并支付更多的費用?!?/p>
“錢不是問題?!卑材日f。米切爾點點頭,“很好。”她起身伸出手去,安娜也站起來,握了握她的手,向門口走去。打開門,她看到一個戴墨鏡的女人坐在她剛才坐的椅子上,翻看著同一本雜志。
“我會保持聯(lián)系。”米切爾說。安娜感激地點點頭離開了,希望晚上能睡個好覺。
站在堅硬的人行道上,安娜感受著落到皮膚上的雨滴,不由得笑了。手提包開始顫動。她拿出手機,讓鈴聲在潮濕的空氣中鳴響,吃驚地看到“戴夫”在屏幕上閃爍。
戴夫的信息很短,他需要同她談?wù)?,不管是在電話里還是當(dāng)面。安娜能聽出這是他背著麥迪留的。
安娜坐在家里沙發(fā)上,深深地陷進墊子里。
她在腦子里設(shè)想著他們的談話,努力猜想這次他又會說些什么,在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前她不想再談這些事。
可是,戴夫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堅決。如果她不回話,他會一遍又一遍地打電話,直到她屈服為止。
四天后的下班后,安娜和戴夫坐在大街上一家細長的酒吧里,各自要了飲料。
“對不起,”戴夫?qū)χ庸緡伒?,“那天我失禮了?!?/p>
“你需要道歉的不是我?!卑材绕届o地說。
“噢,”他把杯子放到潮濕的紙餐具墊上,看著眼睛盯著杯子的安娜?!拔抑滥阏f的是麥迪,我一向在她面前低聲下氣,我相信她會讓我這樣一直下去?!?/p>
安娜奇怪他怎么這樣說妻子?!八诒M力使你快樂!”
“你根本不會相信,”他嘲弄地說,“那次聚會是為她辦的?!?/p>
安娜一眼看到戴夫手指上粗粗的結(jié)婚戒指,好生奇怪以前怎么沒注意到。
“我認為是為你們兩個舉辦的?!彼隣幷摰?。
“也許吧?!彼硎就狻?/p>
“我知道你近來諸事不順……”戴夫惱怒地哼了一聲打斷她的話。他們沉默了一會兒,不時地啜一口飲料。
“你為什么不同喬出去?”
安娜第一次直視著他,微微皺起眉頭:“不知道,也許我不喜歡逼得太緊的男人?!?/p>
“我認為史蒂文應(yīng)該對爆炸負責(zé)?!贝鞣蛘f。
“他跟我在一起。”她提醒他。
“他當(dāng)然跟你在一起!”戴夫突然升高的嗓門嚇了安娜一跳,“他不可能在現(xiàn)場!他還沒蠢到把自己炸死的程度!”安娜偷偷地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戴夫的突然激動,幸好沒人朝他們看?!八型昝赖牟辉诂F(xiàn)場證明,”戴夫接著說,“同你在餐館里。”
安娜在凳子上扭動了一下,拿起包似乎要離開,戴夫輕輕地抓住她的胳膊。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松開手,又握住幾乎空了的杯子。“我并不想撕開舊傷疤,我只是在說我所想到的?!?/p>
安娜同情地看著戴夫。這么多天待在家里照看兩個孩子,除了白天的電視,沒有什么能占據(jù)他那曾高度興奮的大腦。她緊緊抓著放在大腿上的包,決定再遷就戴夫一會兒。
“他可以使用遙控器?!贝鞣蛲茰y說。
“誰都可以?!卑材戎赋觥?/p>
“但不是誰都有動機!”戴夫堅持說?!?/p>
安娜深吸了口氣,回憶起那個她拼命想忘記的晚上。那晚她并非一直同史蒂文在一起,有那么一會兒,他把她丟在門廳里,自己回去拿鑰匙……她搖搖頭擺脫這些回憶、這些荒唐的想法以及戴夫的推測帶給她的苦惱。
“那你認為他有什么動機?”她問,希望談話就此為止。
“喬死前我們談過許多,就在那時他給我說了史蒂文的過去,以及對他光環(huán)間諜身份的懷疑?!?/p>
“就這些?”安娜懷疑地問,“喬的懷疑不能算是動機。事實上,從你說的來看,事情好像搞反了,應(yīng)該是喬殺了史蒂文才對?!?/p>
“我看到他們爭吵?!贝鞣驁猿值??!皢讨肛?zé)他在利用你。”
安娜吃了一驚:“史蒂文是怎么說的?”
“他要喬管好自己的事?!贝鞣蛘f,“我猜喬威脅史蒂文,要是他不做正確的事就去告發(fā)他?!?/p>
“什么是正確的事?”
“不清楚,也許是離開你,別再到實驗室來?”
安娜嘲笑著表示懷疑,想知道喬所謂的正確的事是什么。顯然他是出于自私的動機,要不他干嗎不直接來把一切告訴她?
“你不是他的唯一,安娜?!贝鞣蚪又f,打斷了安娜惱火的思緒。聽起來他很不想提及此事,但安娜還沒傻到相信史蒂文除了是個四處留情的人,還會是什么東西。
“我知道,”安娜承認,“在我之前——還有之后——他與卡麗約會過?!?/p>
“那個地方的女人幾乎沒有不同他有一腿的?!贝鞣蚪又f。
“為什么他突然告訴你這些?”
“因為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p>
“告訴他什么?”安娜揉著太陽穴問。
戴夫害羞地看著她:“我的一段婚外情?!?h3>十
說這話時戴夫苦著個臉。安娜眼巴巴地看著對面墻邊上的一排靠背椅,希望椅子能支撐住她的身體:戴夫的話使她驚愕。
“什么時候?為什么?”她看著一臉憂郁的同伴。戴夫和麥迪在大學(xué)里就是一對了。安娜認識他們的短短幾年里,他們表現(xiàn)得十分恩愛,麥迪常??湟麄冏越Y(jié)婚以來,連一個晚上都沒分開睡過。
“是在約西出生后,”他說,“我……無法解釋?!?/p>
安娜看得出他隱瞞了什么更重大的事情,不過她覺得現(xiàn)在還沒做好傾聽的準(zhǔn)備。“麥迪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我想……我覺得被冷落了?!彼滔乱淮罂谕考?。
“以前有個主管的秘書叫莎菲——藍寶石的簡稱,她的父母用寶石來給孩子命名,她弟弟叫瑪瑙。”他自顧自地笑起來。安娜皺起眉頭,覺得這幾句話純屬多余?!熬哂兄S刺意味的是,她也去光環(huán)工作了?!?/p>
“我們常常在廚房遇見。我們開始交談,而且很談得來。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我同她說話比同麥迪說話要開心時,不禁嚇了一跳?!?/p>
戴夫擦著額頭:“我們只發(fā)生過一次關(guān)系,我立刻知道這是個錯誤,很快中斷了與莎菲的關(guān)系,起初她似乎也覺得這樣挺好?!?/p>
安娜詢問地揚起眉毛。
“后來在公共場所遇見時,她發(fā)過幾次脾氣。我相信麥迪察覺到了什么,可每當(dāng)我回到家時,她總像往常一樣滿面笑容地談?wù)撝⒆?。”似乎他對此感到失望,“后來莎菲離開了公司,我便把她拋在了腦后。”
安娜努力想從他的話音里聽出自責(zé),可她聽到的只有怨恨。
“我曾同史蒂文談過一次話,”戴夫搖了搖手上的杯子,“他說認識我的一個老情人,叫藍寶石?!彼麉拹旱睾吡艘宦?,喝了一大口酒?!澳憧梢岳斫馕覍λ膮拹?。幾天后,我開始收到藍寶石的E-mail,建議我到她現(xiàn)在的公司里與她重修舊好,這使我感覺很不舒服。喬發(fā)現(xiàn)我老是往廁所跑,于是我說出了一切?!?
“他怎么反應(yīng)?”
“像你一樣,震驚。他一向喜歡麥迪?!?/p>
“我知道?!卑材日f。她曾在聚會上見到過他們,他總是叫她“我的小美人”,而她會像在偶像身邊的女中學(xué)生似的飛紅了臉。
“起先他暗示我應(yīng)向她坦白,”戴夫接著說,“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當(dāng)他提議由他去說時,我恨不得捶扁他的臉!后來我越來越后悔把這事告訴了他,再后來……”他恨恨地冷笑著,“爆炸發(fā)生了,于是一切都結(jié)束了?!?/p>
安娜死死地盯著他,仿佛在重新認識這個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戴夫,為什么偏偏是你希望喬還活著?”
“誰說我希望他活著?”他抗議,“我只是知道他可能還活著,”他神秘兮兮地補充道,“我?guī)缀蹩梢源_定我見到過他……”
“也許是你的幻覺?”安娜不相信地說,“因為你感覺內(nèi)疚?”
他怒視著她,拒絕回答她的話。
“那……麥迪還蒙在鼓里?”她又問,“關(guān)于你和藍寶石?”
“是的?!?/p>
“而你不打算告訴她?”
“不,”他說,“你呢?”
“這不關(guān)我的事,”她盡量使他放心,“我相信你已經(jīng)受到懲罰了?!?/p>
“你這樣認為嗎?”他嘲弄地說。
“背負著內(nèi)疚生活?!?/p>
“有趣?!彼v地說,“關(guān)于莎菲我一點兒不感到有罪,感到有罪的是我還會這么做?!?/p>
“你會嗎?”
“我們都感到孤獨,安娜,我們都需要偶爾放縱一下,體會被人需要的感覺。”
她低下頭,看到戴夫的手正輕輕地撫摸著她的大腿,一下子愣住了。
“你懂我的意思?!彼凳镜?。
“不!”她叱責(zé)道,但語氣十分無力。
“我不信?!彼麪庌q道。安娜拿開他的手,從凳子上跳下來,落地時腿一軟差點兒摔倒。
“我該走了。”她呼吸急促地說。
他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拔覀冃挠徐`犀?!彼f。
安娜感到心在狂跳。
“麥迪是我的朋友?!彼裏o力地說,慢慢地抽回手,把眼睛挪向吧臺,害怕再看到他。他的杯子又空了,正等著加滿?!澳悴荒茉俸攘?,戴夫。”
他收回注意力?!斑@是我的最微不足道的問題?!彼毓緡佒?,看著她走出門去。
周末,麥迪聽到門鈴響,開門一看,原來是安娜站在門前的臺階上。
“真是稀客?!彼龤g呼道,閃身讓客人進來。“真沒想到你會來,”麥迪歉意地笑著,把安娜帶進客廳,在沙發(fā)上坐下。
“孩子們在后面。”她指指后院里的一間小玻璃房,慈愛地笑著,“在里面學(xué)畫畫。不過恐怕見不到戴夫了?!?/p>
“哦,真可惜?!钡犉饋頉]有一點兒可惜的意思。她知道他不在家,她在他們家門前坐了大半個上午,一直等到他出門。
“他去買東西了,順便呼吸點兒新鮮空氣?!丙湹锨敢獾卣f,“不過我相信他一會兒就會回來。”
“沒關(guān)系,”安娜含笑說,“我剛好路過,所以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p>
麥迪友好地笑著,但微皺的眉頭暴露出她的困惑。
“因為上次聚會的事,我想知道你有沒有不好的感覺?!卑材冉忉?。
“噢,是這樣!”麥迪高興地喊道,“別傻了!當(dāng)然沒有!另外,戴夫說那以后你們見過面。”
“他告訴你了?”安娜吃驚地問。
“是的?!丙湹虾敛贿t疑地回答,“事實上,我為他驕傲——沒等我嘮叨就主動為他的舉止道歉,不然我們的朋友都被他得罪光了!”她笑著,但掩飾不住尷尬,“他說你們一起喝了酒?!?/p>
“他說我們談了什么嗎?”安娜試探地問。
“只說為他的行為做點兒補償,他透露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嗎?”麥迪眨眨眼。安娜不安地笑著,立刻避開這個話題。
“哪有什么秘密?!彼读藗€謊,“你不在乎她同別的女人一塊兒喝酒嗎?”
“什么?戴夫?當(dāng)然不!我干嗎要在乎?”
“他仍然相信喬還活著?!卑材融s緊轉(zhuǎn)換話題。
“我知道?!丙湹蠂@了口氣,“他頑固地相信他是對的,真沒辦法?!彼曋AХ浚粗鴥鹤觽冇卯嫻P在對方身上亂畫,“要是真的該多好?!?/p>
“哦,我該走了。”安娜迅速站起來,歉意地說,“我太冒失了,應(yīng)該事先打個電話來的,顯然你忙得夠嗆。”
“哦,這太正常不過了,”麥迪大笑著說,“我相信戴夫沒見到你會很遺憾?!卑材让碱^皺得深深的,麥迪覺得客人有許多話沒說出來,兩個女人間出現(xiàn)了短暫的尷尬。
“他從沒傷害過你吧?”安娜問。
“怎么這么問?”麥迪吃驚地問。
看到她的反應(yīng),安娜開始后悔說出的話。
“隨口問問,”她假裝隨意地聳聳肩,“只是因為他近來的心情……”
“噢,”麥迪放心地笑了,“很好,真的。”她沖安娜笑著,仿佛這能證明她說的是事實。
“沒錯,像大多數(shù)男人一樣,他的確時時刻刻從精神上傷害我,但他總是會彌補。他是個正派人,安娜?!?/p>
“就是說他從沒在肉體上傷害過你?”
“感謝上帝,從來沒有!”麥迪顯然對她的暗示大吃一驚,“戴夫絕不會使用暴力,他連飛進家里的蟲子都不忍心殺死。你不必擔(dān)心我,安娜,一切都很好。”
“你不該到我家同我妻子說那些!”
戴夫顯然氣得發(fā)抖。安娜離他遠遠的,她本不想來,可又擔(dān)心不來不知會發(fā)生什么。此刻他們站在一座小橋上,太陽早已落山,只有來自遠處街燈的光線照在橋面上。汽車駛過時,橋面發(fā)出嗡嗡的響聲。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卑材壤淅涞卣f,手指心不在焉地玩弄著雨傘。
“她說你認為我有暴力傾向!”他吼道。
“我們內(nèi)心里都有,不是嗎?”安娜討好地微笑著。
“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安娜也喊起來。他愣住了,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你打算把我的婚外情告訴她嗎?”
“不!我只想確定她沒事。”
“她當(dāng)然沒事,所以請離她遠點兒?!贝鞣驀?yán)厲地說。
“你中了什么邪?”安娜反擊,“自從你認為喬死而復(fù)生后,你就完全變了個人,把你另外一面都暴露出來了?!?/p>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你是指我向你求歡?”他傲慢地大笑,“別害怕,再也不會了?!?/p>
“我才不怕呢,”安娜回答,“可是如果你不思悔改,總有一天她會發(fā)現(xiàn)的。”
“巴不得她發(fā)現(xiàn)呢!”他突然吼道。
“什么?”安娜被弄糊涂了。
“你明明聽到了?!彼钢材鹊谋亲雍鸬?。安娜開始后悔不該同意到這么遠的地方來。他跌跌撞撞地向她走過來,一股酒臭直沖鼻孔?!爱?dāng)他們無意中碰見的時候,我最不想看他們的臉……”
“站??!”她把他推開,“他們是誰?”
“你認為是誰?”他喊道,把手拋向空中,“安娜,你是個聰明的女人,難道看不出來?”
“看出什么?”
他上前一步,湊到她耳邊:“麥迪和喬?!?/p>
安娜把頭躲開:“麥迪和喬?噢,戴夫,這太可笑了,你需要幫助。”
“你這樣想嗎?”戴夫又怒吼起來。
“麥迪絕不會對你不忠?!?/p>
“那你聽我說,安娜,我和妻子是在大學(xué)里認識的,對嗎?”
安娜點點頭。
“那時她是那么美,”他倚在橋欄桿上回憶道,“當(dāng)她同意跟我好時,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倪\氣。”他看著安娜,安娜只是茫然地看著他。
“我們相好不久,我在一次橄欖球比賽中受了傷。被送到醫(yī)院途中血順著我的腿往下流。我因為腹股溝受傷躺了幾個星期。這期間,麥迪像個盡責(zé)的護士那樣精心照顧我,我是個最幸福的病人。最后,我想把我的傷情告訴她——醫(yī)生說我失去了做父親的機會??墒?,當(dāng)我向她求婚時卻什么都沒說,她也從沒問過!”他想給自己找個臺階。
“我想好了,當(dāng)問題最終掩蓋不住的時候,我會裝作毫不知情,然后一起來解決這個問題——收養(yǎng)或別的什么,但這事一直沒被提出?!彼粗材壤Щ蟮谋砬?,幾乎忍不住大笑起來。
“可是……”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那你怎么……”
“成為兩個孩子的父親?”他替她把話說完,仰天大笑。“問得好,安娜!真希望你去問問我的妻子,除非她仍然不知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p>
“知道什么?”
戴夫直直地看著安娜,臉上露出極大的哀傷。
“我一直怕告訴她真相,怕她會離開我,尤其是她認識了喬以后。在我第一次帶她參加圣誕聚會時,我注意到她看他的那種眼神,但我把它歸因于酒精的作用。她絕不會對我不忠,對嗎?當(dāng)他們在電話里聊天,互發(fā)開玩笑的E-mail時,也說明不了什么,對嗎?我有什么理由嫉妒?工作中,我整天同女人說話!”
“然后有一天她興高采烈地宣布她懷孕了,終于懷孕了!請想象一下,安娜,聽到這個消息我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可你不能肯定就是他!”安娜打斷他的話。
“那還會是誰?”他反問,從衣兜里掏出錢包,“啪”地打開,塞到安娜的鼻子下。
“看看這些孩子,”他說,兩個無辜的孩子在塑料封皮下齜著牙笑著?!翱纯此麄?!他們哪點兒像我?”安娜仔細看了看,但照片太小,看不出什么。她腦海里浮現(xiàn)出這對兄弟在玻璃房里的影像,使勁回想著喬的容貌……
一滴雨點兒落在她的鼻尖,把她拉回到現(xiàn)實中來,她茫然地搖搖頭,說:“你瘋了?!?/p>
戴夫“啪”地合上錢包,塞回衣兜,憤怒地從她身邊走開。
“我雇了個私家偵探,”她在背后喊道,“我想知道喬到底是怎么回事?!?/p>
他停住腳步,背對著她喊道:“希望你能受得了答案。”
她等著他走遠,確信會面就此結(jié)束時,他突然又傻笑著走了回來。
“他對你做過什么?”他問。
“什么意思?”她聲音顫抖地問。
“如果不是史蒂文那個卑鄙小人干的,又不是我,”他嘲弄地說,“那沒準(zhǔn)是你殺了他?”
“憑什么說不是你?”安娜立刻反擊,雖然她已經(jīng)發(fā)起抖來。
“除掉那個雜種是個解脫,”戴夫說,“可我為什么要連累無辜呢?如果是我干的,我會親手宰了他。”
“那誰知道?”安娜嘀咕道。
“可是你……”他上下打量著她,冷冷地說,“你的心腸較硬,我敢打賭就是你干的,對不對?”
安娜沒有動,耳朵里灌滿了流水的聲音。她看著戴夫身后的橋面,飛快地逃走了。戴夫的眼睛追隨著她,不依不饒地問:“他對你做了什么,安娜?”
安娜一夜無眠,早上剛打了個盹,床頭柜上的手機又拼命地振動起來。
她躺了一會兒,才很不情愿地拿起手機,屏幕上閃爍的是她最怕看到的名字——麥迪。她深吸了口氣,按下接聽鍵。
“你好,麥迪?!彼б馕聪卣f。
“安娜……”麥迪哭著說。
“怎么了,麥迪?”安娜一下子坐了起來。
“對不起……”麥迪抽噎地幾乎說不出話。安娜跪在床頭,耐心地等著?!澳苓^來一趟嗎?”
半小時后安娜趕到了麥迪的家,停車時注意到了停在私人車道上的警車,立刻后悔不該來。她想立刻掉頭離開,可是想到也許已經(jīng)太遲了,只得硬著頭皮去敲門。
開門的是個年輕的女警察。
“約翰遜小姐?”她同情地問。安娜點點頭,立刻被讓了進去,跟著女警察走進起居室。
麥迪坐在沙發(fā)上,靠在一個顯然是她母親的老太太身上抹著淚??吹桨材?,她一下子跳起來,撲進安娜的懷里,嚇了安娜一跳。
“安娜!”她哭喊著,安娜詢問地看著女警察。女警察臉上仍然同情地微笑,但沒做任何解釋。屋子另一頭的一名警察仔細觀察著安娜,使安娜感覺很不自在。
“出什么事了,麥迪?”她努力安慰朋友。
“戴夫,”麥迪語無倫次地說,“是戴夫?!?/p>
安娜把麥迪送回到沙發(fā)上,在她身邊坐下。
“我去看看孩子?!崩咸f,致了歉后消失在樓上。
因為麥迪哭得說不出話,安娜求助地看著女警察,她終于開口了:“今天早上發(fā)現(xiàn)了威爾遜先生的尸體?!?/p>
“出了什么事?”安娜吃驚地問。
“他自殺了!”麥迪痛哭著說。
“我們還不能確定是怎么回事?!迸旒m正說。
安娜呆呆地坐著,動不了也說不出話。
過了一會兒,女警察問安娜要不要來杯白蘭地,安娜謝絕了,女警察便為麥迪倒了一杯。麥迪感激地接過杯子,一邊喝一邊痛苦地顫抖。
“我很難過,”安娜輕輕地撫摸著麥迪的手,“孩子們怎么樣?”
“沒想到他們會這么平靜,”麥迪嗚咽道,“只是馬修剛聽到時有點兒難過?!?/p>
“馬修?!卑材鹊吐曋貜?fù)著,腦子開始走神。
麥迪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接著說:“喬伊還太小……”
“你兒子叫馬修和約瑟夫!”安娜脫口而出,惡心的感覺滲透進身上的每一個細胞。
“對,馬修和約瑟夫?!丙湹献C實。
安娜眼前的一切突然變得遙遠而模糊:“我該走了?!丙湹媳瘋乜粗?。
“你離開前希望能回答幾個問題,約翰遜小姐。”那名男警察說。
“一個小時后我有個預(yù)約,”安娜給自己編了個借口,三個人好奇程度不同地看著她,“去看醫(yī)生?!彼忉屨f,因為說謊以及警察的逼視感覺渾身發(fā)熱。
“不會耽誤你太久的。”男警察說。
“只是例行公事?!迸煳⑿χ参空f。
“你最后一次見到威爾遜先生是什么時候?”他開始詢問。
“幾天前?!彼?zhèn)靜地回答,心卻在狂跳。“我們一起喝了酒。”她看到麥迪對女警察點點頭,暗暗松了口氣:戴夫沒把昨晚他們見面的事說出去。
“他的情況怎樣?”警察問。
“說不好,”安娜扭動著身體,“有點兒焦慮?”
“后來你來對我說過一些事,”麥迪突然插嘴說,“你一直沒明說是什么意思?!?/p>
“說的什么?”安娜不自在地問。
“關(guān)于他的暴力傾向?!?/p>
“哦,你是說這個。”安娜盡量輕描淡寫,“我是有點兒擔(dān)心,不過,那是因為他喜怒無常的情緒?!?/p>
“他表現(xiàn)出要自殺的跡象嗎?”
安娜想了一會兒:“不記得他有?!?/p>
“他提到過什么潛在的困難嗎?也許同誰吵架了?”
“沒有這樣的事?!卑材日f。警察看著她,安娜覺得他在等她說下去,“我們談到上個星期的聚會和我們的一個老同事?!卑材让銖姷卣f。
“知道了。”警察說,“如果想起了什么有助于解釋威爾遜先生的反常舉動的事,務(wù)必告訴我們?!?/p>
安娜慢慢地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后,安娜捏了捏麥迪的手,起身告辭。
“對不起現(xiàn)在離開你?!彼敢獾卣f,“要是需要的話,看過醫(yī)生我再過來。”
麥迪點點頭。安娜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回到自己的車上,一路上眼睛盯著路面,一次也沒回頭。
安娜坐在淡藍色的等候室里,腿上放著本沒有打開的雜志,慢慢調(diào)勻著呼吸。
門開了,米切爾獨自出現(xiàn)在門口。
“約翰遜小姐?”她對著等候室里的安娜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安娜站起身,隨手把雜志扔到桌子上,走進辦公室坐下來。
“我正要找你,約翰遜小姐?!泵浊袪栒f,“你的賬目透支了,不過只有區(qū)區(qū)五十美元,我可以忽略不計。”她友好地看著安娜,“作為信譽的標(biāo)志。”
安娜自信地迎著她的目光,說:“我決定不再繼續(xù)調(diào)查了?!?/p>
“知道了?!泵浊袪栒f,“你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卑材嚷燥@不安?!拔业囊馑际?,調(diào)查正好結(jié)束了,我知道在馬修斯先生身上發(fā)生了什么?!?/p>
她含笑地看著安娜吃驚的表情。
“當(dāng)然,”她接著說,“如果你愿意讓調(diào)查就此終結(jié),我會一個字也不說,并毀掉調(diào)查得到的結(jié)果,沒有只言片語地離開這間辦公室?!?/p>
安娜還沒回過神來,她沒想到調(diào)查遠比她預(yù)料的容易得多。
“話又說回來,”米切爾誘人地笑著,“你已經(jīng)付了信息費?!?/p>
安娜考慮了一會兒。
“他活著嗎?”她漠然地問。
“活著?!?/p>
“你同他談了話?”
“談了很久?!泵浊袪柍姓J,打開面前的文件夾。“想聽聽他說了些什么嗎?”因為安娜沒有表示,米切爾把這當(dāng)做她的默許。
“當(dāng)然,關(guān)于他的幸存,你的朋友說得沒錯?!彼龝崦恋乜戳税材纫谎郏皩Σ黄?,你已故的朋友,威爾遜先生。”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死嗎?我在警察局里還有幾個朋友?!彼慕忉岋@得莫名其妙?!坝袝r候我請他們特別關(guān)注幾個名字,他們對我十分慷慨,就像今天早上,戴夫·威爾遜先生臉朝下在河里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
“據(jù)說是自殺?!卑材日f。
“我不這樣認為,”米切爾說,“自殺無法解釋他落水前頭上形成的一個大腫塊。不過,到現(xiàn)在為止,他們還不能確定那是什么兇器?!撤N尖的、可能是錐形的銳器或鈍器?!彼舐曌x道。安娜無動于衷地聽著,但米切爾似乎對她無聲的反應(yīng)很是滿意。“真是危險的年代?!彼f,把報告放到文件最下面。
“事實上,馬修斯先生很高興終于有人來找他,”米切爾接著說,“不過,得知是你時他很驚訝。”她略帶神秘地補充道,隨即回到事務(wù)的口氣上,“我們談了很久,他把爆炸當(dāng)晚以及后來發(fā)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我?!泵浊袪柵e起薄薄的一疊用訂書機釘在一起的紙,“我要把這些材料的復(fù)印件提供給警察,可是他更愿意我先讓你分享里面的內(nèi)容,倘若你愿意聽的話。”安娜默默地伸出手,等米切爾把文件遞給她,可是米切爾平靜地坐在椅子上,緊緊抓著這些報告?!斑€是我來讀給你聽吧?!卑材嚷s回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18日——寶萊實驗室發(fā)生爆炸的那晚。”米切爾開始讀,“馬修斯先生看著你和巴克斯特先生離開大樓,噢,對了,”米切爾打斷自己的話,“已故的巴克斯特先生,不是嗎?”看安娜對她狡猾的評論沒有反應(yīng),她接著讀下去。
“那晚你和巴克斯特六點半離開,對他說你們出去吃晚飯,隨后馬修斯先生又回去工作。干了二十到二十五分鐘后他決定休息一會兒,便脫掉實驗室的大褂,放在工作臺上,下樓走進夜色中,穿過商業(yè)公園來到小湖邊,點上一根煙?!?/p>
“喬不抽煙?!卑材炔遄煺f。米切爾抬起頭來,看著她的委托人突然增強的信心,立刻慶幸自己在所有的案子里都要求委托人事先付款。她低下頭,從文件中抽出另外一張紙。
“我問過馬修斯先生……”她含笑看著安娜,“……喬關(guān)于他抽煙的習(xí)慣。他承認他對大家說他戒煙了,”米切爾把紙放回原處,滿足地看著安娜?!笆聦嵣?,他只是抽得少了,并且都是背著人抽?!卑材嚷冻鰬岩傻谋砬?,不過米切爾沒有在意。“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抽煙救了他的命?!彼f,接著往下讀。
“他估計七點過幾分抽完了煙,準(zhǔn)備回實驗室時,看到并聽到爆炸發(fā)生了。喬離得足夠遠,沒有受到碎片的攻擊,但依然被沖擊波扔到地上,在樹上擦破了胳膊,腿也撞出了淤青,幸好沒有傷口。
“他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慶幸當(dāng)晚花園里沒人,但搞不明白是什么引起了爆炸,心想是不是恐怖分子所為。他聽到叫喊聲和警笛聲從遠處傳來,回頭看爆炸現(xiàn)場時,他意識到寶萊實驗室實際上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謶旨由侠Щ?,他意識到自己既沒身份證也沒出入證,害怕警察來到時會懷疑他是恐怖分子。當(dāng)時,喬懷疑是動物保護組織干的,但承認當(dāng)時大腦一片混亂,無法正常思考,這可以解釋他令人費解地迅速從現(xiàn)場溜走。
“他走了很遠。大約晚上七點四十五分左右走進一家以前從未光顧過的酒吧,里面的顧客似乎一點兒不知道發(fā)生的爆炸。他的褲兜里還有張五美元的鈔票,他要了杰克·丹威士忌和可樂,飛快地喝完。他怕自己的模樣會引起酒吧里人的懷疑,便到外面用找的零錢從公用電話給一個叫西蒙的朋友打電話?!?/p>
米切爾抬頭看了安娜一眼:“我答應(yīng)不說出西蒙的真名,你懂的。”她接著讀下去。
“根據(jù)喬的說法,西蒙是個非正統(tǒng)的人士,他同意暫時不把喬還活著的事告訴警察。他把喬接回家,在那里喝了一夜的酒,抽著大麻討論可能發(fā)生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喬從新聞中看到警察懷疑爆炸是由放置在141號實驗室——你的實驗室——的炸彈引起的,他更害怕了。他同西蒙進行了商討,西蒙同意把他藏起來,等到不再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他還活著時再去聯(lián)系警察。他認為當(dāng)晚在實驗室里的人中,他最有可能是爆炸的目標(biāo),喬知道某些人有理由或動機要他的命?!?/p>
安娜忍不住哼了一聲,米切爾沒有理會。
“他認為最大的嫌疑人是你當(dāng)時的男友史蒂文·巴克斯特,已故的史蒂文·巴克斯特?!卑材热粲兴嫉乜粗鴦e處,米切爾翻過一張紙,死死地盯著她的委托人。
“同西蒙商量后,那個月的二十三日,喬決定上門去拜訪一下巴克斯特,打算要他坦白犯下的罪行,雖然他承認這樣做相當(dāng)魯莽。
“他到達時大約是早上八點左右,恰好看到你從房子里出來,立刻藏到一邊直到你離開。當(dāng)然,”米切爾看到安娜驚得抽搐了一下。“當(dāng)時喬并不知道巴克斯特先生已經(jīng)與你分手,他以為你是在男友家過夜后去上班。
“等到你走出他的視線,喬來到門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門不但沒鎖,還留了一道縫。他敲敲門,但沒人回應(yīng),便走了進去。他喊了幾聲,四下看了看,但既沒看到也沒聽到什么。他想過離開,但有點兒不甘心,于是上了樓,心想也許史蒂文已經(jīng)不在家了,盡管他還是不明白為什么你不把門鎖上,他原以為你是等史蒂文跟在后面出來。
“我的觀點是,約翰遜小姐,”米切爾微笑地看著安娜,“你希望有人進去,不過你希望進去的是小偷而不是個死人,你也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人來。”安娜沉重地呼吸著,怒視著米切爾。米切爾沒理會安娜的反應(yīng),繼續(xù)她的工作。
“喬還是沒聽到有人應(yīng)聲,于是走進臥室?!泵浊袪柹钗丝跉猓又伦x。她本想要安娜欣賞她的表演,反而弄得她自己更不舒服。
“我想你已經(jīng)知道,巴克斯特先生已經(jīng)不能應(yīng)聲了,因為那時他已經(jīng)死了?!?h3>十五
“喬發(fā)現(xiàn)巴克斯特先生躺著床上,身邊還躺著一個他當(dāng)時沒認出來的女人。當(dāng)然,要不是女人的臉被劃得稀爛,沒準(zhǔn)他能認出來。”米切爾盡量不在這個她認為是兇手的女人前把自己想象為那個受害者,但控制不住地感到臉頰發(fā)燙,但她強迫自己的身體保持鎮(zhèn)靜。
她在案卷里看到過照片:男人的頭顱被砸扁,他張開雙臂,臉上一片茫然。女人躺在男人的胳膊上,雙手被緊緊地捆在頭頂上方,膝蓋骨被打碎,但最令人震驚的是她那張支離破碎的臉。他們的喉嚨都被割開。想到這里,米切爾不由得捂住自己的脖子。她很想問問安娜,在他們分手后,她是如何能那么快就下手并成功逃脫懲罰的。不過,當(dāng)時沒人知道他們已經(jīng)分手——餐館里沒有認識的人,他們也沒用他們?nèi)魏我粋€人的名字預(yù)訂餐桌,唯一的目擊者也已經(jīng)與情人共赴黃泉。再說,因為對史蒂文的調(diào)查顯示他可能是個工業(yè)間諜,并且與多名女人有染,同時又是爆炸案的嫌疑人,警方一時不知從何下手。
不過,也許比攻擊更令人頭疼的,是知道安娜那天早上八點離開的那座房子,而謀殺卻發(fā)生在七個多小時前。安娜聲稱她整晚都待在家里,她的鄰居證明不僅看到燈光、聽到電視機的聲音,而且也沒看到安娜從家里出來。米切爾推測,她要么是犯了罪,在沒驚動鄰居的情況下悄悄溜回了家;要么就是她不知如何蒙騙了鄰居,使人相信自己在受害人家里待了一夜。不在場證明雖然單薄,卻也足夠令人信服。
米切爾難以想象,像安娜·約翰遜這樣一個嬌小的、貌不驚人的女人能完成如此殘暴的、虐待狂似的攻擊。但她從工作中知道,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她抬起頭,看到安娜冷冷的目光,意識到自己停頓得太久了。
“喬迅速離開了現(xiàn)場,”米切爾輕松地翻著文件,“他害怕會留下指紋,不過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被當(dāng)做死人了,所以他決定徹底消失。他也不想報警,以免被問到爆炸事件而不得不提及你。他擔(dān)心你的安全?!泵浊袪枩睾偷丶由弦痪洹0材蕊@得無動于衷。“他真不愿相信是你犯下的謀殺,”她頓了頓,“但無法否認他的親眼所見。既然你能做那些,難道就不能做得更瘋狂?比如,”米切爾刺探地問,“炸掉大樓以擺脫某人?”
“許多人已經(jīng)不再相信那是炸彈。”安娜反駁道。
“但你除外,對嗎?”米切爾以問為答,“當(dāng)然還有警察,他們有證據(jù)證明是由炸彈引起的——找到了一些爆炸裝置的碎片?!泵浊袪栍殖槌鲆粡埣垼八麄冞€找到了爆炸裝置的制造者,一個被認為很久以前就離開了這個國家的著名罪犯。然而,沒過多久,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不出所料的是,他沒有保存收據(jù)。但他寫日記,我從一名警察朋友那里得到了爆炸發(fā)生那段時間他的日記的副本。在同喬談話后,我發(fā)現(xiàn)了一些非常有趣的東西?!?/p>
“你知道,”米切爾解釋道,“當(dāng)時我不明白喬為什么會認為你想要殺他。的確,當(dāng)時他承認有時會說些不該說的話?!卑材容p蔑地搖搖頭?!暗銦o疑是個內(nèi)向的人,不會因此而訓(xùn)斥別人,對嗎?”米切爾相當(dāng)樂觀地等著,但對等來的僅僅是沉默毫不驚奇。
“你從沒投訴過他對你持續(xù)不斷的騷擾,因為那將以你的自由為代價,”米切爾提示道,“喬的一個電話就會結(jié)束你的生活,對嗎?因為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h3>十六
“有一天你大意了,”米切爾接著說,“因為起初,我相信你是喜歡喬的,對嗎?”
安娜向窗外看去,但玻璃上的霜擋住了她的視線。
“他一直非常喜歡你,”米切爾接著說,“有一天他幫你拿東西時,從你的手提包里掉出一本護照,上面貼著你的照片,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和出生日期。
“喬問你怎么回事,但你拒絕回答,這引起了喬的懷疑。他悄悄在警察局查了你的過去,沒想到竟是那樣豐富多彩?!泵浊袪柲闷鹨环莨俜轿募北咀x道,“毒品交易、嚴(yán)重的身體傷害、汽車竊賊等?!彼畔录垼癖桓嫦系淖C人那樣看著安娜,“這些都在安娜貝拉·雅各布的名下?!?/p>
“喬甚至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問為什么要查你的名字,差點兒使你露了餡?!泵浊袪柨鋸埖卣f,仿佛當(dāng)時她在現(xiàn)場似的。“幸運的是,喬搪塞過去了,說是管理人員搞錯了,應(yīng)該是安吉拉·雅各布。他使你擺脫了困境。作為回報,你向他坦白了一切,并向他證明你已經(jīng)重新做人了。當(dāng)然,他相信了你?!彼f,把這歸因于安娜欺騙性的陰柔外表而不是她說故事的能力?!安还苣闶欠裾娴母男皻w正了,從此你不得不日日擔(dān)驚受怕,知道他可能隨時利用這些材料對你不利,你的謀殺動機更多是出于妄想而非惱怒,你同意嗎?”
安娜仍然毫不畏縮。
“圍繞這死去的炸彈制造者的未解之謎之一,”米切爾接著說,“是個叫雅各爾的買家的身份。警方認為是個化名,但我提醒他們這是因為字寫得潦草,它可能是‘雅各布?!泵浊袪枎е湴恋恼Z氣說,但安娜還是保持沉默。
米切爾變得不耐煩起來,她放下文件,朝著委托人傾過身子。
“你真是個硬骨頭,約翰遜小姐?!彼翎吽频恼f。
“應(yīng)該是冷。”安娜回答,也向前傾過身子。
“什么使你這樣的呢?”米切爾好奇地問。
“你真想知道嗎?”安娜可怕地笑著。米切爾既好奇又害怕,她知道自己是那只安娜隨時可能殺掉的貓,但作為私家偵探,她的職業(yè)生涯里總是充滿了危險。
“我洗耳恭聽。”她溫和地說。
安娜閉上眼睛,用一種完全不同的聲音說:“這是對那些不尊重我們的男人的報復(fù)。”
安娜向窗外看去,但玻璃上的霜擋住了她的視線
安娜睜開眼睛,看到米切爾皺起了眉頭。“這是媽媽教我的。”米切爾關(guān)心地看著她。
“我的繼父,”安娜吃力地說,“虐待我,虐待……”她重復(fù)著這個詞,“我媽媽是個護士,常常上夜班,她也……”安娜傲慢地冷笑著,“偷些麻醉藥。她本不大關(guān)心我,可我不是唯一被繼父侵犯的小女孩。當(dāng)另一個母親在我家門口叫罵時,媽媽并沒有費心去辯駁,我聽到媽媽保證說要報警,說等他回來會妥善處理這件事,她盡量安慰了那位母親。我站在那里等著,希望她能像安慰那位母親一樣安慰我,可她送走那位母親后,一聲不吭地關(guān)上門,消失在廚房里。
“晚上,繼父回來了。媽媽給他沏了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切像往常一樣。我看著她把飯菜盛到盤子里,漠然地端到桌子上,回答著他通常的問話,不停地提醒我吃我的土豆?!跃统?,別把土豆在盤子里推來推去!她呵斥我。我記得這一切,我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這一切……
“晚飯后,媽媽給繼父拿來一瓶啤酒,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則上樓到我的房間里玩兒。不一會兒,我聽到樓下一聲巨響。
‘動手了!我想,悄悄地爬下樓梯,從門縫里往起居室里偷看。只見繼父像個醉鬼似的嘰里咕嚕著,但其實他是在怒罵媽媽,罵她給他下了藥。我想起吃的土豆,不禁嚇得渾身發(fā)涼,怕她也給我下了藥。我一定是因為緊張弄出了聲音,因為媽媽朝我這里看過來。我嚇呆了,但她似乎并沒生氣。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隨后又轉(zhuǎn)身面對著他。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聲音。除了聲音,我?guī)缀鯖]注意到刀子和鮮血……當(dāng)?shù)蹲哟踢M他的胸膛時,那起先沉悶、空洞、堅實,然后不知怎的變得柔軟。當(dāng)她拔出刀時,他唯一發(fā)出的聲音來自他的傷口。隨著刺入的部位不同,發(fā)出的音調(diào)也不同,而她似乎決心要試遍他身體的每一個部位,脖子發(fā)出的聲音最古怪……”
米切爾再次本能地捂住脖子,安娜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就在那時,她對我說,‘這就是我們對那些不尊重我們的男人應(yīng)做的事。他們說共有三十八處傷口。媽媽在監(jiān)獄里自殺了?!?/p>
安娜平靜地結(jié)束她的故事。
“這足夠讓你聲稱我有動機了嗎?”她突然對還在感到震驚的米切爾喝道,“唯一的問題是,喬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我的名字。沒有人知道這些,除了我,還有你?!?/p>
“我知道?!泵浊袪栒f,表示已經(jīng)收到她的威脅,把所有的文件塞進奶油色的文件袋里封起來。兩個女人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都覺得這次會見該結(jié)束了。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米切爾瞄了一眼門口,“我們誰先走出這間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