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章
一個年近古稀的老教師,早已斑白的鬢發(fā)在夕陽下閃著銀光。陽臺上幾種別致的盆景陪伴我度過寧靜的黃昏。有意思的是,人老了居然想起童年時代的趣事,我忍不住提筆寫下來,作為珍藏的記憶。
八歲那年,胡同里搬來了新鄰居,姓萬。他們家是唱戲的,唱京劇。每天早上,就有悠揚的戲腔從他們家院子里傳出。我人小,聽不懂,但覺得好聽。我總會駐足陽臺,靜聽好一會兒。
日子長了,我才知道他們家有個失明的兒子。這孩子長我一歲,叫萬童。他父母叫他童童。這個先天失明的小伙伴天生一副好嗓子,雖然是男孩,但說起話來聲音比女孩還秀氣,動聽極了。由于年齡相仿,我們很快就成了朋友。
有一天放學后,我去童童家陪伴他。他拉著我的手,問:“喜歡聽戲嗎?”
“喜歡!我常在陽臺上聽你們家唱戲,可好聽啦!”
“想學幾句嗎?”
“學?我?能行嗎?”我有點彷徨。
“行!我教你唄!”
“你也會?”
“當然會!學嗎?”
“那……我試試?”我忐忑地表了個態(tài)。
“今天我就教你唱《蘇三起解》?!蓖c戲牌啦!
那時我還不到十歲,真不懂京劇,傻問:“什么叫《蘇三起解》?”
“這是全本大戲《玉堂春》中的一小段,蘇三是個受了冤屈的女犯人。這段是她被押送去受審路上的唱詞,你聽——”沒想到童童立馬唱了起來,“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內(nèi)慘,過往君子聽我言……”他“咿咿呀呀”足足唱了幾分鐘,把我聽得如癡如醉,太好聽了!
于是乎,我的童童老師開教了。
他教得可認真了,一板一眼,一字一句,一腔一調(diào),又是解說又是示范,儼然一個要求嚴格的小老師。
我家住的胡同雖小,但也有十幾戶人家,像我這樣大的孩子有八九個,有男有女,相互都很要好。我跟著童童學唱戲的事,一陣風似的傳遍了孩子群。童童教唱時,小伙伴都圍過來看熱鬧。有的孩子也跟著唱,夠熱鬧的。
一來二去,決定拜童童為師的孩子已經(jīng)有五六個了。這時,師父發(fā)話了:“咱們?nèi)硕嗔?,不如來排演一出折子戲?!薄笆裁唇姓圩討??”小伙伴七嘴八舌地問?/p>
“折子戲,就是大戲中的小戲,一小段?!短K三起解》就是。”童童解釋說。
“唱戲還得有動作,我們不會呀!”我搶先表白。
“沒有什么難的,讓我爸爸教。我教唱,爸爸教你們做?!蓖忾_了我心中的疑慮。
果不其然,不到一個月,我們幾個小伙伴在童童老師的調(diào)教下,竟把《蘇三起解》的唱腔和臺詞對白全學會了。
童童爸爸登場了。萬伯父一招一式地教我們,一邊教,一邊嘴里念著鼓點。因為京劇動作都必須和著鼓點節(jié)奏,慢一點不可,快一點也不成,每招每式都必須踩著鼓點做。難,實在是難,但挺有趣的。兩個來月后,這出折子戲總算排演完了。萬伯父挺把這事當回事的,居然還把琴師鼓手請了回來,與我們配合著排戲。經(jīng)歷了好幾次這樣的配合排戲,萬伯父說:“準備一場演出吧,讓胡同里的人都來看你們排的戲!”
《蘇三起解》有三個人物,一是蘇三,一是崇公道(押送人員),還有一個是獄官。演蘇三的是隔壁院里的小萌,我演崇公道,另一男孩汪強演獄官。演出的時間就定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八點,地點就在萬家院子里,來看戲的要自帶小板凳。
那天晚上,我的媽媽也湊熱鬧來萬家院子看戲了。我特別緊張!雖然我的戲份不多,難度比演蘇三的小多了,但我還是感到總想尿尿。緊張歸緊張,戲還是得演好。
八點鐘,準時開鑼啦!萬家院子在我們胡同里算是個大院子,除了劃出的表演區(qū)域外,居然坐滿了大人小孩。鑼聲一響,嘰嘰喳喳的聲音立馬靜了下來。崇公道第一個登場,念白:“你說你公道,我說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我和著鼓點剛一念完,便亮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窘相,竟然,獲得了掌聲。
整場折子戲,只有十幾分鐘。雖說是場短暫的表演,但,這終歸是我們胡同破天荒的一次孩子唱戲!我們的戲一演完,掌聲就響起來,好久好久,好響好響!
自那以后,萬家成了整條胡同的知名家庭,童童成了所有孩子崇拜的偶像。在萬家的指導調(diào)教下,胡同的孩子一共排了七八出小折子戲。每排一出,必演一場,必成胡同里接下來幾天的熱議。
時過境遷,現(xiàn)在我身邊的孩子別說是演京劇,就連愛聽的也沒幾個。我想用我童年的故事告訴孩子們,京劇是國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