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貴

【摘 要】維姆·文德斯的電影《得克薩斯的巴黎》是眾多公路片中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一部，其中蘊藏著深厚的美學(xué)思想。本文依托電影符號學(xué)提供的分析思路和模型，在知覺面、故事面、思想面這三個逐級生成的層面來對該電影文本進行分析，從而深入地理解這部反映人們在當下時代社會中整體精神氛圍與處境的影片。

【關(guān)鍵詞】維姆·文德斯；《得克薩斯的巴黎》；電影美學(xué)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04-0119-02

在眾多的公路片中，德國導(dǎo)演維姆·文德斯的《得克薩斯的巴黎》是其中讓人印象深刻的一部。小津安二郎式的電影語言在文德斯這里被用得張弛有力，又含蓄內(nèi)斂，不顯做作，幾乎杜絕使用蒙太奇剪輯，盡可能自然展現(xiàn)鏡頭里的事物，寧靜而近乎詩意的步調(diào)成為文德斯這部公路電影的鮮明特質(zhì)。文德斯在這部影片中呈現(xiàn)出當下社會中人們在出發(fā)、尋找、迷失的過程中一種荒蕪、失落的狀態(tài)。文德斯在繼承前輩電影藝術(shù)語言的基礎(chǔ)上，又發(fā)揮出自己獨特的導(dǎo)演魅力，蘊含著他深厚的美學(xué)思想。

對于分析這部電影中的美學(xué)意蘊，我們不妨根據(jù)電影符號學(xué)中提供的知覺面、故事面、思想面這三個逐級生成的層面進行分析。

一、知覺面：路上的風景，無法和解的孤獨

馬塞爾曾說過：“畫面是電影語言的基本元素。它是電影的原材料?！雹俣嬅娲蠖嗍怯梢庀蠼M成的。從藝術(shù)形象入手，反映事物抽象定性的“表意之象”分為兩種：象征意象和浪漫意象，而象征意象又可分為符號的象征和寓言的象征?！皬娜〔暮蛢?nèi)容上看，浪漫意象的取材，是絕對的內(nèi)心生活，偏重于主觀；而象征意象則一心要尋找思想和情感的客觀聯(lián)系物，除抽象型符號式象征而外，與浪漫意象相比，是比較偏重于客觀的；而浪漫意象，有時能達到完全漠視客觀世界的程度。”②

在電影《得克薩斯的巴黎》中，“象征意象”味道濃厚，任人品味、唏噓。這種“象征意象”也即為“有意味的形式”?！坝幸馕兜男问健笔?0世紀英國形式主義美學(xué)家克萊夫·貝爾在1913年出版的《藝術(shù)》一書中提出的：“‘有意味的形式指能引起人們審美情感的、以獨特方式組合起來的線條、色彩等形式關(guān)系，包括‘審美地感人的、‘激發(fā)審美情感的意味和‘形式或形式間的關(guān)系兩個方面。認為這種形式既讓我們了解實物，又創(chuàng)造了審美感情?！雹?/p>

文德斯在影片中通過得克薩斯—洛杉磯—休斯頓路上的風景、人內(nèi)心繁雜情緒的變化以及所承載的故事將人的精神處境內(nèi)化其中，隨著人物在這些不同地方的公路上迷失、歸來、希望、尋找、面對、離開這些環(huán)節(jié)逐一展開，突顯出了公路片漂泊流浪的主題，建構(gòu)出一個孤獨、壓抑的精神世界。

影片開頭是得克薩斯州南部的荒漠景致，風化的巖壁矗立著，主人公察維斯在荒蕪的黃色沙地上行走，一路上沒有人影，連自己身后的腳印也都很快被風沙覆沒，唯一與他對望過有生命的動物便是一只鷹，它也孤獨地站在巖壁上。察維斯看了一眼，喝完最后的水，向著更加遼闊龐大的沙地走去，攝影機這時沒動，只有畫面里的人物在動，一點一點走向遠處，變小，消失。在快接近空鏡頭一樣的蒼涼中，微小的個體向著無法獲知的命運行進，悲傷的況味不禁溢出屏幕。

弟弟沃特接到診所醫(yī)生電話，來接他回洛杉磯，他在回與不回中猶豫，最后趁著沃特給他買衣服的間隙跑掉，沃特回來見他不在便開車去追。火車從不遠處開過，嘶嘶鳴叫，仿佛人事的一去不返。察維斯無法面對鏡子里的那樣的自己，蓬頭垢面、邋遢、萎靡不振，他已認不得自己，他想跑，想繼續(xù)這樣沒有靈魂地流浪。沃特車行駛一段距離后，看見了察維斯。察維斯在鐵軌上一步一步走著，像沒有表情的機器一樣?！澳愕降滓ツ膬?，前面什么也沒有?！蔽痔貙λ暗?，長長的鐵軌鋪向沒有盡頭的遠方。地平線那頭，誰也抵達不了。這樣的畫面里有無盡的蒼茫，透著失落與絕望，如同主人公的內(nèi)心世界。

在漫長而發(fā)硬的公路上開車，目送黃昏、黑夜之后，他們回到了洛杉磯。沃特的家在洛杉磯郊區(qū)，靠近飛機場。整日都能看到飛機掠過屋頂，耳邊留下一陣轟鳴。而這，對于察維斯來說，也只是暫留地，他明白自己終究還是要走。在一個盒子似的空間里待久了，人總是要出去透氣的。察維斯便沿著附近的高架橋散步，這時一個瘋子正站在橋上向世界大聲囔囔著：“你們肯定在毫無防備的時候被收拾了！沒有一塊地方可以被稱作安全區(qū)。你們都會被發(fā)配，并且永世不得翻身！這是沒有終點的流放?！边@便如寓言一般，縈繞在主人公心頭。而在電影的結(jié)尾處，確實也驗證了，察維斯內(nèi)心被現(xiàn)實、被孤獨、被回不去的情感所困，無法面對親人，又一次選擇了離開，仿佛永遠要繼續(xù)自己沒有終點的流放。

他帶著兒子亨特去找妻子，車在休斯頓的公路上開著。高架橋交錯，岔路眾多，太像人生了，總是這樣迂回曲折，又要馬不停蹄做出選擇。

最后，察維斯仍舊開著車，從一個地方離開，又向著另一個或許是得克薩斯的巴黎或是其他地方出發(fā)，人和車漸漸融進夜色中，成為孤獨的一個點，消失了。這是一個沒有明確答案的結(jié)局，如同人的命運，一切都充滿變數(shù)，無法預(yù)測。

本片主要影像是公路，公路的漫長、重復(fù)、空虛與孤獨，成為個體生活軌跡的寫照，深藏于心的痛苦、壓抑，公路上的永恒游走、自我放逐，這些都形成了一種對應(yīng)，直接組成了現(xiàn)代人的情感世界。而這些，都與文德斯個人的精神狀態(tài)是相通的，是他內(nèi)心的呈現(xiàn)。

電影中還有較耐人尋味的意象，莫過于那一張關(guān)于得克薩斯的巴黎的舊照片。得克薩斯的巴黎，這是影片的名字，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象征。在荒涼土地上一個美麗的命名，主人公的父母誕生下愛與希望的地方，也是矛盾的源頭，“在他眼里看到的不是為母親，他看到的是他的想法，他跟誰都說母親是從巴黎來的，這是個笑話，他自己也開始相信，而且他確實當真了?？墒撬?，卻十分難堪?！敝魅斯苍孟胍患胰四芑氐侥抢锷?，但那像一個已然破碎、失去、無法再找到的夢。

二、故事面：情節(jié)簡單，娓娓道來

一個故事的好壞，主要依托情節(jié)。情節(jié)是敘事性作品中用以展示人物性格和人物所經(jīng)歷的種種矛盾和活動的過程，它以客觀現(xiàn)實生活為依據(jù)，據(jù)根人物性格發(fā)展的可能性和必要性而由一系列顯示人物之間、人物與壞境之間的特定關(guān)系的具體事件組成，常常具有因果關(guān)系。

影片《得克薩斯的巴黎》情節(jié)并不復(fù)雜，在故事敘述的節(jié)奏上也較為緩慢。

察維斯在德州的沙漠里獨自行走了好幾年，當他被關(guān)心他的弟弟沃特找到，回到文明的世界時他剛開始都拒絕說話，沉默地對待世界。即使沃特一再追問，他也三緘其口，不愿告訴他這四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在沃特帶他回家的路上，在旅店里，他站在鏡子前看著里面陌生的自己，試圖逃跑，不想回洛杉磯，終究還是被沃特找到。他們沉默地繼續(xù)著從得克薩斯到洛杉磯的旅程，車子駛過沙漠。在沃特的再三追問下，察維斯看著地圖講了一句“巴黎”，并給沃特看了一張舊照片，那是得克薩斯中部一處荒蕪的空地，那是他父母第一次做愛的地方，也應(yīng)該是他開始的地方，他便買下了那塊地。

在這途中，沃特也告訴他，在他失蹤之后，他的妻子也不見了，他3歲的兒子亨特被人送到沃特家門口，他和妻子安一直把這小家伙供養(yǎng)到現(xiàn)在9歲。他們回到洛杉磯郊區(qū)的家以后，察維斯逐漸找回自己，適應(yīng)文明的生活，并跟自己的兒子亨特慢慢化解了隔閡、矛盾。但是他始終沒有告訴誰他和妻子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從安的口中，察維斯得知自己妻子的下落，于是帶兒子亨特開車前往休斯頓，在一家銀行門口等待妻子。疑似妻子的女人出現(xiàn)又走了，父子二人開車跟蹤她到一棟老舊的建筑前。察維斯來到類似夜店的地方，一個小房間，一面是門，二面是墻，一面是鏡子。鏡子是半透明的外面可以看到房內(nèi)，但是房內(nèi)看不到外面。他的妻子在這里工作，陪人聊天或做其它事情。察維斯將過去的事說成是朋友的故事娓娓道來，妻子認出了他。原來他們二人曾經(jīng)那么相愛，卻敵不過時間，太過深愛對方之后竟有了猜忌、變態(tài)的言行，妻子忍受不了想要離開，他就開始虐待妻子。妻子最后還是逃離了他的世界。察維斯心中一片空白，他漫無目的地奔跑，尋找，迷失……

影片末尾，察維斯跟妻子說自己也把兒子亨特帶來了，并告訴她兒子住的酒店地址，然后他獨自一人悲傷離場。母子在高高的大樓房間中相認的時候，察維斯開著車消失在了夜色中。

片子的絕大部分畫面是在旅程中，不同風景卻同是蒼涼意境的道路上，這應(yīng)是絕大部分公路片的特質(zhì)。車輛行駛的節(jié)奏雖快，但影片敘述的節(jié)奏卻是緩慢的。特別是到了影片末尾，察維斯和妻子相認的過程更是花了許多篇幅。這使人能夠更為舒緩地進入影片所要展現(xiàn)的世界，咀嚼、品味其中的況味。

三、思想面：流浪的荒漠，自身無法找到出口

在當下的社會中，猜忌、逃避、疏離、流浪、漂泊、捆綁與釋放是人類生存狀態(tài)中的主題，我們陷入這樣的循環(huán)與輪回的怪圈之中無法自拔，流浪是我們的起點，流浪也是我們的終點。

影片呈現(xiàn)出的愛情的傷痛，十分讓人反思。我們有時會被情感沖昏理智，以太愛對方為理由，便堂而皇之傷害對方。美好的愛情變得畸形，讓人窒息。不斷的猜忌、要求、束縛、捆綁、命令、變態(tài)的暴力、無法控制的情緒都讓人在愛情的道路上走得越來越逼仄，最后剩下自己，面對沒有出口的精神世界，使人扼腕。

無疑，我們依托電影符號學(xué)提供的分析思路和模型，在知覺面、故事面、思想面這三個逐級生成的層面來對文德斯的《得克薩斯的巴黎》電影文本進行處理，能感受到文德斯蘊藏其間深厚的美學(xué)思想。他的審美理念不是自我吟唱，而是透過自己的電影語言將人類在所處的時代社會中的整體精神氛圍呈現(xiàn)出來。他的鏡頭里盡是我們需要反思、咀嚼的景致，我們對這部電影的觀看也是一次自我內(nèi)傾的過程，在流浪中尋找著自己的靈魂。

注釋：

①[法]馬塞爾·馬爾丹.電影語言[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6：1.

②顧祖釗.藝術(shù)至境論[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2：132.

③朱立元編.美學(xué)大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4：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