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編輯部
1600年,農歷六月初六,清晨。播州(今遵義)宣慰使楊應龍癱坐在王宮寶座上,手邊的寶刀露著寒光,掛著幾滴血珠。宮殿內,群臣們亂作一團,關隘失守的消息頻繁地從四面八方傳來。
此刻,楊應龍的臉上再也沒有了以往堅毅與自傲的神色,他用絕望的眼神環(huán)顧著王宮大殿四周,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了一絲苦笑。這位曾經獨霸播州的土司心里知道:如今已到了窮途末路。熊熊大火照亮了海龍屯的山頂,明朝官兵沖入火焰包裹中的王宮,看到的是楊應龍懸梁自盡的悲涼景象。
這是在中國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場血戰(zhàn),史稱“萬歷三大征”之一的“平播之役”,它以楊氏家族在播州700多年統(tǒng)治的結束而告終。
“雷擊星馳,三十萬巢穴倏爾成空;拉朽摧枯,指揮間根株蕭然盡拔。定軍之山頓赭,戕阿之水已丹。飛虎、飛龍,堅城如埽,養(yǎng)雞、養(yǎng)馬,故壘空留。止余草木之腥,無復萌牙之肄。”作為“平播之役”的帶軍統(tǒng)帥,李化龍得勝之后在奏疏中寫下了如此文采飛揚的一段文字。萬歷皇帝喜笑顏開,但他并沒有意識到,這場被他認為是一生中最:得意的戰(zhàn)爭,卻加速了明朝的滅亡。
當我們回望那段歷史時,不由感嘆:這是一場沒有贏家的戰(zhàn)事。當播州政權傳至楊家第29代楊應龍的時候,已是大明王朝的風燭殘年。同樣,對于播州楊氏來說,也已走近終點。
而只有海龍屯,并沒有被歲月帶走。這座見證了當年那場著名血戰(zhàn),也見證了楊氏家族從輝煌走向末路的城堡,依然堅挺地留在了遵義龍巖山的山脊之上。
具有戲劇性的是:南宋末年,這座堅固城堡的修建,目的是保家衛(wèi)國,抗擊蒙元大軍的進攻。當時,蒙古鐵騎攻陷大理,開始向東挺進,宋理宗派遣兩府節(jié)使呂文德入播州協(xié)助防務,和當時楊氏族群的主政者楊文一起修建了海龍屯。楊文的本意是想海龍屯成為楊家“子孫萬代之基”,但沒想到的是,300多年后,楊應龍做了反賊,原本保家衛(wèi)國的城堡,最終成為家國對抗的戰(zhàn)場。
《明史》對海龍屯的記載多達10多次,“平播之役”結束不久,慕名前來的尋訪者絡繹不絕。清朝道光年間,儒者鄭珍4次登屯懷古,在《遵義府志》里留下了海龍屯、海朝寺、海龍等多個相關條目,鄭珍抄錄下的屯上碑文,成為研究海龍屯的珍貴文獻。然而,這并不能使海龍屯復活,在此后更長的時間段,海龍屯成為僧人們的領地,其間雖然曾遭到“黔北黃號起義”的隊伍短暫占領,但終究歸于寂靜。又是許多年過去,當海朝寺那些耐得住清貧的和尚辭世之后,海龍屯便逐漸荒蕪起來。
20世紀70年代末,海龍屯再一次進入了人們的視野里。學者專家、文物工作者紛至沓來,他們遵循著史料中的蛛絲馬跡,在山川之間尋找著海龍屯的蹤影。當繁蕪的藤蔓枝椏被砍去,當厚重的黃土被掃開,那些斑駁的城門、城墻、古踏道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這是一次讓昕有人都為之振奮的重新發(fā)現(xiàn),海龍屯的考古發(fā)掘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不僅先后榮膺2012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中國社會科學院全國年度六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等殊榮,那些深藏在時間深處的往事密碼也被一一破譯。
2015年7月4日,海龍屯更是讓全世界知曉了它的名字,在第39屆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會議(世界遺產大會)上,貴州播洲海龍屯遺址作為中國三大土司遺址之一,被評為世界文化遺產。長期從事著海龍屯考古研究工作的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昕副昕長李飛先生激動地表示:“在中國西南諸土司遺址中,海龍屯是最為獨特的一個?!?/p>
當我們再一次登上海龍屯,這座城堡還保留著曾經的容顏:它遠離喧囂,坐落在山巔懸崖邊緣,四面絕壁,只有一面設石階道與外界溝通。圍城之外,有“飛龍關”、“朝天關”、“鐵柱關”、“萬安關”等雄關要塞;圍城之內,則是“舊王宮”、“新王宮”等深墻大院,儼然一座宏大的土司王國。
踏著海龍屯的古道,蜿蜒向上,山谷里仿怫還能聽見久遠戰(zhàn)事的殺喊聲,山風中似乎還能嗅到兵戎相見的硝煙味,雄關漫道刻下了一代傳奇家族的興衰往事,與其說它們是被歲月塵封后的重現(xiàn)天日,不如說這是一座土司王國的重新復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