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大槐
我參加高考是在1999年7月7日至9日,俗稱“黑色七月”的高考,已經(jīng)過去17年了,很多考試的細節(jié)于我已經(jīng)有些模糊,但有一件事卻讓我時時想起,刻骨銘心。
當時我在家鄉(xiāng)縣城第一中學讀書,而老家在滇東北一個偏僻的大山里。我清晰地記得那是7月5日,離高考的日子只有一天了,卻難過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只有20元錢。這點錢無論如何也不夠我高考期間的花銷。我向很多同學借錢,都沒有借到。無奈之下,只好將身上的錢買了一張車票返回家里。雖然我知道家里也拿不出錢,但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從縣城到家鄉(xiāng)約200公里,路況很不好,只能坐車到我們鎮(zhèn)上,然后再步行到家。當天早上八點出發(fā),下午五點左右才到家。
“后天不是要高考了嗎?回來干啥子噢?”父親很不耐煩地吼了我一聲。“我……我……沒有生活費了!”剛吞吞吐吐地說完,我的眼淚就忍不住地流了出來。朦朧中,我看到母親也在一旁偷偷地擦淚?!澳挠绣X?家里的糧食都快沒有了,你自己想辦法吧!讀啥書?。靠疾簧洗髮W出去打工!”父親無奈地搖著頭走出家門。我的心瞬間就像數(shù)九寒冬,冰冷無助?;璋档奈葑永锂惓0察o,漆黑的墻壁處處是裂痕,我和母親呆呆地站著,沉默不語。我認真地打量著四周,那個原本貧寒的家真的是家徒四壁了。一切都源于讀書的我,花銷成為家庭的最大負擔,罪惡感也在我心里翻騰著。不考大學心有不甘,考大學困難重重……
“媽,我不讀書了,不去考試了!”我高分貝的聲音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母親像觸電般轉(zhuǎn)過身,大聲說:“不,不行,你一定要去考試,一定繼續(xù)讀書,哪怕媽砸鍋賣鐵也要供你!”突然,母親拉著我的手,提高嗓門說:“幺兒走,媽帶你去借錢!”母親眼里噙滿了淚,長滿老繭的雙手粗糙有力而且溫暖,這溫暖的力量通過她的手流向了我的全身。我的眼淚又忍不住地往下流,母親的眼淚比我的更多。
母親帶著我,從山腳到山頂,挨家挨戶地借錢,一次次地失望,但卻一次次地往前走。天快黑了,終于找到一家愿意借錢給我們的,但最多只能借200元,要求月利息是20%,而且必須一個月內(nèi)還上。我和母親當時別提有多興奮,毫不猶豫地借了200元。母親把這200元錢轉(zhuǎn)交到我手上,摸著我的頭輕聲地說:“幺兒,你高考這幾天不要省錢,這200元錢你要花完,一定要去吃館子,吃好吃飽,才能考出好成績!”我不停地點著頭,眼淚滴在地上。說著,母親又從褲袋里摸出了手帕,小心地打開一層又一層,露出一小疊紙幣。“這是昨天賣雞蛋的錢,還有10多塊,你一起帶過去吧!”我正準備推辭,母親已經(jīng)把錢塞進了我的褲兜里。
7月6日,我一大早趕回縣城,沿途我腦海里一直涌動著母親帶著我借錢的情景,眼淚一次次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一種莫名的力量充滿全身?;氐剿奚?,我對著墻壁不停地大喊:“我一定要考上大學,我一定要成為我們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
高考那三天,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助我在超常發(fā)揮,每一門考下來我都感覺很好。三天下來,母親帶我借的200元錢,我只花了100元??纪暝嚕覜]有走,而是留在一家飯店里做了一個多月的小工,我賺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資——200元錢。我給我爸爸媽媽各買了一件衣服,然后把剩下那200元的債和40元的利息給還上了。
沒過多久,我收到了喜訊,我考上了一本,我成了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母親抱著我大聲地哭了出來。那是幸福的淚,更是驕傲的淚!
這件事過去多年了,我一直難以忘卻。對事物認識多了,已經(jīng)理解一個農(nóng)民父親,沒有掙錢的門路,沒有什么遠見,他吼我,是無奈的發(fā)泄,并不是不想讓我成材。而母愛的力量,讓我溫暖感動;她有一種苦難的力量,讓我成長成熟;她更是一種特殊的磨礪,催我在工作和生活中奮進,讓我時刻保持旺盛的斗志和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