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光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站在時間的高峰上，先哲孔子看到了事物的本質(zhì)：一切皆在流逝，無物能夠永恒。世間萬物，概莫能外。人如此，城市亦是。只是很多變化，有的是消亡不復(fù)，有的卻是新生，正如曲阜“三孔”歷經(jīng)風(fēng)霜雪月不斷殘損，儒學(xué)卻隨時代進步不斷更新，物質(zhì)的可以消亡，精神的、文化的，卻永不消逝。

老照片，是保留城市生命和容顏的途徑，從名勝古跡到風(fēng)土人情，從老城故事到生活點滴，從而讓后人從影像中回眸那最珍貴的歷史場景和文化風(fēng)采，既是原有事物的歷史重現(xiàn)，又是對已逝時間的存留，也讓時時更新的當(dāng)下有了根源和根據(jù)。

孔廟：透過歷史的窗 觀古往今來的儒

觀今日恢弘壯觀的“三孔”，再對比百年前的老照片，不免令人感嘆：那些作為文明佐證和遺存的古建筑，在百年來默默更改容顏的同時，也默默地傳承著我們的儒家文化，為現(xiàn)代文明提供著源源不絕的生命力。也只有“三孔”，在2500余年的歲月洪流中里，澹定屹立、歷久彌新，讓無言的山河和在山河中行走的世世代代的人們的精神有所寄托。

大成殿是孔廟的主體建筑，與泰山岱廟天貺殿、北京故宮太和殿并稱中國古代三大殿，可謂孔廟建筑“集大成”。老照片中大成殿周圍雜草叢生，瓦上雜草沐浴在歷史的風(fēng)塵中，令人唏噓。殿內(nèi)康熙所書“萬世師表”匾額，顏色雖已斑駁，卻仍然記載著皇帝的尊孔與孔子不可替代的萬世師表之尊位。

那一年，詩禮堂北墻下，康熙帝面南肅立，御案上課本展開，兩金尺鎮(zhèn)壓，聽孔子后裔孔尚任講授《大學(xué)》。已在醞釀不朽名作《桃花扇》的孔尚任與皇帝相對端立，翻開講本，用兩銀尺鎮(zhèn)壓，讓恭敬卻又朗然、自信的講授聲直出胸膛，精氣沛然，聲振屋瓦：“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從魯哀公時代以孔子三間住房改成的祀廟，到今天最終擴建成的占地13萬平方米、有104座466間殿閣門坊的煌煌圣廟，一個又一個帝王在大成殿前三拜九叩、流連忘返?；蕶?quán)消逝，儒學(xué)思想?yún)s沒有因此消失殆盡，在偌大的孔廟中游走，你會強烈地感受到一條真正的文脈在中國的大地上頑強地流淌著。

在世界兩千多座孔廟之中，曲阜孔廟可說是一座祖廟了。歷經(jīng)了二十個世紀的孔廟，未來也必將面對無數(shù)個新的世紀，高高豎起的門檻每天都迎接著成千上萬的人們，說不定下一個世紀，我們這個時代的照片也會成為老照片，被我們的后人所牽掛和向往，而儒學(xué)也會在下個一百年更加醇厚、濃香，更加現(xiàn)代化和國際化。

孔府孔林：

傳承儒學(xué)文化的薪薪之火

“三孔”的另一處重要古跡是孔府，又稱“衍圣公府”，位于孔廟東側(cè)，有“天下第一家”之稱，是孔子嫡系長期居住的府第，也是中國封建孔府社會官衙與內(nèi)宅合一的典型建筑。衍圣公，顧名思義，其主要職責(zé)是奉祀孔子、護衛(wèi)孔子林廟，是中國傳世最久、規(guī)模最大的封建貴族莊園，同時還設(shè)有一套完整的管理機構(gòu)，擁有部分政權(quán)職能。

孔林舊照，則是另一番風(fēng)景?？琢秩肟谥潦チ峙f照，瓦檐椽條歷歷在目，一對石獅活潑如真，讓人對這片林地頓生親切之感。一只蹲伏仰首，躍躍欲試；另一尊石獸，則呈坐立狀，古樸凝重，一條甩出的尾巴竟讓這古樸凝重里透著些許的幽默。兩千年來，孔氏家族的亡靈相繼埋葬于此，守護他們的，是數(shù)千樁碑刻，以及數(shù)不清的樹林。它在告訴世界：這里是中國的魂。

孔子墓位于孔林中心偏南，前碑篆書“大成至圣文宣王墓”，后碑篆書“宣圣墓”三字，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孔墓老照片中，我們看到虔誠的人們跪倒在孔子墓前，也許他是孔氏后人，也許他只不過是一介平民。他在這里看到了人性的光輝，在這老樹新樹爭榮的古林中，時光仿佛退回到春秋時期百家爭鳴的時代，他一下子沐浴到平等的氛圍中，儒家思想像閃著陽光的溪流在他心中潺潺流動。

孔子去世的一百年后，在距離曲阜僅二十公里的鄒地，孟子誕生了。這位繼往開來的哲人帶著大丈夫的豪氣和文人的骨氣，向世界宣布：“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如欲平治天下，當(dāng)今之世，舍我其誰也！”他將義無反顧地承繼孔子的圣道，并留下了同樣光輝的孟家思想，成為傳承孔子儒家思想的另一支薪火。

故城風(fēng)物：

民族文化和社會生活的本源

在代表中國歷史的二十四史中，帝王將相一直是不可動搖的主角，真正的平民百姓大多成了可有可無的陪襯，“風(fēng)過草偃”般被忽略。其實，在古老的中國思想的源頭，同西方世界一樣，不約而同地將人作為最尊貴的中心，西方哲學(xué)家說“人是萬物的尺度”，孔子云“仁者愛人”，因此在老照片中，那些老城老街上的普通人，最能令人感受到儒家文化的深層魅力和城市的時代脈搏?！皠窬蛉壶B，子在巢中盼母歸?！比祟惿鐣顒忧ё税賾B(tài)，也就為這種以人為本繼而光而大之的人文思想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

在曲阜的老照片中，城墻內(nèi)外的平民百姓，有的穿著長袍，有的粗衣打扮；有的推著獨輪大轱轆車不知要去向何方，透露著那的簡陋的生活；有的在萬仞宮墻旁擺起茶桌，招呼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有的在空曠的田野里勞作，毛驢拉著石磙碾軋麥粒，給人一種濃濃的鄉(xiāng)愁情懷，再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風(fēng)土民情。

這些記錄著普通人往日生活場景的片子，真可謂將生命、生活，甚至人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都化作了一種凝聚與永恒。這不僅能夠引起人們的留戀與向往，還能夠給人以溫暖與安慰，包括孔子“逝者如斯”的感喟，也都涵蘊其中了。

總是要有豐富的歷史，才能有更充實的現(xiàn)代，也就有了美好的未來。社會生活、民族文化從來不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這些有關(guān)社會生活場景的老照片便是本與源，使我們后人得以回顧過去，滋養(yǎng)精神。

孔子是偉大的，他發(fā)現(xiàn)了時間像流水一般一去不返的真理和哲學(xué)，但是孔子也許不會想到，2500年后，敬仰他的人已經(jīng)遍布全世界，人們用老照片的形式將象征他思想的建筑、風(fēng)物拍攝和保留下來，令后世得以回顧、記憶、思索和傳承，從而激發(fā)出走向未來的新思想、新力量。這些老照片的最大價值，就在于讓我們這代人更懂得珍惜當(dāng)下，方無愧于先哲的偉大開創(chuàng)。

（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