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加樂
電梯里人滿為患,陳小姐的后背抵在硬冷的鐵皮上,忽然感覺到一股沒來由的疲憊。
幾個女人在商量晚上要去哪里吃火鍋,旁邊穿西裝的男人喉結使勁動了一下。陳小姐隔著她們的言語,都能聞到火鍋店里的死蒜味兒??块T的兩個年輕人在討論游戲,口沫橫飛地說某某選手又發(fā)揮失常,仿佛自己上了場,就能一舉奪魁為國爭光。老男人們斜背著方塊包,指著自己的手機屏幕談論某一支走勢良好的股票……
陳小姐最后一個走出電梯,出了寫字樓,才深深換了一口氣。
去公交站要經過一家蛋糕店,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甜膩的奶油香氣。周五了,不如犒勞自己一個蛋糕吧。
帶了冷氣的玻璃櫥柜里擺著新上的芝士蛋糕,兩排美味的蛋糕在溫暖的光線下熠熠生輝。試吃品則有氣無力地躺在櫥柜外的小盤里,身上敷衍地插著幾根牙簽。
陳小姐矜持地拈起一根牙簽,讓一股霸道的快感爆炸在嘴里。
一小塊就三十八,兩天的飯錢呢。嘴里的快樂還未消弭殆盡,陳小姐就攥著那根牙簽落荒而逃。
公交站牌前風很大,陳小姐裹緊了大衣跺著腳盤算:不如就去買一個吧,周五了,該吃點好的,就算是不買也該再嘗一塊的,反正也沒有人注意。不然就再去一次蛋糕店?
公交來了,還是先回家吧。
嘀——陳小姐習慣性看一眼刷卡機上自己卡里的余額,仔細地計算比對著這個月自己剩下的刷卡與出門次數。
路上堵得厲害,司機急躁地轟著油門,車也沒前進幾米。
“看,我老公家的樓!”一個抓著吊環(huán)的姑娘努著嘴巴讓另一個姑娘注意車窗外的萬達。
“嘁,你老公最近又勾搭上一個小網紅,你也不知道管管?!?/p>
兩個姑娘就此開始聲討那個自己可能這輩子都擠不進去的世界,該有多么奢靡,陳小姐看著她們肩上粗制濫造的香奈兒2.55跟腳下顏色浮夸的防水臺高跟鞋,默默在心里罵了句:“白癡。”
提著一籃子芹菜的老太婆上了車,燙著泡面頭的大媽上了車,背著書包的小學生上了車,沒有座位的陳小姐兩條腿已經麻木,唯獨蜷縮在高跟鞋里的腳掌用鉆心的疼來埋怨陳小姐自己處境的艱難。
罷了罷了,這個月發(fā)了工資,就買雙好鞋。女人嘛,內衣跟鞋子總是不能差的。說起來,冬天快到了,該是添件大衣的時候。最近空調用的多,估計最近電卡又得再充一次,還有房租、水費、同學結婚隨禮、同事聚餐……
一陣頭昏腦漲,陳小姐輕輕動了動高跟鞋里的腳趾,慶幸自己剛剛沒有買那塊價值兩天溫飽的芝士蛋糕。
如果有人要追自己,就讓他天天買芝士蛋糕,下了班在寫字樓門口等,如此一年,說什么也要嫁了。一年太久,一百天吧。唉,路上堵成這樣,一個月也是好的??丛谥ナ康案獾姆萆?,一周也行,但蛋糕一定要好吃……不斷妥協的陳小姐看著車窗上自己半透明的臉,不情不愿地在心里承認了自己沒有人傾慕的現實。
晚上吃什么?
不如也約幾個人吃火鍋?陳小姐也吞了口口水。
這個點了,大概她們都吃上飯了,再說,火鍋又貴……
家里還有雞蛋跟西紅柿,煮一把掛面也能湊合了,跟吃火鍋又有什么兩樣,還不都是填肚子。
十年前,她豪氣干云地向所有人承諾自己要考清華北大;五年前,她信誓旦旦地告訴父母自己要在這座城市用自己的錢買一套房;三年前,她說她要在三年內嫁出去;一年前,她還留意過去馬爾代夫的旅行團。如今依舊是生活窘迫,工資捉襟見肘,自嘲跟自憐的情緒一同涌上來,激得陳小姐打了個噴嚏。
老板舍不得開空調,怕是感冒了。
提著芹菜的老太婆不知什么時候下了車,留著泡面頭的大媽站在后門的地方等著公交車到站,小學生累了,東倒西歪地擠在車尾臺階處睡著了。
陳小姐找了個位置坐下,輕輕從高跟鞋里褪出一雙替自己受了一天委屈的腳。玻璃上凝了水汽,她特意用手擦了擦,看著窗外與自己擦身的紅塵俗世,一忽兒芝士蛋糕的余韻似乎還在舌尖,帶著奶香的安慰讓她感到些飄飄渺渺的幸福。
陳小姐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還是應該去買個芝士蛋糕才對啊。
還有三個站才能到,而窗外已是一片暮色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