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辰

看著8歲的繼子在院子里跑來跑去玩耍，陳菲的心情特別好。這個120平方米的家庭樂園是她一手建立的，為的就是讓孩子有個輕松玩耍的場所，彌補孩子幼小心靈所經(jīng)受過的創(chuàng)傷。她成功了嗎？

分手只因多了一個兒子

2013年5月，陳菲因內(nèi)分泌失調(diào)引發(fā)耳鳴、神經(jīng)衰弱，每天在長陽公園晨跑輔助治療。一位名叫周文勇的俊朗小伙熱心陪跑，兩人結(jié)成鐵桿跑友。陳菲有賴床毛病，經(jīng)常晚起。每天早晨6點，周文勇會準時電話 “叫醒”。陳菲套上運動衣褲、輕便跑鞋，擠公交車趕往長陽公園。明媚晨曦、習(xí)習(xí)涼風(fēng)、青春步伐，汗水與荷爾蒙……織成一幅力與美的畫卷。3個月過去，陳菲身體康復(fù)，兩人愛情也開花結(jié)果。

陳菲畢業(yè)于首都師范大學(xué)，是北京房山區(qū)陽光幼兒園的音樂老師。周文勇是安徽合肥人，寬帶公司工程師。兩人都是“北漂”，無房無車，計劃2014年元旦結(jié)婚。

一天，周文勇手機屏保換成一張可愛的男孩照片。陳菲問男友：“這個男孩天真可愛，是小童星吧？”周文勇想了想說：“這是我收養(yǎng)的棄嬰?！标惙沏铝?。周文勇向女友講述，2007年一個冬夜，他在合肥人民醫(yī)院門口撿到一個被遺棄的男嬰，孩子出生剛半個月，凍得奄奄一息。周文勇將他抱回家，取名浩浩，交給父母撫養(yǎng)。

一個未婚男孩收養(yǎng)棄嬰，需要多大勇氣？周文勇的責(zé)任與擔當，更像磁石一樣吸引陳菲。這年國慶節(jié)，陳菲隨周文勇赴合肥拜見準婆婆。6歲的浩浩怯怯問陳菲：“你是我媽媽嗎？”陳菲有些尷尬地說：“我是你陳阿姨?！标惙茝陌锾统鲎冃谓饎偂⑼婢邩尳唤o浩浩，小家伙端起玩具槍對準周文勇，一陣“突突突”掃射，然后問：“叔叔，你怎么不倒下？”周文勇捂著腹部，佯裝倒在地上。浩浩伸出小手探他鼻息，拿毛巾假扮包扎傷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逗趣的生活小品，將陳菲逗笑了。

夜里浩浩睡著后，周文勇問陳菲：“浩浩可愛嗎？”陳菲實話實說：“是個小開心果?！敝芪挠略掍h一轉(zhuǎn)：“我不想隱瞞你，浩浩是我親生兒子。”陳菲驚愕不已：“你離過婚？”周文勇?lián)u搖頭，艱難吐露一個驚天秘密。2006年，他與大學(xué)女友楊海月同居，次年生下兒子浩浩。女友不堪忍受瑣碎家務(wù)及撫養(yǎng)孩子的艱辛，浩浩剛滿一個月時，她就狠心與周文勇分手，將兒子拋給他，自己則遠赴深圳，從此再無聯(lián)系。父母擔心兒子將來婚姻受影響，將浩浩接到合肥撫養(yǎng)，對外宣稱浩浩是收養(yǎng)的棄嬰。為將秘密隱瞞徹底，周文勇一直讓浩浩叫自己“叔叔”。

殘酷真相震驚了陳菲?！澳阋郧盀槭裁雌垓_我？”周文勇黯然垂首：“我愛你，擔心真相會將你嚇跑。之所以選擇現(xiàn)在告訴你，是想讓你有個心理緩沖。我爸去年去世，媽媽有糖尿病，一個人照顧浩浩很吃力。咱們結(jié)婚后，我想把浩浩接來一起生活。”還沒結(jié)婚，就突然多出個兒子，而且周文勇還欺瞞了她這么久。他以為他是誰？陳菲氣勢洶洶地說：“年少輕狂誰都有可能做錯事，你與前女友的糾葛我不想評判，但我告訴你，我不可能接納浩浩，更不可能婚后與他一起生活。”陳菲一刻也不想待在合肥，只想早早逃離這個男人。次日早晨5點，她沒有驚動周家人，乘坐第一班列車返回北京。

合肥到北京的9個小時車程里，周文勇給陳菲撥打20多個電話，她一個也沒接，僅回復(fù)一條短信：“我回京了。咱們之間只有兩種結(jié)局，要么分手，要么你將浩浩送給楊海月?！敝芪挠碌男谋会斏狭耸旨?，兒子與陳菲都是他最愛的人，他誰也不想放棄?；鼐┖?，周文勇數(shù)次與陳菲溝通，希望她能接納浩浩。陳菲鐵板一塊：“我天生只有做繼母的命嗎？你太小瞧我了?！?/p>

30歲的周文勇已不再年輕，碰上陳菲這樣氣場相投，不逼他買房買車的女孩不容易。將心比心，如果自己是陳菲，還沒結(jié)婚，繼子就像根刺一樣扎進自己的生活，他的心也不會輕松。這樣一想，周文勇的感情天平漸漸向陳菲傾斜。2013年11月，他給陳菲發(fā)微信：“我決定讓楊海月?lián)狃B(yǎng)浩浩，不讓孩子擾亂我們的生活?！标惙频男念D時松綁：“那咱們的婚禮按期舉行?！?/p>

周文勇與楊海月失聯(lián)多年，他不知楊海月在哪里，也沒有她的聯(lián)系方式。幾經(jīng)輾轉(zhuǎn)，他從大學(xué)同學(xué)那里，了解到楊海月的境況：她如今在武漢生活，與一個武漢男人結(jié)了婚，兒子3歲了。那天，周文勇?lián)芡詈Ｔ碌碾娫挘骸拔以┚鸵Y(jié)婚了，請你將浩浩接走 。”這個意外電話將楊海月震驚到了，她久久沒有說話。周文勇接著說：“你是浩浩的親生母親，有責(zé)任義務(wù)撫養(yǎng)他?！睏詈Ｔ潞転殡y，吞吞吐吐地說：“這是大事，我做不了主，要與老公商量?！?/p>

自卑繼子絕望自殺

一晃三天過去，周文勇沒等來楊海月的只言片語。陳菲向男友施壓：“你不將浩浩安排妥當，我不會結(jié)婚?！?1月23日，周文勇態(tài)度強硬地逼問楊海月：“你們商量好了嗎？到底什么時候來接浩浩？”楊海月聲音哽咽：“他得知我有私生子后，與我冷戰(zhàn)分居，說接浩浩到身邊就離婚。一個女人到了我這個年齡，婚姻經(jīng)不起折騰。對不起，麻煩你繼續(xù)撫養(yǎng)浩浩，就當我死了。”周文勇憤怒了：“你想過我的處境嗎？我獨自撫養(yǎng)浩浩7年，現(xiàn)在難道不該你盡義務(wù)嗎？”電話那端的楊海月一直哭一直哭，無奈，周文勇只得先掛斷電話。

陳菲向周文勇下最后通牒：“母雞都懂護雛，這個女人連親生兒子都不要，實在太可恥了。限你一個星期將浩浩送走，否則咱們分手?！敝芪挠骂^都大了：“我不知她家門朝東朝西，送浩浩到哪里去？就算找到她的家，她老公那么排斥浩浩，這不是將孩子往火坑里推嗎？”“所以，你就要讓我受委屈？”陳菲從衣柜里取下婚紗，“咔嚓咔嚓”用剪刀一通亂鉸;尚未發(fā)出的婚宴請?zhí)脖凰旱袅?。巨大壓力下，周文勇心一橫，向陳菲承諾：“走法律程序，孩子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伴隨一場瑞雪，2014年元旦來臨。因周文勇沒能妥善安置浩浩，陳菲賭氣取消婚禮。為安撫女友，周文勇一紙訴狀將楊海月告上法院，要求她盡撫養(yǎng)兒子的義務(wù)。1月，法院開庭，楊海月從武漢趕來應(yīng)訴，陳菲與周文勇帶著浩浩坐到原告席。楊海月雖妝容精致，但掩蓋不住面容的憔悴與滄桑。曾經(jīng)相愛的一對情侶，當著親生兒子的面對簿公堂，受傷害最大的，無疑是少不更事的浩浩。

陳菲指著楊海月引導(dǎo)浩浩：“她是你親生媽媽，你跟她回家吧?！焙坪苾蓚€月就被楊海月拋棄，腦海里沒有一絲媽媽的印象。但血脈相連的親情，還是讓他怯怯走到楊海月面前，輕輕叫了一聲“媽媽”。楊海月的心被撕裂了，含淚說：“媽媽也愛你，但不能帶你走，你還是和爸爸一起生活吧?！睏詈Ｔ虏桓铱磧鹤友劾锏膽n傷，扭過臉淚流滿面……

原被告辯論時，周文勇動情講述自己將兒子從兩個月?lián)狃B(yǎng)到7歲的艱辛;這么多年來，楊海月從未看過兒子一眼，更沒付一分錢撫養(yǎng)費，他堅決要求被告履行撫養(yǎng)義務(wù)。楊海月辯解道：“當年我不愿留下這個孩子，是周文勇執(zhí)意讓我生下來。我現(xiàn)在已結(jié)婚生子，有了新的家庭，不具備撫養(yǎng)浩浩的條件?！眱扇硕加袑崒嵲谠诘目嘀?，法庭沒有判決。

一系列波折過后，陳菲看出來了，周文勇是真心真意愛自己。為給男友心理支撐，名正言順陪他與楊海月戰(zhàn)斗，2014年4月，陳菲與周文勇在合肥領(lǐng)證結(jié)婚。浩浩的歸屬懸而未決，小兩口沒有心思辦婚禮。5月9日，法院再次開庭，周文勇與楊海月唇槍舌劍，努力將浩浩推給對方。因意見無法達成一致，法院依然沒有當庭宣判。

庭審結(jié)束，楊海月交給周文勇2萬元：“咱們和解吧，這點錢算是我的一點補償。以后我每月支付浩浩1000元撫養(yǎng)費?！标惙茡屵^錢甩給楊海月：“我們每月支付1000元，拜托你將浩浩接走！”浩浩像一只凄惶的小病貓，蜷縮在奶奶懷里。

父母兩次對簿公堂，殘忍撕開了浩浩私生子的身世，他這才明白：原來自己與別的孩子不一樣，父母將他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誰也不要他。更讓浩浩傷心的是，同學(xué)開始歧視、孤立他，追著他喊私生子;鄰居也用復(fù)雜眼神看著他……浩浩性情大變，他自卑、膽怯，整天不說一句話。

周母將孫子的變化電話告知兒子：“浩浩像變了一個人，這樣下去我非常擔心?！眲e的孩子都有快樂童年，可浩浩承受與年齡不相稱的煩惱，周文勇心痛不已。6月1日本是孩子最快樂的節(jié)日，可就在這天下午，母親告訴周文勇一個巨大不幸?！昂坪品幾詺?，在醫(yī)院搶救?！敝芪挠聹喩硌核查g凝固，跌跌撞撞趕往北京西站，登上開往合肥的列車。

第二天，周文勇懷著異常沉痛的心情趕到兒子身邊。此時浩浩已搶救過來，熟睡中的他睫毛掛著淚珠。母親告訴周文勇，昨天中飯后，她照顧浩浩午睡，然后去廣場與一幫老太太跳扇子舞。3點半，周母回家喝水，往昔孫子這時已起床，那天卻沒一絲動靜。周母來到浩浩床邊，只見孫子臉色慘白，氣若游絲，枕頭邊放著自己的降糖藥瓶，里面的降糖藥全被孫子服下……老人意識到孫子服藥自殺了，趕緊撥打120。經(jīng)洗胃、點滴等緊急搶救，浩浩僥幸保住性命。周文勇心碎了，將臉緊貼在浩浩額頭，無聲地抽泣起來……

母愛翅膀下的新生

不多久，陳菲風(fēng)塵仆仆從北京趕到合肥。醫(yī)生以為她是浩浩的親生母親，責(zé)怪道：“你怎么做媽媽的？我當醫(yī)生數(shù)十年，從沒遇見這么小的孩子自殺。降糖藥過量會致命的，要是晚來半小時，神仙也救不了?！弊载?zé)的陳菲沒有辯解，心里也很難過。

周文勇在兒子書包里發(fā)現(xiàn)一封遺書，字字句句錐心刺骨：“爸爸，你不該將我生下來，同學(xué)罵我私生子，你和媽媽不要我，我是多余的人。我走了，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去天堂里找溫暖……”浩浩不到8歲就自殺，陳菲與周文勇深感罪孽深重。

周文勇含淚對妻子說：“是我將浩浩推上了絕境，我欠兒子太多，今后我要與他不離不棄。陳菲，如果你還是不能接受浩浩，我們就離婚吧?！碧巯D碎了陳菲的怨恨，生死面前，其他一切都無足輕重。陳菲流下自責(zé)的淚水，說：“我也喜歡浩浩，只是過不了心里那道坎?，F(xiàn)在我想通了，女人在婚姻中不能只想著受益，也要有所擔當和承受。我愿接納浩浩，和你一道給他完整的父愛母愛?！彪S后，陳菲陪丈夫去法院撤訴。

三天后，浩浩康復(fù)出院，陳菲與周文勇將他帶到北京。全新環(huán)境并沒改變浩浩的狀態(tài)，他自卑，看誰都怯生生的，整天不說一句話，他一餐只吃半個饅頭，也不感到饑餓。陳菲聯(lián)系好學(xué)校，第一天送浩浩上學(xué)，他只上兩節(jié)課，就背著書包在操場上游蕩。老師同學(xué)問他話，他半個字也不說。

陳菲和周文勇帶浩浩來到北京兒童醫(yī)院，兒科專家診斷后得出結(jié)論：浩浩患的是中期兒童抑郁癥。周文勇開始焦躁失眠，頭發(fā)大把脫落。浩浩的癥狀已不適合上學(xué)，被迫休學(xué)在家。陳菲煞費苦心讓浩浩開心，可他臉上始終不見一絲笑容，她的心沉甸甸的。

一次，陳菲在網(wǎng)上看一部外國電影，片中單親媽媽的舉動觸動了她。陳菲與丈夫商量：“咱們小區(qū)附近有個廢棄倉庫，我想租下來建家庭樂園。這樣浩浩在家里也能找到快樂?！敝芪挠乱宦晣@息：“好是好，可得投入多少錢呀？”“咱們不是有60萬存款嗎？”周文勇擺擺手：“那是準備買房的首付款，不能動?！标惙婆c丈夫分析說：“買房可以等，浩浩的抑郁癥拖不起。你想想，就算咱們買下新居，要是浩浩有個什么意外，咱們住得能安心嗎？”陳菲是繼母，卻愿用母愛翅膀溫暖浩浩，周文勇被感動了，他同意先救兒子再買房。

廢舊倉庫面積120平米，位于房山區(qū)長陽社區(qū)。懷孕3個月的陳菲辭去工作，一心一意打造家庭樂園。她親自跑建材市場，購買綠色環(huán)保涂料、地板磚。為加快工程進度，陳菲與裝修工人一道搬運建材。那天，她在雪白的墻壁上畫兩米高的長頸鹿，因疲勞過度，失足從凳子上摔下來，下身血跡染紅半條褲子。裝修工人慌忙將她送往醫(yī)院，陳菲沒什么大礙，但胎兒沒保住。

傍晚，周文勇來醫(yī)院看望妻子，愧疚地說：“你太拼了，為了浩浩，自己的孩子都沒了。”陳菲凄然一笑：“也許寶寶來得不是時候，咱們還年輕，以后還會有。我想，只有浩浩快樂了，你不再糾結(jié)，我們才會是一個幸福的家?！标惙菩‘a(chǎn)只休息了兩個禮拜，就重返家庭樂園，與設(shè)計師一道布置各種玩偶、滑梯、秋千架。很快，一個充滿童趣的家庭樂園誕生了！

陳菲陪浩浩走進家庭樂園。琳瑯滿目的游樂設(shè)施，誘惑著浩浩的天性，他輕聲問陳菲：“阿姨，我可以在這里玩嗎？”陳菲大聲說：“這些都是阿姨和爸爸為你準備的，你想玩多久都可以?！焙坪瓶缟夏抉R，轉(zhuǎn)了幾圈后，陳菲又陪他玩滑梯……只要有小朋友從門口經(jīng)過，陳菲就熱情招呼他們進來，免費體驗所有娛樂項目。她只有一個要求：與浩浩交朋友，用笑聲和快樂感染他。

很快，免費家庭樂園在附近幾個社區(qū)傳開了，15個小朋友成了這里的?？?。他們與浩浩一起蕩秋千、穿越氣球迷宮、用畫筆在巨型展板上涂鴉……孩子們玩累了，陳菲就給他們發(fā)奶油冰棍或西瓜。漸漸地，他們將浩浩當成了好朋友、好兄弟，有時在小區(qū)廣場踢足球，也拉浩浩參加。孩子們的陽光開朗感染了浩浩，他每天生活在快樂中，一天天變得開心。他話多了，飯量也大了，與陳菲有了交流。2015年6月，經(jīng)專家復(fù)查，浩浩徹底告別了兒童抑郁癥。9月初，休學(xué)一年的浩浩重返學(xué)校。周文勇喜極而泣，將陳菲的付出及兒子的變化電話告知了楊海月。楊海月給陳菲發(fā)短信說：“我愧對媽媽的稱謂。浩浩遇到你，是最大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