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楊 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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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橋邊紅藥
文_楊荻
那一年,我去蘇州的途中路過揚州——只是路過。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是為揚州。去江南卻沒有到達“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的維揚,頗感遺憾。
沒去揚州就沒看到紅藥——紅藥開在春天,我是十月份去的,錯過了花期,也就沒有看到想象已久的“念橋”——想象著揚州有一座橋的名字叫念橋,橋邊開滿了紅色的芍藥花,一年一度地開,一年一度地敗,很美的惆悵事。
沈括的《夢溪筆談》里說,相傳唐代揚州城內有橋二十四座,至宋代尚存七座。清代李斗在《揚州畫舫錄》里說,二十四橋即吳家磚橋,又名紅藥橋?,F(xiàn)在的“二十四橋”是揚州的一個旅游景點。關于橋名的來歷已成傳說,我倒更相信沈括的說法——如果揚州城真的有過二十四座橋的話,其中一定有一座橋名叫念橋。它是想念的橋,思念的橋,感念的橋,懷念的橋,“玉人教吹簫”的橋,從古想象到今的橋。我希望它的別名叫紅藥橋,這樣就是姜白石《揚州慢》里的“念橋邊紅藥”了。
“念橋邊紅藥”是我最初的網(wǎng)名,時間要追溯到2000年。能任意地把自己喜歡的詞語作為名字,被別人稱叫,真是個奇跡??傆腥藛枺骸澳阆矚g姜白石嗎?”我會輕聲說:“喜歡?!币驗槲覂H知道姜白石的這一首詞,還來自高中時的課本。正是因為高中時學過,才記得清,多年后還能背誦,“淮左名都,竹西佳處”。
時間久了,網(wǎng)上的朋友就叫我“紅藥”,搞得“念橋邊”仿佛是個古老失傳的復姓。我喜歡被叫作“紅藥”。紅色的芍藥開在春風十里的揚州,開在田邊、橋邊,一年一年,為誰紅啊。后來叫我“紅藥”的人都失散了,也許我們從來都沒有相聚過,就像我也只是路過——花團錦簇地熱鬧了一個春天,秋天一到,片刻間就冷靜下來,好像熱鬧從未有過。十月的芍藥園是寂寥的,十月的橋邊也是寂寥的,因為沒有在初夏時節(jié)開放的紅藥。
有人曾經(jīng)告訴我,芍藥別名“將離”“離草”?!熬S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鄙炙幍男氖略缭凇对娊?jīng)》時代就已埋在了要分別的情人心里?!皩㈦x相別,贈以芍藥”——必須的將離,片片紅云處,芍藥花開放。
我就職的公司,院子很大,除去冬天,其他三季都有兩行綠蔭和滿眼濃綠的草坪。還有一座花壇,每年春天都開滿了成片的紅色芍藥,我奇怪它的成片,甚至想請教一下園丁,是誰的主意,栽種了如此大片的芍藥。無論如何,肯撥這樣的一片土地給芍藥,充滿了詩意。
問了同事,大家都不知道那里有一片芍藥,倒是有人管它們叫牡丹。世以牡丹為“花王”,芍藥為“花相”,殊不知“牡丹初無名,以花相類,故依芍藥為名”——牡丹以前叫木芍藥,在進入“王室”之前,與芍藥是同根生的姐妹。最后芍藥卻落在民間,一派淡然。江南的芍藥開在北方的春天,無人欣賞,芍藥竟自開,只是惆悵了唯一的賞花人。讀白石道人的名篇,讀到“念橋邊紅藥”的時候,下一句卻怎么也讀不下去了,如鯁在喉,少不了的嗚咽,那一句是:“年年知為誰生?”
高中時學課文,都是這樣斷句:念/橋邊/紅藥,這也是老師的教法。后來看了有關“二十四橋”來歷的傳說,那本身就是一個古老的文墨官司,不管在揚州是不是有橋二十四座,我寧愿相信,有那么一座建筑在心頭的念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