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十七
越南是我、陽仔和猴兒東南亞窮游的第一站。初夏的一個早上,我們搭上從南寧到越南海防的車,目的地是下龍,那個被稱作“海上桂林”的地方。
路上我一直好興奮,聽著《國境之南》,看窗外南國的樹綠出一種磅礴的氣勢,遠(yuǎn)處的山綿延出形態(tài)各異的美,就好像每一座小山頭都有一段故事。以前看楚留香的時候,讀到香帥去找蘇蓉蓉那段,那時想象中蘇蓉蓉住的地方就應(yīng)是在這樣的山里。在友誼關(guān)出境時,邊檢用英語問我是否會講英語,我竟然緊張得用法語回了他。他有點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問“Et tu parles francais?”(法語:你會講法語?)我回“Yes.”然后看他忍不住笑了,繼續(xù)問道“where do you want to go?”我開心地答,“Hanoi.”
因為要在友誼關(guān)等很久的車,我只好在邊境玩自拍又拍外面的藍(lán)天青山,然后換好手機(jī)卡。河內(nèi)時間比北京時間晚一個小時,看著時鐘從12點回到11點,覺得好像是從上帝那里偷來一個小時。
去往海防的車上,我坐在車窗邊看越南的鄉(xiāng)下。窗外是好看的山和水田,這里的莊稼人戴著斗笠在田里做活兒,田邊有很多兩三層的房子,都是細(xì)窄的形狀,墻面涂成彩色,有的人家還特意修出種植花草植物的小露臺,感覺每一座彩色小房子都很漂亮。
司機(jī)告訴我們,應(yīng)該在海陽換乘去下龍的車。我們在海陽下車后,原以為應(yīng)該有個汽車站,不想竟只是個小鎮(zhèn)的十字路口。站在那個小路口,陽光很曬,那一瞬間我特別真切地感到,我已經(jīng)離開國內(nèi)來到越南了。街上有人想給我們指路,卻因為語言不通作罷。我們怕自己發(fā)音不準(zhǔn),便把“Ha Long”寫在紙上,攔住一輛開往Hanoi的紅色大巴,售票師傅從車上跳下來看了一眼紙,說了句“Ha Long,ok”,便開始幫我們提行李。在一個小路口找到了去下龍的路,這感覺好棒。
下龍很多人會講不太流利的漢語,但通英語的人好少。這個城市看起來好像很舊,但因為建筑會涂成彩色,又有好看的雕花和露臺,一眼看過去覺得很漂亮。旅館房間也很舊,但桌子上插了一朵紅玫瑰。越南人很窮,但好像活得很精致。
第二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簡直被下龍五顏六色的房子驚艷到了,原來它們在白天是這樣的色彩斑斕。越南人會特意在每間屋子外建一個專門放花的小露臺,露臺上的花草也是五顏六色的,看過去覺得心情特別好。
我們坐taxi來到下龍灣,海邊停著很多白色的船,通往甲板的樓梯上有歐式雕花,甲板上放著花花草草,還掛著好看的小彩旗。以前看“He is just not that into you”時,Rachel的男人有一艘類似這樣的船,他因為不想和Rachel結(jié)婚,大吵一架后一直住在自己的船上。故事的最后,Rachel決定和他一輩子同居,去船上接他回家。男人在船上把Rachel抱起來轉(zhuǎn)圈,回家后拿出了求婚戒指。不知是不是從那時起,愛上這種船,好想賺錢買艘船,可以在上面寫字畫畫,或者做點小生意,閑了就開著它出?!?/p>
坐船游下龍灣的時候,覺得景色好美,陽仔說“它是世界七大自然奇跡之一”,猴兒說“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我趴在窗邊往外看,想著不知道太真仙子是不是住在海那邊的山里。
下船游溶洞時,一個妹子跑過來用很不熟練的漢語和我講話,告訴我她是河內(nèi)人,會講一點點漢語,很想和我做朋友,旅途中遇到困難可以找她,還讓她男朋友幫她和我們拍合影,真是個可愛的越南小妹。我們上島進(jìn)溶洞,各種彩色燈光把溶洞里形態(tài)詭異的石頭照得很美。大家在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我覺得幾千年前這里面應(yīng)該住著一只妖精,溶洞沾了她的靈氣和妖氣,越發(fā)美得詭異神秘。
繼續(xù)乘船游天堂島的時候,我們遇到幾個從西安來的阿姨。她們已經(jīng)來東南亞自助游了一個月,幾個阿姨不會講英語也不會網(wǎng)上訂票訂住宿,就是真正地走到哪兒玩到哪兒。她們說都已經(jīng)退休了有時間,就約著姐妹幾個出來玩兒,用漢語和手語在東南亞自由行了一個月,玩得很開心。我聽她們眉飛色舞地講這一個月的經(jīng)歷,覺得她們很棒,都是有情懷有膽量又很可愛的阿姨。
天堂島的海水很清,沒帶泳衣的我們也忍不住下海玩了好久,海水拍在身上溫溫的,讓人舍不得離開。
晚上吃飯的時候,再次感嘆越南人很窮卻很精致。他們做菜舍不得放油和調(diào)料,卻會把黃瓜切成波浪邊緣的片狀,直接放在炒飯上只為增加美感。
晚飯后我們又回到海邊,夜里的海是深色的,抬頭時覺得月亮格外明亮。我們就著月光赤腳走在夜晚的海邊,深暗的波浪涌來時會有一種眩暈感,眼前的景色,壯闊又神秘。我突然想起初中時看《夢里花落知多少》,林嵐跟著火柴和陸續(xù)晚上跑到上海的一個海邊,坐在海邊的石頭上,火柴問林嵐有什么感覺,林嵐說憂愁。陸續(xù)一直不說話,看書時覺得“憂愁”這詞用得矯情,現(xiàn)在自己站在夜晚的海里,突然就很想抱抱那天的林嵐……
早上從下龍出發(fā)到河內(nèi),路上看遍了越南鄉(xiāng)下的風(fēng)光。房子還是窄窄長長的,涂成斑斕的顏色,田間偶爾出現(xiàn)他們的陵墓,一般會建成紅色的小房子,很是講究。路況不好,車子一路顛簸著到了河內(nèi)。
中午到河內(nèi)后,我們找了家小店吃飯,老板娘只會講越南話,我們只好用手語比劃著告訴她我們要吃粉和春卷。在河內(nèi)吃粉,是要自己把蔬菜和生粉放到一種有肉的湯里,有點像吃過橋米線的感覺。街上的房子還是很好看,越南城區(qū)沒有多少高樓,據(jù)說這是為了保留城市原貌。很多房子都是老舊的感覺,但它們還是有著五彩斑斕的顏色,露臺上擺著好看的花兒,有的花兒甚至?xí)瓜乱粚訕?,好看得扎眼。下午以還劍湖為中心逛河內(nèi),我很喜歡那些寫著漢字,貼著漢語對聯(lián)的寺廟,它們靜靜地分布在熱鬧的河內(nèi)古街上,當(dāng)?shù)厝撕陀慰投伎梢宰杂蛇M(jìn)入,但進(jìn)寺廟禮佛前必須脫掉鞋子,以示尊敬和虔誠。很多寺廟里都有和尚在唱經(jīng),檀香的味道縈繞在經(jīng)文里,讓人忍不住想要跪下來,只為沾染安靜虔誠的氣息。
河內(nèi)人很多,各種白皮膚藍(lán)眼睛的人也夾雜在東方面孔里,讓這個城市看起來更加熱鬧。摩托車大軍奔流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大街上沒有摩托車道和機(jī)動車道之分。可能是因為相較于摩托車,開汽車的人簡直太少。越南人用帽子口罩長袖把自己全副武裝,開著五顏六色的摩托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奔流而過,這是屬于這個城市的獨特風(fēng)情。
我們選了一家湖邊的咖啡廳,點了一杯奶昔。能坐在一個小咖啡廳里看看窗外的人,是我喜歡的接觸一個城市的方式。相比于去旅游勝地扎堆,我更喜歡漫無目的的在一個城市游蕩,夾在陌生的人群里感受它獨特的氣息。逛逛繁華的大街,也轉(zhuǎn)一下冷僻的小巷。找看起來不錯的館子好好吃一頓,也去大排檔和路邊攤坐一坐。如此才能感受到屬于這個城市的塵煙和風(fēng)情。
晚上逛河內(nèi)三十六古街,這里人聲鼎沸。吆喝聲里混雜著來自世界上各個地方的語言。越南婦女挑著擔(dān)子走街串巷賣水果,對每一個看起來像游客的人笑。她們大多不漂亮,即便是年輕的妹子,也都不太好看??墒强吹剿齻冃Γ瑓s無端地感到親切。夜市上賣東西的阿姨和小媳婦們都不怎么會英語,我只好拿著計算器和她們還價,通常能還個幾萬越南盾。
我會記住這個城市的熱鬧喧嘩,和她沸騰的生活。
去胡志明的前一個夜里,我重讀了一遍杜拉斯的《情人》。不知道現(xiàn)在西貢的街頭,是不是還如杜拉斯十五歲半時那樣,充滿了曖昧和憂傷的味道。
搭飛機(jī)去胡志明市時正值傍晚時分,天邊有極美的晚霞??吹饺绱嗣利愊脊獾哪且豢?,我好像突然更深刻地理解了“瑰麗”一詞的含義。所謂瑰麗,原來應(yīng)是如此無與倫比的美麗。我坐在窗邊,看外面天藍(lán)得透明,霞光映在湄公河上,把河水也染成溫暖的紅色。河上有船經(jīng)過,蕩在倒映著金色和紅色的水波上,不知是去往什么地方。當(dāng)年王勃看到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或許與眼前景光有幾分相似。旅行最棒的時候,是眼前的景色與心中的文化積淀產(chǎn)生共鳴的那一刻。
第二天我去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湄公河,湄公河河水是混濁的,就像杜拉斯寫過的那樣。河面很寬,天很遼闊,泥沙色的江水奔流而過,它們從瀾滄江而來,去往南海。江水畔的島上是一派熱帶風(fēng)光,芭蕉和椰子樹都有很大的葉子,植物生長的密度很大,葉子們層層疊疊地攏在一起,綠得濃郁又清涼。湄公河里飄著很多綠綠的植物,開始時我們還以為是昨晚的雨把樹枝打在了河水里,可這些植物都長得一樣,而且隱約還能看見根部,根莖不長,葉子是圓圓的。它們漂在寬廣的江面上,像是隨時都會被水浪沖走,但又熱烈地生長著。忍不住去問了導(dǎo)游它的名字,導(dǎo)游告訴我它叫water-fern,原來就是睡蓮,覺得湄公河真是美麗又神秘,混濁的江水下一定埋藏了很多往事,當(dāng)然還有掉下去的睡蓮葉和椰子果。
站在西貢湄公河口岸,想到《情人》里的杜拉斯,十五歲半的法國女孩在殖民地西貢的街頭遇到她的中國情人,一個孱弱而文雅的中國男人。他很愛她,而她似乎并沒有那么愛他,她內(nèi)心陰郁晦暗,對愛欲享樂的渴望勝于對他的愛。很多年之后,中國情人去法國找她,杜拉斯從這個場景講起她的故事。我已經(jīng)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rèn)識你,永遠(yuǎn)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xiàn)在,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xiàn)在的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與你年輕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xiàn)在備受摧殘的容顏?!?/p>
不知道十八歲的杜拉斯,在西貢湄公河口岸看到郵船外那個大概永不會再見到的愛人時,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二十四歲的我越來越深刻的覺得,男人還是喜歡看一張漂亮的臉……
最后一天,我們乘大巴離開胡志明去柬埔寨。我留戀著窗外的景色,它留下了法國殖民的痕跡,彩色房子和雕花菜品透著小資和精致的香味;它保存著中華附屬國時期的遺跡,血脈里還有盛時華夏文化的影子;它也努力延續(xù)自己的文化傳承。這一切和諧又美好地交融在如今這片土地上,在南方以南,喧鬧而朝氣蓬勃地生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