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春茹
(山西省社會科學院 哲學所,山西 太原 03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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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工具主義觀念的歷史發(fā)展及其原因分析
馬春茹
(山西省社會科學院 哲學所,山西太原030006)
[摘要]中國要將法治確立為核心價值觀念,必須在實踐中超越“法律工具主義”的思想觀念。而“法律工具主義”的根系是深深扎在我國傳統(tǒng)觀念的河床之上的,要肅清其影響,僅僅依靠簡單否定的方法是不夠的,也不能一味地停留在對法治價值理想的理論論證上,而是需要回到“法律工具主義”觀念的思想源頭,發(fā)現(xiàn)其發(fā)展演化的歷史軌跡;需要回到新近的法治建設的社會實踐當中,追問何以“法律工具主義”暢行的種種原因,才能促成這一轉變的發(fā)生。
[關鍵詞]法治;法律工具主義;歷史;原因
黨的十八大倡導“法治”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并提出“全面落實依法治國基本方略,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配套措施。這是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我國法治建設中的“第二個里程碑”,是我國向現(xiàn)代法治國家邁進中的一次重大的觀念突破。法治價值觀念的精髓在于憲法和法律的至上性,就是要奉法為最高的價值追求。但環(huán)顧現(xiàn)實,“法律工具主義”的傳統(tǒng)觀念依然暢行[1]14,表明,法治價值觀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我們的一個理想性的觀念。中國要將法治確立為核心價值觀念,必須在實踐中超越“法律工具主義”的思想觀念。而“法律工具主義”的根系是深深扎在我國傳統(tǒng)觀念的河床之上的,要肅清其影響,僅靠簡單否定的方法是不夠的,也不能一味地停留在對法治價值理想的理論論證上,而是需要我們回到“法律工具主義”觀念的思想源頭,發(fā)現(xiàn)其發(fā)展演化的歷史軌跡;需要我們回到新近的法治建設的社會實踐當中,追問何以“法律工具主義”暢行的種種原因,才能促成這一轉變的發(fā)生。
一、 我國“法律工具主義”的思想源流
(一)我國的法律與法制源遠流長
公元前五百多年前,中國已經(jīng)有了“鑄刑書”。當時的刑法已經(jīng)鑄鼎,就是要以鼎示法,讓每一個人認識法律的威嚴。我們從來不缺法律,從大秦律到大清律,又到“六法全書”。 但是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法律一直都是統(tǒng)治者維護皇權的工具。這些法律都是統(tǒng)治者意志的體現(xiàn)。掌權者根據(jù)他們的意志制定他們所需要的法律,用這些法律約束和懲罰老百姓。
從思想源頭上看,管仲較早地意識到了法在治理國家中的極端重要性,將法律置于統(tǒng)治工具的地位。他認為,首先,法律是君王駕馭臣屬,牢牢掌握統(tǒng)治權,馭人而不被人馭的“秘術”?!熬龘?jù)法而出令,有司奉命而行事”,即法是君王馭臣的基本憑借或基本手段。其次,法律是保證朝廷得以正常運行,而且使君主能夠威懾四方的法碼。所謂“法者,將立朝廷者也”,“君之所以為君者,賞罰以為君”。再次,法律是治理和使用老百姓的有用工具。“欲民之可御,則法不可不重”,“法者,將用民力者也”,“法者,將用民能者也”,“法者,將用民之死命者也”(《權修》)?!懊鞣▽彅?shù),立常備能則治”(《官圖》),“鄉(xiāng)官毋法制,百姓群徒不從”(《八觀》)。在他看來,“治國使眾莫如法”,“禁淫止暴莫如刑”,“以法治國”,“舉措而已”。此后,“法為治具”成為歷代的共識,主要是強調法律是君主手中治國御民的工具。法律的工具主義從此開始。管仲的法律工具主義思想,在當時“禮崩樂壞”的歷史背景下,其實質是用法令刑罰的手段維護統(tǒng)治者所需要的宗法等級制,以加強與鞏固禮、義、廉、恥“國之四維”。
到唐朝時,魏征將法律工具主義形象化。《貞觀政要》記載,唐代魏征在和唐太宗討論治國之道時曾說:“仁義,理之本也;刑罰,理之末也。為理之有刑罰,猶執(zhí)御之有鞭策也?!本褪钦f,國家就像是一匹奔馬,皇帝就像是騎馬的御者,他手中的鞭子就是法律。這是中國古代法律工具主義的形象比喻,影響至為深遠。魏征的這一說法不僅使法律工具主義得到進一步的認可,而且使這一觀念定型化。一個重要的表現(xiàn)就是當時的法律儒家化已經(jīng)以《唐律疏議》的制定為標志而完成,儒學的一些基本主張被精巧地納入成文法典之中,中國古代社會“法律道德化,道德法律化”特征在法律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至此,“法律工具主義”已經(jīng)被滲透進文化層面,成為中國文化結構中的一個新的元素。到宋元明時期,統(tǒng)治者已經(jīng)能夠嫻熟地運用各種法律手段來調節(jié)社會。而隨著皇權的不斷強化,我國法律的重心也開始由一般的統(tǒng)治工具向“維護皇權、加強專制的方向傾斜”[2]7。宋代的編赦、明代的廷杖和特務統(tǒng)治、明清之際盛行的文字獄,就是具體反映。這也表明,中國傳統(tǒng)帝制開始由盛而衰,整個社會體制開始扭曲。
近代以來,伴隨中國社會的轉型,法制也開始艱難轉變。存在了數(shù)千年的中國傳統(tǒng)法律體系、法律觀念開始瓦解,源自西方近現(xiàn)代意義上的法治觀念在中國開始朦朦朧朧地生發(fā)。就晚清而言,雖然當時朝野上下,“爭言變法”,知識界則開始沖破清廷“祖宗之法不可變”的束縛,但從清末修律與變法的角度來看,其修律則主要是“想通過變法以度時艱,以近代法律形式將傳統(tǒng)帝制專制肯定下來”,而“預備立憲”,則如孫中山所言是清廷“某中央集權,拿憲法作愚民的工具”[2]285。 “法律工具主義”觀念的影響仍然是十分明顯的。
辛亥革命成功,中華民國初建時所頒布的一系列法令,開啟了中國民主主義法治建設的新篇章。幾經(jīng)周折,到南京國民政府時期,法制日漸完備,已經(jīng)形成了較為完備的“六法全書”法律體系。總體上講,當時的法制觀念,已經(jīng)“完全區(qū)別于傳統(tǒng)中國社會以儒家倫理為核心的法律精神”,創(chuàng)建了以“民主主義法治價值為內在精神、憲法為核心”的法律體系[2]317,可以說形成了完全意義上的近代化法律文本和法治觀念。但由于種種原因,這種看似完美的法律文本與法律制度,在司法實踐上,由于黨國一體的制度以及政治上的一黨專政,與法治理念發(fā)生了嚴重背離。這時的法治理念,只是一種做出來騙取國民信任與支持的“樣子”。 神圣的法律,實際上依然充當了維護國民黨一黨獨裁統(tǒng)治的工具。進步之處在于,法律不再明目張膽地作為執(zhí)政者的統(tǒng)治工具,而是其用來凝聚人心的價值理念。
(二)法律工具主義,本質上是人治下的法制
做為人治下的法制,“遇到明主確實起到了治世的功能,遇到昏君的時候便不能發(fā)揮積極作用”[1]14。法律工具主義不僅影響了我國整個古代社會,也包括近代社會。事實上,這種以法律為工具來統(tǒng)治,即“以法治國”的觀念,作為封建主義殘余對我國的影響至今尚未徹底根除。一個重要表現(xiàn)是,想起用法就把法律拿出來,不想用法就把法律藏起來。這也就是鄧小平在改革初期最早講到的,我們“往往把領導人說的話當‘法’,不贊成領導人說的話就叫做‘違法’,領導人的話改變了,‘法’也就跟著改變”的情形[3]146。歷史上,雖有漢文帝、唐太宗尊重法律權威的一些史例,他們從國家長治久安出發(fā),使圣意屈從于法律,如唐太宗所說:“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钡嗟那闆r是法律隨著皇帝的權威而為之輕重,所謂“重其所重,輕其所輕”。江平老師在一次演講中將共和國六十多年的法律和法治建設,作出了如下概括:前30年可以說從法律實用主義到法律虛無主義,后30年是從法律經(jīng)驗主義到法律理念主義。我們國家經(jīng)歷了四個法律時期,法律實用主義、法律虛無主義、法律經(jīng)驗主義,現(xiàn)在正在走向法律理念主義。可惜,至今人們還是經(jīng)常把法律當作工具來對待。相當多的人都對法律采取一種機會主義態(tài)度。就是當法律對我有利時,我就服從它,當法律對我不利時,我就繞過它,甚至不惜踐踏它。
建設法治中國,從根本上就是要樹立法律權威主義觀念,就是國家的一切活動都在法治的軌道上運行,任何人都受法律的約束。在這一點上,法律是至高無上的。從概念上講,強調古代的“以法治國”和今天所提的“依法治國”的本質區(qū)別在于,前者將法律置于工具地位,后者則奉法律為權威。以法治國,意味著法律處在權力之下;而依法治國,則意味著不管權力有多大,都要受到法律的制約,要把權力關進法律的籠子里。前國家總理溫家寶2008年與大學生的一次談話中,曾經(jīng)講到“法治”與“法制”的區(qū)別,雖然一字之差,但意義大不相同。因為光講制度的“制”,只提到制度建設這個層面;而治理的“治”,就提到了治國的層面。完整的提法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4],而且將其置于“成熟的社會主義的標志”的高度來認識。黨的十八大倡導“法治”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其精神實質就是要在全黨、全國與全社會,牢固樹立法律權威主義的理念,徹底肅清“法律工具主義”影響。要清除流傳幾千年的“法律工具主義”的影響,需要理清其所以流行的原因所在。
二、“法律工具主義”長盛不衰的原因分析
“法律工具主義” 何以具有幾千年長盛不衰的影響力,又為何難以被大家共認的法治價值理念取而代之呢?一種觀念得以產(chǎn)生影響,無非是背后有支持的力量在起作用?!胺晒ぞ咧髁x”之所以發(fā)生影響,既有其作為一種傳統(tǒng)觀念傳播與傳承的原因,也有制度作用,還有觀念背后的利益起作用。
(一)法律的工具屬性是“法律工具主義”產(chǎn)生影響的基本原因
雖然“法律工具主義”作為一種觀念,是與“法治”價值理念相背的,但不可否認的是法律本身具有工具的作用。這恐怕是“法律工具主義”價值觀念得以流傳的一個基本原因。
“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這句話表明,法制秩序的狀態(tài)與國家的興衰確實有密切的聯(lián)系。事實上,中國歷史上經(jīng)歷的很多盛世,從西周時期的“成康之治”,西漢時期的“文景之治”,到唐朝的“貞觀之治”,清朝的“康乾之治”,無不與“奉法者強”有關系??梢姡晒ぞ咧髁x雖然是人治下通行的價值觀念,但遇到明君確實可以起到治世的功能。在這一意義上,“法者,治之端也”。它是一國政治走向成熟的重要標志,也是法律與法制最基本的價值。雖然我們不能停留在這一價值層面,但我們也無法一相情愿地離開這一中國法律一貫的生長地,而直接達致“法治”的價值高地。
對于“法律工具主義”已經(jīng)形成一個堅固傳統(tǒng)的中國而言,雖然從近代以來,就伴隨著傳統(tǒng)社會向現(xiàn)代的轉型,法律工具主義的價值觀念就開始了艱難轉變。但一百多年過去了,雖然我們對于法治價值觀念的認識,隨著中國這艘歷史巨輪的沉浮,越來越明確和堅定了,我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能夠認識到,僅僅將法律視為治國理政的工具是遠遠不夠的,但由于“路徑依賴”的作用,“人是思想的囚徒”,法治價值觀念要轉化為現(xiàn)實仍然是極其困難的。所以,直到今天,實踐中的法律工具主義還是處處可見。如何讓法治成為全民信仰呢?要解決這一問題,我們在實踐中的出發(fā)點仍然是“法律工具主義”, “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這一法制警世名言,對于我們今天的法治國家建設仍然具有指導意義。因為人無法拔著自己的頭發(fā)離開地面,這也是法律工具主義至今發(fā)生影響的基本原因。
(二)法律的政治屬性是“法律工具主義”得以流傳的根本原因
法律作為上層建筑的一種形式,直接受控于政治?!胺晒ぞ咧髁x”,所體現(xiàn)的就是執(zhí)政者將法律完全當作統(tǒng)治工具的執(zhí)政理念,其背后的理念支撐是人治觀念。這在近代之前是無須多費口舌的。但何以在新中國誕生之后,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法律工具主義”的影響仍未徹底消除呢?梁漱溟曾經(jīng)有言:“以常例言之,則一社會中,其意識恒為其現(xiàn)有事實所映發(fā)者,其事實又恒為其意識所調整而拓展。二者互為因果,息息相關,不致相遠,此社會秩序所由立也。但近代中國則反是,社會事實以演自中國數(shù)千年特殊歷史者為本,而社會意識以感發(fā)于西洋近代潮流者為強?!逼洹笆聦嵥鶜w落與意識所趨向,兩不相應”,自不能不產(chǎn)生沖突[5]。這段話的前一半,似可解釋“法律工具主義”與我國“人治”傳統(tǒng)的一致性。后一半,還需要回到政治演化的歷史脈絡之中,進一步觀察,才能看得更清楚。
鄧小平在其著名的“八一八”(即“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講話中就封建主義殘余影響有過如下的分析,“我們進行了二十八年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推翻封建主義的反動統(tǒng)治和封建土地所有制,是成功的,徹底的。但是,肅清思想政治方面的封建主義影響這個任務,因為我們對它的重要性估計不足,以后很快轉入社會主義革命,所以沒能夠完成?,F(xiàn)在應該明確提出繼續(xù)肅清思想政治方面封建主義殘余影響的任務”[3]335,并提出各種制度,都要從肅清封建主義影響的角度去考慮,逐步加以改革的要求。這一講話作為我們黨在改革開放伊始所形成的一個重要文獻,它所提供的史實與思想及其歷史命運,為“法律工具主義”在新中國成立以來,這六十多年歷史中的變遷給出了較為有力的解釋。
我們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奪取了政權,實行了土地改革,卻疏忽了政治思想文化領域的封建專制主義(這實質上就是幾千年的人治傳統(tǒng)),便匆匆忙忙地“躍進”到“社會主義”,又把資本主義和資產(chǎn)階級視為主要敵人,反而給封建專制主義留出了發(fā)展空間,而且走到了極致,走過了新中國于改革開放之前,在法制建設上的兩個階段,或者說是兩種形態(tài):“實用主義、工具主義”與“虛無主義”。“法律實用主義、工具主義,實際說就是人治的另一面,擋箭牌?!痹诜蓪嵱弥髁x者看來,一切都“不必需要法律,也不需要嚴格按照法律辦事”[6]?!胺芍荒茏鲛k事的參考”, “實際是靠人”。可以說法律實用主義、法律工具主義,本質上就是工具論。而“法律虛無主義”,則是用“群眾”與“領袖”的名義來體現(xiàn)個人“凌駕于法律上面的意志”,法律被完全置于其腳下??梢?,“法律實用主義”與“法律虛無主義”,就是中國歷史上的“法律工具主義”在建國以后新形勢下的繼續(xù)與發(fā)展。這正是鄧小平提出“必須加強法制建設”,“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zhí)法必嚴,違法必糾”的歷史前提[3]147,也暗含著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的法律觀念實際上還有一個由“法律虛無主義”向“法律工具主義”的回歸環(huán)節(jié),使法律的權威性得到了伸張,并由此形成新時期“法律經(jīng)驗主義”模式。這與人們將黨的十五大正式使用了“依法治國”作為治國的基本方略,作為我國法治建設中“第一個里程碑”的看法,從歷史到邏輯上都是相合的。以上是依照“八一八”講話精神,對新中國前三十年“法律工具主義”成因的簡要理解。
回頭看講話,中國的改革實踐,已經(jīng)走過了35個年頭,“繼續(xù)肅清思想政治方面的封建主義殘余影響的任務”仍然重視不夠。為什么呢?比較一致的看法是,當時國際上正好發(fā)生了波蘭團結工會事件——波蘭統(tǒng)一工人黨(即共產(chǎn)黨)的領導地位開始動搖。這給我們黨內的保守派阻止政治體制改革找到了借口[7]10。果然,隨后就有人向總書記寫信要求中央引以為戒,而且也的確引起了中央高度重視。鄧小平在為此召開的相關會議上指出:“對于黨內外任何企圖削弱、擺脫、取消、反對黨的領導的傾向,必須進行批評教育以至必要的斗爭”,而對于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則要求“方法要細密,步驟要穩(wěn)妥”[7]10。從此,鄧小平這篇講話就很少有人提起了。
歷史總給人以神秘的感覺。黨的十三大前夕,根據(jù)當時的需要,《人民日報》又重新發(fā)表了鄧小平這篇“講話”。很快,政治體制改革隨著十三大的召開提上了日程,講話成為進行政治體制改革的一個理論根據(jù),成為“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綱領性文獻”。但時隔不久,在學潮的強大壓力下,關于政治體制改革的言論又中斷了。再后來,黨的指導思想和整個社會的關注重點,隨著鄧小平“南巡談話”的發(fā)表而發(fā)生了轉移。從此,“經(jīng)濟建設”占據(jù)了絕對“中心”的地位,“發(fā)展是硬道理”,為此,“穩(wěn)定”可以壓倒“一切”。“四項基本原則”與“改革開放”則是抓在中央領導人手中的兩根網(wǎng)線,根據(jù)“發(fā)展”與“穩(wěn)定”的需要,時緊時松。就在這樣的政治大框架下,我國法制建設比之前三十年取得了里程碑式的進步,從“法律虛無主義”回歸到“法律經(jīng)驗主義”形態(tài),并開始向著法律“理念主義”新形態(tài)的轉化。從觀念上實現(xiàn)了由“法制”向“法治”的轉變,由統(tǒng)治工具向價值追求的轉變。這主要應當歸功于“階級斗爭”作為時代主題的落幕,以及“經(jīng)濟建設”作為新的時代主題的開啟。但也是在這一框架下,“法律工具主義”價值觀念,特別是在實踐中仍然發(fā)生著嚴重影響,則主要又是因為階級斗爭思維尚未徹底破除。
曲曲折折一路走來,我們看到,由于我們對講話所提問題重視不夠,講話本身雖然因其洞穿歷史的真諦,而一再地被人們呼喚出來,但講話與推進我國法治建設之間其實沒有太大的關系,講話的精神一直難以真正展開?!耙匀嗣竦拿x、以革命的名義、以國家的名義干的壞事,干的踐踏法律的事情,我們沒有很好的清算?!盵6]所以,國家和人民至今都可以成為公權力凌駕于法律之上最好的擋箭牌。我們國家在高度重視并大張旗鼓地“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今天,憂國憂民之士再次呼喚“講話”,共同指向“落實”二字。旨在希望“法治”不要成為為達取某種目的而增設的附屬品與裝飾品,而應成為我們真實的需要。
(三)“法律工具主義”觀念的盛行是整個社會價值觀念金錢化的結果
“法律工具主義”發(fā)生影響的另外一個原因,是當代中國價值觀念被金錢化的表現(xiàn)?!爸袊母镩_放三十年,社會受傷害最大的就是價值觀。社會上存在一種只認錢不認人的風氣,覺得只要能掙錢就是好的,不管是否合乎價值觀?!盵8]在金錢和利益面前法律所代表的正義失重了。
在古代,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都十分重視價值觀,不符合價值觀的事情,被視為不應該做的事情。在中世紀的時候,歐洲上流社會的貴族很少去經(jīng)商,因為他們不會去做這種有失身份的事情。中國則自古流傳有“舍生取義”的美言。然而,隨著我國新一輪現(xiàn)代化戰(zhàn)略的啟動,與“發(fā)展是硬道理”的口號相呼應,賺錢成了人們的第一要務。一方面,只要能賺錢的事,人們都會不擇手段、不顧臉面地搶著去做。為了錢,原來被視為神圣的職業(yè),都一一失去了往日的光輝,就連慈悲為懷的方丈都會成為謀財?shù)挠深^。另一方面,只要我有錢,就什么事情也可以做。一些人內心沒有戒尺,對于違法、犯罪甚至殺人,都無所畏懼。近年來,隨著中國快速地走向國際化,出國成為平常事情,一些中國人把自己的價值觀問題呈現(xiàn)在了外國人面前,使他們不好的習慣和行為成為外國人反對中國、批評中國的一個依據(jù)。比如說,有人可以坐到泰國的佛龕里面假裝自己是佛像,引起泰國人的強烈抗議。這些行為從根本上源于我們現(xiàn)在有問題的價值觀,即認為,只要我們花了錢,什么都可以做。
在這樣的價值氛圍中,人們將法律當作工具的觀念與行為就是很自然的事情。法律在這些人心中,毫無敬畏之感,充其量只是他人可以討價還價的一個砝碼。這從法治建設的角度來說,與過去三十多年里,我們不太重視法治理念的建構、沒有重視法治文化建設有很大關系??陀^地講,我們的法治建設在近二十年來,無論從理論觀念上,還是從制度改革上都取得了巨大進步,特別是十八大以來,伴隨“法治”被提升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我們的法治建設可以說,已經(jīng)進入一個全新的“法律理念主義”階段,法律從原則上不再只是國家用來調整各種關系的準則,不再是工具與制度,而是治國的理念,同時成了一種價值追求。但因為我們的價值觀整體上已經(jīng)被金錢所俘虜,簡單的宣傳與說教已經(jīng)很難起到實際的效果。從這一意義上講,改革開放以來,法律工具化的主要表現(xiàn)是法律金錢化,它是我們長期奉行GDP至上發(fā)展觀的結果。所以,要將法的理念植入人們心里,成為人們內心的精神信仰,從根本上還是要轉變過去長期奉行的發(fā)展主義觀念,逐步樹立法治的理念。這既是我們今天追問“法律工具主義”應有的維度,更應該是目前討論法治價值觀應該引起注意的問題。
總之,無論現(xiàn)實中法律工具主義還有多少體現(xiàn),無論法律工具主義流傳的原因還有多么牢固,既然我們早已認定“依法治國是人民當家做主的基本保證,依法治國是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客觀需要,依法治國是社會文明和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依法治國是維護社會穩(wěn)定、實現(xiàn)國家長治久安的重要保證”[9]。而今天,“法治”已經(jīng)為我們所自覺選擇的核心價值觀,前者就早晚肯定會被后者所取代。但法治價值觀念,作為我們新的價值追求,將會經(jīng)過超出我們預期的無數(shù)次反復的磨練,才能根植于心,成為人們內心的精神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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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Reasons of Legal Instrumentalism
MA Chunru
(InstituteofPhilosophy,ShanxiAcademyofSocialSciences,Taiyuan030006,China)
[Abstract]China needs to establish the rule of law as her core values, and we must go in practice beyond the ideology of "legal instrumentalism". "Legal instrumentalism", however, is rooted deeply in our traditional ideas, and if we want to eliminate its impact, method like simple negation is not enough; neither can we cling constantly to theoretical arguments about the ideal value of rule of law.Instead,we need to trace back to the origin of "legal instrumentalism", and find out the evolution of its development. Besides, we need to go back to the recent practice of the legal construction. The pursuit of the reasons to the popularity of "legal instrumentalism" can make such a shift a real story.
[Key words]the rule of law;legal instrumentalism;history;reasons
[中圖分類號]D920.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285(2016)01-0061-05
[DOI]10.16396/j.cnki.sxgxskxb.2016.01.014
[作者簡介]馬春茹(1966-),女,陜西佳縣人,山西省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文化觀念轉型。
[收稿日期]2015-10-15 2015-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