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　卿

(廣西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29)

?

《花間集》中的“簾”意象

閆卿

(廣西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廣西 南寧 530029)

《花間集》由后蜀趙崇祚所收錄，收有500首詞。其中“簾”字有99處，涉及15位詞人98首詞。簾的原始作用是遮蔽門窗隔絕室外的風(fēng)雨烈日。作為意象使用的“簾”具有更深遠(yuǎn)的意義?！昂煛币庀缶哂械母星樯室簿褪窍嗨妓蛣e、愁怨、思鄉(xiāng)，更好地理解詞的意境，理解閨閣詞之間的不同?！昂煛笔窃娫~中刻畫景物的客觀事物，不應(yīng)該只看到表面，而應(yīng)該深入體會“簾”意象的功能作用，深刻理解《花間集》中詞所表達(dá)的意境。

花間集；簾；意象；功能

一、“簾”意象的文化內(nèi)涵

據(jù)已有文獻(xiàn)記載，“簾”最初出現(xiàn)于《莊子》文章中，“有張毅者，髙門縣薄，無不走也”[1]511-512。清人郭慶藩《莊子集釋》中解釋“【疏】姓張名毅，亦魯人也。高門，富貴之家也?？h簿，垂簾也?！踞屛摹靠h音玄。簿，司馬云：簾也”其中的“簿”即“簾”[2]646。據(jù)漢代劉歆的《西京雜記》記載“漢諸陵寢，皆以竹為簾，簾皆為水紋及龍鳳之象。昭陽殿織珠為簾，風(fēng)至則鳴如珩佩之聲”[3]90-91可知，西漢已有不同質(zhì)地的簾了。簾的本義是一種遮蔽之物，是古人居室中常見之物。而在文人們的筆下，作用遠(yuǎn)不止擋風(fēng)、避光，常被用來烘托氣氛、構(gòu)筑含蓄悠遠(yuǎn)的意境。

二、“簾”意象的情感色彩

《花間集》是后蜀趙崇祚于廣政三年(公元940年)編成的，共十卷，選錄18位“詩客曲子詞”，凡500首。《花間集》是最早的文人詞總集。集中代表了詞在格律方面的規(guī)范化，標(biāo)志著在文辭、風(fēng)格、意境上詞性特征的進(jìn)一步確立，以其作為詞的集合體與文本范例的性質(zhì)，奠定了以后詞體發(fā)展的基礎(chǔ)。

歐陽迥在《花間集序》中描述西蜀詞人的創(chuàng)作背景“綺筵公子，繡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不無清絕之詞，用助嬌嬈之態(tài)。自南朝之宮體，扇北里之倡風(fēng)?！?在這種生活背景和文藝風(fēng)氣下從事創(chuàng)作，所寫的是供歌筵酒席演唱的側(cè)艷之詞，自然是縟采輕艷，綺靡溫馥。把視野完全轉(zhuǎn)向裙裾脂粉，花柳風(fēng)月，寫女性的姿色和生活情狀，特別是她們的內(nèi)心生活。言情不離傷春傷別，場景無非洞房密室、歌宴酒席、芳園香徑。雖也寫郊游中的男女邂逅、女道士的春懷、宮女的幽怨等，但心中仍然是男女情愛。崇尚雕飾，追求婉媚，充溢著脂香膩粉的氣味[4]372。

“簾”字在《花間集》中有99處，涉及15位詞人98首詞，占據(jù)五分之一。根據(jù)簾意象代表的內(nèi)容，可將其分成三類。詞講究詞境，“簾”在詞作中最重要的作用是構(gòu)造迷離曲折的詞境，使詞能夠更加讓人回味。寄予了詞人無限的心緒愁思使“簾”意象具備了更深層次的審美內(nèi)涵。

(一)詞人用簾意象表達(dá)思戀之情

在《花間集》[5]中，因多是閨閣詞，多是女子送別情郎之后思念。如溫庭筠的《河瀆神》(其三)中寫道“離別櫓聲空蕭索，玉容惆悵妝薄。青麥燕飛落落，卷簾愁對珠閣?！边@幾句描寫女子卷起簾子憑眺遠(yuǎn)去的人，聽著漸漸遠(yuǎn)去的櫓聲，在空閨中獨自愁坐，剛離別就已經(jīng)是滿面愁容，思念著遠(yuǎn)游的人，更看見簾子外村野麥田上翩飛的雙燕，進(jìn)一步反襯出女子的孤寂。張泌的《浣溪沙》(其六)中“枕障熏爐隔繡帷，二年終日兩相思，杏花明月始應(yīng)知。天上人間何處去？舊歡新夢覺來時，黃昏微雨畫簾垂?！边@首詞中“二年”說別離之久，“終日”見情之深，“兩相思”言彼此同心相契。相思之苦，簾外的杏花，窗前的明月，都是見證。黃昏微雨、畫簾低垂的景物，再作烘染，哀感無限。溫庭筠《定西蕃》(其三)“細(xì)雨曉鶯春晚，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羅幕翠簾初卷，鏡中花一枝。腸斷塞門消息，雁來稀?！睂懰紜D，女子晨起卷簾，對鏡梳妝，美麗女子相思，是邊關(guān)征人音信稀疏，讓女子牽掛不已，為之?dāng)嗄c。

《花間集》中相思愛戀是主題。韋莊《浣溪沙》(其二)“欲上秋千四體慵，擬教人送又心忪。畫堂簾幕月明風(fēng)。此夜有情誰不極，隔墻梨雪又玲瓏，玉容憔悴惹微紅?！笔菍懘呵?，女子月夜欲上秋千感覺四肢無力、人推送又覺心里不安的嬌慵情態(tài)。明月春風(fēng)，梨雪玲瓏，如此良夜，誰人能不興起切切春情呢。溫庭筠《更漏子》(其一)“柳絲長，春雨細(xì)，花外漏聲迢遞。驚塞雁，起城烏，畫屏金鷓鴣。香霧薄，透簾幕，惆悵謝家池閣。紅燭背，繡簾垂，夢長君不知?！痹~寫春閨懷人，夜深香殘，在透入簾幕的稀薄煙霧里，無眠的女子看著屏繪的雙雙金鷓鴣圖案，自傷孤寂，惆悵不已。幾番掙扎、遣愁無計的她，最終無奈地背過紅燭，垂下繡簾，希望借助睡眠能夠做個好夢，來消解煩惱。

(二)簾字抒發(fā)詞人的思鄉(xiāng)之情

《花間集》中以男女情愛為情調(diào)，有400首左右，但是其中也有羈旅懷鄉(xiāng)之詞。張泌的《河瀆神》“古樹噪寒鴉，滿庭楓葉蘆花。晝燈當(dāng)午隔輕紗，畫閣珠簾影斜。門外往來祈賽客，翩翩帆落天涯?；厥赘艚瓱熁穑深^三兩人家?！痹~寫河畔神祠景色，抒發(fā)客子旅愁。神祠秋景中，滿含蕭瑟之感?！皶儫舢?dāng)午”，映出珠簾斜影。那隔江星點燈火、渡頭三兩人家里，是客子黃昏旅途的惆悵惘然之感。閻選《臨江仙》(其二)“十二高峯天外寒，竹梢輕拂仙壇。寶衣行雨在云端，畫簾深殿，香霧冷風(fēng)殘。欲問楚王何處去？翠屏猶掩金鸞。猿啼明月照空灘，孤舟行客，驚夢亦艱難。”詞寫孤舟行客的寂寞心情。巫山十二峰的神女廟，神女衣袂飄飄，在天上施云布雨。神女離去，廟宇冷落。連象王也不知所蹤，只有巫峽猿聲，渲染孤寂凄清的氣氛，行客感到心傷。

(三)簾意象表達(dá)憂愁之情

《花間集》以男女情感為主，那么男女情愛不如意情況之詞也是免不了的。閨閣之中少不了“簾”這個裝飾品，通過這裝飾品更有一種愁思在其中。

韋莊《訴衷情》(其一)“燭燼香殘簾半掩，夢初驚。花欲謝，深夜，月朧明。何處按歌聲？輕輕。舞衣塵暗生，負(fù)春情。”這首詞是寫舞女的怨情，“舞衣”透漏女子的身份。半卷之簾，燭燼香殘，欲謝的花朵，朦朧的月色，予人以孤凄哀殘之感，烘托夜深不寐的女子的愁情。張泌《滿宮花》“花正芳，樓似綺，寂寞上陽宮里。鈿籠金鎖睡鴛鴦，簾冷露華珠翠。嬌艷輕盈香雪膩，細(xì)雨黃鶯雙起。東風(fēng)惆悵欲清明，公子橋邊沉醉?！痹~寫宮怨，這首詞與其他的宮怨詞是不同的，雖然都是表達(dá)自己的愁怨，但是這首詞因為橋邊公子而非君王愁。鈿籠金鎖的奢華，掩不住簾冷露濃的凄涼。以清明時節(jié)細(xì)雨雙飛的黃鶯，映襯宮女的孤單。結(jié)尾點出宮女惆悵寂寞的原因，是思念“橋邊獨醉”的“公子”。在宮怨類作品中，車輦不來是致怨的主因，望幸是宮女的基本心理指向。但此詞中的宮女顯然不是這樣，思念的對象不是這些，而是宮外橋邊沉醉的公子。

三、“簾”意象的功能探究

“簾”字在《花間集》中也是運(yùn)用比較多的，恰當(dāng)?shù)厥褂眠@一道具，使詞的意境更具有審美內(nèi)涵，王國維《人間詞話》云“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6]33。則“簾”意象的功能表現(xiàn)為以下方面。

(一)為詞情境提供獨特視角[7]43-45

戲劇表演需要用各種道具來布置舞臺，以推動劇情發(fā)展。詞人們也是需要選取合適的意象為詞中抒情主人公的出場造些聲勢。而“簾”正是這方面的絕好幫手，它為我們展示了詞中的典型場景與特殊場景。溫庭筠的《菩薩蠻》(其二)“水晶簾里玻璃枕，暖香惹夢鴛鴦錦。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藕絲秋色淺，人勝參差剪。雙鬢隔香紅，玉釵頭上風(fēng)?！逼渲小八Ш熇锊Ａд怼边@類華美、富麗、講究的閨閣環(huán)境正是艷詞中最典型、最常見之場景。這首《菩薩蠻》中水晶簾、玻璃枕、鴛鴦錦、暖香、夢、江、煙 柳、雁、殘月、藕色霓裳、人勝、雙鬢、玉釵等用一連串的意象來描寫女子居室之精美、其穿著打扮之高雅，同時也委婉含蓄地暗示出她極其微妙的心理活動。而這一切，又都是在詞的一開始就點明了的“水晶簾里玻璃枕”這樣一種精致明麗、玲瓏美潔的情境中發(fā)生的[8]45，可見“簾”意象在構(gòu)建推進(jìn)詞情發(fā)展的“典型場景”中所起的作用。溫庭筠的《更漏子》(其二)“星斗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蘭露重，柳風(fēng)斜，滿庭堆落花。虛閣上，倚欄望，還似去年惆悵。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僅單單一個“簾”字，又與“水晶簾”不同，沒有著重說什么簾，只是從簾這個獨特視角表達(dá)詞中主人公的心境。簾外庭院的清晨景色，藍(lán)葉露重低垂，柳絲風(fēng)里吹斜，落花滿地堆積，一派春意闌珊的光景，與曉鶯殘月的凄清一起，烘托出傷春傷別的寂寞情緒。

(二)為詞設(shè)立特定的場景

從抒情角度看，詞中情感的抒發(fā)，往往都要借助于抒情主人公去表達(dá)，而抒情主人公所在的處所，是由簾以及其他諸多意象所組成的空間之中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簾意象在詞中就起到了創(chuàng)設(shè)場景與氛圍的作用。

張泌《浣溪沙》(其九)“晚逐香車入鳳城，東風(fēng)斜揭繡簾輕，慢回嬌眼笑盈盈。消息未通何計是？便須佯醉且隨行，依稀聞道太狂生?！币惠v華美的車子入城，一騎緊追在后。東風(fēng)吹起香車?yán)C簾一角，使男子得以一睹真容。一瞥之間，他看到簾中女子慢回嬌眼，笑意盈盈，仿佛有情。音聞未通，一時無計，便假裝醉酒，繼續(xù)急追不舍，依稀聽到女子的笑罵聲。這樣一出喜劇，“東風(fēng)斜揭繡簾輕”是關(guān)鍵，如果沒有風(fēng)吹簾起，那么他們這番一見鐘情式的戀愛也許就會草草收場。這樣的美事若非在車馬雜沓、男女界限有所松動的游春場所,也是決計不能發(fā)生的,所以“東風(fēng)斜揭繡簾輕”就是詞中可遇不可求的“特殊場景”了。牛希濟(jì)《中興樂》“池塘暖碧浸晴暉，蒙蒙柳絮輕飛。紅蕊凋來，醉夢還稀。春云空有雁歸，珠簾垂。東風(fēng)寂寞，恨郎拋擲，淚濕羅衣。”在這首詞中，簾與池塘、柳絮、紅蕊、醉、夢、雁、東風(fēng)、淚、濕羅衣等意象組成的畫面是哀愁的。紅花凋殘、白絮飄飛的暮春景色，雁歸人未歸，女子垂下珠簾不再看那景色?！昂蘩蓲仈S”，控制不住自己悲傷已極的情感。在這樣的一個環(huán)境中，悲傷不能自已。

(三)構(gòu)筑曲折深靜的意境

況周頤在《惠風(fēng)詞話》論述詞境時說“詞境以深靜為至，境至靜矣，而詞中有人，如隔蓬山，思之思之，遂由淺而見深”[9]24。而深靜詞境的營造，必須借助一定的意象?！昂煛币庀蟮脑炀彻δ苁遣煌岔懙摹Ｎ撼邪摺渡樽印?其二)“寂寞畫堂空，深夜垂羅幕。燈暗錦屏欹，月冷珠簾薄。愁恨夢難成，何處貪歡樂？看看又春來，還是長蕭索?！泵鑼懏嬏每占?、幕垂簾薄、月冷燈暗的深夜居室環(huán)境，濃郁的清冷空漠氣氛，以之烘襯女子孤寂凄寒的心境。利用了珠簾與畫堂、羅幕、錦屏諸意象層層分隔，構(gòu)成一種蕭索深靜的境界。李洵《巫山一段云》(其一)“有客經(jīng)巫峽，停橈向水湄。楚王曾此夢瑤姬，一夢杳無期。塵暗珠簾卷，香消翠幄垂。西風(fēng)回首不勝悲，暮雨灑空祠。”寫行客經(jīng)過巫峽，泊舟江邊，來到神女廟前，聯(lián)想起楚王當(dāng)年在此夢見神女之事，不禁生出天人懸隔、幽眇難詳?shù)母懈?。珠簾塵暗，翠幄香消，是行客眼中所見神女廟之荒寂景象。行客心中翻涌著無限悲涼之感。展現(xiàn)了一種幽深的感傷意境。

《花間集》中這些簾的意象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因為《花間集》是應(yīng)歌而作的具有娛樂消遣的功能，因此詞人們使用簾表達(dá)的意境自然以閨閣之中的感情為主。但是也有一些詠史懷古的作品，如剛剛介紹的李洵的《巫山一段云》，還有牛嶠的《江城子》，這首詞用了“簾”字，但是所表達(dá)的是一種風(fēng)流悲壯的懷古之作。

[1] 陳鼓應(yīng)．莊子今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2] 郭慶藩．莊子集解[M]．王孝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61．

[3] 晉葛洪．西京雜記[M]．周天游校注．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4] 袁行霈．中國文學(xué)史：卷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5] 趙崇祚．花間集[M]．李一氓校．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8．

[6] 王國維．人間詞話[M]．濟(jì)南：齊魯書社，1981．

[7] 鄧龍飛．宋詞簾意象研究[D]．華僑大學(xué)，2012．

[8] 趙梅．重簾復(fù)幕下的唐宋詞唐宋詞中“簾”意象及其道具功能[J]．文學(xué)遺產(chǎn)，1997(4).

[9] 況周頤．惠風(fēng)詞話[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0．

[責(zé)任編輯袁培堯]

The Image of “Curtain” inFlowerSet

YAN Qing

(Collegeofliberalarts,GuangxiNormalUniversity,Nanning530029,China)

FlowerSetwith 500 poems included is collected by Shu Zhao, among which the word “curtain” appeared 99 times with 15 poets and 98 poems involved. The original function of curtain is a shelter to isolate outdoor wind, rain and the sun, while the image of the “curtain” has a more far-reaching significance. “Curtain” is a scene of objective things, but it means with the emotion is lovesickness, farewell, melancholy and homesickness. Therefore we should not see the surface of the “curtain”, but deeply understand the image ofFlowerSet.

Flower Set; curtain; image; function

2016-03-26

閆卿(1990- )，女，河南蘭考人，廣西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中國古代文學(xué)在讀研究生，主要從事元明清文學(xué)研究。

I207.23

A

1671-8127(2016)04-007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