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永武
賞 畫
◎ 黃永武
一場以“聽鸛深處”為名的畫展吸引了我。走進畫廊,迎面是一只鮮黃的鸝鳥,在紫色的桐花深處,振翼半開,俯身欲起,而四周花葉茂密,近濃遠淺,幽緲無限。我向畫展主人黃昌惠先生恭喜說:“把‘深’字畫出來了,真是美呀!”
花鳥畫里我最愛看“深”,山水畫里我最愛看“遠”。山水畫家每次濡毫之前,最好登上高樓望云霞出沒的遠方,收取磅礴的逸趣,然后使林壑糾紛處,橫斜疏密,讓賞者目不暇接。而煙云生動處,瀟灑天成,顯出極玄遠的神韻,達到“畫能使人遠”的目標。
賞畫先看天真的氣韻,然后讀筆意、骨法、位置、渲染,最后才看形狀像不像,所謂“須以神遇,不以跡求”,才是賞畫的知音。天真的氣韻有的得之于“凝神注想”,有的得之于“不意如是而忽然如是”,都是無法再重復、模仿一遍的趣味。成為世界的唯一,才妙。
古人把畫梅花叫做“寫梅”,畫竹子叫做“寫竹”,畫蘭花叫做“寫蘭”。不說“畫”而說“寫”,因為“畫”是畫它的形狀、顏色,“寫”是寫它的意思。所謂“意足本求顏色似”,形狀、顏色像不像,攝影師會做得比畫家好,但畫比攝影有價值,就在于攝影未必能表現出意思與趣味。
欣賞畫的意思與趣味,往往也在欣賞畫家的性情。前人分析過:畫家是坦蕩而灑脫的人,畫也平淡、謙沖,畫味極醇;畫家是孤高而清介的人,畫也危聳而英俊,清氣逼人;畫家一味絕俗,畫就蕭遠峭逸,一無雕飾;畫家如果貪榮附熱,畫也嫵媚而帶焦躁之氣,想假裝風雅、超然是困難的。
簡單地說,欣賞畫也就是在欣賞畫家本身的德行所流露出來的趣味。像清朝的金農善畫竹,他不畫臃腫的竹,癡肥的樹他也懶得看,而瘦的竹多壽,飽經風霜。他在畫竹上題詩道:“明歲滿林筍更稠,百千萬竿青不休,好似老夫多倔強,雪深一丈肯低頭!”倔強的竹就是倔強畫家的自身表現,所以只須十竿百葉,就意興勃起,深遠無垠了。
(摘自《愛廬小品》漓江出版社 圖/紅動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