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曉燕,魯茸玉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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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漢時期西北邊疆的民族關(guān)系研究
龍曉燕,魯茸玉滇①
《漢書·西域傳》將西域分為狹義西域和廣義西域,漢王朝的西北邊疆主要指狹義西域。整個西漢時期,國家戰(zhàn)略重點在于防御北方匈奴的進攻,同時也為了抵御匈奴對西北邊疆的控制。漢代西北邊疆民族關(guān)系發(fā)展的基本態(tài)勢,就由漢王朝與匈奴爭奪對該地區(qū)的控制權(quán),及西北邊疆民族為了自己的基本利益,左右于漢王朝和匈奴之間的三方博弈關(guān)系構(gòu)成。在這個歷史過程中,漢王朝與烏孫、車師、鄯善(樓蘭)、渠犁等民族的關(guān)系較為友好且緊密。王莽新朝建立之后,其錯誤的民族政策導致匈奴勢力再次進入漢王朝的西北邊疆,使西北邊疆的民族關(guān)系變得更加復雜。
西漢王朝;匈奴;西北邊疆;控制權(quán);民族關(guān)系
《漢書·西域傳》將西域分為狹義西域和廣義西域,漢王朝的西北邊疆主要指狹義西域。對于漢王朝西北邊疆民族關(guān)系的研究,在相關(guān)的學術(shù)著作,如余太山先生的《兩漢魏晉南北朝與西域關(guān)系史》和《西域通史》中有所涉及。因為這兩部著作都是進行長時段的區(qū)域歷史研究,主要是研究政治關(guān)系史,沒有對民族關(guān)系史進行專門的展開。*參見余太山《兩漢魏晉南北朝西域關(guān)系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余太山《西域通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
涉及西域民族關(guān)系史的相關(guān)論文也不多,主要有:龍顯昭的《漢代西域的族屬及其與周秦“西戎”之關(guān)系》,*龍顯昭:《漢代西域的族屬及其與周秦“西戎”之關(guān)系》,《西南民族學院學報》1984年第1期。這篇論文的重點在于,探討西域民族的源流問題,對民族關(guān)系史涉及不多;王宗維的《漢代河西與西域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王宗維:《漢代河西與西域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新疆社會科學》1985年第3期。該文章雖然間接有民族關(guān)系的內(nèi)容,但是論文主要是研究區(qū)域之間的交往;王文濤的《簡論漢朝與龜茲以和睦友好為主流的關(guān)系》,*王文濤:《簡論漢朝與龜茲以和睦友好為主流的關(guān)系》2012年《龜茲學研究》(年刊)。論文雖然是研究民族關(guān)系的論文,但是僅僅涉及龜茲,沒有從漢王朝國家戰(zhàn)略的角度展開;殷晴的《漢代西域人士的中原憧憬與國家歸向——西域都護府建立后的勢態(tài)與舉措》,*殷 晴:《漢代西域人士的中原憧憬與國家歸向——西域都護府建立后的勢態(tài)與舉措》,《西域研究》2013年第1期。論文重點在于討論漢王朝以“安輯”為主的治邊舉措,以及部分西域政治上層的國家認同,沒有集中研究多角度的民族關(guān)系;王子今、喬松林的《“譯人”與漢代西域民族關(guān)系》,*王子今,喬松林:《“譯人”與漢代西域民族關(guān)系》,《西域研究》2013年第1期。論文的核心是研究西域“譯人”在漢王朝與匈奴爭奪西域控制權(quán)當中的作用與意義,也不是把研究重點放在全局性的西域民族關(guān)系中。因此,本文將以西漢王朝防御匈奴攻擊、奪取西域控制權(quán)的國家戰(zhàn)略作為基點,對漢王朝西北邊疆的民族關(guān)系進行論述,以求教于方家。
華夏族與西域各民族經(jīng)濟文化交流是比較早的,但是政治上的聯(lián)系或者說在政治上對西域進行治理的時間相對晚一點?!稘h書·西域傳》載:“自周衰,戎狄錯居涇渭之北。及秦始皇攘卻戎狄,筑長城,界中國,然西不過臨洮?!?《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2頁。所以在匈奴強大起來之后,西域就被匈奴控制:“西域諸國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與匈奴、烏孫異俗,故皆役屬匈奴。”而且匈奴還設(shè)置了以匈奴日逐王擔任僮仆都尉的官員管理西域,僮仆都尉代表匈奴單于“常居焉耆、危須、尉黎間,賦稅諸國,取富給焉”。*《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2頁。
西漢王朝建立之后,一直沒有力量開發(fā)西域,到了漢武帝時期,王朝的國家力量強大起來,于是漢武帝在防御匈奴攻擊的國家戰(zhàn)略目標之下,派遣張騫出使西域“事征四夷,廣威德,而張騫始開西域之跡”。*《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3頁。在張騫對西域認識的基礎(chǔ)上,漢武帝開始對西域的軍事行動?!捌浜篁婒T將軍擊破匈奴右地,降渾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彪S之又在西域設(shè)置郡縣,移民開發(fā),“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發(fā)徙民充實之,分置武威、張掖、敦煌,列四郡,據(jù)兩關(guān)焉”。特別是自貳師將軍攻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懼,多遣使來貢獻。漢使西域者益得職。于是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臺、渠犁皆有田卒數(shù)百人,置使者校尉領(lǐng)護,以給使外國者”。所以在這一段時間西域的東部地方都是在漢王朝的控制之下,由此開始了西漢王朝對西北邊疆的建設(shè)。
到了漢宣帝時代,漢宣帝派遣衛(wèi)司馬使護衛(wèi)鄯善以西的民族,西漢王朝的軍隊“破姑師,未盡殄,分以為車師前后王及山北六國”。*《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3~3874頁。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匈奴的日逐王反叛匈奴單于,帶領(lǐng)部眾投降漢王朝,“護鄯善以西使者鄭吉迎之。既至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吉為安遠侯”。西漢王朝也就順勢在西北邊疆建立了西域都護,“乃因使吉并護北道,故號曰都護。都護之起,自吉置矣。(匈奴)僮仆都尉由此罷”。
到了漢元帝時,西漢王朝又新設(shè)置戊己校尉,屯田車師前王庭,在這樣的情況下,“匈奴東蒲類王茲力支將人眾千七百余人降都護,都護分車師后王之西為烏貪訾離地以處之”。*《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4頁。在這些歷史過程中,文獻記載最為詳細的是,西漢王朝與烏孫、車師、鄯善(樓蘭)、渠犁等民族的關(guān)系。此外,對于王莽錯誤的民族政策導致匈奴勢力再次進入西域,使西域民族關(guān)系變得更加復雜的歷史記載也不少。
所以,總的來看,西漢時期漢王朝西北邊疆民族關(guān)系發(fā)展的基本態(tài)勢為:漢王朝與匈奴爭奪對西域的控制權(quán),西域各民族為了自己的基本利益左右于漢王朝和匈奴之間,呈現(xiàn)出一種三方博弈關(guān)系。
烏孫地域廣大、人口眾多,政治軍事力量強大,*烏孫距離長安八千九百里。戶十二萬,口六十三萬,勝兵十八萬八千八百人。東至都護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稘h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01頁。所以在整個《漢書·西域傳》中,關(guān)于民族關(guān)系記載最為詳細的,是烏孫與西漢王朝及其與匈奴的復雜關(guān)系,其中又以漢朝的細君公主、解憂公主與烏孫的和親為重點。
漢朝與烏孫建立友好關(guān)系是從張騫出使西域時開始的?!稘h書·西域傳》載:“騫既致賜,諭指曰:‘烏孫能東居故地,則漢遣公主為夫人,結(jié)為昆弟,共距匈奴,不足破也?!?《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02頁。這是漢朝希望以和親的方式來和烏孫建立親密關(guān)系。但是因為烏孫距離漢朝的空間距離太遠,不太了解漢朝的具體情況,加之烏孫又長時間受匈奴控制,因此“其大臣皆不欲徙。昆莫年老國分,不能專制,乃發(fā)使送騫,因獻馬數(shù)十匹報謝”。送張騫返回長安的烏孫使者在長安看到了漢朝“漢人眾富厚”,所以“歸其國,其國后乃益重漢”。
匈奴聽到了烏孫欲與漢朝交好的消息,單于大怒,準備攻擊烏孫,漢朝馬上派遣使者出使烏孫。
由此一來,西北邊疆的政治格局發(fā)生了變化,漢朝通過和親,使自己的政治勢力進入西域,但是匈奴的勢力并沒有完全退出,因為匈奴同樣“遣女妻昆莫,昆莫以為左夫人”。
隨著烏孫的昆莫年紀變老,昆莫希望細君公主按照烏孫的文化風俗進行族內(nèi)轉(zhuǎn)房。但是這與漢民族的文化發(fā)生了沖突,因此細君公主不愿意,只好給漢朝皇帝寫信,漢朝皇帝的回復是讓細君公主“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04頁。也就是要讓細君公主尊重烏孫的文化,以完成漢朝攻擊匈奴的戰(zhàn)略。于是“岑陬遂妻公主”。此外岑陬還“尚江都公主,生一女少夫。公主死,漢復以楚王戊之孫解憂為公主,妻岑陬。岑陬胡婦子泥靡尚小,岑陬且死,以國與季父大祿子翁歸靡”。雖然烏孫的昆莫發(fā)生了變化,但是與漢王朝的和親仍然沒有發(fā)生變化,即:
翁歸靡既立,號肥王,復尚楚主解憂,生三男兩女:長男曰元貴靡;次曰萬年,為莎車王;次曰大樂,為左大將;長女弟史為龜茲王絳賓妻;小女素光為若呼翕侯妻。
顯然漢朝公主與烏孫昆莫生下的孩子有的成了西域的政治首領(lǐng),例如莎車王,有的成了西域政治首領(lǐng)的妻子。由此漢王朝與烏孫的關(guān)系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而這些良好關(guān)系的建立,都是和親的結(jié)果。
到了漢昭帝時,“公主上書,言:‘匈奴發(fā)騎田車師,車師與匈奴為一,共侵烏孫,唯天子幸救之!’”*《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05頁。昆莫的“莫”,從這一段文字開始寫為“彌”。但就在這個時候,漢昭帝去世,漢宣帝即位,公主及昆彌又派遣使者上書:
言“匈奴復連發(fā)大兵侵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收人民去,使使謂烏孫趣持公主來,欲隔絕漢。昆彌愿發(fā)國半精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彌”。
對此,漢宣帝十分重視,在本始三年(前71年),命令烏孫的軍隊與漢王朝的軍隊共同攻擊匈奴。
漢宣帝元康二年(前64年),烏孫昆彌通過戊己校尉常惠給漢宣帝上書說:“愿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得令復尚漢公主,結(jié)婚重親,畔絕匈奴,原聘馬騾各千匹?!?《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05~3906頁。因為漢宣帝對烏孫在攻擊匈奴右谷蠡王庭的戰(zhàn)爭中所立大功特別欣賞,所以同意烏孫的和親請求。
遣使者至烏孫,先迎取聘。昆彌及太子、左右大將、都尉皆遣使,凡三百余人,入漢迎取少主。上乃以烏孫主解憂弟子相夫為公主,置官屬侍御百余人,舍上林中,學烏孫言?!归L羅侯光祿大夫惠為副,凡持節(jié)者四人,送少主至敦煌。
可是在漢朝的使團還沒有出發(fā)的時候,“聞烏孫昆彌翁歸靡死,烏孫貴人共從本約,立岑陬子泥靡(按,即胡婦子)代為昆彌,號狂王”。對此,戊己校尉?;萆蠒鴿h宣帝說:“愿留少主敦煌,惠馳至烏孫責讓不立元貴靡為昆彌,還迎少主?!睗h宣帝在朝廷當中也把這件事交給大臣商議,最后漢宣帝同意了大鴻臚蕭望之的意見,“征還少主”。
由于漢朝沒有同意烏孫的和親請求,所以烏孫昆彌泥靡按照烏孫的傳統(tǒng)“復尚楚主解憂,生一男鴟靡,不與主和,又暴惡失眾”。*《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06頁。此時漢朝的使者衛(wèi)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送侍子到了烏孫,“公主言狂王為烏孫所患苦,易誅也。遂謀置酒會,罷,使士拔劍擊之”。即公主希望漢朝的使者殺死狂王,但是對烏孫昆彌泥靡的攻擊沒有成功,因此改變了漢朝與烏孫的友好關(guān)系。為了積極改善漢朝與烏孫的關(guān)系,漢朝立即派遣“中郎將張遵持醫(yī)藥治狂王,賜金二十斤,采繒”。與此同時,“因收和意、昌系鎖,從尉犁檻車至長安,斬之”。其他參加刺殺狂王的人都受到了處罰。
在漢朝與烏孫關(guān)系出現(xiàn)裂痕的時候,跟隨解憂公主來到烏孫的侍者馮嫽出來化解漢朝與烏孫的矛盾。
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5年),烏孫昆彌元貴靡、鴟靡都因病去世,元貴靡的兒子星靡代為大昆彌,但是因為星靡還很弱小,所以“馮夫人上書,愿使烏孫鎮(zhèn)撫星靡”。*《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08頁??墒切敲液蜑蹙屯啦痪靡踩ナ溃敲业膬鹤幼哟评趺掖榇罄?,小昆彌烏就屠的兒子拊離代立,可不久又被拊離弟日貳所殺。于是漢王朝派遣使者立拊離的兒子安日為小昆彌。日貳只得逃亡。顯然,由于漢朝過多介入烏孫國王的廢立問題,使烏孫上層貴族的矛盾更加復雜,漢朝也不得不花費更多的精力來處理烏孫的內(nèi)部事務(wù)。
胡適先生這樣寫過:“據(jù)我的拙見,自由主義就是人類歷史上那個提倡自由,崇拜自由,爭取自由,充實并推廣自由的大運動?!杂伞谥袊盼睦锏囊馑际牵骸捎谧约骸褪遣挥捎谕饬?,是‘自己作主’。在歐洲文字里,‘自由’含有‘解放’之意,是從外力裁制之下解放出來,才能‘自己做主’。在中國古代思想里,‘自由’就等于自然,‘自然’是‘自己如此’,‘自由’是‘由于自己’,都有不由于外力拘束的意思?!?/p>
漢哀帝元壽二年(前1年),烏孫大昆彌伊秩靡與匈奴單于同時來到長安。這件事說明,烏孫與匈奴和漢王朝的力量發(fā)生了變化,所以“漢以為榮”。*《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10頁。到了漢平帝元始年間(1~5年),卑爰嚔“殺烏日領(lǐng)以自效,漢封為歸義侯。兩昆彌皆弱,卑爰嚔侵陵,都護孫建襲殺之”??梢姡捎跒鯇O內(nèi)部的動亂,不但給烏孫自身造成損失,也給漢朝帶來了不少麻煩。因此《漢書·西域傳》總結(jié)說:“自烏孫分立兩昆彌后,漢用憂勞,且無寧歲?!?/p>
從歷史發(fā)展的宏觀角度來看,漢朝與烏孫的關(guān)系是一種羈縻關(guān)系,但由于漢朝通過與烏孫和親,在烏孫的政治勢力不斷增強,并漸次加強了對烏孫的控制。所以漢朝與烏孫的關(guān)系發(fā)展到后期,漢朝過多地涉及烏孫內(nèi)部的權(quán)利斗爭,從而導致了烏孫內(nèi)部的矛盾沖突,出現(xiàn)了兩個昆彌的情況。
(一)漢朝與車師的關(guān)系
在西域,漢朝與匈奴爭奪的另一個焦點是車師,其核心是因為車師盛產(chǎn)糧食。漢武帝時,漢匈雙方就圍繞車師進行過爭奪。到了漢昭帝、漢宣帝時,匈奴對車師的爭奪進一步加劇。《漢書·西域傳》載:
昭帝時(前86~前74年),匈奴復使四千騎田車師。宣帝即位,遣五將將兵擊匈奴,車師田者驚去,車師復通于漢。匈奴怒,召其太子軍宿,欲以為質(zhì)。軍宿,焉耆外孫,不欲質(zhì)匈奴,亡走焉耆。車師王更立子烏貴為太子。及烏貴立為王,與匈奴結(jié)婚姻,教匈奴遮漢道通烏孫者。*《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22頁。
顯然是因為烏貴親匈奴,漢朝又失去車師。
隨著車師的掌權(quán)者傾向于匈奴,從而使車師問題復雜化,漢王朝便選派得力之人來處理此事,以使車師擺脫左右于漢與匈奴之間的狀態(tài)。漢宣帝地節(jié)二年(前68年),漢王朝派遣侍郎鄭吉、校尉司馬憙帶領(lǐng)免刑罪人在渠犁開墾土地,種植糧食,同時發(fā)兵攻擊車師。到了秋天糧食收割的時候,“吉、憙發(fā)城郭諸國兵萬余人,自與所將田士千五百人共擊車師,攻交河城,破之。王尚在其北石城中,未得,會軍食盡,吉等且罷兵,歸渠犁田。收秋畢,復發(fā)兵攻車師王于石城。王聞漢兵且至,北走匈奴求救,匈奴未為發(fā)兵。王來還,與貴人蘇猶議欲降漢,恐不見信。蘇猶教王擊匈奴邊國小蒲類,斬首,略其人民,以降吉。車師旁小金附國隨漢軍后盜車師,車師王復自請擊破金附”。*《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22頁。在漢朝軍隊強大的攻擊下,最后使車師站在漢朝一邊。
漢宣帝元康四年(前62年),由于車師王烏貴逃往烏孫,漢朝扶立車師原太子軍宿為車師王。徙車師國民至渠犁,放棄了車師故地。到漢宣帝神爵年間(前61~前58年),匈奴內(nèi)部不和,日逐王先賢撣率眾降漢,鄭吉擊破車師,隨后漢朝設(shè)置了西域都護,意味著匈奴在西域獨控的時代基本結(jié)束,從此“漢之號令班西域矣”。*《漢書》卷70《鄭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005~3006頁。而對于開拓西北邊疆貢獻大的張騫和鄭吉,歷史學家評論說“始自張騫而成于鄭吉”。*《漢書》卷70《鄭吉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005~3006頁。此后,西域都護成了西漢的一級地方政權(quán),《漢書·百官公卿表》載:
西域都護加官,宣帝地節(jié)二年初置,以騎都尉、諫大夫使護西域三十六國,有副校尉,秩比二千石,丞一人,司馬、侯、千人各二人。*《漢書》卷19《百官公卿表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738頁。
(二)漢朝與鄯善的關(guān)系
鄯善國本來叫做樓蘭,距離長安比較近。張騫出使西域歸來之后,“武帝感張騫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諸國,使者相望于道,一歲中多至十余輩”。*《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6頁。因為漢王朝大量的使者都要通過樓蘭,給樓蘭帶來了諸多不便,因此樓蘭等就“攻劫漢使王恢等,又數(shù)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漢使。漢使多言其國有城邑,兵弱易擊”。在這樣的背景下,漢王朝派遣“趙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shù)萬擊姑師。王恢數(shù)為樓蘭所苦,上令恢佐破奴將兵。破奴與輕騎七百人先至,虜樓蘭王遂破姑師,因暴兵威以動烏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為浞野侯,恢為浩侯”。由于漢王朝完成了對樓蘭的治理,漢朝實際控制的地區(qū)向西部有了延伸,“于是漢列亭障至玉門矣”。
樓蘭臣服漢朝之后,馬上遭到匈奴的攻擊,樓蘭只好在漢朝和匈奴之間左右事之,“于是樓蘭遣一子質(zhì)匈奴,一子質(zhì)漢”。*《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7頁。正是因為樓蘭在漢朝和匈奴之間左右事之,沒有很好地配合漢朝的軍事行動,漢武帝對此很不滿,命令逮捕樓蘭王。
后貳師軍擊大宛,匈奴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即遣騎因樓蘭候漢使后過者,欲絕勿通。時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guān),為貳師后距,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王。
樓蘭王也把自己的不得已作了說明,得到了諒解,“將詣闕,簿責王,對曰:‘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愿徙國入居漢地?!现逼溲?,遣歸國,亦因使候司匈奴”。但是,樓蘭卻得罪了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
漢武帝征和元年(前92年),樓蘭王去世,樓蘭的“國人來請質(zhì)子在漢者,欲立之”。*《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7~3878頁。但是由于樓蘭的“質(zhì)子常坐漢法,下蠶室宮刑,故不遣。報曰:‘侍子,天子愛之,不能遣。其更立其次當立者。’”因此樓蘭重新立了國王,漢朝又讓樓蘭派遣質(zhì)子,樓蘭同時也給匈奴派遣了一個質(zhì)子。不久,樓蘭的國王又去世,匈奴首先知道了這個消息,“遣質(zhì)子歸,得立為王”。之后漢王朝派遣使者“詔新王,令入朝,天子將加厚賞”。由于漢朝扣留了樓蘭的兩個人質(zhì),所以樓蘭不想再派人質(zhì)到長安,這就使雙方不可避免要發(fā)生矛盾沖突。對此《漢書·西域傳》記載:
然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fā)導,負水儋糧,送迎漢使,又數(shù)為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后復為匈奴反間,數(shù)遮殺漢使。其弟尉屠耆降漢,具言狀。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樓蘭與漢朝關(guān)系變壞,與漢朝沒能很好地處理人質(zhì)問題有關(guān)。
到了漢昭帝元鳳四年(前77年),大將軍霍光派遣平樂監(jiān)傅介子去刺殺樓蘭王,之后漢朝“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鄯善”,*《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877~3878頁。從此樓蘭在漢朝的歷史文獻當中又稱為鄯善。為了加強對鄯善的控制,漢王朝“為刻印章,賜以宮女為夫人,備車騎輜重,丞相將軍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但是,漢朝新立的鄯善王有自己的擔心,向漢昭帝說:“身在漢久,今歸,單弱,而前王有子在,恐為所殺。國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漢遣一將屯田積谷,令臣得依其威重?!庇谑菨h朝派遣司馬1人、吏士40人,在伊循城作為新的鄯善國王的后盾,“其后更置都尉。伊循官置始此矣”。
自從漢武帝開通西域、設(shè)置校尉,就開始在渠犁屯田。這個時期由于漢武帝不斷地開疆拓土,使?jié)h朝的經(jīng)濟力量難以支撐,且又出現(xiàn)了在漢武帝征和年間,貳師將軍李廣利帶領(lǐng)軍隊投降匈奴的事件。盡管如此,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御史仍然上奏提出在條件具備的西域進行屯田的建議,認為:“渠犁皆故國,地廣,饒水草,有溉田五千頃以上,處溫和,田美,可益通溝渠,種五谷,與中國同時孰?!?《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12頁。
(三)漢朝與龜茲的關(guān)系
龜茲人是西北邊疆一個古老的民族,同時龜茲也是與漢朝聯(lián)系緊密的政權(quán)。在漢武帝時代,漢朝與龜茲的關(guān)系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矛盾沖突,當時“貳師將軍李廣利擊大宛,還過杅彌,杅彌遣太子賴丹為質(zhì)于龜茲。廣利責龜茲曰:‘外國皆臣屬于漢,龜茲何以得受杅彌質(zhì)?’即將賴丹入至京師”*《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16頁。。漢昭帝時采用了桑弘羊的策略,“以杅彌太子賴丹為校尉,將軍田輪臺,輪臺與渠犁地皆相連也。龜茲貴人姑翼謂其王曰:‘賴丹本臣屬吾國,今佩漢印綬來,迫吾國而田,必為害?!跫礆①嚨?,而上書謝漢,漢未能征”。
龜茲殺賴丹的事情到了漢宣帝時影響又進一步擴大。漢王朝發(fā)兵攻擊龜茲,“龜茲王謝曰:‘乃我先王時為貴人姑翼所誤,我無罪。’執(zhí)姑翼詣惠,惠斬之”。*《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16~3917頁。就在這個時候,烏孫昆彌的女兒到長安來學習鼓琴,“漢遣侍郎樂奉送主女,過龜茲。龜茲前遣人至烏孫求公主女,未還。會女過龜茲,龜茲王留不遣,復使使報公主,主許之。后公主上書,愿令女比宗室入朝,而龜茲王絳賓亦愛其夫人,上書言得尚漢外孫為昆弟,愿與公主女俱入朝”。以此為契機,漢朝與龜茲的關(guān)系得到了改善,所以漢宣帝元康元年(前65年),漢宣帝即位,龜茲來朝賀,漢宣帝給予了封賜,而且賜予了眾多的物品,一時間龜茲的文化當中有了許多漢文化特色:“(龜茲人)樂漢衣服制度,歸其國,治宮室,作徼道周衛(wèi),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庇捎诋敃r龜茲文化與漢文化正在融合的過程當中,所以一些西域人嘲笑龜茲王說:“驢非驢,馬非馬,若龜茲王,所謂騾也?!钡?,這正好說明龜茲與漢王朝的關(guān)系緊密,文獻記載:“絳賓死,其子丞德自謂漢外孫,成、哀帝時往來尤數(shù),漢遇之亦甚親密?!?/p>
從漢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開始,漢朝實際上很多重大政治決策已經(jīng)由王莽做出,漢朝的政治出現(xiàn)了動亂的跡象。而當時戊己校尉想開通一條經(jīng)過車師后國直通玉門關(guān)的道路,但車師后國國王認為這將給自己帶來沉重的負擔,便投降了匈奴。這一事件表面上看起來是漢朝在西域的官員不能很好地執(zhí)行民族政策引發(fā),而實際上則是西漢晚期社會動蕩危機在邊疆民族地區(qū)的反映。具體表現(xiàn)在當西域內(nèi)部出現(xiàn)問題時,當時已經(jīng)實際掌握漢王朝權(quán)力的王莽就沒有很好地處理。例如西域的民族相互之間發(fā)生矛盾沖突,“去胡來王唐兜,國比大種赤水羌,數(shù)相寇,不勝,告急都護”。*《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25頁。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西域都護“不以時救助,唐兜困急,怨欽,東守玉門關(guān)。玉門關(guān)不內(nèi),即將妻子人民千余人亡降匈奴。匈奴受之,而遣使上書言狀”。本來這是漢朝官員沒有很好處理的事,問題出在漢朝。但是王莽卻“遣中郎將王昌等使匈奴,告單于西域內(nèi)屬,不當?shù)檬?。單于謝屬”。而匈奴又使用反間計“執(zhí)二王以付使者。莽使中郎王萌待西域惡都奴界上逢受。單于遣使送,因請其罪。使者以聞,莽不聽,詔下會西域諸國王,陳軍斬姑句、唐兜以示之”。由此加劇了漢朝與西域民族的矛盾。
公元8年,王莽篡漢自立,改國號“新”。他為顯示自己的威德,一改往日的民族政策,派五威將王奇等向邊疆少數(shù)民族頒發(fā)新朝的印綬,把漢朝所封的王盡改為侯,這種行為導致了一些西域民族又投降匈奴。例如車師后王“置離兄輔國侯狐蘭支將置離眾二千余人,驅(qū)畜產(chǎn),舉國亡降匈奴”。*《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25頁。
因此,隨著王莽錯誤民族政策的推行,西域的政治形勢變得復雜起來,匈奴的勢力有抬頭的趨勢。特別是匈奴單于因王莽易璽為章后,匈奴開始加強對西域漢朝軍隊的攻擊,“單于恨怒,遂受狐蘭支降,遣兵與共冠擊車師,殺后城長,傷都護司馬,及狐蘭兵復還入匈奴”。*《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25頁。而漢朝在西域的戊己校尉陳良等官也對王莽不滿,出現(xiàn)了以陳良為首的人投降匈奴的事件發(fā)生:
時戊己校尉刀護病,遣史陳良屯桓且谷備匈奴寇。史終帶取糧食,司馬丞韓玄領(lǐng)諸壁,右曲候任商領(lǐng)諸壘,相與謀曰:‘西域諸國頗背叛,匈奴欲大侵。要死。可殺校尉,將人眾降匈奴?!磳?shù)千騎至校尉府,脅諸亭令燔積薪,分告諸壁曰:‘匈奴十萬騎來人,吏士皆持兵,后者斬!’得三四百人,去校尉府數(shù)里止,晨火然。校尉開門擊鼓收吏士,良等隨人,遂殺校尉刀護及子男四人、諸昆弟子男,獨遺婦女小兒。止留戊己校尉城,遣人與匈奴南將軍相聞,南將軍以二千騎迎良等。良等盡脅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單于以良、帶為烏賁都尉。
陳良、終帶事件突出地表明,當時西域形勢的不穩(wěn)定和王莽舉措的不得人心,他們二人投降匈奴,動搖了王莽“新朝”在西域的統(tǒng)治,但到新莽天鳳元年(14年),王莽與匈奴和親,漢匈關(guān)系稍有變化,陳良、終帶亦被匈奴交給王莽殺死,但是“其后莽復欺詐單于,和親遂絕。匈奴大擊北邊,而西域亦瓦解”。*《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27頁。隨著匈奴勢力重新在西域的抬頭,靠近匈奴的焉耆首先反叛,殺死西域都護但欽,對此王莽已經(jīng)沒有能力進行處置。
第一,整個西漢時期,西漢的國家戰(zhàn)略重點在于防御北方匈奴的進攻,同時也為了抵御匈奴對西域的控制,所以漢朝與匈奴在西域爭奪控制權(quán)。為了有效防御匈奴的進攻,取得西漢對西北邊疆的控制權(quán),西北邊疆絕大部分民族政權(quán)都接受了漢朝封賜。在約60年的時間內(nèi),漢朝對西域進行了較為穩(wěn)定的統(tǒng)治,在西域各民族政權(quán)當中設(shè)置了眾多的官員,“自譯長、城長、君、監(jiān)、吏、大祿、百長、千長、都尉、且渠、當戶、將、相至侯、王,皆佩漢印綬,凡三百七十六人”。*《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28頁。
第二,因為漢朝對西北邊疆各民族的治理是防御匈奴進攻的國家戰(zhàn)略一部分,所以漢朝治理西北邊疆的目的具有軍事性。具體是聯(lián)月氏、烏孫等民族攻擊匈奴,“以斷匈奴右臂”。張騫使月氏和烏孫,雖然未達到聯(lián)合他們擊匈奴的目的,但隨著后來局勢的發(fā)展,漢王朝卻完全取得了“斷匈奴右臂”的效果,并擴大了版圖,實現(xiàn)了對西北邊疆的控制。這一過程始終與漢匈關(guān)系相聯(lián)系、相因果。
第三,由于匈奴呼韓邪單于降漢稱臣和在漢朝支持下取得匈奴的統(tǒng)治權(quán),漢王朝對西域的統(tǒng)治才比較穩(wěn)固,并維護了六七十年較為安定的局面。但是隨著王莽執(zhí)行錯誤的民族政策和與匈奴關(guān)系的惡化,西域也起而反對新莽政權(quán),最后導致與西域斷絕。*田繼周:《秦漢民族史》,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第194~195頁。由此說明漢朝對西北邊疆的治理與民族政策有緊密的關(guān)系。
第四,在對西漢時期西北邊疆民族關(guān)系的研究中,我們還看到,民族政策制定者對于民族關(guān)系發(fā)展的失誤,有許多事情是帝王個人的錯誤決定造成的。例如,漢武帝晚年曾經(jīng)對他在西域相關(guān)問題決策的失誤“下詔,深陳既往之悔”,*《漢書》卷96《西域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913~3914頁。以下同。深刻地反思了關(guān)于在治理西域過程當中的一些弊端,檢討了自己過于相信占卜而產(chǎn)生的一些問題。漢武帝覺得因為過度相信卜卦派遣貳師出征,結(jié)果卻是“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因此漢武帝常常悲痛不已,認為不能再做此類事情。最后漢武帝的決定是:
當今務(wù)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nóng),修馬復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魃线M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由是不復出軍。而封丞相車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yǎng)民也。
這樣的決定,與漢武帝到了晚年對于如何治理國家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有關(guān)。
(責任編輯 陳 斌)
A Study of the Ethnic Relations in the Northwest Borderland in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LONG Xiaoyan, LURONG Yudian
In theHanshuXiyuChuan (Record of the Western Regions in the History of the Han), the Western Regions had both a broad sense and a narrow one, and the northwest borderland in the Han Dynasty referred mainly to the Western Regions in a narrow sense. Throughout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the national strategic focus was on the defense against the attacks by the Huns in the north and their control over the northwest borderland, so the basic development trend of the ethnic relations in the northwest borderland during the Han Dynasty was manifested as the trilateral game relationship, that is, the fight between the Han government and the Huns for the control power over the region, the swing of the ethnic groups in the northwest borderland between the two for their own basic interests. In this historical process, friendly and close relations were established between the Han government and such ethnic groups as Wusun, Cheshi, Shanshan (Loulan) and Quli, but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Wang Mang’s new court, his improper policy towards the ethnic groups led to the Huns’ forces reentering the northwest borderland in the Han Dynasty and made the ethnic relations there more complicated.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the Huns, the northwest borderland, control power, ethnic relations
龍曉燕,云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教授;魯茸玉滇,云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博士研究生(云南 昆明,65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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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778X(2016)05-003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