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侯
【采訪筆記】梁博(化名)今年還不到30歲,但已在江蘇省一家大型報社工作了5年,是一名資深社會新聞記者。而這次,他卻是以一個“爆料人”的身份來接受采訪。
“2015年年末,我們做過一次對‘樓鳳的暗訪,最終失敗了,但我很想把這件事說出來,希望社會能關(guān)注到這一點?!绷翰┱f。
2015年11月份,一位母親給梁博所在報社寫了一封信,希望報社能救救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17歲,是一名高二的學生。但從2015年下半年開始,母親發(fā)現(xiàn)孩子經(jīng)常逃課,而且晚上回家經(jīng)常神情異樣,學習成績直線下滑。母親暗中查看了兒子的手機和QQ聊天記錄。吃驚地發(fā)現(xiàn),兒子竟在悄悄“找小姐”。
“樓鳳”盯上未成年人
梁博和另一名記者接下這項采訪任務,這位母親提供了她復制下來的聊天記錄。從內(nèi)容上看,從2015年3月份開始,男孩通過“微信搖一搖”,無意中和一名女子聊上了。出人意料的是,這位失足婦女是一個“樓鳳”(專門在居民樓里從事賣淫活動),而且“樓鳳”所住的居民小區(qū),和這所高中只隔一條馬路。
再往下看,情況更加觸目驚心,這個男孩和這位“樓鳳”發(fā)生關(guān)系后,一發(fā)而不可收,在隨后的幾個月時間內(nèi),和不下20個“樓鳳”發(fā)生關(guān)系,而這些失足婦女,從事賣淫活動的地點竟然都是在高中、中專、大學附近的居民區(qū)。
“有這么一個賣淫團體,通過微信等社交軟件的定位搜索,專門做學生‘生意。被拖下水的,絕不只是這一個男孩?!绷翰┱f。這位母親發(fā)現(xiàn)后曾和男孩長談,孩子起初不肯承認,但說著說著逐漸漏了口風——他的很多同學都被不同的“樓鳳”通過微信“查找附近的人”之類的功能搭上關(guān)系,他找過的一些“樓鳳”,有的同學也光顧過。但具體是誰,無論如何他也不肯說。
“這位母親沒收了男孩的手機,但卻封鎖不了孩子的經(jīng)濟——這些年,壓歲錢都是男孩自己保管,母親只能收繳掉一部分?!绷翰┱f,這位母親為了管住孩子,天天守在學校門口,但男孩有時仍然會翻墻逃課。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找到媒體,希望端掉這些游弋在校園周邊的“樓鳳”。
線上線下齊飛
梁博干了5年社會新聞,對于掃黃之類的采訪并不生疏,原本覺得只要像對付其他色情場所那樣,暗訪一下,確定了地點,然后聯(lián)系公安部門找準時機抓個現(xiàn)行,就能把這些“樓鳳”端掉。但稍一了解,發(fā)現(xiàn)事情遠比想象中的難。
一位“灰色人士”對梁博說,分布在高中、中專、大學附近的這些“樓鳳”,其實都歸屬于幾個賣淫團伙,以外省人居多,通過社交軟件招攬嫖客。
在微信中和學生們搭茬的那些頭像背后并不是失足婦女本人,而是賣淫團伙的組織人員。一旦雙方確定交易,嫖客先要到某個高端物業(yè)小區(qū)的門外,然后給一個手機號打電話。接電話的人,實際上就在小區(qū)外面的某輛車里,觀察了嫖客確實是一個人后,才安排小區(qū)里面專門的人拿著門卡,來接嫖客入園區(qū)。
進了大門之后,嫖客需要站在空曠的地段,再次打電話。隱藏著的觀察者再次確認嫖客后面沒有可疑人,才會告訴嫖客去幾號樓的幾單元幾樓。而嫖客通過單元口的門禁上樓后,一旦出現(xiàn)風吹草動,放風的人立刻會通知正在交易的嫖客和“樓鳳”,等到公安人員沖破單元口的門禁,再沖破居民樓的防盜門,嫖客和“樓鳳”早已經(jīng)去了本單元的另一個房間躲避(也是事先租的房子),讓公安人員徹底撲空。
“我聽線人說,早先,這些賣淫團伙都是由‘雞頭帶隊,在南方一些城市的桑拿浴、KTV里面從事賣淫活動,但近期抓得嚴,太危險,所以撤到了民宅里。分散交易,利用高端小區(qū)的多重門禁逃避警方?!绷翰┱f,他們一般都只針對熟客,但同時也招攬學生做嫖客,主要是因為現(xiàn)在學生用手機微信更愿意和陌生人聊天,而且從某個角度講,學生也非常有錢,好騙。
了解清外圍,梁博找到公安部門,但顯然警方目前也沒有什么有效的手段。一位派出所負責人對梁博說,“樓鳳”的賣淫場所往往分散在一個小區(qū)的許多地方,即便能通過內(nèi)線,抓住一個“樓鳳”的現(xiàn)行,其他的“樓鳳”都會聞風而逃,等風頭一過,又都回來重操舊業(yè)。
斗智斗勇敗陣
梁博不甘心,通過社交軟件和一位“樓鳳”攀談,對方給傳了好幾名“樓鳳”照片,介紹不同的服務項目。梁博和對方講好價錢,隨后按對方要求,到了一處高檔小區(qū)門外,撥打?qū)Ψ桨l(fā)來的一個電話號碼。一名男子在接聽電話后,問了梁博穿的衣服顏色,隨后讓他等。
五六分鐘后,一名中年女子從小區(qū)里面走出來。梁博看她到大門口站住打量自己,剛想開口說話,對方迅速地刷了一下門禁卡,然后轉(zhuǎn)身就走,顯得和梁博毫不認識。
梁博只好一個人進入小區(qū),到達指定的空地上,再撥電話。對方說你等一下,梁博站在原地等了六七分鐘。電話再次響起,告訴他,你去23號樓,按5單元3樓2號的門禁鈴。
梁博照做,按了門鈴后,對方立刻開門。進入樓道后,出于職業(yè)意識,他邊上樓邊打量樓道,在樓道頂棚的感應燈旁邊竟然發(fā)現(xiàn)了微型攝像頭。
“我當時就覺得這事八成是采不成了,對方太職業(yè)了,我玩不過他們。”梁博硬著頭皮到了3樓2號。門自動開了,顯然,對方從可視對講機和門鏡里看清他是一個人,主動開門。
開門的是一個穿著透明睡衣的女性,二十三四歲的年紀。梁博一進屋,女子立刻把門反鎖上。屋內(nèi)是普通的租住房環(huán)境,那女子彎腰就要給梁博換拖鞋,梁博看情況不對,只好說:“你有30了吧,歲數(shù)太大了。”那女子說:“哥,我才20?!绷翰┱f:“你們這還有別的人沒,我想換個人,下回再找你?!?/p>
這是事先準備好的托詞。那女子很不滿,說沒有。梁博拿起手機再給對方打電話。對方倒爽快,又報了一個樓號。
梁博出了這個女子的房間,到另外一棟樓門口,但按單元口的門禁鈴卻沒人回應。他再打電話,對方口氣突然變了,直接說:“哥,你好像不是來玩的吧?”
梁博知道露餡了——他并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在當初通過微信和“樓鳳”聯(lián)絡(luò)、確定地點后,和梁博搭檔的另一個記者提前進入了這個小區(qū)。但和梁博始終保持距離,梁博進入第一棟樓時對方可能沒發(fā)現(xiàn)。但當梁博換了一個樓的時候,搭檔也隨之移動位置,顯然是被隱藏著的操控者發(fā)現(xiàn)了端倪。
對方電話掛斷,梁博只能立刻給事先約定的警方打電話。但等民警進入梁博剛?cè)サ?3號樓內(nèi),3單元2號的大門怎么敲也敲不開。最終民警聯(lián)系了房主,強行打開門,里面卻空無一人,連衣物和洗漱用品都已經(jīng)被打包帶走了。
整個暗訪以失敗告終,但“樓鳳”寄身于高檔小區(qū),通過社交軟件招嫖賣淫,甚至把手伸向未成年人的事實卻不容置疑。
梁博說,顯然,憑借過去的常規(guī)手段,已經(jīng)很難清除依靠互聯(lián)網(wǎng)社交軟件作案的“樓鳳”團伙,事到如今,只有希望此類事件被整個社會高度關(guān)注,動用更多更強大的力量和手段,問題才有望得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