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鋒　馮澤華

摘 要：面對陪審制運行中遭遇的現(xiàn)實困境，“實用主義”、“理想主義”、“虛無主義”觀念并生。但在我國司法公信力不足、司法權威乏力、司法裁判缺乏認同、司法腐敗與司法地方化語境下，陪審制的更新和改革成為題中之意。探討在堅持民主的前提，最大限度的追求公平正義的視域下，明確陪審員權利、明確適用的案件范圍和類型、改革陪審員遴選機制，有助于司法裁判的形式合理性和正當性。

關鍵詞：陪審制度；司法民主；司法公正；實現(xiàn)方式

一、人民陪審制度的困境

彰顯中國社會主義民主特色的陪審制度幾經(jīng)波折，隨之2004年《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制度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出臺和實施再度復興。然而司法實踐中，不獨人民陪審制度的司法功能運行受阻，亦且司法民主的政治圖章漸趨式微?！芭愣粚彛隙蛔h”的怪誕依舊存在，陪審員一度成為“花瓶”，似乎僅止于觀賞。旨在構筑人民與司法溝通橋梁的陪審制度凸顯乏力，陷入困境。

困境一：多元角色下的價值定位多樣化。托克維爾認為“實行陪審制度，就可以把人民本身，或至少把一部分公民提到法官的地位。這實質(zhì)上就是陪審制度把領導社會的權力置于人民或這一部分公民之手”。[1]陪審制作為人民參與國家司法的重要方式，其司法功能和民主價值已為共識。然司法實踐中，國家、法院、當事人、社會普通民眾以及陪審員等諸類角色多元，致使陪審制原初價值不斷被“加工”，陪審制原初價值遭到異化。多元角色下的陪審制價值卻呈現(xiàn)為：其一，國家之于陪審制取其司法民主價值。政治制度的角度看，作為溝通人民與司法橋梁的陪審制度昭示著國家司法的民主化，與國家的群眾路線不謀而合，陪審制度作為司法制度，又以監(jiān)督國家司法權，實現(xiàn)法治為目標，與國家依法治國方略具有統(tǒng)一的價值依歸。其二，法院之于陪審制取其人力資源價值。部分地方法院以實用主義視角看待陪審制，調(diào)解、執(zhí)行、法律宣傳中都能看到陪審員的身影，陪審員一度成為基層法院法官不足時，組成合議庭的“替補”；其三，陪審員之于陪審制取其榮譽利益價值?，F(xiàn)實中，一些陪審員只看到罩在身上的這份“榮譽”，而沒有看到這份“榮譽”下陪審員應有的價值，使得陪審員名不副實。

困境二： 陪審員依法履職欠缺保障。審判參與的保障源于權利，《決定》規(guī)定，陪審員依法參加人民法院的審判活動， 同法官有同等權利。普通法系的陪審團通過一定的制度設計達到二者的制衡，譬如，陪審團在審判中的作用是對案件事實的認定。大陸法系國家的參審制度中參審員與職業(yè)法官并無職責分工，實踐中普通公民很容易屈從職業(yè)法官的權威。[2]中國的陪審制度形式上賦予陪審員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雙重權利。但陪審員依法履職缺乏相應的權利保障，實踐中法官依助其法律智識左右陪審員，陪審員與法官意見相左的情況很少發(fā)生。

困境三： 陪審員遴選條件狹窄，代表性欠缺?！稕Q定》規(guī)定陪審員一般應當具備大專以上文化程度。從職業(yè)背景的分布來看，教師及國家機關工作人員、事業(yè)單位人員占有較大比重，而真正屬于社會中低階層的代表，如工人、農(nóng)民等卻較為鮮見。陪審員的任期為5年，導致陪審職業(yè)化，陪審員遴選大部分是由單位推薦，不具有廣泛性。

困境四： 參審案件審理范圍過寬。《決定》規(guī)定，陪審制適用與社會影響較大的刑事、民事、行政和當事人申請由人民陪審員參加合議庭審判的一審案件?？v觀世界，英國的陪審制度已近乎廢棄，世界上使用陪審團結案的，80%發(fā)生于美國。[3]美國適用最多是有深刻歷史原因的，因為正當程序或程序正義是憲法規(guī)定的重要原則，美國人更相信“正義不僅應實現(xiàn)，而且要以看得見的方式實現(xiàn)?！倍掖箨懛ㄏ祰乙仓饕m用于重罪案件。

現(xiàn)實中基層法院使用陪審制常態(tài)化，一方面是符合上級陪審率的考核，另一方面確實彌補了法院案多人少的弊端。但是，通過法院與陪審員的長期合作，他們之間形成了穩(wěn)定的伙伴關系，出現(xiàn)了陪審專業(yè)戶，代表性不足，這明顯與陪審制的宗旨相悖。

二、陪審制司法功能上的正當性

民主的視角觀之，陪審制是一項政治制度，法律的視角察知，陪審制是一項司法制度，政治制度的實現(xiàn)有賴司法功能的發(fā)揮。正如上訴制度的存在是以對下級法院的不信賴為法理基礎，陪審制存在的基礎在于人民對國家權力，包括但不限于司法權的不信任，陪審制司法功能的發(fā)揮有其合理性基礎。

價值多元化時代，陪審制的司法功能漸行漸遠，有人極端的否認價值共識的存在，大肆宣揚個人主義，理性觀之，這種多元是群體多元而不是原子多元。終究人屬于群體動物，同種觀點也總是被多數(shù)人持有。因此，民眾可以在某個層面達成共識，表現(xiàn)于司法層面即為對公平正義的不懈追求。現(xiàn)實中，司法官僚化、司法地方化，使得司法公信力受挫，亟待鞏固。陪審制司法功能的本質(zhì)是追求公平正義，與國家塑造公信力的目標契合。平等是公平正義的應有之義，列寧更明確指出，“民主意味著平等、承認大家都有決定國家制度和管理國家的平等權利”。實踐中，“同案不同判”、“同命不同價”是對司法公平正義的嚴重挑釁，與我國標榜民主下的平等相悖。

而應然的陪審制賦予普通民眾廣泛的參審資格，并保障其參審權有效發(fā)揮，與國家以及社會民眾對平等的理解與信仰契合。陪審制的司法功能使其置于平等、公平正義的司法價值中富有正當性，成為國家司法改革提升司法公信力的一扇窗。

司法權威是司法公信力的來源，司法權威表現(xiàn)為公眾對裁判的社會認同。現(xiàn)代各國都允許法官通過心證處理實事實真?zhèn)尾幻鞯囊呻y案件，[4]規(guī)定心證過程和結果的公開，防止法官自由裁量權濫用，使裁判結果獲致正當性。然而對事實判斷心證過程的公開，往往招致質(zhì)疑和挑戰(zhàn)，有損司法權威和公信力。陪審制恰好解決了“事實不清”如何認定的難題，法官的目光更多的投向法律論證，使得裁判結果更具形式理性。正如波斯納所說：“對民事陪審的延續(xù)并不如同通常所相信的那樣是由于美國文化中的民主主義成分，而是由于形式主義的期望。”

三、我國陪審制的完善路徑

隨著我國政治文明的推進和司法建設的發(fā)展，人民陪審員制度已不再是體現(xiàn)司法民主的主要方式，但仍是目前公眾參與司法、行使審判權的唯一途徑。[5]陪審制功能的發(fā)揮需要在以下方面進行完善：

第一，陪審員權利明確化。享有權利是參與審判的合法性基礎，欠缺合法基礎的權利，即使可以參加審判，也是脆弱和易受控制的。首先，開庭前，陪審員何時接觸案件需要明確，倘若較早的接觸案件，陪審員易受外界的干擾，影響其內(nèi)心決斷，應該按照案件的復雜程度進行安排。其次，裁判權是陪審制最核心的權利，直接決定對案件的決策是否有實質(zhì)影響，一定程度上審判就是決策。現(xiàn)實中，基于承辦法官責任制，合議庭的作用遭致弱化，“合而不議”常態(tài)化普遍存在。考慮到程序正義之于實質(zhì)正義更易于感知，合議庭需要形成評議細則，先由陪審員就事實問題進行表決，法官享有對事實問題表決結果的否決權。法官若行使否決權，則需從未參加審判的陪審員名單中隨機抽取陪審員對案件重新表決。此種制度設計，一方面，法官會因司法成本、結案率、司法效能的考量，不致輕易援用否決權。另一方面，法官基于錯案追究制、公平正義的信仰，必要時行使否決權，使得陪審員與法官達到制衡，以達司法公正。誠然，該制度的實施有賴于各項制度的協(xié)調(diào)運作，譬如，錯案追究制、審委會適用程序、訴訟程序、司法去地方化的日臻完善與實現(xiàn)。陪審員權利受到侵犯欠缺救濟措施，使得陪審員履職得不到保障。應通過立法或司法解釋規(guī)定相應的救濟措施，權利不應當僅存于形式，更應是實質(zhì)上的。權利集中容易滋生權利壟斷，為防止陪審制塑造出新的階層，阻礙司法公正，除去內(nèi)部法官對其制約，外部應建立陪審員信用評分監(jiān)督機制。對積極行使權利的、濫用陪審權利、不負責任的陪審員進行信用評分，并與其補助、津貼等掛鉤，增強責任感。

第二，改革陪審員遴選機制。達爾文看來，理想的民主至少存在五項標準：有效的參與；投票的平等；充分的知情；對議程的最終控制；成年人的公民資格。陪審員是否能夠參審并有效參審是評價陪審制民主的兩項標準。英美國家都采取了足夠的措施保障民眾的參審資格，美國一般在十八至二十五歲之間遴選陪審員，并用電腦從選民名單或有執(zhí)照的人中隨機抽取。籍此，我國陪審員遴選機制應如下設計：1.根據(jù)基層法官數(shù)量和選民名單遴選陪審員，確定大名單，在案件開庭審理前確定參審名單，根據(jù)案件情況和庭審法官數(shù)量適當增加陪審員數(shù)量，實現(xiàn)大名單和參審名單動態(tài)化。2.從不同年齡和職業(yè)階層中抽取陪審員。抽簽最大限度保證了平等，但卻排除了根據(jù)實際才華進行區(qū)分的可能。將大名單劃分為兩個數(shù)據(jù)庫，從不同年齡和職業(yè)中隨機抽取參審人員，保證陪審員的代表性。

第三，陪審制適用案件的范圍明確化。陪審制的廣泛適用，一定程度浪費了國家的司法資源。陪審制應適用于以下諸類案件：1.腐敗案件。貪污賄賂、濫用職權、玩忽職守等一直觸動著民眾的神經(jīng)，民眾基于行政權的龐大，公共領域始終保持警惕，使得此類案件處理結果往往與政府的公信力呈正相關，陪審制適用此類案件增強案件整體可接受度，間接監(jiān)督政府。2.公益類案件。譬如，環(huán)境公益糾紛，公益類案件與群眾利益聯(lián)系密切，適用陪審制，使得審判主體多元，彌補法官之于陪審員在世態(tài)人情方面的不足。促使審判結果不獨合法，亦且合理。3.社會影響大，關注度高類案件?；谮叡娦睦恚承┌讣欢瘸蔀槟硞€時間段公眾關注的焦點，如許霆案、彭宇案，此類案件往往對日后相似案件的審理起示范作用。適用陪審制，利于法官借助不同視角審視案件，增強案件審理結果的妥當性。4.可能判處十年以上、無期徒刑案件。此類案件關涉自由的剝奪，直接涉及國家權力與公民私權的沖突，且法官易偏向有罪的預斷。適用陪審制，借助陪審員的實踐理性彌補法官純粹技術理性的缺陷，監(jiān)督司法，以致司法公正。

四、結語

制度改革的成本高于維持成本，制度的改革是對社會控制機制的重構，勢必打破原有的價值平衡。在強調(diào)武器平等的民事訴訟中，專業(yè)陪審員是否會因個人專業(yè)偏好影響法官和當事人，甚至影響裁判結果的公正性尚且存疑。案件的裁判要求目光在事實和法律之間往返流轉(zhuǎn)，意味著事實問題和法律問題并非“涇渭分明”，若借鑒西方，陪審員只負責事實認定，就需要法官在證據(jù)和程序上對陪審員進行引導，法官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引導，即法官引導的界限尚待進一步探討?？傊?，我國陪審制的改革應朝著堅持民主的前提，最大限度的實現(xiàn)公平正義的方向努力。（作者單位：暨南大學法學院/知識產(chǎn)權學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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