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

曾做過電臺英文節(jié)目主持人、教師、多個國際發(fā)展組織翻譯，后因夢困擾，索性嚼夢吐字，嘗試寫作。試圖在類型小說的地域里開拓一條新路，相信打開心靈后所獲得的真理，被稱作“反類型化作家”。已出版推理長篇《女法醫(yī)之索魂》、《空殼》。

代表作：獨家刊于《最推理》的“高毅”系列、“未來探案”系列和“維利”系列等。

本小說為虛構(gòu)作品。故事中的人物、事件、絕密檔案編號等信息，如與事實相符，純屬巧合。

人究竟是什么玩意兒？死亡的真相是什么？

——布洛茨基

前章：

時間≥一年半之前

園子里覆著厚厚的積雪。門外緊沿著小路矗立著一小片稀疏的針葉林，樹尖上、圍墻頂、還有臺階兩側(cè)的石墩上，都落著十厘米厚的積雪。唯一沒有被白雪覆蓋的，是臺階和它前方通往大門的石子路。一大早，這段距離就被幾名身穿俄羅斯軍裝的哨兵清掃得一干二凈。

和臺階相連的是一棟中世紀的古老建筑。巨大的石塊，厚重的墻壁，童話般的穹頂，低調(diào)地炫耀著這里曾是某個沙皇下榻之處的顯赫身世。

在二樓寬大的書房窗戶前，站著一個身穿軍裝的男子。從著裝判斷，他是一名將軍。將軍微微挺著肚子，手里夾著雪茄，猛吸一口，緊緊盯著窗外。房間里有暖氣，但在將軍的沉默不語中，空氣仿佛都被凍住了。

將軍在等待什么。

在將軍身后，房間里的一切家具都能用“巨大”來形容，寬大的高背單人沙發(fā)，乒乓球桌一般大小的書桌，數(shù)米高的紅色實木書柜，一排排印有燙金字體的硬殼書，都在彰顯這個國家的霸氣，好像只有通過擺放大而笨重的家具，才能體現(xiàn)出她雄厚的勢力。

寂靜無聲，只有壁爐上的座鐘發(fā)出嗒嗒聲響，每一秒撥動都很遲緩。

放心，協(xié)約就是協(xié)約，不會改變。”男子低沉的聲音從一個高背沙發(fā)上傳來。說的是俄語，但是帶著一點外國腔調(diào)，該彈舌的地方發(fā)音僵硬。男子身穿灰色西裝，皮膚是巧克力色，坐得穩(wěn)當。

將軍站在窗口不動聲色，雪茄煙灰掉落在厚實而昂貴的羊毛地毯上。

忽然，座鐘秒針和中間的數(shù)字“12”重合，“當”聲，鐘面最上方的一扇雙開小門打開，撲出一只金色小鳥，叫了一聲。

一點鐘。

將軍好像不太相信時鐘的報時，抬起手，又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的確是下午一點整。

一點灰色在大樓外的樹林頂端一閃，像一只敏捷的海燕。那是一架小型低空偵察機。它的出現(xiàn)，說明將軍一直等待的東西終于來了。

果然，十多秒后，一輛俄國軍車開近了石子路另一端的鐵門，哨兵檢查了司機和車上隨行人員的證件，緩緩拉開大門。軍車順著道路，顛顛簸簸靠近主樓。

將軍看到軍車到來，悄悄舒一口氣，把剩下的半根雪茄扔到地毯上，用腳踩滅，快步走出書房。繡著美麗花紋的地毯表面燒出一個黑色小洞，淡淡地冒著羊毛被燒焦的糊味。坐在沙發(fā)上的人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快步跟上。

兩名士兵推開主樓的大門，一股寒氣直沖進來。從臺階下，走上來一名男子，男子上身穿軍用黑色短款羽絨衣，下身是野戰(zhàn)軍褲，左手里提著一個和公文包差不多大小的金屬箱。箱子經(jīng)過特殊處理，防彈防火。

男子走進大樓，只對站在將軍身邊穿西裝的人敬了一個標準的美式軍禮，然后才把目光轉(zhuǎn)向?qū)④?，伸出右手，禮節(jié)性地握了握。受到這樣的輕慢，將軍滿腹牢騷，但為了得到箱子里的東西，他只好憋住，暫時不能表現(xiàn)出來。

穿羽絨衣的男子把箱子遞給將軍。將軍打開，看了看里面的東西，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對穿西裝的男子說：“你們美國人把這玩意兒保留了幾十年，真有耐心?！?/p>

西裝男子說：“根據(jù)協(xié)議，現(xiàn)在輪到你了。”

將軍一揮手，身邊的一名士兵拿起對講機小聲發(fā)出一句命令，一樓底端的一扇門打開了。四名士兵推著一個鐵箱走了出來。鐵箱兩米寬，兩米長，全封閉，為了方便推動，四個腳都安了輪子。

很顯然，西裝男子看到鐵箱時，暗暗吃了一驚。他沒有料到，那么重要的“東西”，居然是裝在這樣一個毫無防御措施的鐵箱中。

“驗貨吧。”將軍說。

西裝男子走過去，腳步聲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孤零零的嗒嗒聲響。直到他走近鐵箱，才看到側(cè)面有個小小的縮窗，半個巴掌那么大。他屏住呼吸，抬起手，猶豫了一下，猛然拉開縮窗。

鐵箱里靜悄悄的。絲毫不見任何動靜。

西裝男子湊過去，右眼對近窗口，向里面望去……然后他猛地往后一退，深深吸一口氣，站穩(wěn)腳跟轉(zhuǎn)過來，對將軍點了點頭。

將軍看到對方的高傲完全掃地，面上劃過一絲譏笑：“這玩意兒，從被抓到現(xiàn)在，還從沒有開過口?！?/p>

西裝男子望了望鐵箱，腦子里還清晰地留著剛才所見：“這，就是我們的事了?！彼蚯耙徊?，伸出一只手說：“為了終極秘密，信息共享。”

將軍接過他的手，握了握，說：“為了終極秘密，信息共享?！?h3>第一章

1.

時間：兩天前

海洋廣闊，深不可測，最適合藏納秘密。

深夜，在大西洋的一片公海之上，有一個黑點在六平方公里的區(qū)域內(nèi)盤旋。那是一架編號為H398號的隱形偵察機。它此時的任務并非偵測敵情，而是為下方水面上的一艘軍艦保駕護航。

軍艦上的標示已被抹掉，但是只要稍微有點軍事知識的人都知道，這艘軍艦是由前蘇聯(lián)建造的。按照軍艦的型號可以大致猜出它的服役日期，這么一算，這艘軍艦應該早已退役。然而，它還姿態(tài)雄猛地浮游在公海之上。在黑夜的掩護下，像一頭巨大的海中異獸，無聲無息。

偵察機圍繞著軍艦，按照常規(guī)做了一次全方位盤旋。機上只有一名飛行員，模樣年輕精干，眼睛和下方的海水一樣湛藍，目光機警，時刻處于警惕狀態(tài)。

在偵察機的右上方，懸浮著一輪明月。四周夜幕清澈，沒有一絲云彩，月亮因此顯得分外金黃巨大，仿若一架豎立的碟形飛行器，在空中懸停。靜謐中，飛行員的耳機里傳來軍艦指揮中心的聲音：“獵豹，獵豹，可有什么異常情況？完畢?！?/p>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完畢?！贝柦小矮C豹”的飛行員立刻回復。正是因為他向來反應敏捷，所以得了“獵豹”這個稱號。回復之后，獵豹輪廓分明的嘴角往上輕輕一彎，滿足地笑了笑。今天是他最后一輪執(zhí)勤，一切平安無事。再過三個小時，他就可以返回陸地，享受兩周假期。從開始執(zhí)行任務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整整一年沒有休假了。

“哦，對了，還有件事要說一下?！敝笓]中心的人說，語氣平淡。

“什么事？”獵豹問，開始有些憂心忡忡。他擔心指揮中心又取消了他的休假。這種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過兩次了。

“祝你生日快樂?！睂Ψ揭荒▌偛诺钠降曇粝矏?。

一聽是祝詞，獵豹悄悄松了口氣。難得他們記得。今晚正好是他二十六歲生日。他本來打算就這樣默默地在海上度過。他剛要說謝謝，一件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飛機的儀表盤忽然變得異常明亮起來，如果說原來亮度近似于十五瓦的燈泡，那么現(xiàn)在突然無緣無故變成了一百瓦。亮度還在迅速增加，獵豹不得不抬手擋了擋眼睛。

怎么會這樣？！儀表盤上的亮度是通過計算機控制的，不可能自己增加。難道是飛機出了問題？

獵豹瞇著眼睛仔細檢查電腦設(shè)置。一切正常。

怪了！他皺起眉頭，下意識一抬頭，更加驚愕！

浩瀚的天空也有些不對勁，似乎少了點什么。獵豹仍用手遮擋著眼睛，從指頭的縫隙里往外一看，懵了半晌，才意識到天空有什么不對了。

天上，什么都沒有。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因為，月亮不見了！

一切都來得那么突然，仿若空中有一只無形的手，扯開了一塊巨大的幕布，遮蔽了明月。

這，這簡直不可思議！獵豹檢查了儀表盤上的位置數(shù)據(jù)，自己的位置是面向月亮的。沒有錯！可是，月亮呢？

“報告指揮中心，天空出現(xiàn)了……怪事。”獵豹開始有點慌張。他真找不到合適的詞。

“獵豹，獵豹……不清……再說一遍?！?/p>

“報告指揮中心，你們有沒有看到月亮？”看著漆黑一片的天空，獵豹的問話已經(jīng)失去了軍人應有的風度，變成了驚恐的提問。

然而，他并沒有等到指揮中心的回答，耳機里出乎意料傳來一片噪音，像是收音機接受頻率被干擾時發(fā)出的聲音。噪音持續(xù)了十二秒，越來越尖銳，音頻到達最頂端時，戛然而止。緊接著，耳機里又傳來一種飄渺的、若有若無的聲音。聽起來像音樂，卻又不是，沒有樂器伴奏，也沒有人在歌唱，但好像有旋律。就在獵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聲音的時候，海面上忽然綻放出一團巨大煙火，爆炸的強光再次照亮了獵豹的一臉驚懼。

焰火來自下方的軍艦。先是從艦尾開始綻放，然后連鎖反應似的，迅速向軍艦前方炸開。

“這是怎么回事？！”未等他說完，耳機里奇怪的聲音仿佛一個漂浮在空中的氣泡，忽然爆裂消失了，續(xù)而傳來的，又是一陣刺耳的高頻噪音。他猛地扯下耳機，耳朵里立馬灌進了下方軍艦爆炸的聲音。爆炸產(chǎn)生的沖擊力，將偵察機向上猛推了一把。獵豹急忙調(diào)動操縱桿穩(wěn)住?？墒?，也就在這一瞬，更加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

在偵察機劇烈的晃動中，他感到機身已經(jīng)不被自己控制。一股巨大的力量牽引著機身。更為詭異的是，力量不是來自下方，而是來自上方的天空。在天空深處，仿佛出現(xiàn)了一塊巨大的磁鐵，狠狠吸著偵察機。

獵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使盡全力拉動操縱桿，試圖把機身往下拉保持高度平衡。然而，他拉得越猛，天空的力量也增加得越快，使勁將機身往上吸。

豆大的汗珠匯聚在一起，溪流一樣從獵豹的額頭滾落。他心跳加速，心臟變成了一只鼓，被瘋子敲到了極致。天幕被下方爆炸的火光烘托著，如同一個被烈火烘烤的漆黑圓頂。也就是在他想到“烘烤”這個詞的這一瞬，在漆黑中，他看到了更多的東西，一些他不應該看到的東西。

“這……這……是……什么？”他瞇起眼睛，腦袋用力往前伸著。身外的爆炸、偵察機詭異的提升都變得微不足道。他盯住了天幕里的東西，鼻尖幾乎就要碰到前方的玻璃，仿佛只有這樣使勁兒往前湊，他才能看得更清楚些，更實在些。

在黑色的夜空里，獵豹看見那里漂浮著一個個奇妙的立體方塊。它們發(fā)散著淡藍色的詭異光芒。這些方塊仿佛有生命，會呼吸，一收一縮……在這些方塊里，還流動著不同的畫面，畫里有人。獵豹感受到了這些人的歡喜和悲傷。這些情感沒有分類，不分前后次序，一股腦地涌向他，讓他難以承受……他愣愣地看著，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些畫面帶來的情感上，在潛意識里，他感到自己駕駛的偵察機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向高空……

“轟！”海面上又傳來一聲巨響。這是軍艦最大的一次爆炸。艦體、碎片在火光的包裹中直沖云霄。獵豹被爆炸的沖擊波一震，身體跌回原位。他像是從一場噩夢里忽然驚醒，才睜開雙眼卻又跌入另一層噩夢。他滿頭大汗，在驚恐中下意識地緊握操縱桿。此時的他，已經(jīng)失去了判斷能力。他早已被剛才看到的東西奪走了神智，完全是靠一個飛行員的潛意識在操作。

然而，操縱桿已完全失靈。儀表盤毫無規(guī)律地劇烈轉(zhuǎn)動。每個儀表盤上的指針都不朝統(tǒng)一方向旋轉(zhuǎn)。有的逆時針，有的順時針，瘋了一樣。操縱桿似乎會導電，發(fā)出電流，擊打獵豹。獵豹全身一抖，猛然放開。

這一放，偵察機卻沒有墜落，反而因天幕傳來的的引力向上急速飛去。剛才看見的東西又出現(xiàn)了。獵豹現(xiàn)在的恐懼已經(jīng)不在飛行上了。令他害怕的，是眼前所見。

他的眼睛瞪得如同牛鈴，凸鼓得幾乎就要掉出眼眶，湛藍色的眼珠里飽脹著驚恐，愣愣地看著天幕……與此同時，他和他的偵察機，像一個被人猛力擲投的飛鏢，朝著天幕這個巨大靶心飛去。唯一不同的是，飛鏢是來自擲投者的爆發(fā)力，而偵察機是來自天幕上的詭異吸引力。

在偵察機往上迅速攀升的過程中，海面上的軍艦繼續(xù)爆炸、燃燒！火光沖天！

偵察機不斷往上攀升、攀升、再攀升……已經(jīng)超過了偵察機設(shè)計所能承受的高度。機體傳來金屬炸裂的聲音……

就在獵豹感到偵察機就要被吸進天幕的最后一秒，忽然間，引力又完全消失了。被引力拋棄的偵察機，頓時像一塊被拋到空中的石頭，在到達拋物線的最高點后，又在地心引力的吸引下，急速降落……

獵豹感到了飛機驟降帶來的心慌。他試了試自動彈射逃生按鍵。按鍵已經(jīng)失效。他知道自己難逃劫難。但是，此時的他連死亡都顧不上了。他已被親眼看到的東西全然震懾住了。獵豹緊緊地盯著天幕，生怕錯過絲毫。

在生死關(guān)頭，獵豹想起了什么，他哆哆嗦嗦地按動著操縱桿側(cè)面的一個直徑為半厘米的小型按鈕。飛機在降落，機身在裂開，獵豹無法確定這個按鈕仍然有效，但他明白，這是他在被死亡帶走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偵察機降到一半時，忽然又被一股新的的力量舉到空中。于是，就像過山車一樣，偵察機開始上升、下降，再上升、再下降。如此反復數(shù)次之后，偵察機忽然在半空一個騰挪翻轉(zhuǎn)，頭朝下，俯沖進入大海。整個過程，不過五十秒。

獵豹二十六歲的生日就這樣結(jié)束了。一同帶走的，還有他的生命，以及一個他永遠也不能解開的秘密。

在偵察機墜入大海不久，月亮仿佛破土而出的嫩苗，再次探出了頭；天空恢復了剛才的靜謐，似乎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海面上的前蘇聯(lián)軍艦熊熊燃燒著；大?？諘绯聊旧砭褪且粋€永遠封閉的密室，保守一切秘密……

時間：今夜

小說編輯瑪利亞“啪”地關(guān)上手提電腦，從椅子上站起來，焦急地走出書房，向廚房走去。她打開櫥柜，找出一瓶白蘭地，心煩意亂地給自己倒了個滿杯。

剛才，她又試著聯(lián)系丹尼爾，仍舊毫無音訊。

丹尼爾全名丹尼爾·弗林，是一位魔幻小說作家，與瑪利亞供職的出版社簽了長期合同。數(shù)天前，丹尼爾承諾了新小說的交稿日期，但交稿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他卻石沉大海，突然了無蹤跡?，斃麃啿煌５卮蛩氖謾C，關(guān)機。電子郵件、臉書她都試過，都如一潭死水，毫無動靜，聯(lián)系不上。

瑪利亞喝下一大口白蘭地，覺得思緒一片混亂。實際上，拿不到丹尼爾的新書稿，還不是瑪利亞最擔心的。她最擔心的，是她從中情局的眼皮底下弄來的東西。那也是一份稿子，屬于另一位作者——約翰·布朗。

約翰·布朗與丹尼爾不同，他是一位科幻小說作家。不久前，他剛好寫完一本新作，當時暫定名為《復生》。瑪利亞在接待約翰來本市為其他作品簽名售書時，曾經(jīng)談到過和他簽約這本書，卻被約翰一口拒絕。也就在當天，約翰在下榻的酒店被神秘暗殺?，斃麃啿桓蚁嘈?，約翰到底惹上了什么事，會遭此橫禍？不但如此，更讓瑪利亞覺得蹊蹺的是，前來調(diào)查的警員竟然不是普通警探，而是中情局的人。

盡管暗殺事件迷霧重重，約翰的新書稿《復生》始終誘惑著瑪利亞。作為一名科幻作家，約翰·布朗大有人氣，擁有龐大的讀者群，再加上約翰的暗殺之謎，瑪利亞堅信，《復生》肯定會成為一本暢銷書。

約翰的死亡成了瑪利亞的機會，她決定鋌而走險，趁中情局還沒有發(fā)現(xiàn)書稿之前，將其偷走。小說一旦出版，瑪利亞連解釋的后路都想好了，就說書稿是約翰在被殺前剛好簽給她的。這事，除了她和死去的約翰，沒有第三者知道她在撒謊。她也決定將稿費如數(shù)寄給約翰的家人，這樣，整件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幾番猶豫之后，瑪利亞壯著膽子，成功說服了中情局的調(diào)查員，讓他們相信U盤本來是屬于出版社的。終于，她從暗殺現(xiàn)場拿來了U盤，書稿就在U盤中。盡管瑪利亞是在中情局調(diào)查員的許可下拿到的U盤，但她覺得這事做得鬼鬼祟祟，一點也不光明正大。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瑪利亞閱讀了全書，發(fā)現(xiàn)新小說還需要打磨修改，于是她和丹尼爾談妥，把小說發(fā)給他，請他代為修改。丹尼爾一直是約翰的書迷，他很了解約翰的寫作風格。

一直以來，瑪利亞都覺得約翰的死十分蹊蹺。什么樣的科幻作家，會被暗殺？而且暗殺后，會驚動中情局的人前來調(diào)查？

本來，瑪利亞還想借約翰的死亡來給新書宣傳加點猛料，但是一想到暗殺現(xiàn)場中情局特工那雙陰鷙的眼睛，她就緊張?，斃麃喆蛄藗€冷噤，又喝下一口白蘭地，放下了酒杯，走回客廳。

在通往客廳的走廊上，瑪利亞看到了那里的一扇窗戶。窗戶敞開著，露出一片長方形的城市夜色?？蛷d電視里正在播放一周要聞。自從約翰出事，自己又偷了書后，瑪利亞特別關(guān)注新聞，電視機就常開著。

她聽到，新聞節(jié)目里又重復播出了前天在公海上，一艘船只突然爆炸的消息。消息說，那是一艘貨物運輸船，起火原因初步估計是失火，但具體情況還在進一步調(diào)查之中。

聽到這條消息，瑪利亞嘆了一口氣。這條新聞距離她的現(xiàn)實生活是多么遙遠。這些事和她都不相干。

她繼續(xù)走向客廳，剛到門口，就忽然雙腿一軟，被眼前的景象猛然嚇了一跳！

客廳地板此時已經(jīng)完全消失！地面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就像一個巨大的黑坑，深不見底?？墒?，她卻沒有往下墜落，而是懸浮在一片冰涼之中。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家具似乎被一層流動的物質(zhì)阻隔著。這種物質(zhì)微微有些朦朧，讓眼前的東西看起來都稍稍變了形。瑪利亞惶恐地伸出手，拂了拂，手指間淌下一串葡萄般的水珠，冰涼冰涼。感覺像是水！

水！就是水！

水？在房間里？！

瑪利亞轉(zhuǎn)過頭，透過水流，發(fā)現(xiàn)電視機仍舊開著，正在播放經(jīng)濟方面的消息。在電視機旁邊的窗戶玻璃上，瑪利亞看見了自己反映在窗戶上的影子。她的發(fā)絲因為水的浮力，像盛開的菊花一樣向四周漫延。然而在她頭頂，卻透下熊熊火光。她抬起頭，意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黑影，在水波中漂浮著。瑪利亞勉強識別出那是一艘輪船底部。船身在燃燒，一段段破碎的船體斷裂脫離，墜入水中，從她身邊緩緩沉下。在下沉的船體側(cè)面，她看到了幾道一掌寬，數(shù)米長的擦痕。乍一看，像一些幾何線條。

這不但是水，還是海水！自己正身處水底？！這是怎么回事？！

然而這還不夠！

透過海水，她看見在電視機前面的客廳沙發(fā)上，還懸浮著另外一層景象。

沙發(fā)上意外坐著一個男子，頭發(fā)灰白，額頭和眼角都布滿皺紋。他身穿白大褂，坐姿十分古怪。他的身體并沒有坐在沙發(fā)上，而是以“坐”的姿勢懸空于沙發(fā)上方。

電視里開始播報今天的股市走向。

瑪利亞揉了揉眼睛，費了好大勁才確信沒有眼花。她看到，沙發(fā)上的男子身下除了沙發(fā)，實際上還有另一把椅子，是那種極為高檔的老板椅。老板椅和沙發(fā)重疊。男子是坐在懸于沙發(fā)上的老板椅上。在男子前方，擺著一張書桌。男子正伏案寫著什么。

“你是誰？！你怎么會在我家？！這是怎么回事？！”瑪利亞顫抖的聲音悶悶的，嘴里還冒出幾個氣泡。

男人不理睬瑪利亞，繼續(xù)伏案書寫。就在這時，瑪利亞聽到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這會是誰呢？瑪利亞正猶豫著要不要去開門，卻看到男子也聽到了敲門聲。他站起來，也猶豫了一下，然后大步向門口走去。

此時，在瑪利亞的視線中，自己的客廳、有軍艦爆炸的海水、以及有男子的辦公室，三重景象詭異地重合在了一起。一道亮光閃過，那是自家客廳窗外劃過的一道閃電。

閃電的光芒如一把利劍，同時劈過男子的肩膀。他已走到半路，卻忽然停住腳步，側(cè)過了頭，朝瑪利亞望過來。

瑪利亞也看著他，又驚又怕。

男子朝瑪利亞看了兩秒，迅速轉(zhuǎn)身，返回書桌，把桌上剛才寫的那頁紙折起來。他折得很小，然后，他彎下腰，把紙頁塞進了老板椅的座椅底部。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斃麃喐杏X自己此刻既置身于丹尼爾的魔幻小說之中，又身處在約翰的科幻小說里。她不敢出聲，站在原地，慢慢抬起手，緊緊捂住了嘴巴。

敲門聲還在繼續(xù)。越發(fā)急促起來。

男子藏好東西，又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這才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開了。

從瑪利亞所站的角度，她看不到門外的人。但從男子的姿勢和表情判斷，他憎恨門外的人。忽然，男子被往后猛推了一把，彎下身子捂住了腰，表情痛苦。一縷鮮紅從他腰間的長衫上滲出。緊接著，一個穿風衣的身影走進了房間，他把受傷的男子逼到墻邊，壓低嗓門、厲聲問到：“告訴我，東西在哪里？”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么?！蹦凶踊卮?。

“別裝蒜了。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告訴我，‘艾菲斯貝娜在哪里？‘原點在哪里？”風衣人掐住了男子的脖子。他的嗓音十分沙啞，說“蒜”字的時候，仿佛聲帶破了個洞。

“我不知道?！蹦凶佑幂p蔑的表情看著對方。風衣人還想雙手用勁兒，卻看見男子的眼珠鼓出來，嘴里流出一抹白沫。風衣人慌忙掰開男子嘴巴，看到他已經(jīng)咬開了藏有氰化鉀的假牙。

男子痙攣著，一邊看著風衣人，身體一邊慢慢滑向地面。他在生命離開的最后一秒，露出了一個勝利的笑容。在他身下，腰上刀傷的血跡，慢慢洇開。

看到男子死了，風衣人又恨又急，他抬起腳，對著地上的男子猛踢過去。男子的身體已經(jīng)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皮囊，在他腳下一抖，然后就一動不動了。

風衣人氣急敗壞，他一腳跨過男子，走進書房，開始翻箱倒柜尋找東西。一陣瘋狂的查找之后，他什么也沒有找到，悻悻而去。

臨走前，他蹲到男子身邊，拉開風衣，從里面右下方的口袋里拿出一個金屬瓶。瓶身是銀色的，又寬又扁，拇指那么高，直徑十厘米。他伸出右手，拔出插在男子腰間的匕首，探進男子眼中，挖出男子的右眼，裝入瓶中。他擰開瓶蓋的時候，瑪利亞看到里面冒出的白氣。她依據(jù)自己微薄的閱讀經(jīng)驗，猜測那是冷凍液。

風衣人笑了笑，拍拍男子的臉，將匕首在男子的衣服上揩干凈。他站起來，把金屬瓶塞回衣兜，到門口時，他居然和男子開門前的動作一樣，忽然站定，朝瑪利亞站立的方向看來。

瑪利亞嚇得倒退一步。她的雙腳因為水的阻力，動作緩慢而吃力，腳跟處隨著移動冒起水泡。

風衣人向她一步步走近?，斃麃喴呀?jīng)退到了門邊，后背抵在門框上，沒有退路。風衣人一步步逼近了，他的臉湊過來，鼻尖對著瑪利亞的鼻尖……瑪利亞屏住了呼吸……風衣人扇動著鼻翼，像一頭野獸，憑借原始能力，尋找獵物。他面對瑪利亞，狠狠地嗅了嗅，微微皺了皺眉，轉(zhuǎn)身開門走了。

瑪利亞愣愣地站在原地，全身像被凍住了一般，動彈不得。窗外又劃過一道閃電。不知為何，時間變慢了，凄涼的光亮本該迅速掃過，此時卻像一個慘白的鬼影拖著長紗滑過房間。

過了好久，瑪利亞才覺得雙腳發(fā)麻。她在水里一步一步向前挪動。不能說是走，更像是身體在水中垂直游弋。她前后揮動雙手，撥開水波，從地板上死去男子的上方游過去，來到書桌前，彎下腰，伸手去掏男子藏在老板椅下的東西?？墒?，當她的手在觸到椅子時，手掌居然從椅子中間穿過了。

真是奇怪？！

瑪利亞又抬起手，去摸書桌。手掌再一次穿過了書桌的木制桌面。如此輕松，就像穿過氣體一樣。

在書桌右邊，瑪利亞看到了一個已經(jīng)被拆開的文件信封。封殼上寫著：伊萬諾夫·妥耶夫。在信封的旁邊，還放著一個進出大門需要的身份胸牌，上面的名字也是伊萬諾夫·妥耶夫。胸牌上印有機構(gòu)名稱：藍蜂研究實驗室。

又一道閃電迫不及待滑過，緊接著雷聲隆隆滾過。眼前的一切，書桌，老板椅，地上的尸體，如同逐漸沉入水底的立體畫面，在震耳欲聾的雷聲中慢慢消失……瑪利亞下意識地想去抓桌上的信封，但再一次，她抓了個空。與此同時，她的耳朵里傳來奇怪的聲音，陌生的旋律，十分飄渺，悠悠揚揚，仿佛來自千年冰川深處……

聲音像霧氣一樣慢慢飄動，越來越小……所有的景物，書房、被害的男子、還有燃燒的輪船，也都隨之不見了……瑪利亞感到腳下再次堅硬起來。她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穩(wěn)穩(wěn)地、腳踏實地站在家中，耳朵里一片清凈。

這是怎么回事？

剛才所見的一切那么真實！難道，這是一個夢境？瑪利亞用力捏了捏手臂，手臂上立刻傳來一股疼痛。

這不是夢。

電視里的經(jīng)濟新聞已經(jīng)播報完畢，這時又開始播放時事要聞。瑪利亞聽到年輕漂亮的女播報員說，有一個名叫“斯特朗”的非官方組織懷疑，在海里失火的輪船是一艘退役的前蘇聯(lián)軍艦，正在執(zhí)行一項秘密任務，對方還給電視臺寄來了一份輪船爆炸后衛(wèi)星拍攝的照片。

畫面再次出現(xiàn)燃燒的軍艦。

這次鏡頭拉得很近。

看著畫面，瑪利亞又一次驚訝地捂住了嘴巴。畫面中軍艦側(cè)面的刮痕，如同一些幾何粗大的線條，和她剛才看到的船體裂片上的一模一樣！

播音員繼續(xù)報道到，該組織有確鑿的消息來源表明，在軍艦爆炸的時候，整個一百平方公里的水域上出現(xiàn)了不可思議的巨大引力場。

“政府沒有對斯特朗組織的說法做出回應。”女播報員繼續(xù)說，“不過，‘斯特朗的組織者在政府保持沉默后繼續(xù)向媒體爆料，昨天下午，該組織接到一個匿名電話。打來電話的人是一名男性。該組織的人也給本臺寄來了電話錄音?！?/p>

接著，電視屏幕上顯出了“斯特朗”非政府組織的標示和主要組織者的照片。標示三片聚在一起的樹葉，葉尖朝外，葉柄對著葉柄。組織者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白人男性，樣子文質(zhì)彬彬。與此同時，電視里播放了電話錄音。

錄音里有一些背景雜音，不過還算基本清晰。錄音里出現(xiàn)了一名男子的聲音，聲音低沉，他說：“有件事情我不得不說?！?/p>

“什么事？”說話的是另一個男子，聲音鎮(zhèn)靜清晰。

“政府正在這艘軍艦上用死人進行研究。他們可以讓死人復活，將其培訓為刺客，稱作‘死亡殺手?！?/p>

“死亡殺手”？！聽到這條消息，瑪利亞又是一驚！在她偷來的約翰新書稿《復活》里，寫的就是這個故事！

“斯特朗”組織的人問：“你是否有證據(jù)？”

“有。因為我就是殺手之一?！?/p>

殺手剛剛說完，電話里就傳來剎車聲，接著是槍聲……電話就此中斷。

畫面切換到新聞播音員：“在‘斯特朗組織接到電話后，他們根據(jù)電話機上的號碼顯示，查找打來電話的地方，查出這是一個公用電話亭的號碼。等‘斯特朗趕到電話亭的時候，那里剛剛失火?！碑嬅嬖俅吻袚Q成一個被燒得一無所有的電話亭。

播音員繼續(xù)說到：“政府對此做出的回應是，‘電話亭失火是意外事故。這是‘斯特朗組織為了獲取關(guān)注而捏造的無稽之談。此事還在進一步調(diào)查之中，本臺將會長期關(guān)注?，F(xiàn)在讓我們來看其他消息……”

瑪利亞看著屏幕，臉上一片蒼白。她有些明白了，約翰的書稿并非虛構(gòu)，這就是他被暗殺的原因。

可是，作為一名作家的約翰怎么會知道這些事情呢？

瑪利亞忐忑不安，雙腿一軟跌坐在沙發(fā)上。

她完全糊涂了，為什么自己會看到海底的景象，還有風衣人？應該說，伊萬諾夫·妥耶夫完全是被迫自殺的。那本身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謀殺。風衣人帶著冷凍瓶，本來就有挖走伊萬諾夫眼珠的計劃。所以，無論伊萬諾夫是否說出風衣人想要的東西，他最終也是一死。

那么，誰又是艾菲斯貝娜？

艾菲斯貝娜?，斃麃営X得這個名字十分耳熟。她打開電腦，上網(wǎng)，輸入這個名字。很快，屏幕上出現(xiàn)了她要找的信息：艾菲斯貝娜，俗稱兩頭蛇，是神話傳說中的一種怪物。它的兩個頭可以向兩個方向同時運動，同時捕獵。

一陣戰(zhàn)栗穿過瑪利亞的后背。瑪利亞抬起腳，身體蜷縮在沙發(fā)上，瑟瑟發(fā)抖。除了這個艾菲斯貝娜，風衣人要找的“原點”又是什么？那么一個普普通通的名字，究竟代表什么？

窗外風雨大作，雨點敲擊上玻璃上，噼里啪啦令她心驚膽戰(zhàn)。伊萬諾夫·妥耶夫是誰？風衣人又是誰？難道答案就在伊萬諾夫藏在椅子下的那張紙上？風衣人為什么要挖走伊萬諾夫的眼球？藍蜂研究室又是一個什么機構(gòu)？

一連串的疑問帶著恐懼，像一群龐大的白蟻，覆蓋她咬噬她?，斃麃喚o緊捂住胸口，感到心臟就要躍出胸腔。

她害怕極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同時看到這些景象？

所有的疑問像一場龍卷風，呼嘯著卷裹著她。她在風暴的中心，看到一個巨大的疑惑漸漸顯現(xiàn)——這一切究竟和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窗外，雨點更加密集，在玻璃上迅速匯成條條水流。

恐懼如同侵入土地河流的雨水，滲入她的肌膚、骨骼，直搗內(nèi)心，令她坐立不安，思緒紛亂。

夜已深，除了雨聲一片寂靜，然而，也就在這時，命運似乎開始了它戲謔的一面，瑪利亞又一次聽到了敲門聲……

2.

廣闊的海面上漂浮著一團面積大約三平方公里的黑油和軍艦殘體。黑油表面的某些地方還在熊熊燃燒。嗆鼻的氣味伴著海水的腥氣，飄蕩在空中。海面上方晴空萬里，艷陽高照，沒有油的區(qū)域上反射著平和的粼粼波光。

一架水陸兩用直升飛機在黑油的上空緩緩盤旋。機身刷成全黑的顏色，遠遠看去，像一只覓食海鳥。

機艙里，飛行員先悄悄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男子，卻又帶著敬畏，很快收回目光。他只知道這個男子名叫蓋伊·阿達姆斯，看起來最多也就三十出頭。而男子的其他身份，對于飛行員來說，仍是一個無法觸及的謎。

今天早上，飛行員接到一個任務，讓他載人飛入這片封鎖海域。

軍艦出事后，這是他第三次飛向這片水域。前兩次，他運送的是兩名軍隊最高官員。飛行員從軍十五年，只在電視新聞里見過這兩名官員。而這次的這個人，他卻認不出來，上級也沒有做出解釋。但是，飛行員憑直覺知道，此人來頭不小。

坐在飛行員一側(cè)的蓋伊·阿達姆斯十分敏銳，他在飛行員急速收回目光的那一秒，也轉(zhuǎn)頭看了看對方，然后，他又側(cè)過頭，俯瞰海面。

從高空看，海面上漂浮的軍艦殘體有些奇怪。按照常識，如果是船只發(fā)生了事故，碎片只會隨著水波的流向分散漂流。而眼下這些，大小不一的碎片卻如同被卷入了一個漩渦，聚在一起，在黑油的中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

飛機圍繞著油面盤旋幾圈之后，蓋伊·阿達姆斯向飛行員點了一個頭，做出一套標準的軍用手語。飛機上裝有通話設(shè)備，即便是透過轟隆的馬達聲，彼此也能順利清晰地通話。飛行員看懂了手語的意思，卻不明白蓋伊·阿達姆斯為什么不使用通話設(shè)備。

蓋伊看見飛行員沒有回復，就又重復了一遍手語。手語的意思是讓他在海面降落，停留片刻。

飛行員用手語回復：他接到的任務里沒有降落和停留的內(nèi)容。

蓋伊點點頭，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證件，放到飛行員面前。飛行員一看，倒吸一口冷氣。蓋伊·阿達姆斯所在的單位，他不敢得罪。他立刻用手語回復：立即執(zhí)行。

不過，就在飛行員降低飛行高度之前，蓋伊先攔住他，迅速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個非常小的黑匣子，按下上面的開關(guān)，磁鐵一樣吸附到了儀表盤側(cè)邊。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才用手勢示意飛行員開始下降。

飛行員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兒，也不敢多問，開始下降。當飛機在距離油面半公里的海域里降落時，飛行員才明白那個黑匣子的功能。在黑匣子的干擾下，飛機即使是停留在水面高度，儀表上的高度顯示和飛機電腦的高度記錄都不會改變，還是在半空中。飛行員相信，即便是基地在控制室里，那里顯示的高度數(shù)據(jù)也不會改變。

為此，飛行員又驚愕地看了那個神秘的男子一眼。

等機身在水面上浮穩(wěn)之后，蓋伊看到了他一直猜測的東西。那些聚在油面中心的飛機殘片并沒有漂浮在海面上。它們像一群密集的水鳥，懸浮在距離海面五米高的地方。蓋伊掏出一個小型相機，拍下數(shù)張照片。

接著，他用手語問飛行員，可不可以讓飛機更接近些？飛行員用手語回答說不行，因為他們已經(jīng)試過，只要飛機一旦接近油面三公里的區(qū)域，飛機上所有的儀表盤就會混亂，不受控制。

蓋伊點點頭，做手語表示明白，指示飛行員原路返回。

飛機返回基地后，蓋伊簡潔地謝過飛行員，很快消失在基地通往大門的通道上。

飛行員收拾妥當，返回工作區(qū)。他才踏進大門，就被自己的上級喊住了。在上級的身邊，還站著另一個陌生人。那個人一臉氣急敗壞，拿出一張照片，質(zhì)問飛行員今天乘坐飛機前往事故現(xiàn)場的蓋伊·阿達姆斯是不是照片上的男子？飛行員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人，點了點頭。陌生人一把收回照片，轉(zhuǎn)身便走。

看著陌生人的背影，飛行員有些無辜地看著自己的上級。上級軍官嘆一口氣說，這個名叫蓋伊·阿達姆斯的人，以前是五十一區(qū)的高級調(diào)查員。去年，他突然無故消失了。剛才那個拿照片的人也是五十一區(qū)的人。蓋伊·阿達姆斯身上帶著太多不該知道的秘密，五十一區(qū)一直在找他。

飛行員這才明白，蓋伊為什么要用手語和黑匣子讓他秘密降落了。而且，他也知道在飛機上蓋伊向他顯示的五十一區(qū)的工作證件是如何得來的了。不過，一切為時已晚。雖然有些遺憾，但是飛行員在心底里還是有些暗暗佩服這個蓋伊·阿達姆斯。他覺得這個人敢和五十一區(qū)對著干，肯定是個不一般的人。

蓋伊開著車離開了基地。剛才，向飛行員出示工作證件時，他用拇指按住了有效日期。一般來說，任何人只要看到這份證件，都會肅然起敬，根本不會再多看日期一眼。

去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工作時接觸到了一份絕密資料，讓他了解到了一個名為“死亡殺手”的研究計劃。五十一區(qū)，一個詭異而神秘的地方，被世人所矚目。全世界都相信，在那里，進行著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研究。對于五十一區(qū)的要求，任何要求，無論看起來多么不合情理，政府和軍隊都會極力配合，一路開綠燈。

作為這個神秘研究機構(gòu)的一名高級官員，蓋伊掌握了大量不為人知的資料。很多信息，就連總統(tǒng)也被過濾掉，不在必要時刻，不會被告知。但是，當蓋伊發(fā)現(xiàn)這份研究計劃時，還是嚇了一跳。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以為掌握了一切研究信息，卻還有不知道的項目。

不過，真正逼迫蓋伊離開五十一區(qū)的，并不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這個計劃。事情另有起因。正是那個原因，才導致他發(fā)現(xiàn)了死亡殺手計劃，并且在一年后果斷地離開了五十一區(qū)。

離開之前，蓋伊對死亡殺手的研究地點進行了仔細調(diào)查。

經(jīng)過繁瑣細致的調(diào)查，他發(fā)現(xiàn)死亡殺手計劃的研究地點有個十分詭異的特點，就是從不固定在同一個地方，總在不停變化。這個特點讓蓋伊認定，研究地點不是設(shè)在空中就是在海上。

整整一年，他一直苦苦尋找，直至幾天前看到船只起火的新聞，加上斯特朗組織的爆料，才讓他立刻斷定那就是他要找的船只。隨后，蓋伊侵入基地的電腦系統(tǒng)，以五十一區(qū)的代碼識別發(fā)出了任務通知書。到達、飛行、監(jiān)測，一切都很順利。

車外陽光猛烈，溫度至少是三十四攝氏度。從飛行基地出來后，蓋伊就一直關(guān)著車窗，開著空調(diào)?，F(xiàn)在，一想到那些懸浮在半空的軍艦碎片，他就忍不住有些激動。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向真相又進了一步。他關(guān)掉空調(diào)，打開車窗，讓熾熱的風放肆地吹打自己。

汽車開過五十公里后，前方隱隱出現(xiàn)一片浩瀚森林。主干道沿著森林邊緣蜿蜒向前，一條稍細一些的岔道深入林中。

蓋伊·阿達姆斯將汽車開上岔路，進入林中一公里左右后，靠邊停下。樹林茂密的華蓋如同遮天蔽日的帳篷，掩蓋了汽車。他從車上拿起裝有相機的背包，棄車步行。翻過兩個山頭后，蓋伊來到了森林的另一端。

他來到一條少有人跡的小徑邊。那里早已停著另一輛銀灰色的普通轎車。

蓋伊走到附近的一棵樹旁，伸手在一根樹杈上端摸了摸，拿下一把貼在那里的車鑰匙，鉆進了汽車。坐穩(wěn)后，他從椅座的下方拿出一個包裹，打開。包裹里面裝有一副假胡須和一套中情局研制的快速染發(fā)劑。這種染發(fā)劑便于攜帶，像個頭套，套在頭上三十秒后即可改變頭發(fā)顏色，并且可以持續(xù)防水十六個小時。

五分鐘后，蓋伊·阿達姆斯從一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變成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年男子，一頭花白頭發(fā)。然后，蓋伊下車，將包裹掩埋后，開車駛出森林。

在森林的另一端，車流明顯增多。蓋伊的車很快混了進去。兩分鐘后，他聽到轟隆隆的機械聲，從后方迅速飛過他的頭頂。那是一輛軍用直升機。顯然，五十一區(qū)追蹤他的人已經(jīng)趕到了基地，跟上了他的行蹤。蓋伊瞟一眼直升機，順著山路，不慌不忙、繼續(xù)穩(wěn)穩(wěn)開車。

直升機上的飛行員打開高度掃描儀。他將路上每一輛車的車牌號都輸入電腦，同時他的副手也用遠距離透視攝像頭將車中駕駛員的容貌拍攝下來掃進電腦，進行排查。

很快，蓋伊的車牌號被輸入了電腦。電腦上出現(xiàn)了車輛主人的照片——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年男子。

副手經(jīng)過遠距離透視掃描后，將蓋伊的頭像清晰地出現(xiàn)在駕駛員的電腦顯示屏上。掃描頭像和車輛所有者的老年模樣吻合。飛行員驗證完畢，又繼續(xù)驗證下一輛車。不一會兒，直升機搜索完了這段路程上的所有車輛，升空改變方向，急急趕去搜尋其他區(qū)域了。

兩個小時后，蓋伊·阿達姆斯進入了一座中等城市。在這里，他再次棄車，混入茫茫人海。

八小時后，蓋伊·阿達姆斯以另一個模樣出現(xiàn)在了紐約。這次，他變成了一個年紀大約為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比他的真實年齡大了十歲。他顴骨凸出，頭發(fā)染成了淡棕色。

紐約的龐大成了最好的掩護。他步行，不斷轉(zhuǎn)乘地鐵和公交，將自己的路線變得無法捉摸。最后，他來到了郁金香小區(qū)18號住宅前。門前草坪綠草如茵，大門外的兩棵楓樹枝繁葉茂?？磥恚畟蜍锢虬岩磺卸即蚶淼镁袟l。

他走向草坪。一個鄰居開車經(jīng)過，看到他，便按了聲喇叭，“尼克，出差回來啦？”

是的，蓋伊·阿達姆斯在這座房子里，是尼克先生，尼克·格拉斯。所有的鄰居都知道，他有一個身患老年癡呆癥的母親。他和母親住在一起，出差的時候，就由女傭茱莉照顧。

蓋伊微笑著點了點頭，向車里的鄰居搖了搖手。鄰居回報以贊賞的笑容，開車走了。在這個街區(qū)，大家對他的印象相當不錯。畢竟，即便他的工作那么忙，經(jīng)常出差，也沒有把患病的老母親送進養(yǎng)老院。

蓋伊一直看著鄰居的車轉(zhuǎn)過路口，這才走過草坪，走上門廊，按下門鈴。

門后毫無動靜。通常，女傭會先高聲回應，很快跑來開門?？墒乾F(xiàn)在……蓋伊把手伸進衣兜去掏槍，門開了。

女傭茱莉愣愣地站在門后，眼睛睜得又圓又大，漲滿驚恐。在她矮小的身后，還有一個人側(cè)身站在門后。

“您，您回來啦？”茱莉結(jié)結(jié)巴巴。

蓋伊看到她身后的男子正用槍指著她的后腦勺。

“進來。”男子用很低的聲音說。

蓋伊跨入房間。身后的門被立刻關(guān)上。蓋伊這才看到，除去茱莉和她身后的人，還有另外一個男子。蓋伊這時候也看清了他們的模樣。

應該說，他們沒有自己的面容。每個人的頭上都戴了一個面具。女傭身后的男子戴的是一只熊，關(guān)門的男子戴的是一只唐老鴨。這樣滑稽的面具，加上他們手里的槍，讓氣氛更加恐怖詭異。

唐老鴨走過來，讓蓋伊舉起手，檢查了他全身，拿走了他的槍。唐老鴨還想扯掉蓋伊臉上的偽裝，卻被屋內(nèi)的第三個聲音喝住：“別費神，沒必要?！?/p>

唐老鴨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對著蓋伊側(cè)了側(cè)頭，推搡著他，走進了客廳。

在客廳的單人沙發(fā)上，背對著蓋伊，坐著一位頭發(fā)花白，年紀看起來七十多歲的老年婦女。她面對著落地窗外的花園，條條皺紋如同漣漪蕩漾在她的肌膚上。她就是鄰居們熟識的、蓋伊的母親。

此時，在母親身邊，多出了一把輪椅。輪椅上，坐著另外一個人。因為也是背對著蓋伊，他無法看清輪椅上那人的模樣。

奇怪的是，在母親和那個人之間之間，連接了不少塑料線。因為背光，蓋伊也無法看清那些線是什么？看起來有些像輸血用的管線。

在他們身邊，一直站著第三個人。這個人在蓋伊走進客廳的時候，正彎著腰，為輪椅上的人整理著膝蓋上的毛毯。一直等到蓋伊被唐老鴨押入房間之后，第三個人才直起身來，轉(zhuǎn)頭望向蓋伊。

他是一個瘦高個兒，戴了一個麋鹿面具。面具的臉部染成藍綠色，兩只鹿角像從頭上長出的兩根枯枝。在他直起身的一瞬，蓋伊還以為看到了長角的魔鬼。剛才說話的人就是他。

“你們是誰？”蓋伊冷冷地問。

“你的，母親，今天早上曬了會兒太陽，氣色不錯?！摈缏篃o視蓋伊的提問。他在說“母親”二字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語氣。

“你們，究竟想怎么樣？”蓋伊問。

“我們只是來向你的母親問幾個問題?！摈缏拐f，在提到“母親”二字的時候，故意再一次加重了語氣。

蓋伊明白了。來者非常不善。他們知道自己的秘密。

蓋伊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被唐老鴨一把抓住。這時候，他看清楚了連在母親和輪椅上的人之間的東西。它們不是輸血管線，而是一些粗細不一的導線。

麋鹿伸出右手，彎了彎食指，意思是“過來，讓你看個清楚?！?/p>

唐老鴨用槍在蓋伊的腦后一頂，蓋伊往前走了幾步，看清楚后，大吃一驚！

在輪椅上，雖然坐著一個人，卻又不能形容那是一個人。它穿著男士西裝。從衣料和剪裁判斷，十分高檔。也許是怕冷的緣故，它的膝蓋上蓋了一條厚厚的毛毯。它戴著一條深藍色領(lǐng)帶，腳上是一雙棕色尖頭皮鞋。皮鞋的頭部是白色。

根據(jù)這身衣著，蓋伊判斷那是一個男性。令蓋伊震驚的，是他的臉。因為，在他的頭部，蓋著一塊白布，完全遮住五官。那些導線從白布下伸出，先分散成若根導線，然后又聚攏成兩條，分別連接到蓋伊母親兩邊的太陽穴上。

母親的雙眼仍舊愣愣地看著前方的落地窗，面容空白，沒有恐懼、沒有憂慮，也沒有喜悅，絲毫不受導線影響。自從母親患上老年癡呆癥后，就一直這個表情。

“你們究竟是誰？想干什么？”蓋伊猛地往前，被唐老鴨從后面揪住。

“我剛才已經(jīng)說過了，我們只是來問幾個問題。問完問題，我們就走?！?/p>

“什么問題？”

蓋伊的話音剛落，母親的眼睛忽然睜得很大，盯住了落地窗外。忽然，從她久未發(fā)音的嘴里，連珠炮一樣說出了話。母親自從患上嚴重的老年癡呆癥后，就沒有說過一句完整的話。即便是偶爾說出一兩個詞，也是詞不達意。可是現(xiàn)在，她卻像一臺放音機，不但吐字清晰，而且還加快了速度。蓋伊好不容易才聽懂了一部分。

“……昨天……被遺忘的天賦……在廢墟里生育，戰(zhàn)爭，圓滿……瞳孔背后……希伯倫褶皺，和空氣一樣輕的小事……沙漠，獨行……思故在……”

母親凝視著前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有人用膠水把她的眼皮黏在了眼眶上，棕黑色的瞳孔極度放大，像兩顆被水泡得發(fā)脹的豆子，幾乎占據(jù)了整個眼眶，在眼中所剩無幾的空間里急速轉(zhuǎn)動。母親的言語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以至于說到后面，蓋伊根本跟不上，就連零散的單詞也抓不住。

隨著母親機關(guān)槍一般的語速，輪椅上的男子開始抽搐，如同癲癇發(fā)作一般。這時候，蓋伊才發(fā)現(xiàn)，他的雙手是被皮帶固定在輪椅上的。母親說得慢，他的抽搐就緩和些；一旦母親語速加快，他就會激烈抖動，幾乎就要從椅子上彈跳起來。

母親的話語如同一輛失去控制的賽車，在上下幾個險破之后突然向最高點猛沖過去，在到達最高點后，又如同脫韁野馬，直沖云霄……接著，一切在高空忽然戛然而止！母親眨動的眼睛忽然停下，眼珠緩慢下來，停到眼眶正中，一動不動看著前方，放大的瞳孔也漸漸收縮回來，表情也很快恢復到老年癡呆的木然。

輪椅上的男子在母親停止說話后，也不再抖動。過了很久，他動了動被捆在輪椅上的手，勾了勾食指。麋鹿彎腰，把頭湊過去，湊到白布下嘴巴的位置。白布因為嘴巴氣息的吸合而一收一縮。輪椅上的男子小聲說了些什么。麋鹿聽得有些吃力，但十分用心。

聽完，麋鹿直起腰，解開捆住男子手腕的皮帶，推著輪椅，經(jīng)過蓋伊，走出了客廳。唐老鴨用槍指著蓋伊，一步步后退。熊面具跟在旁邊。女傭茱莉此時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被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嚇得兩眼發(fā)直。熊面具在經(jīng)過女傭茱莉的時候，先是拋出一個飛吻，然后忽然一抬手里的槍，一顆子彈射中了她的腦門。槍管上安裝了消音器，子彈無聲；茱莉尚未來得及發(fā)出尖叫，便腦袋往后一倒，睜著雙眼，直挺挺靠在了沙發(fā)上。

蓋伊目睹這一切，憤怒涌上心頭，卻無能為力，只能握緊了雙拳。

三個男子推著輪椅走出門外。麋鹿在關(guān)上門之前，在面具后甕聲甕氣地說：“為了謝謝你們的合作，我們在你的，母親，的沙發(fā)下，留了點禮物?！?/p>

一瞬間，恐懼籠罩蓋伊。他明白麋鹿所謂的“禮物”是什么。他顧不上追蹤這幾個人，轉(zhuǎn)身直奔母親沙發(fā)。他跪在地板上，彎腰一看，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下綁了一捆炸藥。上面有一個小紅燈，閃爍的速度正在加快！

不好！蓋伊一把抱起母親，從落地窗側(cè)面一扇打開的窗戶一躍而出。就在他們跑到柵欄邊的時候，身后的房子轟然爆炸……

3.

瑪利亞尚未從幻象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卻又聽到了敲門聲。她的心猛然一沉，立刻又嘭嘭跳動起來，跳得雜亂無序，毫無章法。她愣愣地盯住敲門聲傳來的方向，因為有了剛才的經(jīng)歷，她無法確定這聲音究竟是來自現(xiàn)實還是幻覺。

聲音還在繼續(xù)，卻沒有再出現(xiàn)任何幻象。

瑪利亞走到門后，透過貓眼，看到了一張略微熟悉的面容。她在幾分鐘前見過這張臉。他正是“斯特朗”的主要組織者。剛才電視上新聞上公布過他的照片。好奇心驅(qū)使著瑪利亞把手放到門把手上，可她還是有些害怕，開門的手猶豫不決。

門外的人焦急起來，“瑪利亞·阿普特恩，我知道你在里面。請開開門。事關(guān)重大?！?/p>

為了以防萬一，瑪利亞先把握在門把上的手放下來，然后返身快步?jīng)_進廚房，從刀架里提了一把三十厘米長的水果刀。她走回門廊，一手持刀藏在身后，一手擰開門鎖。鎖剛一轉(zhuǎn)動，門就被推開了?！八固乩省苯M織者一個猛子扎進屋來。

他身穿一件深灰色防水風衣，肩膀上全是水跡，亞麻色的頭發(fā)濕漉漉的，一縷縷貼著頭皮?？磥?，他是冒雨而來。

“斯特朗?！爆斃麃啿挥勺灾鞯卣f出了這個組織的名字。

“你認出我了？”來人焦急的表情中添了一絲驚喜，似乎只要瑪利亞能認出他，就會信任他。

“我，我剛才在電視上看見過你的照片?！?/p>

“哦，原來是這樣?！蹦侨四艘话涯樕系挠晁拔医辛_杰·泰勒。我來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p>

“什么事？”瑪利亞背后緊握刀的手微微顫抖。

“有人要抓你?！?/p>

“誰？”

“政府的人?！?/p>

“為什么？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說編輯，有什么值得政府關(guān)注？”瑪利亞嘴上挺硬，實際在心里，想到丹尼爾的失蹤，約翰被謀殺，還有剛才親眼所見的幻象，不由自主已經(jīng)相信了幾分。

“你不知道原因？！”羅杰覺得疑惑。

瑪利亞搖了搖頭。

“我可以進屋說嗎？”羅杰問。

“就在這里說。”瑪利亞緊捏住刀。只要對方敢攻擊她，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捅過去。

出乎瑪利亞意料的是，羅杰并沒有強行往前，而是留在原地，從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型錄音機：“如果你剛才看了電視，那你一定聽說了政府在暗地里用死人做殺手的新聞？”

“是的。有個死亡殺手還從一個公用電話亭給你打了個電話。你公布了電話內(nèi)容?！?/p>

“對。不過，我并沒有公布所有的內(nèi)容。”

“你說什么？”

“你還是先聽聽再說吧?！绷_杰說著按下一個按鈕，錄音機里立刻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我這次給你打電話，還有另外一件事情?！?/p>

“什么事情？”電話錄音里傳來羅杰的提問。

“這個實驗不但可以讓死者復生，他們還可以將一個人的記憶復制下載到另一個人的大腦中。他們會在下載前抹去接受者原來的記憶，接受者醒來后，就不會知道自己原來是誰，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他們只會依據(jù)新下載的記憶行事。但有時候他們也會出錯。”

對方停了一秒繼續(xù)說：“我的大腦在接受了新記憶后，原來的記憶并沒有被完全刪除。我還記得我原來是誰，所以我知道我原來根本就不是殺手?！?/p>

“你原來是誰？”

“這個……”那人停頓了一會兒，“我不能告訴你我自己的身份。我，真不希望我的家人知道我成了這副模樣?！?

“那么，你能告訴我殺手是誰嗎？”

“我不能告訴你名字，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殺手的任務?！?/p>

“什么任務？”

“跟蹤一個叫瑪利亞·阿普特恩的小說編輯，必要時抓住她，然后制造她出車禍身亡的假象?！?/p>

瑪利亞一聽到自己的名字，暗暗吃驚！自己真的卷入了這場不可思議的事件！可是，為什么？！

錄音里，傳來一聲槍響，殺手繼續(xù)說：“我本人的記憶告訴我，她是一切的關(guān)鍵，必須保護她，不要讓她被抓住。”

“你怎么能夠同時控制腦海里的兩份記憶？”羅杰問。

“這兩份記憶就像兩個人格，強大的一方主宰弱小的一方。但是現(xiàn)在，原來屬于我的記憶正在消退，而殺手的記憶正在一點點占據(jù)我的大腦，所以，我必須在我完全失去自己的記憶之前給你打電話。記住，你必須找到她，保護她。”

緊接著，錄音機里傳來更多槍聲……

羅杰一直等到槍聲變?yōu)檗Z然爆炸的聲音，再等到一切歸于平靜之后，才按下了停止鍵。他看著瑪利亞，迷惑不解地問：“在我發(fā)給電視臺的錄音里，省去了這一段。這個殺手說的是真的嗎？政府的人為什么要派殺手殺你？”

瑪利亞看看錄音機，又看看羅杰，懵懵懂懂地搖搖頭。她從小到大，除了參加過文學學會，從未參加過任何組織。政府怎么會派人來殺她？而且還是一個死亡殺手？難道是因為她剛才看見的那些幻象？可是，這樣的事情，以前從來沒有發(fā)生過啊！

“他為什么說你是一切的關(guān)鍵？”羅杰追問。

“這……我也不知道?！爆斃麃喺f的可是掏心掏肺的實話。她也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瑪利亞的聲音剛落，一個巨大的黑影伴隨著機械噪音出現(xiàn)在窗戶外?，斃麃喚幼≡跇欠扛邔?，出現(xiàn)機械噪音只有一種可能——城市值警直升機。瑪利亞轉(zhuǎn)過身，驚恐地側(cè)過頭，看到了直升機的側(cè)面的編號，不是警務編號，而是軍用編號。在雨中，兩條軟繩鉆出直升機腹部，從天而降，每條繩子上攀附著一個黑影。

就在瑪利亞轉(zhuǎn)身的時候，羅杰猛地看到了瑪利亞身后的刀。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一只手奪下瑪利亞的刀；同時，他的另一只手從衣袋里掏出一塊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方巾，捂在瑪利亞的臉上?，斃麃嗊€沒看清窗外的黑影，就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4.

在房屋爆炸的瞬間，蓋伊的后背被震波一推，雙膝一軟，整個人往前撲了出去。母親從他手里拋出，摔到前面的公路上。一輛私家車正好經(jīng)過，司機被爆炸嚇得驚慌失措，車輛在路上飄移旋轉(zhuǎn)，直沖母親。

眼看車子就要輾向母親，蓋伊驚恐地大喊一聲“吉莉安”，車子的前輪在碰到母親額頭的一瞬，剎住了車。

蓋伊從地上爬起來，全身的骨頭散架一樣，既軟弱無力，又疼得厲害，仿佛有無數(shù)把刀，在生刮骨頭。他半走半跑沖向母親。母親躺在地上，氣若游絲。忽然，她全身抽搐起來，好像有一股強大的電流擊中了她。私家車上的人開門下來，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他瞬間反應過來，掏出手機，撥打了急救電話。而巡邏警車的聲音，也因為聽到爆炸由遠而近。蓋伊十分不舍地看了一眼母親，站起來，在那名男子驚訝的目光中，離開了現(xiàn)場。

他不能被抓住。

蓋伊·阿達姆斯低頭走著，頭上飛過一架直升機。剛才，他離開現(xiàn)場后，便偷偷爬進鄰家院落，偷換了掛在院子里的襯衫和深色外衣。衣衫稍微有點肥大，但還好。晾衣繩上剛好還掛著一頂黑色的男士便帽，他取下，戴在頭上。

換完衣裳，他用正常的步伐走上了人行道。一輛救護車從他身后呼嘯著駛過。司機和陪護兩眼盯著前方，根本顧不上看他一眼。蓋伊知道，母親吉莉安就躺在車廂里。

吉莉安。母親。

那伙人知道他的秘密。那個頭戴麋鹿面具的人，每次提到“母親”這個詞的時候，都會加重語氣。

吉莉安根本不是他的母親。

她是他的妻子。

她的真實年齡，是28歲，比蓋伊還要小四歲。她才是他離開五十一區(qū)追索真相的真正原因；也是他還堅持活在這個世上的唯一原因。

直升機在上空盤旋。蓋伊沒有抬頭。一直等直升機越過他，他才像一個守法公民一樣，抬起頭來。他看到，直升機的側(cè)面編號。這不是五十一區(qū)的飛機，是一架普通的紐約警務直升機。他微微舒口氣，五十一區(qū)的人還沒有發(fā)現(xiàn)這里。

他感到奇怪，就連五十一區(qū)也找不到他，剛才的那伙人又是如何找打他的呢？他們是誰？輪椅上坐著的人又是誰？他們對吉莉安做了什么？

看著直升機飛遠后，蓋伊側(cè)身走下了地鐵站。

地鐵里熙熙攘攘，他跳上一列車，找到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安靜地靠墻低頭站著。在他的側(cè)面，手牽手站著一對情侶，頭對頭，旁若無人般小聲親密地聊著天。蓋伊內(nèi)心隨即涌起巨大悲傷。他和妻子吉莉安曾經(jīng)也是這樣恩恩愛愛，形影不離。

吉莉安是一名在國安局供職的英俄雙語翻譯，因為工作要求，經(jīng)常出差。

一年多前，吉莉安出差整整十天。時間是八月15號到25號。在出差之前，吉莉安曾經(jīng)告訴蓋伊，這次任務比較特殊，她不能告訴他目的地，工作期間也不能和他有任何聯(lián)系。鑒于自己工作的特殊性，蓋伊對此十分理解，更何況，這樣的情況不止一次。

奇怪的事情就發(fā)生在吉莉安出差回來后。

吉莉安回家后，情緒十分不穩(wěn)定，好像有什么心事。那天晚上，蓋伊特別為她做了她愛吃的通心粉。就在飯桌上，吉莉安看著蓋伊，忽然淚流滿面。

“你怎么了？”蓋伊問。

“蓋伊，我，我有一件事情，必須告訴你?！笨墒?，未等吉莉安把話說完，她就突然呼吸不暢，喉管里有什么東西噎住了她。她雙手捂住脖子，從椅子上跌落下來。

蓋伊驚慌失措地跑過去。也就在那一刻，他看到，她的臉上發(fā)生了詭異的變化。吉莉安的五官痛苦地扭曲著，皺紋像無數(shù)生長的植物根系，在她臉上迅速蔓延……

蓋伊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他拉開吉莉安的衣領(lǐng)，發(fā)現(xiàn)皺紋不止出現(xiàn)在脖子上，她的前胸、肩膀，手臂上都是，仿佛歲月的膠片在吉莉安的身上急速快進。十秒之后，吉莉安從一個28歲的美麗女子變成了一個看起來七十多歲的老嫗。蓋伊后來發(fā)現(xiàn)，吉莉安在失去青春的同時，也喪失了記憶。

事情發(fā)生后，工作的部門并沒有給予任何解釋。吉莉安的同事除了表示同情之外，堅持說他們什么也不知道。為了解開吉莉安的衰老之謎，蓋伊動用了自己的權(quán)利，將吉莉安帶到五十一區(qū)進行檢查?？上?，五十一區(qū)的研究員也是愁眉不展，一無所獲。

此后，蓋伊特別關(guān)注五十一區(qū)各方面的項目，試圖從中找到解決之道。也就是這樣，他才意外發(fā)現(xiàn)了死亡殺手的計劃。那時，他才明白，還有很多未知的東西他并不知道。

蓋伊在計劃資料里，意外地看到了妻子吉莉安的資料。資料放在一個特殊的文件柜中，沒有歸檔，卻寫了絕密。

發(fā)現(xiàn)死亡殺手計劃像一個開關(guān)，一經(jīng)觸動，便按下了爆炸啟動鍵。暗殺接踵而來。蓋伊都躲過了。在最后一次暗殺中，他抓住了殺手，發(fā)現(xiàn)對方正是一名死亡殺手。蓋伊把死亡殺手裝入小型集裝箱，快遞寄回五十一區(qū)。然后，他帶著吉莉安開始了逃亡生涯。

看著車廂里的情侶，蓋伊不由心生羨慕。他多想為吉利斯找回青春和記憶，兩個人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在一起。這點要求對普通人來講不算高，可是，對他，卻遙不可及。他不知道五十一區(qū)對他的追殺何時才能結(jié)束；不知道在妻子吉莉安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和妻子的未來將會是什么樣子。

情侶感受到了他凝視的目光，開始變得反感，男方頻頻投來不滿眼神。蓋伊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失態(tài)了，便側(cè)過頭，假裝去看車廂側(cè)面貼著一則新手機的廣告。廣告設(shè)計得五彩斑斕，吃力地向大眾宣傳突飛猛進的現(xiàn)代科技是多么了不起。但是，蓋伊看了，并不為現(xiàn)代科技感到自豪。作為五十一區(qū)的一名前高級官員，蓋伊·阿達姆斯深知現(xiàn)代科技有多么可怕。當科技超出人類的理智時，人類無非是在自掘墳墓。

在廣告的旁邊，掛著一個小型平板電視。此時，屏幕上正在加播一條突發(fā)新聞。新聞說，在本市郁金香小區(qū)，一棟小樓忽然爆炸。一名老年女子從爆炸中逃生，逃生后卻發(fā)生中風癥狀，正在搶救之中。在爆炸現(xiàn)場，還有另外一名逃生男子。但男子在爆炸后卻了無蹤跡。事情還在進一步調(diào)查之中。

中風！蓋伊的心仿佛又被刀割了一下。

過了幾個站后，蓋伊下了車，潛入一條小巷。拐過巷道，穿過一片空曠的草地，他來到一個廢棄了的工業(yè)區(qū)。草地上荒草叢生，沒過蓋伊前胸。也是托高科技的福，這個工業(yè)區(qū)在大幅度減員之后完全破落。整個區(qū)域，除了偶爾迷路跑來的流浪狗和流浪貓外，沒有任何人煙。

在工業(yè)區(qū)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停著一輛公交車大小的旅行車。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安身之所。

逃跑、爆炸，一系列的變故，讓蓋伊筋疲力盡。他費力地打開車門，像一條流浪的老狗一樣爬上了車。

上車后，他一邊打開電腦，一邊從柜子里找出消毒藥水和紗布。電腦做了專業(yè)安全防御，設(shè)置了層層防火墻，五十一區(qū)的人查不到這里。他脫下外衣，白色的襯衫后背洇出一片鮮紅血跡。

電腦接通了一個視頻電話，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

“蓋伊，你受傷了？”男子說。

蓋伊伸手探到背后，艱難地把酒精倒在傷口上。一股股火辣辣的疼痛直鉆心臟。他微微皺皺眉，說：“沒事，輕傷，擦破點皮。”

“你弄到了照片嗎？”

“弄到了?！鄙w伊把在海面上拍攝的照片，如數(shù)發(fā)給男子，“你什么時候能弄清楚？”

“給我?guī)追昼??！蹦凶诱f完，又擔心地看了一眼蓋伊，下了線。

這個男子名叫彼得·霍納，是一個不受任何組織控制的自由情報快手。一般來說，彼得分析情報不會超過五分鐘，但是這次，他讓蓋伊·阿達姆斯足足等了半個小時，才又打來電話。

“嗨，蓋伊，你根本想不到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彼得的聲音里透出少有的興奮。

“什么？”蓋伊已經(jīng)等不及了。

彼得也不廢話，傳來一個視頻。視頻上首先出現(xiàn)的是海面殘余碎片的照片。彼得一邊播放視頻一邊說：“海面上的磁力可幫了大忙。因為這些磁力，沒有丟失一塊軍艦碎片?！闭f著，視頻上的碎片開始還原，如同影片倒放一樣，無數(shù)碎片豎立起來，然后像拼圖游戲一樣，根據(jù)不同的形狀拼楔整合。最后，視頻上出現(xiàn)了一艘完整的軍艦。

“我這里有這種型號軍艦的設(shè)計圖?！北说谜f。

蓋伊沒出聲，但是他在心里說，你還有什么資料沒有呢？

彼得繼續(xù)說：“我根據(jù)軍艦的設(shè)計圖，彌補了軍艦被炸毀的部分。我發(fā)現(xiàn)，這是一艘前蘇聯(lián)退役軍艦。海面上的這個磁力場特別奇怪。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科技。為了直觀一些，我根據(jù)磁力場的分布，做了一個圖?！?/p>

彼得的話音剛落，畫面上就出現(xiàn)了一個磁力場圖。整個磁力場用磁力線標出來。這些線條并不是呈平面的扇形分布，而是立體螺旋形的。圓圈中心徑直指向天空，最為密集。

彼得說：“通往中心磁力場最強，好像……好像接通了某個東西?！?/p>

“接通了什么東西？你說什么，我不明白?！?/p>

“這個……”彼得猶豫了一下，“我也暫時說不清楚。我調(diào)用了某個國家的衛(wèi)星熱能監(jiān)視系統(tǒng)，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是哪個國家的衛(wèi)星，但你可以完全相信我獲得的數(shù)據(jù)?！?/p>

“沒關(guān)系，我不關(guān)心細節(jié)，你繼續(xù)說?！?/p>

“我發(fā)現(xiàn)在那個磁力場的中心，產(chǎn)生了巨大的能量。這種能量，遠遠超過軍艦自己爆炸的能量。打個比方，這就好像點燃了一小個中國炮仗，就是小拇指那么大的小炮仗，卻產(chǎn)生了核武器爆炸的能量?！?/p>

“這不可能??？！如果產(chǎn)生了核武器爆炸的能量，那些能量又去哪兒了呢？在那個海域里，也根本沒有發(fā)生海地地震和海嘯！”

“這就是事情不可思議的地方。既然產(chǎn)生了能量，卻又沒有地震和海嘯，可是能量又不可能憑空消失，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p>

“什么可能？”

“能量被吸走了。”

“什么？！”

“一定有個東西，把能量吸走了?！?/p>

“什么東西？”

“這，以現(xiàn)有的信息，我沒辦法說。不過，能夠吸食這樣大的能量，這種科技，就我所知還沒有哪個國家具備。這是新東西。”

蓋伊仔細回憶五十一區(qū)里的研究項目。這艘輪船上實施的死亡殺手的研究計劃，這說明，這艘船是五十一區(qū)的?？墒?，在他所知的項目里，沒有哪個項目具備這樣的條件，會產(chǎn)生如此大的能量?？磥?，除了死亡殺手的研究，在這艘船上還有更多其他的秘密。

“不過，我倒是查到了一點線索?！北说醚a充到。

“什么線索？”

“我發(fā)現(xiàn)在那艘軍艦爆炸當晚，還有另外一架民用直升機出現(xiàn)在附近的監(jiān)控水域之外。不過，那架直升機不但躲開了雷達監(jiān)控，還躲開了美國的衛(wèi)星監(jiān)控。我是黑入另一個國家的衛(wèi)星才得到這個信息的。”

“能查出直升機起飛的地點嗎？”蓋伊問。

“可以。它是從一艘船上起飛的?！北说谜f著，繼續(xù)傳來畫面。船的側(cè)面有一個名字：鸚鵡號。

“我找到了這艘船的注冊地址。注冊地點是巴拿馬，卻出現(xiàn)在我們這里，你說奇不奇怪？”

蓋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答案顯而易見。巴拿馬是最容易注冊船只的地方。關(guān)鍵是，在這架直升機出現(xiàn)后，軍艦就爆炸了。“彼得，你能找到鸚鵡號的主人嗎？”

“再給我半個小時?！?/p>

彼得說完，立即下線。蓋伊往后一倒，疲倦地躺在車廂地板上，腦海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吉莉安布滿皺紋的臉。這次回來，吉莉安又老了很多，她的心臟、她的大腦都像一個老年人一樣在衰老變?nèi)?。再加上剛才的爆炸和中風，吉莉安的情況只會更加糟糕。

現(xiàn)在，蓋伊不止需要尋找吉莉安突然衰老失去記憶的原因，他還得和時間競賽。如果他不再快些，吉莉安就有可能活不到他找出原因、救出她的那一天。

吉莉安在爆炸前說的那些話是什么意思？聽起來雜亂無序，神神叨叨。蓋伊記得其中一句是“思故在”。吉莉安說的時候，語速太快，蓋伊覺得自己錯過了幾個重要的字。會不會是“我思故我在”？這是法國哲學家笛卡爾的觀點。吉莉安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一陣頭痛和眩暈席卷而來。蓋伊感覺累到了極點。從五十一區(qū)逃離以來，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每次睡覺，為了保持警覺，他都處于半夢半醒狀態(tài)。他深知，如果他躺下，尋求一點點正常人的舒適，那么睡眠占據(jù)的時間，就是解救妻子吉莉安的時間。

想到這里，蓋伊猛地坐起來，從壁櫥里找出一顆藥丸。這是一種運動員禁用的興奮劑。蓋伊一口吞下。這顆藥丸至少可以讓他十個小時不用睡覺。

半個小時不到，彼得如約打來電話。他告訴蓋伊，像鸚鵡號這樣性質(zhì)的船一定會通過某種地下渠道找活干。彼得動用了幾條黑市人脈，聯(lián)系上了鸚鵡號的船主。船主同意和蓋伊·阿達姆斯見面。

“見面地點是哪里？”

“市中心地鐵站二層，在一家名叫‘天使的花店旁邊，有一個公用電話亭。你到那里等他電話?！?/p>

“什么時候？”

“半小時后。鸚鵡號的人不愿夜長夢多?！?/p>

蓋伊看了一眼手表，說到：“好，我會按時趕到?！?/p>

蓋伊掛斷電話，對著鏡子重新整理了容貌偽裝。他穿上一件棕黃色帆布夾克，從抽屜里拿出兩只小型手槍，檢查了槍栓子彈后，迅速別進后腰。臨行前，他又在兩只鞋的底部各插入一把匕首，這才離開了旅行車。

5.

瑪利亞醒過來了，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暈了多久，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她只感到頭暈腦脹，嘴唇發(fā)干，胸口像燃燒著一團熊熊烈火，直想吐。她摸了摸額頭，暈倒前的一瞬猛然回溯。

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了。從看到幻象，到被人抓住，還不到十分鐘時間?，斃麃喭诎?，不清楚究竟是誰最后抓住了自己？是直升機上的人還是那個叫羅杰的人？

這樣一想，瑪利亞又全身冷汗。她心驚膽戰(zhàn)地摸了摸身體兩側(cè)，生怕摸到鐵床鐐銬。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身下是柔軟的木制床，純棉床單干凈柔軟。房間里雖然有些悶，但是空氣還算清新，沒有常年淤積的尿騷和汗臭。

這里不像是監(jiān)獄。

瑪利亞坐起來，看到在黑屋子的一方，貼著地面，有一條一米左右長的白色亮光朦朧閃爍，毛茸茸的。

那是一條門縫。

門外隱約傳來說話聲。聲音朦朧嘈雜，像是電視機里的節(jié)目聲。

瑪利亞下了床，躡手躡腳地走向門。她原以為，自己會被反鎖在門內(nèi)，可是誰知，她輕輕一拉，門就開了。

門外連著一條小走廊，光和聲音都是從走廊的另一端傳過來的?，斃麃喐械轿⑽㈩^暈，一邊扶著走廊墻壁，一邊往前走。墻壁上沒有什么裝飾物，既沒有畫，也沒有燈，倒是沿著墻邊，鋪設(shè)了不少粗細不均的線，看起來像是數(shù)據(jù)纜線。

瑪利亞尚未走到走廊盡頭，一個人影就出現(xiàn)在那里，遮住了去路。

“你醒啦？”是羅杰·泰勒。

瑪利亞猛然站?。骸拔疫@是在哪兒？你為什么綁架我？！”她想抓點什么東西防身，可是周圍空無一物。

羅杰隔著兩米的距離站立著，也不過來，生怕一走近就會嚇到瑪利亞：“如果我不綁架你，你就不會跟我走。你不走，那些人就會抓住你。我敵不過他們。”

“‘那些人？”瑪利亞覺得一陣干嘔，她捂住胸口，“什么人？他們?yōu)槭裁匆ノ?？?/p>

“瑪利亞，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既然死亡殺手的計劃是政府一手操縱的，肯定是政府的人想抓你。顯而易見，打電話的殺手失敗了，電視臺有正在追蹤報道，時間緊迫，政府已經(jīng)顧不上用車禍掩蓋你的消失了，所以又派了其他人?！?/p>

看著羅杰背光的身影，瑪利亞覺得整個事件不可思議：“你到底在開什么玩笑？”

羅杰微微嘆口氣：“很遺憾，這不是玩笑。這件事情，我也想知道真相?！?/p>

“這是哪里？”

“這里是我的工作室。我剛剛收到一份錄像。這樣吧，我給你看看這段錄像?？赐赇浵?，你再自己決定是走還是留?！绷_杰說完，閃身站到一邊，把門留給瑪利亞。

瑪利亞萬般猶豫。在她身后，是剛才的臥室，除了羅杰身后的門，走廊上再也沒有其他門。她只有點點頭，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過羅杰，走進那個他邀請她進入的房間。

房間里，放著好幾臺電腦，每一臺的屏幕上都顯示著不同的畫面，看起來是發(fā)生在各地的時事要聞。瑪利亞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從這些電腦里發(fā)出的。

羅杰走到其中一臺電腦前，敲打鍵盤，很快，其他電腦的聲音弱了下去，漸漸消失，房間安靜下來，只有羅杰面前的這臺電腦發(fā)出低低的“嗡嗡”聲。

瑪利亞謹慎地站在羅杰身后，從桌上悄悄拿起一個訂書機。

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一個機場。一個小女孩正拖著行李箱緊緊跟在媽媽身后。她的行李箱上還掛著一個小棕熊。那只小熊有些眼熟?，斃麃喠⒖陶J出，這是她去機場接科幻作家約翰·布朗那天在機場遇到過的小女孩。當時這個小女孩就走在她的前面。

接著，瑪利亞看到錄像里，約翰·布朗背著電腦包，站在出口處，表情左顧右盼。

“你怎么會有這些監(jiān)控錄像？為什么讓我看這個？”瑪利亞問。

“這段錄像是我們的人通過特殊渠道弄到的。至于為什么放給你看，你看完就知道了?！?/p>

瑪利亞兩眼盯緊了屏幕，眼角的余光不安地審度著羅杰。她看到屏幕上，在自己出現(xiàn)之前，一個男子先走了過去，和約翰握了手，把頭靠近約翰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后就走開了。在男子走后幾秒，瑪利亞出現(xiàn)了。她和約翰握了手，一起離開了機場。

“約翰·布朗說好了來我們這里簽名售書。這是我去機場接約翰的那天。也許這個男子認識約翰，見面打個招呼，這有什么奇怪的？”

“乍一看，的確不奇怪。不過，關(guān)鍵是這個男子。你看他和約翰說完話后，約翰的表情?！?/p>

羅杰倒退了兩秒，將畫面定格。約翰看起來皺著眉頭，心事重重。

“和熟人搭訕不會這樣吧？”羅杰說。

“他對約翰說了什么？你們有特殊渠道知道嗎？”瑪利亞口氣揶揄。她真想趕快離開這里。這一切和自己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呢？瑪利亞悄悄祈禱，這一切千萬只是個誤會，和自己沒有半分關(guān)系。

羅杰沒有在乎瑪利亞的語調(diào)，而是打開了另一段視頻。

這是從另一個角度拍攝的。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男子的面部。

羅杰將男子的容貌定格，說到：“這名男子名叫蓋伊·阿達姆斯。你聽說過五十一區(qū)嗎？”

瑪利亞點點頭，“在科幻小說里聽說過，是個研究外星人的地方。不過，關(guān)于外星人的傳說，是一個惡作劇，早就被公眾辟謠了。難道這個部門真的存在？”

“呵呵?！绷_杰笑了笑，“五十一區(qū)究竟有沒有研究過外星人，這個不好說。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五十一區(qū)絕對存在。這個蓋伊·阿達姆斯是一名五十一區(qū)在逃的高級官員?！?/p>

“他為什么要逃？”

“這個嘛，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整個五十一區(qū)都在追捕他?！?/p>

“約翰是個寫書的，怎么會和他認識？！”瑪利亞再次暗暗吃驚，心想這完全不可能！

“這，我也覺得很奇怪?！?/p>

“他們說了什么？可惜，你的監(jiān)控錄像上只有畫面，聽不到聲音?！?/p>

“雖然聽不到，但是我們知道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p>

“哦？”

“我們觀察了兩個人的口型，查出了對話。蓋伊·阿達姆斯讓約翰不要發(fā)表他的新小說。約翰問為什么。蓋伊回答說再給他一點時間。他說如果約翰的新小說一旦發(fā)表，整個事件就會受到社會輿論的關(guān)注，那么，和死亡殺手以及記憶移植的一切，就會被政府急速銷毀。他需要時間查出真相，救他的妻子。看來，約翰知道死亡殺手的事情，并且寫入了小說?！?/p>

“他的妻子出了什么事？”瑪利亞問。她現(xiàn)在更加相信約翰新書里的內(nèi)容不是虛構(gòu)，也明白約翰為什么不同意把書簽給自己了。

羅杰搖搖頭，“具體情況我們也在查，還不清楚。不過，我們知道，他帶著他的妻子躲起來了?！?/p>

“難道，政府的人要抓我，就是為了這本尚未發(fā)表的小說？”瑪利亞問。

“你有這本小說？”

“是的，我有這本小說。在約翰被害后，我去過他住的酒店，說服了中情局的人，拿到了約翰的存儲盤。這本小說就在盤里。”

“小說里說了什么？”

“正是死亡殺手的故事?！?/p>

羅杰想了想，搖搖頭說：“政府的人要抓你，絕對不只是為了這本小說。”

“那還為什么？”

“中情局的人做事向來小心謹慎。他們在把盤交給你之前，一定做了備份。既然有備份，他們就知道這本小說的存在。所以，他們也不會先給你小說，然后再抓你?！?/p>

“會不會他們當時做了備份，卻沒有閱讀盤里的內(nèi)容，先把盤給了我，后來閱讀了內(nèi)容，發(fā)現(xiàn)小說提到了死亡殺手，所以才來抓我？”

“中情局的人不會不檢查盤里的內(nèi)容，直接拷貝后就拿給你。”

“你是說，他們是故意把盤交給我的？”

“對。抓你，應該另有原因?！?/p>

“什么原因？”瑪利亞問。其實這時，在她心里，已經(jīng)想到了一個原因。她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

羅杰看著瑪利亞，搖了搖頭。

瑪利亞猶豫了一下，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難道是因為我能夠看到幻象？”

“什么幻象？”羅杰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瑪利亞把剛才看到的幻象情景完完整整地告訴了羅杰，不過，她還是不信任羅杰，就沒有說出風衣殺手想從伊萬諾夫那里打探“艾菲斯貝娜”和“原點”的細節(jié)。

不過，羅杰還是聽出了她話語中的疏漏：“風衣人就只拿走了伊萬諾夫的眼球？沒說別的？”

“沒有?！爆斃麃喺f。

羅杰想了想，問了另一個問題：“瑪利亞，你是什么時候看見幻象的？”

“今天?！?/p>

“以前有沒有看到過幻象？”

“從來沒有。今天是第一次。”

“那你知不知道這個被害的伊萬諾夫·妥耶夫？”羅杰問。

“不認識。我從來沒有見過他。”

“我估計，從你拿到盤回家那一刻起，他們就在監(jiān)視你了，所以當我一出現(xiàn)在你家門口，他們就被迫行動了?！?/p>

瑪利亞一驚，“他們會不會也跟到了這里來？”

“我們離開你家時，我費了好大勁兒才甩掉了他們。他們會不會很快找到這個地方，我不好說?，斃麃?，你仔細想想，你以前和約翰接觸時，他有沒有和你提起過什么不同尋常的東西？”

瑪利亞無辜地搖了搖頭。

“死亡殺手在電話里說，你是一切的關(guān)鍵?，斃麃?，你必須說實話?！?/p>

瑪利亞覺得胸口憋悶，想放聲大叫，可她忍住了，壓低聲音盡量鎮(zhèn)定地說：“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羅杰，你看，如果我知道的話，我還會乖乖地等在家里等政府派人來抓我嗎？而且，如果我和約翰早有串通的話，我怎么會冒險去中情局那里索要存儲盤呢？”

羅杰想了想，覺得瑪利亞說的也有道理：“你說在幻象里你看見伊萬諾夫·妥耶夫把一張紙條藏在了椅子下？”

“是的?！?/p>

“如果你想弄清這是怎么回事，我們就必須拿到那張紙條。”羅杰從椅子上上站起來。

“伊萬諾夫是在一個叫藍蜂試驗室的地方被殺的。你是否知道試驗室的地址？”

“知道?！?/p>

“那么，你也知道伊萬諾夫·妥耶夫是誰？”瑪利亞問。

羅杰點了點頭。

“那是個什么地方？伊萬諾夫·妥耶夫又是誰？”

羅杰瞇起眼睛，看進瑪利亞的雙眼深處。她看起來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羅杰想了想說：“這樣，瑪利亞，我們必須先找到那張字條。至于藍蜂試驗室是什么地方，伊萬諾夫·妥耶夫又是誰，我會在路上回答你。也許，等我們拿到了那張紙條，就能知道為什么你能看到幻象，為什么政府要派人抓你的真正目的了？！”

6.

與此同時，在華盛頓一個黑暗的房間里，有一點紅光在閃爍。如果視線適應了這黑暗，就會看出在房間正中，站著一個黑影。黑影抬著一只手，姿勢像是在吸煙。每當他狠狠吸進一口，煙頭就不要命似的掙扎閃亮一次。

房間里極為寂靜，似乎是在等待某個消息。忽然，在黑影的右前方，一個藍光閃了幾下。沒有聲音，只有光。黑影用拿著煙頭的手抓起來，聽到對方說沒有抓到。

黑影從鼻腔里哼了一聲。

“請問，下一步指示是什么？”對方急切又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確定把她帶走的人是羅杰·泰勒？”黑影問。

“確定。”

“繼續(xù)搜。”

“羅杰狡兔三窟，他們組織的人形形色色，要找到他們的蹤跡，需要一段時間?！?/p>

“都等了那么多年了，現(xiàn)在這點時間，不算什么?！焙谟罢f完，掛上了電話。他伸出手，擰亮一盞燈，將光亮調(diào)到最低檔。桌上放著一臺電腦，他打開，調(diào)出一份文件。燈光下，看得出男子敲打鍵盤的右手只有四個手指。小拇指上只剩下不到一厘米長的指根，像一個孤零零的肉芽。

電腦里調(diào)出一份監(jiān)控拍攝的視頻。

視頻中，瑪利亞沖進了廚房，給自己灌了一杯酒?？吹贸鰜硭睦锏臒┰辍＝又?，她走回客廳。有趣的事情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瑪利亞雙眼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沙發(fā)。沙發(fā)上除了靠枕，空無一物。她表情驚恐，目光不斷移動著……

接著，黑影看到視頻里的瑪利亞用一個奇怪的姿勢走到了沙發(fā)邊。這個姿勢，像是……在水中行走。

黑影用四指右手夾住煙，吸入一口，側(cè)側(cè)下巴吐出，不讓吐出的煙霧遮住了畫面。不過，畫面此時已經(jīng)定了格。瑪利亞站在沙發(fā)旁邊，恐懼地向下看著……

黑影盯住瑪利亞，似乎要從這個失卻的畫面里找到答案：她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