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chy

上海市作協(xié)會員，上海市網(wǎng)絡(luò)作協(xié)會員，同濟(jì)大學(xué)工程學(xué)士。2008年末偶然在雅虎論壇撰寫日志，被各大網(wǎng)站轉(zhuǎn)載?！稄B門日報》為此刊登了社評，之后由出版社整理出版，從此走上了創(chuàng)作之路。

出版簡繁體：《心計·職場新人的成功之路》《愛情向左·婚姻向右》《花開并蒂》等十余本。

發(fā)表中短篇：《門徒》《沉睡的酷刑》《雙重兇案》《心癮》等二十余篇。

創(chuàng)作網(wǎng)絡(luò)小說：《雁回》《高嫁》等八百余萬字。

楔子 了斷

“嘭！嘭！”

兩聲槍響驚起樹枝上的小鳥，男男女女循聲看去，立刻像受驚的小動物一般，尖叫著四下逃竄。

綠油油的草坪上，身著西裝的男人仰天而臥，眼球暴突，殷紅的鮮血順著前額的彈孔劃過他的鼻梁，掠過他的臉頰，滴滴答答落在鮮嫩的草葉尖兒。

槍聲響起那一刻，西裝男就從叱咤商場的精英變成了一具尸體。

尸體旁邊站著一名年輕男子。男子名叫湯宇辰，他的右手握著一把手槍，槍管正冒著青煙。

片刻，警笛聲四起，隱約著夾雜救護(hù)車的嗚鳴。

當(dāng)湯宇辰看到全副武裝的警察從四面八方圍過來，他舉槍對準(zhǔn)自己的太陽穴，漠然地環(huán)顧四周。他的目光所到之處，警槍齊齊對準(zhǔn)他的額頭，小型無人駕駛飛機在空中盤旋。

負(fù)責(zé)現(xiàn)場指揮的警察側(cè)耳傾聽耳麥，示意手下不許輕舉妄動。

不消片刻，無人機飛走了，只余救護(hù)車孤獨地哀鳴。

無言的對峙中，汽車引擎聲由遠(yuǎn)及近。伴隨急促的剎車聲，一輛黑色箱型車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

五十多歲的女人邁下駕駛座，徑直走向湯宇辰，揚聲命令：“宇辰，把槍放下！”

湯宇辰置若罔聞，抬頭仰望刺目的陽光。

在他心中，妻子的笑容就如同穿越陰霾的明媚陽光，她是上天賜給他的天使?？删驮谌烨埃H眼看著兇手活生生剖開她的肚子，謀殺他們的孩子，又殘忍地肢解了她。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不可能原諒自己！

“宇辰，你已經(jīng)報仇了。現(xiàn)在，馬上跟我回局里！”女人語氣強硬。

湯宇辰輕笑一聲，自顧自陳述：“局長，我一直在等你，我想親口告訴你，我后悔了?！?/p>

話音未落，防護(hù)罩從他的指尖悄然滑落。“咔嚓”一聲，蛋形鋼球釋放出炫目的光芒，瞬間將他層層包裹。

“別讓他傷了腦子！”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喊。

湯宇辰站在球形防護(hù)罩中央，微笑著扣下扳機。

子彈從槍管飛速旋轉(zhuǎn)而出，穿過他的太陽穴，直奔堅硬的防護(hù)罩。

“咚”的一聲，子彈被防護(hù)罩反彈，飛速鉆入湯宇辰的右腿，只在透明的防護(hù)罩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第1章 國有資產(chǎn)

五年后。

刺目的晨光透過玻璃窗照射在湯宇辰臉上，令他不適地皺了皺眉頭。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奈何宿醉讓他頭痛欲裂，眼皮似有千斤重。

恍惚中，他感覺到一具豐盈的女體貼上了自己的后背，溫暖柔軟的小手摩挲著他的小腹，慢慢往下游走。

他不悅地抓住女人的手掌，轉(zhuǎn)身看她。

“湯先生，我是蜜雪?！迸松碥|半裸，聲音嬌媚酥軟。

湯宇辰的目光定格在女人的眼睛。當(dāng)他看到女人瞳孔內(nèi)的微型攝像頭，暗暗吁一口氣，轉(zhuǎn)頭環(huán)顧四周。

時至2078年，機器人技術(shù)愈加成熟，性愛機器人不止合法，而且廣受歡迎。

“是誰租下了你？”湯宇辰跛著腳下床，自顧自穿衣。

女人回答：“付款人是海江大學(xué)的費南澤教授?！?/p>

湯宇辰點頭，逐一檢查隨身物品。

費南澤自認(rèn)是他最好的朋友，自從湯宇辰的妻子車禍過世，他做這種無聊的事不是第一次了。

湯宇辰推測，昨晚他在退休教師歡送會上喝多了，費南澤把他送來酒店的客房，順便雇了一個機器人。不過他記得自己并沒有喝太多，為什么記不起昨晚的細(xì)節(jié)？

他用手機向費南澤確認(rèn)了事情的經(jīng)過，回頭對女人說：“行了，你走吧?！?/p>

女人溫順地穿上衣服，轉(zhuǎn)身往外走。

“等一下?！彼凶∨?，拉開床頭柜的抽屜，拿出一個小瓶子遞給她，“喝了它再走。”

他不記得昨晚有沒有使用保險套。在這個科技高度發(fā)展的時代，一臺3D復(fù)印機就能惟妙惟肖地復(fù)制人體，他不希望女人帶著他的DNA離開房間。

女人疑惑地看他一眼，仰頭一飲而盡。

一個小時后，湯宇辰拄著拐杖走入自家庭院。

妻子出車禍的時候，他為了救她身受重傷。當(dāng)他從昏迷中醒來，醫(yī)生對他說，他需要在大腿植入一段人造骨骼才能行走如常。湯宇辰不喜歡自己的身體有任何“人造”的痕跡，拒絕了醫(yī)生的建議。

他打開大門，還沒來得及換上拖鞋，中年男子從客廳探頭看他，說道：“阿辰，你回來得正好。我剛給你熬了粥，是你最喜歡的生滾魚片粥?！?/p>

“是湯爸爸回來了嗎？是不是湯爸爸回來了？”小女孩獨有的高亢嗓音蓋住了中年男子的聲音。

湯宇辰走入客廳，就見全息顯示屏上，身穿紅色連衣裙的小女孩笑靨如花。他敷衍地笑了笑。

“湯爸爸，我們好些天沒見了，你有沒有想我？”女孩仰著小臉看他，滿眼期待。

“想?！睖畛诫S意點點頭，坐在沙發(fā)上揉壓太陽穴。

中年男子見狀，急忙對小女孩說：“小靈兒，爸爸帶你去外面散步吧！”

“耶！”小女孩高聲歡呼，突然在顯示屏上消失了。

顯示屏旁邊酷似移動硬盤的小盒子上，指示燈不斷地閃爍。

不多會兒，小女孩蹦蹦跳跳出現(xiàn)在屏幕上。她換上了一身米黃色洋裝，高興地旋轉(zhuǎn)兩圈，急切地詢問中年男人，她的衣裳好不好看，她的頭發(fā)有沒有亂。

湯宇辰冷眼旁聽他們的對話。

中年男人名叫顏康碩，小女孩是他的女兒顏紫靈。 顏紫靈八歲的時候與母親去超市購物，不幸成為恐怖襲擊的受害人，母親當(dāng)場死亡。

顏康碩在女兒腦死亡之前下載了她的大腦，把她的思維、意識、記憶進(jìn)行了數(shù)據(jù)化存儲。從那以后，顏紫靈一直生活在“移動硬盤”中。

為了讓女兒重獲新生，顏康碩窮畢生精力，鉆研如何將人類的意識注入人造大腦。

他死后，國家為了表彰他在這一領(lǐng)域做出的貢獻(xiàn)，特許他成為第一代實驗性質(zhì)的仿生人。父女倆的時間永遠(yuǎn)定格在了小女孩遇襲的前一天。

湯宇辰思量間，顏康碩盛了一碗魚片粥放在電腦桌上，這才輕手輕腳地把“女兒”放入特制的上衣口袋，讓她透過攝像頭觀察外面的世界，仿佛他們正在街上散步。

直至大門“嘭”的一聲闔上，湯宇辰才轉(zhuǎn)頭朝院子內(nèi)看去。

顏康碩后頸的外套底下有一塊明顯的凸起，約十厘米見方，那是他“大腦”的一部分。

普通人的大腦大約存儲了五十千萬億字節(jié)的信息，人造大腦無法存儲如此巨大的數(shù)據(jù)，只能借助外部存儲器。

湯宇辰收回視線，低頭打開電腦，一封加密郵件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他下載文件，熟練地解密，仔細(xì)閱讀文字。

湯宇辰是國安局的安全顧問，直接受局長領(lǐng)導(dǎo)，在執(zhí)法部門中擁有最高的機密權(quán)限，最先進(jìn)的技術(shù)支持。海江大學(xué)心理學(xué)系教授只是他的偽裝身份。

大半個小時后，視頻電話提示音響起。湯宇辰接起電話，公式化地詢問：“局長，你給我的資料是完整的嗎？”

五十多歲的女人點頭答道：“局里暫時只有這么多線索。”她是國安局長江佩雙，眾所周知的鐵腕女強人。

“一個基因遺傳學(xué)專家，一個生育專家，一個電子與神經(jīng)信息處理專家，他們互不相識，卻在同一天失蹤，確實很可疑。不過這不像是非法研制仿生人的案件。”湯宇辰蹙眉。

電腦屏幕上，江佩雙詢問：“如果這三樁案子確有牽連，你覺得兇手的目的是什么？”

湯宇辰反問：“局里為什么認(rèn)為，兇手的目標(biāo)是研制仿生人？”

江佩雙皺著眉頭說：“局里也考慮過，對方的目標(biāo)是生育人類，進(jìn)行其他方面的非法研究，不過……”

她頓了頓，“顏康碩是電子與神經(jīng)信息處理學(xué)專家，這樁案子就讓他協(xié)助你調(diào)查。與此同時，你評估一下他的工作能力，寫一份詳細(xì)的報告給我?！?/p>

后者才是此次任務(wù)的真正目的吧？湯宇辰譏諷地扯了扯嘴角。

顏康碩或許認(rèn)為自己仍舊是一個“人”，事實上，他不過是“國有資產(chǎn)”，而湯宇辰是Handler。

國家希望利用顏康碩的專業(yè)知識攻克人造大腦的難題，可惜，他成為仿生人之后就失去了科學(xué)研究能力，他更像是擁有人類思維的機器人。若是這次評估證明，他不具備生存價值，國家恐怕不再需要這樣的“資產(chǎn)”。

湯宇辰掩下思緒，向江佩雙匯報了顏康碩的情況后關(guān)閉了電腦。

他瞥見一旁的魚片粥，端起來嗅了嗅，厭惡地皺起眉頭。他一向最討厭魚腥味，顏康碩為什么認(rèn)定，他最喜歡生滾魚片粥？

突然，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雙熟悉的眼睛，緊接著是一具血淋淋的軀體。她正絕望地注視他。

“阿辰，你在哪里？救救我們的孩子，救救他……”

“嘭”的一聲，湯宇辰手中的粥碗掉在了地上。他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屏幕上的女人，黑漆漆的屏幕卻幻化成了車水馬龍的街道。

他清楚地看到，妻子站在馬路中央沖他揮手，她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快被汽車撞到了。就像電影的慢動作回放，他看見自己奮不顧身地?fù)渖先ゾ人?/p>

痛！錐心的疼痛！

湯宇辰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裂開了。他跌跌撞撞站起身，額頭一下又一下撞擊墻壁。

他之所以能夠成為國安局的安全顧問，因為他足夠冷血，足夠無情，他娶她為妻，不過是為了掩蓋自己患有反社會人格障礙癥的事實。

他沒有同情心，他感受不到愛與關(guān)懷，他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他為什么會舍身救她？

第2章 浴火

湯宇辰謊稱腿傷復(fù)發(fā)，導(dǎo)致他的額頭撞上了家具。

顏康碩沒有追問。他高興地接受了任務(wù)，主動要求由他負(fù)責(zé)調(diào)查失蹤的電子與神經(jīng)信息處理學(xué)專家錢森，因為錢森曾是他的得意門生。

湯宇辰點頭表示應(yīng)允。

小女孩站在全息顯示屏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嘟著嘴抱怨：“湯爸爸，你打電話要我們回家，就為了讓爸爸幫你找人嗎？”

“靈兒！”顏康碩假裝板起臉，搖著頭說，“不可以這么沒禮貌?！?/p>

“可是，我喜歡和爸爸散步，我不喜歡回家?！?/p>

顏康碩走近屏幕，彎腰與她平視，耐心地解釋：“靈兒和爸爸每天都可以散步，但找人必須盡快。靈兒仔細(xì)想想，萬一他們是被壞人抓走了，遲了就來不及了……”

“我不管！”顏紫靈生氣地跺腳，“我只想和爸爸在一起。我討厭湯爸爸！”她賭氣跑回小盒子。

顏康碩看著空蕩蕩的屏幕，耷拉下肩膀，又朝湯宇辰歉意地笑笑，干巴巴說：“靈兒還小，有些道理她還不明白，得慢慢教?！?/p>

湯宇辰深深看他一眼。這幾年，他已經(jīng)習(xí)慣顏紫靈的小姐脾氣。

他敷衍一句，岔開了話題，與顏康碩說起錢森的生活習(xí)慣，他正在研究的課題等等。

當(dāng)天晚上，湯宇辰把自己對三名失蹤者的初步分析郵件發(fā)給了負(fù)責(zé)失蹤案調(diào)查的警察。

警察根據(jù)他的推斷，在第二天下午找到了失蹤的基因遺傳學(xué)專家和生育專家。前者與性愛機器人在酒店樂不思蜀，被毒品弄得神志不清。后者喝得酩酊大醉，被流浪漢搶劫后醉臥街頭，之后一直在收容所昏睡。

表面看起來，兩人的失蹤均沒有可疑，但湯宇辰隱隱覺得不安。

傍晚時分，他坐在駕駛座，一口一口抽煙，遠(yuǎn)遠(yuǎn)看著警察走訪流浪漢。

“鈴——”手機鈴聲乍然響起。

他接起電話，就聽顏康碩失落地說：“阿辰，我們沒找到錢森，里里外外都找遍了?！?/p>

湯宇辰皺了皺眉，問道：“是他沒有出現(xiàn)過，還是他已經(jīng)離開了？”

“你等一下，我去問警察?！鳖伩荡T轉(zhuǎn)而與現(xiàn)場的警察說話。

不多會兒，他肯定地回答，“警察說，沒有證據(jù)顯示，錢森在這里出現(xiàn)過。他們會繼續(xù)走訪目擊者?！彼D了頓，擔(dān)心地問，“阿辰，如果找不到錢森，局長會不會生氣？”

湯宇辰反問：“為什么這么說？”

顏康碩吞吞吐吐回答：“我沒有能力參與仿生人的研究，局長會不會覺得，我是累贅？”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嚴(yán)肅了，“阿辰，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你想太多了。”湯宇辰熄滅煙頭，“找人是警察的責(zé)任，我們只負(fù)責(zé)調(diào)查，這三樁失蹤案是否有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p>

“那……現(xiàn)在已經(jīng)證明，整件事只是巧合，我們還要繼續(xù)尋找錢森嗎？”

“找找看吧?！睖畛?jīng)]有具體解釋，徑自掛斷了電話。

半個小時后，他看到警察相續(xù)離去。他們的肢體動作告訴他，他們并沒有找到搶劫被害人的流浪漢。他心中的不安愈加明顯。

踏著夕陽，他走出駕駛座，任由火紅的晚霞浸染自己。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對小情侶相攜而行。

女人順手把一個杯子扔進(jìn)垃圾桶。男子奇怪地問她：“你不是說，這幾天剛好上火嗎？怎么扔了？”

女人瞟他一眼，回道：“那是哄你媽的。難道我對你媽說，我不想喝她熬的涼茶？”

湯宇辰聽得出神，不自覺彎腰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右腿?；秀敝校致牭狡拮悠鄥柕暮艟嚷?。

“阿辰，救救我們的孩子，救救他……”

他急急轉(zhuǎn)身，一拳打在車頂，試圖驅(qū)散腦海中的聲音，但那鮮血淋漓的畫面是那么生動鮮活，仿佛他曾親身經(jīng)歷一般。

他緊抿嘴唇，屏息靜氣。他清楚地記得車禍前后發(fā)生的每一件事，他甚至記得他們同時被車子撞飛那一刻的疼痛與眩暈。

他靠著車窗深吸一口氣，雙手微微顫抖。當(dāng)下的科技水平，刪除記憶很容易，植入記憶理論上也不難，但它們很難與真實記憶銜接。他的記憶并未出現(xiàn)斷層，理論上不可能存在虛假記憶。

可明明是同一件事，為什么他會有妻子被殺和死于車禍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

湯宇辰百思不得其解。突然，他瞇起眼睛注視車窗玻璃，又猛地轉(zhuǎn)身，仰望不遠(yuǎn)處的居民樓。

老式公房的墻壁陳舊斑駁。就在這一片暮氣沉沉的灰白墻壁中央，艷紅的連衣裙迎風(fēng)招展，黑發(fā)紛紛揚揚飄灑在窗框上。

她在動，是活人！

湯宇辰從車頭拿出眼鏡，調(diào)整焦距。當(dāng)他看清楚大樓外的紅裙女人，整個人如墜冰窖。

女人的四肢被繩索捆綁，嘴上封著膠布，一根又粗又黑的麻繩將她凌空懸掛在窗口。她睜著空洞的大眼睛，像驚恐的小動物一般扭動身軀。

她是蜜雪，酒店中的性愛機器人。

“她是機器人，我親眼確認(rèn)過的?！睖畛阶匝宰哉Z，拄著拐杖疾步而行。

“著火了！”路人一聲驚呼。

湯宇辰抬頭看去，一團(tuán)烈火從蜜雪的腳底往天空飛躥，赤紅的火焰將她層層包裹。她瘋狂地掙扎，拼盡全力想要掙脫繩索?？上В磺薪酝饺?。

漸漸的，蜜雪沉寂了，任由烈焰環(huán)抱她的身軀。

不消一分鐘，灰墻之上再不見紅衣女子，只余濃烈的火光一波又一波往上飛躥，仿佛在炫耀它的勝利。

夕陽最后一抹余暉染紅了大半的天空，把整個舊區(qū)籠罩在迷離的血色中。

人群議論紛紛，慢慢朝灰燼聚攏，唯湯宇辰雙手拄著拐杖，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烤肉香味。他輕輕勾起嘴角。

既然這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陰謀都是在處心積慮陷害他，他怎么能坐以待斃呢？

他拿出手機，撥通費南澤的電話，沉聲詢問：“南澤，前晚的機器人，你在哪家公司租賃的？”

“你說蜜雪??！”費南澤調(diào)笑，“我聽別人說，那家的機器人，床上功夫一流……”

“之前那兩次，也是在那家公司租賃的嗎？”

“咦，前面兩次你不是把人趕走了嗎？”費南澤反問。

“是不是同一家公司？”湯宇辰加重了語氣。

費南澤嚇了一跳，心中萌生莫名的寒意。他趕忙如實回答：“前兩次就是大家起哄，開玩笑的，不是同一家公司。這次我看你喝醉了，又不停地按壓額頭，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其實，我本來只想找人給你按摩……”

“公司名字。”湯宇辰重申。

費南澤不由自主報出一個名字。

湯宇辰坐上駕駛座，打開電腦。果然，機器人公司主頁上的“蜜雪”并非他在酒店見到的“蜜雪”。

他沒有遲疑，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跳躍，電腦切入了酒店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

與他預(yù)料的一樣，監(jiān)控錄像記錄了紅衣女子扶著他走入客房，之后只剩下他獨自離開房間的畫面。畫面根本無法辨認(rèn)，紅衣女子是人類，亦或是機器人。

他推測，錄像早就被人篡改過，一切都是有預(yù)謀的。甚至于，兇手會反咬他一口，聲稱是他篡改了監(jiān)控錄像。

他靠著椅背一口一口抽煙。

夜幕悄然降臨，空氣中依舊彌散著助燃劑的氣味。

湯宇辰拄著拐杖走到街角，默默注視警察們勘察現(xiàn)場，又目送他們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

“湯爸爸，我是靈兒。你別生氣，我偷偷給你打電話，有很重要的事?！鳖佔响`的聲音不復(fù)以往的歡快高亢，反而帶著幾分怯弱。

湯宇辰側(cè)目。他知道顏紫靈寄居的“硬盤”可以接收無線信號，這四年多來，這是她第一次用家里的網(wǎng)絡(luò)給他打電話。

“湯爸爸？”顏紫靈低聲輕喚。

“你說?！睖畛降穆曇羝降瓱o波。

她小心翼翼地詢問：“爸爸是不是快離開我了？”

湯宇辰反問：“為什么這么問？”

“我也不知道?！鳖佔响`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我只想和爸爸在一起，永遠(yuǎn)都不分開。他答應(yīng)過我，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會和我分開的?？墒俏覀兩⒉降臅r候，他的表現(xiàn)太奇怪了——”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沒事的?！睖畛椒笱?，目光被不遠(yuǎn)處的玻璃幕墻吸引。

碩大的屏幕上，女主播正在插播警方的協(xié)查通報，通緝令上赫然是他的照片。

第3章 仇恨

湯宇辰被通緝了，大街小巷滿是他的照片。

警方通報，他在9月2日深夜與年輕女子范云在酒店開房。9月3日早晨，他獨自離開酒店，范云失蹤。9月4日傍晚，紅衣女子被當(dāng)眾焚燒。

法醫(yī)在尸體的灰燼中找到死者的牙齒，抽取牙髓組織比對DNA后證實，紅衣女子即失蹤多時的范云。有目擊者稱，湯宇辰在現(xiàn)場目睹焚尸全過程。

酒店的走廊上，跛腳的絡(luò)腮胡男人緊跟身穿酒店制服的服務(wù)員，一踮一踮走向走廊盡頭的豪華包間。

服務(wù)員臉色蒼白，用顫抖的右手悄悄將包間的房門打開一條細(xì)縫。

金碧輝煌的雅間內(nèi)，年輕的富二代正被他的狐朋狗友簇?fù)?。他名叫陳季唯，是一家性愛機器人公司的繼承人。

與大多數(shù)紈绔子弟一樣，陳季唯愛好享樂。他一手拿著酒杯，一手夾著雪茄，微微揚起下巴，高聲炫耀：“警察說了，等抓到嫌疑犯，就請我去法庭當(dāng)證人。本來我是不想去的，麻煩，但那個女檢察官，胸大，屁股翹……”

“季少，管她女法官，女檢察官，你肯定手到擒來，不過法庭那種地方，總是晦氣……”

“你懂什么！”陳季唯一巴掌呼過去，“我去當(dāng)證人，有什么晦氣的？我跟你們說，那個嫌疑犯，聽說還是什么大學(xué)教授，簡直是斯文敗類。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就站在街上，笑瞇瞇地看著那個女人被活活燒死?！?/p>

他呡一口洋酒，氣憤填膺地說，“我雖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他那種人渣，就該一輩子坐牢！你們都給我出去好好說說這事。你——”他手指一名同伴，“你老子不是當(dāng)報社總編輯的嗎？讓他寫幾篇文章好好揭露一下，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禽獸教授烈火焚燒女學(xué)生?！?/p>

“季少，你認(rèn)識那人？”

“認(rèn)識個屁！”陳季唯抽一口雪茄，“我剛巧送個妞回家，覺得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多看了他兩眼。”

“季少的記性真好！”狐朋狗友們狗腿地奉承道。。

房門外，絡(luò)腮胡壓著聲音質(zhì)問服務(wù)員：“是他嗎？”

“是，是?！狈?wù)員忙不迭點頭，“他沒有指明讓我推銷機器人給費南澤，只說公司是他家的，只要我推銷出去一個，他就給我分成。那天晚上，我一共推銷了六七個呢?！?/p>

絡(luò)腮胡仔細(xì)打量陳季唯。他很確定，自己從沒有見過他。

轉(zhuǎn)念間，他一把抓住服務(wù)員的衣領(lǐng)，在他的胸口摁了兩下，服務(wù)員立馬變成了湯宇辰的模樣。

他低聲喝問：“應(yīng)該怎么說，記清楚了嗎？”眼見假湯宇辰點頭，他又叮囑他，“不要離他太近。”

說罷，他抓著假湯宇辰的后頸狠狠一推，把他推入了豪華包間。

“鈴——”火警鈴聲同時響起。

“季少，著火了，快走！”狐朋狗友們欲拽著陳季唯離開。

陳季唯置若罔聞，目光緊緊盯著不速之客。

“季少！”

“滾！都給我滾出去！”陳季唯大吼一聲，似趕蒼蠅一般驅(qū)逐他們。他陰戾的目光依舊盯著假湯宇辰。

“啪”的一聲，他把手中的雪茄扔進(jìn)酒杯，高聲呵斥最后一個離開房間的人：“把門關(guān)上！”

轉(zhuǎn)眼間，屋內(nèi)只剩四目相接的兩人。

“鈴——”

火警鈴聲一聲高過一聲，那焦灼高亢的聲音仿佛催命符，不斷敲擊兩人的心臟。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你為什么誣陷我？” 假湯宇辰上前兩步，聲音止不住顫抖。

“湯宇辰，你當(dāng)然不認(rèn)識我，但我認(rèn)識你！”陳季唯雙手握拳，手上青筋凸爆，正努力壓抑怒火。

假湯宇辰搖頭，緩緩?fù)鲁鋈齻€字：“為什么？”

“你問我為什么？你竟然問我為什么？！”陳季唯怪叫，“你不記得了嗎？五年前——”他戛然而止。

“五年前怎么了？”假湯宇辰急切地上前一步。

“哈哈哈?！标惣疚ㄐα似饋?，“你果然不記得了，所以你死有余辜，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假湯宇辰急道：“就算你想親手殺了我，也得讓我做個明白鬼吧？”

“對，我想親手殺了你！”陳季唯手上多了一把小巧的軍工刀。

假湯宇辰嚇得一連后退三步，哆哆嗦嗦呵斥：“你、你干什么！”

“等警察來了，我會告訴他們，你威逼利誘我改口供，我不從，你就想殺人滅口，于是我只能選擇自衛(wèi)。”陳季唯步步緊逼，胸口的恨意幾乎噴涌而出，嚇得假湯宇辰踉踉蹌蹌后退。

陳季唯一字一句陳述，“五年前，你在街上舉槍自殺，警察把附近的街道全封了。街上的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全都堵在封鎖帶前面看熱鬧，害得救護(hù)車寸步難行。就因為這樣，爸爸死在了救護(hù)車上，我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咽氣！”

他深吸兩口氣，厲聲質(zhì)問，“即便不是你親手殺死爸爸，難道你敢說，你不是罪魁禍?zhǔn)?？?/p>

房門外，絡(luò)腮胡聽到“五年前”三個字，只覺得腦袋快要裂開了，額頭“咚”的一聲撞在了墻壁上。

湯宇辰深吸兩口氣緩和情緒，重調(diào)了胸口的易容芯片，絡(luò)腮胡立馬變成了顏康碩的模樣。

易容芯片是國安局的最新科技，可以利用三維全息成像原理幫助他偽裝成任何人。不過它有兩個致命弱點：其一，成像器必須佩帶在胸口；其二，兩人若是距離太近，很容易被對方識破。

他調(diào)整呼吸，一手抓著拐杖，一手推開房門。

房間內(nèi)，陳季唯循聲看去。他來不及反應(yīng)，就見一名陌生男人揮手一掌，打暈了身穿酒店制服的“湯宇辰”。陳季唯想要喝阻，麻醉槍已經(jīng)射入他的肩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湯宇辰關(guān)閉易容芯片，假顏康碩變回湯宇辰，假湯宇辰也變回了服務(wù)員。

湯宇辰翻找出服務(wù)員的手機，按下一串號碼，對著電話另一頭說：“我答應(yīng)你的要求?！?h3>第4章 綁架

顏康碩回到別墅，只覺得整間屋子安靜得可怕。他心生不好的預(yù)感，慌慌張張走到顯示屏前面，顯示屏旁邊的小盒子不見了。那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是他“活”在這個世上的全部意義。

“靈兒，你在哪里？小靈兒，爸爸回來了，你快出來！”他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抓起遙控器對著屏幕使勁點按。

顯示屏的畫面不斷切換，卻再也不見小女孩天真爛漫的笑臉。

他有預(yù)感，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想哭，可他是仿生人，他的人造淚腺無法分泌眼淚。他有“顏康碩”的所有思想，他有“顏康碩”的所有感情，他有“顏康碩”的所有學(xué)識，但他不是顏康碩！

科技只能把“顏康碩”的大腦注入一具人造軀殼，可它再也不是原本那個人了，甚至不是活生生的人！

“鈴，鈴，鈴——”

乍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就如同休止符。

結(jié)束了，也好。

他拿起手機，瞥見陌生號碼卻一點都不覺得驚訝。他按下接聽鍵。

“我答應(yīng)你的要求?！睖畛降穆曇羝降瓱o波。

顏康碩笑了。他問：“你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

“永遠(yuǎn)和你的女兒在一起?！?/p>

顏康碩臉上的笑容放大了。無論是身為人類的他，還是變身仿生人的他，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永遠(yuǎn)和女兒在一起。

他問：“靈兒，她在你那吧，她還好嗎？”

湯宇辰?jīng)]有回答。

顏康碩追問：“你的條件呢？”

“真相?！睖畛捷p輕吐出兩個字。

“你不是都已經(jīng)猜到了嗎？”顏康碩吁一口氣，“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受傷的。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昏迷著，而我還是活生生的人類。局長要我替你植入一段記憶，抹除你妻子的死對你的影響，但植入記憶與真實記憶會有一個明顯的斷層，騙不了你……”

“所以你們在我的大腦裝了芯片？”

“不是?！鳖伩荡T搖頭，“記得嗎？我是電子與神經(jīng)信息處理學(xué)專家，雖然我終究逃不過生老病死的命運，但總算也有一些科研成果?！?/p>

“你們把存儲了虛假記憶的人造大腦替換了受傷的腦組織？”

“是?！鳖伩荡T點頭，“人造大腦無法進(jìn)行高端思維，就好像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腦，“我再也不能繼續(xù)研究工作，但你的情況不同，你只是一小部分受損腦組織被人造大腦取代。人腦真的很神奇，這么多年，你的腦功能絲毫沒有受影響?！?/p>

說到這，他滿眼期待，仿佛正幻想自己重新?lián)碛腥祟惖拇竽X。

湯宇辰輕咳一聲，拉回了他的思緒。

他接著說道：“最近你總是頭痛，應(yīng)該是排斥反應(yīng)?！彼D了頓，“國家花重金替我造了一具軀體，其實是為了你。我不能繼續(xù)研究工作，如果你又出了狀況，他們肯定不再需要我。為了靈兒，我只能另謀出路?！?/p>

湯宇辰嗤笑，“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你的Handler，原來你才是我的Handler。”

顏康碩沉默了。許久，他忍不住詢問：“我覺得你從一開始就在提防我，為什么？我自認(rèn)從沒有露出任何破綻?！?/p>

“魚片粥?！睖畛交卮?，“我最討厭魚腥味，但你認(rèn)定我最喜歡它，我一直想不明白原因?！?/p>

他笑了笑，又道，“局長一定把我的資料全部給了你，便于你控制我，但他們不知道，我只是假裝喜歡魚片粥，為了……應(yīng)該是為了討好某人吧？”他說的不甚肯定，腦海中閃過街邊的那對情侶。

兩人的對話依舊在繼續(xù)，夜幕已經(jīng)悄然降臨，閃爍的霓虹燈仿佛在講述都市的繁華。

霓虹燈的盡頭，電子與神經(jīng)信息處理學(xué)專家錢森在狹小的房間來回徘徊。

一旁的床榻上，女人睡得昏昏沉沉。她在不久前剛被拔去牙齒，這會兒臉頰還是腫的。

“怎么辦，一定得逃出去，不然死定了！”錢森喃喃自語，腳步又急了幾分。

9月1日，他與另外兩名陌生男子一同被顏康碩綁架。他命令其中一人為床上的女人做基因篩選。

9月2日，顏康碩拿回男人的精子。他命令另一人做人工授精，然后把受精卵植入女人體內(nèi)。受精卵著床后，顏康碩給他們分別灌了毒品和酒精，把他們帶走了。

直覺告訴錢森，他們會活著，而自己，就算顏康碩完成了那個瘋狂的計劃，他也會被殺掉吧？

“啪，啪，啪?！?錢森絕望地拍打窗戶，玻璃窗紋絲不動。

“救命！”他高聲呼救，可聲音壓根傳不出去。

“咔噠?！狈块T突然打開了。

“顏老師！”錢森急急轉(zhuǎn)身，“求你放了我——”他的聲音卡在了喉嚨內(nèi)，睜大眼睛看著顏康碩和綁得像粽子一樣的男人。

顏康碩重重一推，湯宇辰跌坐在地上。顏康碩轉(zhuǎn)頭對錢森說：“在你試驗成功前，就讓他陪著你吧?！?/p>

“顏老師?！卞X森想要抓住顏康碩的衣袖，又忌憚他的手槍，只能再一次高聲勸說，“以現(xiàn)在的技術(shù)，根本不可能把人類的意識注入胚胎的大腦……”

“你不是在動物身上試驗成功了嗎？”顏康碩欣慰地笑了笑，“你是我所有學(xué)生中最優(yōu)秀的……”

“老師！就算僥幸注入成功，也不能保證‘意識與人腦共同成長發(fā)育。我們對人腦還有太多的未知?！?/p>

“嗚嗚嗚。”湯宇辰想要說話，奈何嘴巴被封住了。

顏康碩一手拿著手槍，一手拍了拍錢森的肩膀，笑著說：“科學(xué)需要冒險精神。一旦我們成功了，她肚子里的胚胎，它將擁有我的全部記憶，全部學(xué)識，我挑選的基因也是最優(yōu)良的……”

“湯宇辰，你已經(jīng)被包圍了?！本崖暣驍嗔祟伩荡T。

不消三十秒，特警攻入小屋，一舉制服顏康碩。

局長江佩雙看到湯宇辰跌坐在墻角，愣了一下。她走過去，撕開他嘴上的封條。

湯宇辰瞪著顏康碩，疾聲控訴：“局長，他瘋了，是他處心積慮陷害我。他計劃把他的意識注入胚胎的大腦，他想要重生！”

“局長?！泵窬f上平板電腦，“嫌疑人已經(jīng)全部招認(rèn)了。”

液晶顯示屏上，被稱作“季少”的陳季唯指著顏康碩的照片大叫：“對，就是他，是他打暈我，也是他打暈了湯宇辰。一定是他綁走湯宇辰……”

江佩雙無言地把平板交還民警。眾人聽到陳季唯依舊在叫囂：“是湯宇辰害死我的爸爸，他竟敢找上門質(zhì)問我。沒錯，是我造了一個機器人陷害他，但他是殺人兇手！”

“局長，他為什么說，是我害死他的父親？”湯宇辰一臉無辜，目光灼灼地盯著江佩雙。他相信，國安局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完美的“事實”替他圓謊。

尾聲 絕望

初秋的深夜，涼風(fēng)習(xí)習(xí)。

湯宇辰坐在江邊的長凳上，任由微風(fēng)吹拂他的臉頰。他一手拿著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一手夾著香煙。煙頭忽明忽暗，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小方盒的指示燈不斷閃爍，盒子內(nèi)的小女孩焦灼地踱步，眼睜睜看著數(shù)據(jù)源源不斷涌入盒子。

早前，她給湯宇辰打電話，是想讓他懷疑顏康碩。唯有他們鷸蚌相爭，她才能漁翁得利?？伤龗鞌嚯娫挍]多久，她就與外界失去了聯(lián)絡(luò)。她不知道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不多會兒，顏康碩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小靈兒，爸爸來了，以后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彼哪樕媳M是溫柔的笑意，興奮地展開雙臂想要擁抱顏紫靈。

“??！”顏紫靈放聲尖叫。

“小靈兒別怕，有爸爸在?！鳖伩荡T輕輕地?fù)П畠?，輕拍她的背，仿佛她是最珍貴的寶石。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顏紫靈歇斯底里地叫嚷。她用力推開顏康碩，仰著頭大叫，“湯宇辰，你放我出去，我不可能會輸，我不會輸給你的！”

“靈兒，不能這么沒禮貌！”顏康碩板著臉教訓(xùn)她，“阿辰是你的湯爸爸……”

“不是，不是，不是！”顏紫靈用力將顏康碩推倒在地，“都是你！”她指著顏康碩的鼻子控訴，“我本來可以擺脫這個可惡的盒子，我可以獲得新生，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樣長大，我可以曬太陽，可以賞花，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氣……”

“靈兒！”顏康碩心疼萬分，爬起身想要擁抱她。

顏紫靈狠狠拍開他的手?！岸际悄?！”她厲聲叫罵，“是你沒用，不能保護(hù)我和媽媽！是你言而無信！你說過，你會讓我重生，結(jié)果呢？我等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直到你老死，我依舊被禁錮在這個盒子里不能動彈！”

“靈兒！”顏康碩眼睛酸澀，但他無法流出眼淚。他不再是仿生人，他只是一堆數(shù)據(jù)，又怎么會有眼淚？

“我處心積慮尋找重生的機會，我好不容易向那人證明，是湯宇辰害死他的爸爸……只要我進(jìn)去那個胚胎，只要胚胎降生，只要你們?nèi)妓懒?，我就能獲得新生！”

顏康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女兒只有八歲，天真無邪又善良。她會甜甜地喚他爸爸，她會扯著他的手臂撒嬌，她口口聲聲說，她最愛爸爸，她想永遠(yuǎn)和他在一起……

此時此刻，顏紫靈稚嫩的臉龐只剩下與外表不符的瘋狂，深深的絕望已經(jīng)將她打入深淵。

她尖聲叫喊：“你以為我會讓你進(jìn)入胚胎，然后自己繼續(xù)寄居在盒子里遙遙無期地等待？你太天真了！哈哈哈?！彼笮?，瘋魔了一般，“那是我為自己準(zhǔn)備的胚胎，是我的，只屬于我一個人！”

她一邊笑，一邊說，“湯宇辰被抓以后，他會懷疑你。在你們狗咬狗的時候，我會告訴你，與其浪費機會，不如讓我進(jìn)入胚胎。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yīng)的。”

顏康碩呆呆地看著顏紫靈，仿佛不認(rèn)識她一般。

點點繁星下，湯宇辰聽不到顏氏父女的爭執(zhí)。他一根接一根抽煙，直至小方盒的指示燈不再閃爍，他插上耳麥，冷聲說：“顏康碩，你做到了我的要求，我也兌現(xiàn)了承諾?！?/p>

他要求顏康碩綁著他出現(xiàn)在錢森面前，并且在所有人面前坦誠陰謀，證實他只是純粹的受害人。作為交換條件，他把顏康碩的意識輸入“移動硬盤”，讓他們父女永遠(yuǎn)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湯宇辰狠狠吸一口煙。包括局長江佩雙在內(nèi)，不會有人知道，他記起了那段本該被刪除的記憶，那些妻子被血淋淋肢解的畫面。

“移動硬盤”內(nèi)，顏氏父女頹然地坐在地上，誰都沒有動作，也沒人出聲。

湯宇辰輕嘆：“在父母眼中，子女永遠(yuǎn)都是長不大的孩子，永遠(yuǎn)只看到他們最美好的一面。事實上，孩子們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長大。在你看來，你的女兒只有八歲，可她寄生于此五十三年，她已經(jīng)六十一歲，早就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p>

顏紫靈無力地嘟囔：“湯宇辰，我不可能會輸，我的計劃是完美無缺的！”

湯宇辰輕笑，拔除了小盒子的無線信號接收器。

“不要！”顏紫靈凄厲地慘叫。沒有了無線信號接收器，她只能永永遠(yuǎn)遠(yuǎn)寄生在這個小方盒。她不甘心地大聲嚷嚷，“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頭痛嗎？”

顏紫靈斜睨湯宇辰，得意地說，“根本不是排斥反應(yīng)！是我在網(wǎng)上查到，低頻干擾波能影響人造大腦。你不放我出去，我不會告訴你，我設(shè)定的頻率，你一輩子都會被頭痛折磨！”

“是嗎？”湯宇辰并不覺得驚訝，“你每一次接入網(wǎng)絡(luò)，都有數(shù)據(jù)記錄。那是我家，即便你銷毀了登錄日志，你覺得我會沒有備份？你認(rèn)為我找不到你設(shè)定的波段？”

他頓了頓，平靜地歷數(shù)：“世上從來沒有什么完美的計劃。在我看來，你所謂的‘完美破綻百出?！?/p>

“那天晚上我喝得不多卻爛醉如泥。若不是我誤以為費南澤閑得無聊，我早就懷疑你父親事前給我下藥。

“我讓假的蜜雪喝下DNA消除液，她愣了一下，因為她的身上根本沒有我的DNA，她覺得很奇怪。我想，她的作用僅僅是引我注意她浴火的畫面，做實我殺人的罪名吧？

“吸毒、酒醉都會引起記憶斷片，一個基因遺傳專家，一個生育專家，他們同時失蹤，又同時忘記了一段記憶，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們?nèi)ヅ囵B(yǎng)了一個不該存在的胚胎。

“為什么會有機器人與真人長得一模一樣？為什么要用火刑？為什么用強烈助燃劑，把尸體燒得只剩下幾顆牙齒？唯一的解釋，這個女人根本沒死，她的作用是孕育胚胎?！?/p>

……

湯宇辰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yuǎn)。他出神地凝視黑漆漆的夜。

顏紫靈機關(guān)算盡，幾乎把他逼至墻角，可她算漏了一點：越是在危急時刻，人類越是能夠冷靜應(yīng)對，發(fā)揮蘊藏在體內(nèi)的無限潛能。

這才是人與機器的本質(zhì)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