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無心 圖◎阿 點

花書吟誦師

文◎水無心 圖◎阿 點

一

一大清早，瑟亞路過小木屋，無意間看見一位女孩穿著女仆的圍裙，拿著雪白的毛巾在桌子上仔細(xì)地擦著。

看著女孩認(rèn)真工作的樣子，瑟亞忍不住問：“你是新來的吧？聽說我媽媽雇了新的雜工，沒想到是個和我差不多年紀(jì)的女孩，你這么小就出來打工？”

聽到這位陌生少年的一連串問題，女孩放下毛巾，恭敬地回復(fù)：“我是外鄉(xiāng)來的，賺些錢補貼家用。我打掃完了，您看家里哪里還需要打掃嗎？”

“忙了一下午，你先歇會兒吧！”瑟亞拉著女孩一起坐在門口，輕柔的晚風(fēng)拂在臉上，涼涼的，癢癢的。

“我叫瑟亞，你叫什么？來我們青戈部落干什么？不會只是來當(dāng)雜工這么簡單吧？”說著，瑟亞從口袋里拿出一塊棗花糕，遞給女孩。

女孩咬了一口棗花糕，說：“我叫茉薇，來自念櫻部落。我們部落離你們這兒很遠，要翻過兩座山……”她嘆了口氣，跟這位熱心的少年聊起往事。

茉薇的爸爸是念櫻部落的花書吟誦師。吟誦師在部落里有著極高的地位，他們的工作是制作花書：以書為肥料，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將書放在花的底部，再滴上一滴吟誦師的血?；〞幕ǜ胀ǖ幕]什么區(qū)別，但在制作過程中，花朵會一直瘋長，長到大樹那么高。七天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會在子夜時分綻開，花蕊躺著一本書，即為花書。

花書的花瓣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花書的神奇之處就在于，當(dāng)吟誦師吟誦花書上的字句內(nèi)容，就會變成活生生的現(xiàn)實。

念櫻部落曾遭受一場瘟疫，茉薇的爸爸讀了花書上令人健康的字句，人們身上的病痛就被吸收進花書里，花蕊變成黑色，人們則恢復(fù)健康；后來，部落遇到地震，成為廢墟，茉薇的爸爸又讀了花書上有關(guān)城鎮(zhèn)重建的字句，一夜之間，部落就建好了，比原來的還大，而廢墟被吸收進花書里。

“一位吟誦師，一輩子只能制作三本花書。”茉薇對瑟亞說，“爸爸最后一次使用花書的機會被我浪費了。那一年，部落鬧干旱，爸爸讀了花書上求雨的句子，剛吟誦完，大雨便傾盆而下，家家戶戶都拿著鍋碗瓢盆出來接雨……當(dāng)時我還小，未成年者不具備制作花書的能力，但具有吟誦能力。我在爸爸制作花書中時，由于好奇心作祟，讀出了一行字，那是一行關(guān)于女人的描述。我剛讀完，一個人影便從花書跳了出來?；〞枰S持平衡，所以它必須吸收一個人進去。本來我站在花書旁邊，可是媽媽推開了我，被吸進花書的世界里。那個跟媽媽互換的人影也瞬間逃走了?！敝v到最后，茉薇泣不成聲。

瑟亞震驚地望著茉薇，不知該怎么安慰她。茉薇抹了抹眼淚，又說：“我和爸爸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尋找一本可以救活媽媽的書，那本書叫《救贖之書》，擁有神奇的治愈力量。據(jù)說，很多人讀過那本書之后，心靈被凈化，曾經(jīng)的傷痛被修復(fù)。爸爸已經(jīng)不能再制作花書了，所以他想找到《救贖之書》修補他制作的最后一本花書，這樣就能讓媽媽回來?？墒?，我們走過了大大小小的城市，走進大大小小的圖書館，都沒有找到那本書。一個月前，爸爸來到這里就一頭扎進圖書館，再沒有出來。而我就打打雜工，賺些生活費。”

聽完茉薇的講述，瑟亞長久地陷入沉默，最后，他只是將手放在茉薇的頭上，輕聲道：“你一定會找回媽媽的?！?/p>

二

茉薇和瑟亞成了朋友。瑟亞經(jīng)常邀請茉薇去他家做客，瑟亞的媽媽十分歡迎茉薇的到來，當(dāng)?shù)弥赞睕]有媽媽時，她的眼里流露出憐惜。瑟亞媽媽的溫柔相待，讓茉薇再次體會到了母愛的溫暖和家的味道，但她堅持不吃白食，做雜工賺錢。

一天，茉薇打掃完院子，靠在椅子上睡著了。在夢中，她夢見媽媽伸出雙手向她呼救，可她怎么都握不到媽媽的手。她在夢中呼喊著，眼角沁出一滴淚來。

“茉薇，茉薇，你怎么了？”仿佛有只手撫上她的臉龐，這手好溫柔，好親切。

“媽媽，不要走！”茉薇掙扎著醒來，發(fā)現(xiàn)撫摸自己的是瑟亞媽媽。她一臉關(guān)心地問：“孩子，你怎么了？”

“沒什么?！避赞蹦艘话涯槪虐l(fā)現(xiàn)臉上濕濕的。瑟亞媽媽把手里的東西遞給她：“孩子，試試這條裙子，看合身不合身?！?/p>

那是一件粉紅色的裙子，樣式新穎，裁剪得體。茉薇穿上后，在房子里轉(zhuǎn)了一下，滿室生光。茉薇很喜歡這條裙子，一回頭，卻看到瑟亞媽媽正寵愛地望著自己。

更讓茉薇吃驚的是，瑟亞媽媽竟然做了那么多的裙子。一條又一條漂亮的裙子，掛滿了整個衣櫥。那天，瑟亞媽媽好像獻寶一樣，讓茉薇試了一條又一條的裙子。臨走時，還非要茉薇帶走幾條。

茉薇感到奇怪，瑟亞明明是個男孩，為什么瑟亞媽媽要做那么多裙子呢？和瑟亞一起到林子里采蘑菇的時候，茉薇說出了自己的疑問。瑟亞聞言，嘆了一口氣，道出實情：

“其實，我不是媽媽的親生兒子。五歲那年，一場船難讓我失去了親人，媽媽見我可憐，便收養(yǎng)了漂流到岸邊的我。據(jù)說，媽媽曾有個女兒，如果她還活著，年紀(jì)跟你差不多大。那些裙子，都是媽媽為了懷念女兒做的。茉薇，你有空多陪陪我媽媽吧。”

自此，每次見到瑟亞媽媽，茉薇的內(nèi)心總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奇妙的感情。如果自己的媽媽還在，也跟瑟亞媽媽一樣善良親切吧！茉薇暗暗地想。

轉(zhuǎn)眼一個月過去了，茉薇爸爸的搜書工作仍沒有進展。爸爸說，這座圖書館十年前發(fā)生過一場大火，好多書都在那場大火中付之一炬，可能那本書也被燒毀了。茉薇很難過，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安慰爸爸：“沒關(guān)系，我們再去別的地方找?！?/p>

茉薇爸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難啊。這本書本來就少，據(jù)說全世界只剩幾本而已?！?/p>

茉薇不說話了，她漂亮的眼睛里也蒙上了憂愁。

三

為了繼續(xù)尋找《救贖之書》，茉薇爸爸準(zhǔn)備前往下一個城鎮(zhèn)。這意味著，茉薇很快就要和瑟亞告別了。茉薇很難過，她舍不得瑟亞清朗的笑容，舍不得瑟亞媽媽做的好吃的飯菜，以及瑟亞媽媽身上母愛的味道。

一連幾天，茉薇都悶悶不樂的，她在收拾去下個城市的行囊。

忽然，茉薇爸爸興沖沖地沖進家門，帶來一個好消息：部落的鎮(zhèn)長家放了一本作者的手稿，和《救贖之書》有幾分相似。

這句話像一簇小火苗，瞬間點燃了茉薇原本灰寂的眼睛。第二天是原定要出發(fā)的日子，瑟亞來為茉薇送行，卻見茉薇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跟他報喜：“瑟亞，我媽媽有救了！聽說鎮(zhèn)長家有《救贖之書》的手稿！”

看著茉薇開心的樣子，瑟亞的嘴唇動了動，眼睛里滑過一絲莫名的情緒。

手稿很快從鎮(zhèn)長家拿過來。茉薇爸爸捧著書稿的手竟有些發(fā)抖，茉薇也欣喜若狂地盯著那厚厚的紙稿?！疤昧?，茉薇，你媽媽能回來了?！避赞卑职值难劭舴杭t。

茉薇爸爸馬上就開始修補花書了?；〞扪a成之日，就是媽媽被救之時。

“瑟亞，你知道嗎？我媽媽也很溫柔，就像你媽媽一樣！”

“我媽媽包的餃子最好吃了，等她回來，請你吃餃子?！?/p>

瑟亞看著滿臉開心的茉薇，眼睛里染上了深深的霧霾。

這個夜晚甜得像蜜。茉薇一挨床就睡著了，夢里全是與媽媽嬉戲玩耍的情景。夜靜悄悄的。厚厚的手稿放在桌子上，暗夜里，一雙眼睛久久地注視著手稿。

茉薇是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的。睡眼蒙眬中，她看見一個影子在桌子前晃動：“誰，誰在那兒？”那黑影受驚，像中箭一樣晃動了幾下，奪門而出。

“糟糕，我們的書！”茉薇從床上一躍而起，緊跟上去。那黑影跑得很快，茉薇追得氣喘吁吁，眼看黑影跑進了樹林里。

樹林里黑漆漆的，陰森恐怖。茉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前走，一點兒火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循著火光過去，茉薇驀地發(fā)現(xiàn)，偷書的竟然是瑟亞！

“瑟亞，你為什么燒我的書？”茉薇奔過去，厚厚的手稿已經(jīng)燒成灰燼。她聲嘶力竭地質(zhì)問瑟亞，捶打著他的胸膛：“你明明知道，那是唯一能救回我媽媽的書！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瑟亞任憑茉薇的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自己身上，良久，他從喉嚨里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茉薇，我就是被你讀出來而從花書里逃走的那個人。”

這下輪到茉薇吃驚了。

“花書里也有一個世界，大家原本過著幸?？鞓返娜兆?。突然有一天，一場瘟疫從天而降，花書世界里好多人都死了。再后來是一場地震，整個村子都?xì)Я耍久篮玫氖澜缱兂闪说鬲z?！?/p>

“你知道花書吟誦師是我們多痛恨的職業(yè)嗎？他們就像魔鬼，奪走我們的幸福來換你們的災(zāi)難。你們靠制作花書來解決你們現(xiàn)實世界的災(zāi)難，不覺得太自私了嗎？”瑟亞痛苦地吼道。

茉薇無言以對?；〞遣柯鋫飨聛淼模瑤装倌陙?，因為花書的存在，部落里免受了很多痛苦與災(zāi)難。可是，這對花書里的世界公平嗎？他們原本和平美好的生活被一場又一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破壞殆盡，誰又曾想過為他們的世界負(fù)責(zé)？

接下來的幾天，茉薇的嘴唇像是密合緊閉的大理石一樣，吐不出半點兒言語。自從媽媽被吸進了花書世界，茉薇再也沒有讀過一本書。兒時的那個失誤就像一個烙印，深深地烙在她的心上，讓她自責(zé)、痛苦、不安。

“媽媽，你在那個世界還好嗎？我好想你?！避赞币槐楸榈啬钸?，淚流滿面。

這天晚上，茉薇爸爸提出了一個想法。茉薇驚慌道：“爸爸，不可以。我已經(jīng)沒有媽媽了，不能再失去你??！”

一個吟誦師一輩子只能做三本花書，但是如果吟誦師愿意用性命做交換，就可以修復(fù)之前的花書。而茉薇爸爸打算用自己的性命來修補那本吸收了茉薇媽媽的花書。

茉薇爸爸望著那張跟妻子有幾分相似的小臉，說：“茉薇，我何嘗舍得離開你？可是，我們一定要救出你媽媽，只要能救她，我做什么都可以?！闭f到最后，這個鐵打的男子漢也有幾分哽咽。

門外，瑟亞偷偷望著父女倆悲傷的背影，對自己的決定產(chǎn)生了懷疑：自己這樣做對嗎？可是，他舍不得媽媽，真的舍不得啊！

四

當(dāng)瑟亞將厚厚的一本書交到茉薇手上時，茉薇吃了一驚。

瑟亞解釋道：“這本書，我沒有燒掉，那天燒掉的是另一本書，而這本被我藏在衣服里……”

茉薇欣喜若狂，她把書交給爸爸，又猶豫地看向瑟亞：“這樣做，你不就要離開這兒，回到那個充滿災(zāi)難的花書世界了嗎？”

瑟亞笑了笑，剛要開口，瑟亞的媽媽沖進來，想要搶奪茉薇爸爸手上的那本書。瑟亞見狀，急忙將茉薇爸爸推開，自己撲過去跪在媽媽面前，抱住媽媽的腿，“媽媽，求您把書還給他們吧！”

瑟亞的媽媽難以置信地問：“瑟亞，我養(yǎng)了你這么久，你忍心送我去死嗎？”瑟亞聞言一動，隨即又抱住了媽媽：“媽媽，我不忍心！如果可以，我會跟你一起死。”

茉薇爸爸躲進里屋修補花書。他不知道瑟亞媽媽為什么阻止自己，但在兩個孩子和她周旋拖延時間時，他要想辦法救回妻子。

瑟亞蹲在地上，死死地抱住媽媽：“媽媽，對不起?？墒俏也蝗绦目吹杰赞眰?，茉薇思念自己的媽媽，就和您思念您的丈夫和孩子一樣痛苦??！”

茉薇被瑟亞母子的行為弄得一頭霧水。

瑟亞媽媽的臉像失去了水分的牡丹：“我的丈夫和孩子都死了，就是自私的人類吟誦師害的！”

原來，瑟亞說謊了。當(dāng)年從花書中逃出來的人不是他，而是收養(yǎng)了他的媽媽。當(dāng)時，她的丈夫和兩個孩子死于人類調(diào)換的那場瘟疫和地震。她心如死灰，于是趁機從花書世界逃了出來。

“從書里逃出來后，我收養(yǎng)了瑟亞，把對孩子和丈夫的愛都轉(zhuǎn)移到了他的身上。但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我留在花書世界里的孩子，常常為此夜不能寐。那天，你來我家告訴瑟亞找到了《救贖之書》后，瑟亞就把你們的故事告訴了我。為了不讓你們把我換回去，我把這一切告訴瑟亞，并讓他偷走那本書?！?/p>

講到這里，瑟亞的媽媽用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里滲出。瑟亞哽咽道：“媽媽，您別哭，我跟您一起回花書世界，不管那里是黑暗還是災(zāi)難，我們都一起面對，好嗎？那里才是您的家??！”

茉薇張張嘴，正想說些什么，就聽見里屋傳來爸爸驚訝的叫聲：“怎么會這樣？”

五

推開里屋的房門，正在修補花書的茉薇爸爸招呼大家一起來看。原本已經(jīng)變?yōu)榻固康幕〞诮咏右怪畷r竟然慢慢轉(zhuǎn)成了黃色，盡管那黃色極淡，卻像暗夜里的陽光，帶給大家希望。

黃色的花瓣上閃著藍瑩瑩的光。茉薇仔細(xì)辨認(rèn)，才發(fā)現(xiàn)，藍瑩瑩的光竟然是一些文字。

瑟亞媽媽看到了自己離開后發(fā)生的一切：茉薇的媽媽來到花書世界后，代替瑟亞媽媽留了下來。瑟亞媽媽在花書里的兩個孩子沒有死，他們被人從廢墟里救了出來，茉薇媽媽收養(yǎng)了這兩個孤兒。十年來，她含辛茹苦地養(yǎng)育著兩個孩子，同時鼓勵人們振作起來，重建家園。

花書的顏色變化，就是因為煉獄般的世界在一點點變得美好。

瑟亞媽媽盯著花書上的藍色文字，喃喃自語：“我的孩子還活著？我的家園也重新建起來了？這太不可思議了！”

說著，瑟亞媽媽激動地跑過去，驀地，她回過頭來，望向瑟亞，眼里有著濃濃的不舍。瑟亞哽咽地喊道：“媽媽，您回去吧，我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p>

瑟亞媽媽笑笑，終于轉(zhuǎn)頭朝修復(fù)好的花書跑去，身影慢慢消失不見。大地突然晃動起來，茉薇慌忙抱住桌腳，瑟亞則趴在了地上。

一切平靜下來后，木屋前多了一個女人，茉薇爸爸深情凝望著她。女人有些吃驚：“我在做夢嗎？我竟然回來了！”

是媽媽！那張美麗的面龐，茉薇早已在夢中見了千百回，她激動地跑過去，一把抱住了媽媽。

茉薇媽媽也反手抱緊了茉薇：“茉薇，我的女兒，你都長這么大了?！贝箢w大顆的淚珠砸在茉薇的臉上，熱熱的，暖暖的。茉薇爸爸開心地伸出雙臂，抱住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

茉薇一家團聚后，沒有回到原來的部落，而是留在這個小鎮(zhèn)，并把瑟亞接過來一起生活。吟誦師的工作，茉薇爸爸不想繼續(xù)了，他說：“每個人都應(yīng)該承擔(dān)起生命中的苦難，而不能靠投機取巧?！?/p>

世間的最后一本花書，瑟亞將它栽到了自家的院子里，他說，這樣，就像他還跟媽媽在一起一樣。

小編圈重點

生命中不只有快樂和幸運，還會遇到挫折和苦難。面對不幸，每個人都應(yīng)該承擔(dān)起它的重量，勇敢應(yīng)對。相信愛的力量，它能穿越世間的一切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