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春華

此次政治獻金流入總理個人賬戶所引發(fā)的危機，顯示政治獻金的運作嚴重缺乏透明度，甚至連副總理也不知情。而前總理馬哈蒂爾只是想借反對黑箱操作背后的腐敗，扳倒總理納吉布。

3月11日，曾任馬來西亞總理長達22年的馬哈蒂爾，被內閣剝奪了退休后擔任13年的國家石油公司顧問一職，原因是他3月4日連同反對黨推出“公民宣言”，發(fā)起旨在推翻現(xiàn)任總理納吉布的運動。

此前，馬哈蒂爾已于2月底退出執(zhí)政黨“馬來民族統(tǒng)一機構”（巫統(tǒng)），其子慕克力更是早于2月初在其家鄉(xiāng)被親總理納吉布一派逼下臺。警方還援引“誹謗罪”調查馬哈蒂爾的博文，聲稱“如果需要采取行動（逮捕），我們就會采取行動”。

這一馬來西亞近來最受關注的政治連續(xù)劇，緣于總理納吉布陷入“一個馬來西亞發(fā)展有限公司”（1MDB）的7億美元巨款丑聞，而內幕是由外媒率先曝光的。

巨款調查中的爭斗

納吉布是1MDB的創(chuàng)始人兼顧問委員會主席，而且公司自 2009年成立至今的不長幾年，已欠下110億美元的巨額債務。

早在去年2月，《紐約時報》就刊文稱，與納吉布家族有多年交往的年輕華裔金融家劉特佐，曾幫助1MDB與沙特石油國際公司開展業(yè)務;2011年，1MDB從它與沙特的合資企業(yè)中撤資，然而款項沒有立即回到馬來西亞，而是轉到了一家注冊在開曼群島的公司。

去年7月2日，《華爾街日報》披露稱，馬來西亞有關人員意外發(fā)現(xiàn)1MDB有6.81億美元資金流入納吉布的私人賬戶。資金由一家英屬維京群島注冊公司透過阿布扎比國家基金擁有的一家瑞士銀行匯入。轉賬文件顯示，包括政府機構、銀行及與1MDB有關系的公司這些單位間的資金，最終都流向納吉布的私人賬戶。另一資金管道，則為一家原為1MDB所有的名為SRC的能源公司經過多次轉賬，再分3次匯入納吉布的私人賬戶1110萬美元。

當時，馬政府發(fā)言人一面否認納吉布拿錢，一面意味深長地稱納吉布“沒有因自用拿過一分錢”。納吉布本人則在博客上稱，有幕后黑手在“制造1MDB風波”抹黑自己，并“敦促批評人士等待4項官方調查的結論”。

納吉布隨后宣布成立一支特別工作隊調查這筆巨款，并由總檢察長、警察總長、反貪委主席和國家銀行總裁參與調查。然而，蹊蹺的是，3名關鍵人物先后都有了“狀況”：總檢察長加尼突然被撤職;反貪委主席阿布卡欣“被請假”—據稱是治療背疾;國家銀行總裁潔蒂則被指控，丈夫、兒子涉嫌在某生物科技再生水源公司犯下濫權舞弊罪行。這樣，工作隊名存實亡，停止工作。

納吉布隨即委任親信阿班迪為總檢察長，并由他全盤接管調查工作。

“氣憤”于國內的調查進展緩慢，反納吉布的巫統(tǒng)峇都交灣區(qū)部前副主席凱魯丁到瑞士、英國等地告了“洋狀”。隨后，瑞士總檢察長辦公室發(fā)出聲明，決定對1MDB屬下的兩家公司和一個不知名人士展開刑事調查。瑞士多家與1MDB有業(yè)務來往的銀行，也被凍結了數(shù)千萬美元的資金。

今年1月26日，總檢察長阿班迪突然宣布，納吉布在7億美元“捐款案”及兩宗涉及1MDB前子公司SRC案中，未涉任何刑事犯罪或貪污行為，并指示反貪委結案。次日反貪委卻表示，阿班迪對納吉布“貪腐案”的調查結果，將被送往兩個獨立監(jiān)督小組—評估運作小組和肅貪特別小組接受審查。先前告“洋狀”的凱魯丁2月2日又到反貪委投報，要求調查阿班迪是否受賄。

2月3日，瑞士總檢察長麥可勞伯親自發(fā)聲明，懷疑1MDB從國營公司挪用約40億美元款項，并稱將會移交重大證據給馬總檢察署。馬政府則指責瑞方的說法缺乏實據，且違反程序。

2月13日，巫統(tǒng)多名支部主席組成的馬國支部主席聯(lián)盟，宣稱將在3月巫統(tǒng)支部大會期間，到全馬各地游說，要求納吉布下臺并即刻舉行黨選。馬哈蒂爾在此期間更是不斷抨擊納吉布，質疑阿班迪的調查。

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陷入“一個馬來西亞發(fā)展有限公司”的7億美元巨款丑聞。

2月16日，在警察總長卡立宣布調查馬哈蒂爾涉及刑事誹謗后，凱魯丁再次“發(fā)難”，要求卡立解釋警方是否已傳召被視為納吉布“白手套”的劉特佐。

不過，主動權仍掌控在納吉布陣營。即便是目前唯一還在調查的“國會公共賬目委員會”（其主席哈山阿里芬“親”納吉布），也在聽證問題上放過了更重要的證人。

兩大陣營的較量

對這近7億美元的來路去向，納吉布政府一開始堅決否認，繼之承認款項確實存在，后又“坦承”這是一筆來自沙特阿拉伯王室家族的政治獻金，且信誓旦旦地稱目前該筆獻金中的6.2億美元已經歸還，卻未解釋剩余的6100萬美元的去向。然而，沙特王室在給《華爾街日報》的反饋中卻稱，對這筆“獻金”并不知情。

圍繞這筆巨款的“攻防”，使巫統(tǒng)內部出現(xiàn)分化，并演化為兩大陣營之間的斗爭。

納吉布先下手為強，在去年7月底解除了慕尤丁的副總理職務。不過，慕尤丁毫不退縮，以巫統(tǒng)署理主席名義發(fā)表國慶獻詞，直指“那些盡責的官員被革職、調職、受威脅、遭對付”。隨后，巫統(tǒng)副主席沙菲益阿達、吉打州州務大臣慕克力、登嘉樓州前州務大臣阿末賽益等一批黨政官員相繼“出走”。

納吉布懷疑馬哈蒂爾在背后指使。兩人其實互受過恩惠：納吉布的父親和舅父分別是馬國第二、第三任總理，馬哈蒂爾在納吉布父親栽培下出任總理，卸任后先挺巴達維接任，后又與其鬧翻，趁2008年巴達維領軍大選失利，扶持納吉布出任總理。

馬國輿論普遍認為，馬哈蒂爾是把巴達維和納吉布作為過渡人選，真心是想兒子慕克力老練后“子承父業(yè)”。但納吉布非巴達維可比，他有乃父之風，作風強硬，接掌巫統(tǒng)特別是出任總理后，加速栽培親信，并努力摒擋馬哈蒂爾的勢力回朝。

城府甚深的納吉布，對慕克力一開始顯露提攜姿態(tài)，在2013年大選中“犧牲”親信阿末扎希，而推薦慕克力為吉打州（該州是馬哈蒂爾家鄉(xiāng)）的州務大臣，表面“討好”馬哈蒂爾，實則使慕克力回不了“中央”。這年10月巫統(tǒng)換屆，原本躊躇滿志的慕克力“名落孫山”。馬哈蒂爾清楚這是納吉布的“良苦用心”，怒火中燒，開始抨擊納吉布。

1MDB丑聞曝光后，馬哈蒂爾“火力全開”，公開稱“政府可能因為投資不當而虧錢，但我們知道這筆錢是在哪里虧掉;（巨款）消失是指無法追查到錢財?shù)南侣?，可以是貪污或失竊”。更“露骨”的是，他公開點名副總理慕尤丁可以接棒，而且還“動口又動腳”，在去年8月“干凈與公正選舉聯(lián)盟”發(fā)動的50萬民眾上街的集會上，兩次現(xiàn)身加以聲援。

納吉布約束不了反對黨，只能著力在巫統(tǒng)和政府內部“統(tǒng)一思想”。巫統(tǒng)191個區(qū)部中，終于有160位區(qū)部主席前往吉隆坡向納吉布效忠。去年12月3日，馬國會突然通過了《國家安全委員會》法案，將憲法規(guī)定的只能由國家元首行使的權力下放給了總理，賦予其將任意區(qū)域甚至全境宣布為“安全區(qū)”的權力。如此，納吉布在今年開年后，加快了與馬哈蒂爾陣營的攤牌。

1月20日，在納吉布授意下，吉打州副大臣阿末峇沙率領數(shù)名正副部長和該州巫統(tǒng)14個區(qū)部主席召開記者會，要求納吉布撤換慕克力。雖然該州所有的8個反對黨全部聲明支持慕克力，慕克力仍不得不于2月3日宣布辭職。

此役后，馬國觀察人士認為，“納吉布已進一步鞏固了在黨內的勢力和地位”。所以，納吉布并未“趕盡殺絕”，又給慕克力拋出內閣副部長職位，倒是后者拒絕了。

慕克力被迫下臺后，其支持者在吉打州多地發(fā)動“倒掛國陣旗幟”以示抗議，其他州也有聲援的。馬哈蒂爾退出巫統(tǒng)后，其支持者慕尤丁表示，盡管自己遭凍結巫統(tǒng)署理主席職務，但不會退出巫統(tǒng)，而希望在2018年之前舉行的黨選中，挑戰(zhàn)巫統(tǒng)主席納吉布。

巫統(tǒng)內爭的“外溢”

鑒于總檢察長阿班迪宣布不提控納吉布，國會公賬委主席哈山阿里芬也宣布結束關于1MDB的聽證會，馬哈蒂爾陣營只好盡可能讓1MDB丑聞“外溢”，讓斗爭“外溢”，這樣才能利用起“內外合力”。

2月10日，國會公賬委成員潘儉偉公開站出來，認為聽證不應結束，他說：“我們（公賬委）目前是唯一僅存還在調查1MDB的機構，公眾需要公賬委成員妥善、無畏無私和不偏不倚地執(zhí)行任務?！笔聦嵣?，公賬委前主席諾加茲蘭曾指示財政部敲定納吉布和劉特佐出席聽證會的時間，但他和另外3名成員很快被“另有任用”了。

馬哈蒂爾為了“哄抬”兒子上位，持續(xù)反對兩任總理。

同時，反貪委顧問林志偉也針對沙特否認捐出7億美元，要求重新翻案調查。反貪委內部人士還透露，該委原本建議總檢察署以3項罪名提控納吉布，包括不誠實挪用財務罪。不過，阿班迪2月18日臨時找借口，取消了與反貪委的會晤。

這期間，反對黨也沒有袖手旁觀，發(fā)動了網絡聯(lián)署運動，要求國家元首和馬來統(tǒng)治者理事會諭令重新調查1MDB和7億美元案并提控納吉布。馬哈蒂爾還與昔日被自己撤職下獄的前副總理安瓦爾的女兒會面，一致對付納吉布。

納吉布陣營顯然知道調查機構內部“雜音”不斷，故在阿班迪宣布結案后，迅速主動“滅火”。巫統(tǒng)新任宣傳局主任安努亞慕沙在《星報星期刊》專訪中，公開承認納吉布收取了這筆獻金，并說“對總理而言，這是非常不道德的，但對黨主席而言，（必須解決）黨在大選時沒有足夠資金（的問題），就這么簡單”。他稱，在巫統(tǒng)，資金來自黨主席，黨的運轉和所有黨員都會向主席要錢，不管黨主席是誰。他還表示，目前沒有任何管制政治獻金的條例，納吉布的做法不能算違法。

官方這次表態(tài)，比起去年8月納吉布“不能判斷接受近7億美元捐款是對或錯”這一說法，已經大大地“退讓”。這顯然是為了“息事寧人”—是政治獻金，大家都“彼此彼此”。

政治獻金這一點，確實大家都知道。納吉布前政治秘書胡逸山說，巫統(tǒng)通過“政聯(lián)公司”獲取款項，然后分配給黨員，反對黨則多數(shù)由黨員、候選人自行募款。國際透明組織馬來西亞分會去年7月的報告指出，在馬國6個最腐敗機構中，政黨排第一。包括1MDB之所以背負大量債務，當時輿論就稱，也是緣于“一些投資項目使納吉布所在政黨的主要資助者受益”，也即資助者提供政治獻金給了巫統(tǒng)，巫統(tǒng)再通過IMDB“投桃報李”。

政治獻金現(xiàn)存的根本問題，在于嚴重缺乏透明度。馬國學者揚拉沙利說：“此次政治獻金流入總理個人賬戶所引發(fā)的危機，正好生動地呈現(xiàn)了這一點。政治獻金何其隨意，甚至到了連副總理也不知情的地步?！笨稍诂F(xiàn)實中，無論反對黨還是馬哈蒂爾陣營，所反對的并不是政治獻金本身，而只是想借反對黑箱操作背后的腐敗，來扳倒總理納吉布。

所以，近來馬哈蒂爾對7億美元不再“窮追猛打”，轉而攻擊起納吉布一家的腐敗問題，還稱納吉布“去哪里都乘（政府）專機，他的妻子也乘專機。這全是與總理身份不符的生活方式”。

這場巫統(tǒng)內部反對納吉布的斗爭，不管結局如何，終將沒有贏家。“經此一役”，納吉布形象大損，凝聚黨內共識將更加困難。馬哈蒂爾為了“哄抬”兒子上位，持續(xù)反對兩任總理，也可能引發(fā)越來越多的“現(xiàn)官”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