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連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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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冰雪質(zhì)，彈詞寄才思

◎代連華

圖/樂　兮

嘉慶末年，江蘇淮陰一座小小的庭院里，年剛及笄的邱心如正手持書卷，端坐在桃花樹下吟讀。隨著書中故事的情節(jié)起伏，她時而蹙眉沉思，時而展顏輕笑，幾片花瓣落在發(fā)間，她卻渾然不覺，兀自沉浸在書中。

出生于普通農(nóng)家的邱心如雖家境清貧，但父親勞作之余喜歡吟詩弄詞，母親也喜作詩聯(lián)賦，受家庭氛圍熏陶，邱心如從小便有文墨之緣。她不羨華服美食，只每日“喜讀父書翻古史，更從母教嗜閑篇”。

少女情懷總是詩，邱心如每每讀到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總會唏噓不已，但對書中把女性寫成弱者形象而感到不滿。于是，邱心如漸漸萌生出寫一部“雖為女子，強(qiáng)似男兒”之作的想法，欲為天下女子正名。

不懂世事艱難的邱心如臨窗執(zhí)筆度春秋。把所有時間都用來翻舊卷，再寫新詞續(xù)舊篇，她給作品取名為《筆生花》。別家女孩都是手執(zhí)眉筆描雙峰，她是掃眉筆下也生花，精美文字璀璨綻放。

后來，母親知道心如在寫小說，便鼎力支持她。然而隨著邱心如年歲漸長，偶有人家上門提親，父母開始為女擇婿。邱心如雖不想早嫁，但終未能免俗。有一張姓儒生前來提親，父母揣摩其必有才學(xué)，于是為女兒訂下婚事。

一頂花轎將她送入新的生活，豈料婚后生活并沒有想象中美好。夫君雖是儒生卻才疏學(xué)淺庸俗不堪，這讓邱心如感到深深的失望。而姑嫂嫌隙也讓邱心如苦不堪言，曾經(jīng)無憂無慮讀書寫字的樂趣蕩然無存。

一輪明月散發(fā)著清輝，悄悄鋪滿人間，天地一片澄凈，而獨(dú)坐窗前望月感傷的邱心如則是眼中含淚不敢流，滿腹滄桑無處訴。庭前落花隨風(fēng)飄散，落花雖無言，筆下能生花，邱心如嗅著花香，強(qiáng)打起精神，翻出《筆生花》的書稿，在暗淡的燭光里續(xù)寫起來。

然而，夫家并不理解她的所作所為，愚昧的家規(guī)束縛著邱心如無法寫下去，內(nèi)心的凄苦如潮翻涌，卻又無可奈何。

因夫君才疏學(xué)淺，一直沒能求取功名，生活也日益窘迫。曾經(jīng)天真爛漫無所憂、冰雪聰明繡錦章的邱心如困于家庭生計里，曼妙才華任消磨。晨昏日落，無休止的操勞漸漸讓邱心如再無閑暇執(zhí)筆，浸潤著心血的《筆生花》只能層層包起來壓進(jìn)箱里，再不曾寫下一筆。

花開花落間，春去春又來，邱心如的生活并沒有改變。夫君碌碌無為，家境依然貧乏，這些對于邱心如來說都可以容忍，不能讓她忍受的是他人的刻薄言語。她本是才情女子，想沖出封建牢籠，書寫自己喜歡的文字，塑造美好的女子形象。而這一切都被桎梏在家庭中無力改變，唯有在內(nèi)心深處讓自己的《筆生花》寂然綻放。

屋漏偏逢連夜雨，困苦的生活還沒有扭轉(zhuǎn)，夫君突然病逝，日子更加窘迫，但邱心如還是盡心盡力侍奉公婆，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后來兒女各自成家，夫家也已沒有牽掛，邱心如帶著一顆已麻木的心回到娘家。母親以溫暖的懷抱接納了她。

邱心如本想續(xù)寫《筆生花》，但看娘家生活無著落，只能先解決溫飽才能安心創(chuàng)作。邱心如在母親幫襯下設(shè)館教徒以維持生計，雖然處在“人到貧時世味諳”的境況，但讓她聊以自慰的是終于可以續(xù)寫《筆生花》，不用再顧忌旁人目光。

邱心如自幼飽讀詩書，精詩詞工行草。于是，她白天教徒，侍奉老母，夜晚秉燈寫作，創(chuàng)作上取得了很大進(jìn)展。曾經(jīng)生疏的筆觸再次妙筆生花，全書絲絲相扣節(jié)節(jié)生情。曾經(jīng)不幸的經(jīng)歷、生活的折磨以及世態(tài)炎涼的苦楚，不知不覺融入作品里，創(chuàng)作過程中，邱心如常常淚流滿面。

塵世滄桑，倏忽而過，邱心如前后歷時30年，終于完成《筆生花》。《筆生花》共分八卷三十二回，近一百二十萬字。才華橫溢的邱心如巧妙地將詩、詞、說、唱融入其中，整部作品構(gòu)架氣勢恢宏，情節(jié)描寫細(xì)膩，故事錯落有致。

“留貽閨閣邀請賞，工暇消閑仔細(xì)評?！鼻裥娜缭趧?chuàng)作完成后寫下這句詩，但在內(nèi)心深處，她還是希望這部作品有讀者喜歡，能夠引起廣泛共鳴，而不只局限于閨閣賞讀。但在生活極度困頓之下，哪里能夠刊印出版呢？

之后，邱心如的表侄陳同勛為《筆生花》作序云：“姑母性至孝，借翰墨以娛北堂，非必沾沾以逞才為事也。”邱心如以文孝母，寫下洋洋灑灑巨著，并非是想博取盛名，在陳同勛的幫助下，《筆生花》終于刊行面世，并迅速引起轟動。文人雅士搖頭晃腦品評《筆生花》，大街小巷人皆傳唱。

《筆生花》是一部長篇彈詞作品，既能為普通民眾接受，也以文筆清新、情節(jié)曲折而獲得名士贊賞，作品不僅直言“生女如斯勝似男”的觀念，也闡明了“弄瓦無須望弄璋”的思想。

雖然有過“質(zhì)盡衣衫存敗絮”的凄慘生活，也飽受“愚蒙不道遭欺騙”的悲痛經(jīng)歷，但有著文墨詩心的邱心如堅強(qiáng)地挺了過來，即使困頓在婚姻生活里也不曾放棄。一部《筆生花》凝聚著邱心如的血和淚，閃耀著瑰麗的光芒，成為清朝道光、咸豐年間最有影響力的文學(xué)作品。

不過幾年，《筆生花》再次出版時，一代彈詞作家邱心如終于油盡燈枯，凄涼地離開人世。世間再無悲苦的邱心如，《筆生花》卻永遠(yuǎn)綻放在人間。

春殘花落，片片落入塵埃之中，雖然花離枝頭，卻依然香如故，凄涼中透著凄美。花開有人賞，花落無人知，亦如邱心如的人生，落花無言，筆下生花。一支筆抒盡胸中意，人生何處不飛花；一闋詞唱盡世間辛酸冷暖，滄桑過往隨風(fēng)去。筆落平生意，人生終無悔。